可我…我怎么能不伤心?平时不让她送倒也罢了,可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也不让她送上一程?张蜻蜓想跳起来把那个小豹子大骂一顿,眼泪却是不争气的如断了线的珠子般,再度掉了下来。

“走了吗?人都走了吗?”来晚的,不止是张蜻蜓,还有郎世明,还有李思靖。

不是迷香就是药酒,他们的亲人也用类似的方法留下了他们,让他们甚至没有机会目睹这一场别离。

郎世明虽是男孩儿,却当即抱着马鞍放声大哭,“就是不让我去,好歹让我送兄弟们一程啊,连送都不让我送,这也…”

他哭着说不下去了。

张蜻蜓却抹了眼泪,不让送就不让送,等着回来,看我怎么修理你。

小豹子走了,生活却要继续下去。

前方的战事再吃紧,却也不影响后方有些人继续醉生梦死,或是寻欢作乐。当然,还有更多的人,却是在勤勤恳恳做好自己的事情。也许他们的力量有限,却是为了家国的稳定繁荣,贡献着自己的力量。

这其中,当然也包括某些下九流行业的人。

比如,教司坊。

与民办妓院晚睡晚起不同,由官府承办的教司坊就跟戏班子差不多,天不亮,坊里的倡优歌伎们就都要起来了。该吊嗓子的吊嗓子,该练功夫的练功夫,吹拉弹唱,热闹非凡。

因为这些动静,总是会吸引周边的不少小孩闲汉大清早地就围过来看热闹,里头的人都已经习以为常了,也没人留意到今天过来的小孩当中,多出一张陌生的面孔。

也就是个六七岁大小的小男孩,普普通通,只是一双乌溜溜的小眼睛很是慧黠,闪着灵动。

先是站在外头看那些大人们练功,然后似乎入了迷,又像是小孩子顽皮的天性,趁人不备,偷偷摸摸溜了进去。

七弯八绕的,就给他摸到后院去了,这里有不少的小孩子,都在先生的指点下练功。小男孩躲在一棵松树盆景后头,仔细打量。

就见这里的孩子有男有女,有大有小,大的可能十一二岁,小的才三四岁。可是劈腿下腰,哪一点做不好,都要挨一下先生手里的竹棍子。

竹棍子很细,连小指头三分之一都不到,还有些韧性,在挥舞的唰唰风声里还带着些弧度,但抽到人的身上,却是顿时起一个红印,不会破皮留下印记,却非常的疼。这里的孩子没有少吃这竹棍子的苦头,所以练起来都格外认真。

终于,小男孩把目光落在长条凳上的一个小女孩身上。她的年纪明显很小,但做出的动作却是很难的。

用两只小胳膊撑着凳子,两条小腿从身后弯过来,勾着脖子,整个人形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为了检测她的平衡,女孩的头顶上还顶着一只木碗。小女孩似乎已经撑了很久了,下巴上不住地往下淌汗,显出她的肌肤跟雪一样的白。只是头上的木碗晃来晃去,似乎有些撑不住了。

忽地,有个大男孩发现了盆景后面的小男孩,不过他没有叫嚷,只是瞪了他一眼,因为那个大男孩正在贴着墙倒立,要是一分心,会掉下来挨打的。

小男孩见他看过来也不害怕,只是嘻嘻笑着,做了个鬼脸。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块麦芽糖,悄悄抛到大男孩的面前,意思很简单。

大男孩觉得这买卖不错,单手撑着自己,另一只手快速把那块糖从草地上抓起,也不嫌脏地立即扔到嘴里,表面上,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忽地,咕咚一声,那个小女孩终于支撑不住,连人带碗和凳子一起摔了下去。

唰地一棍子带着风声就抽下去了,夫子真的很严厉,“起来再练,撑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别想吃午饭。”

小女孩含着眼泪,又爬上了凳子。

靠着夫子走开了,小男孩偷偷地问倒立的大男孩,“那个小女孩,叫什么?”

“再给一颗。”

真会做生意,小男孩忿忿地又递出一颗糖。

“她叫玉梨。”

第204章 变数

静静的午后,和风细细,轻拂着河堤旁长长的垂柳,也戏弄着屋顶那个写着斗大“张”字的旗幌。

端午已过,天气渐热,连最警觉的看家狗都趴在树荫下打盹。忙碌了半日的铺子里头,更是听取鼾声一片。

后头一间房内,独有一抹杏红色的纤细身影,两只玉手支着臻首,正怔怔地看着窗外。

顺着她的目光,应该是落在那条酣睡着的黄毛大狗的身上,只是细看她的瞳仁,焦距却是散的,不知飘忽到了什么地方。

忽地,一阵细碎而急促的脚步声奔来,还没等发呆的人反应过来,有个小小的身影已经撩开新换上的竹帘,急急地道:“少奶奶,打听到了,那个姑娘叫玉梨,她从前就叫小雪,少奶奶?”

稚嫩清脆的童音里带着几分得意几分炫耀和几分迫切,说得又快又急,只是末了,却有些疑惑和不确定,少奶奶这是怎么了?怎么他说这半天还一直背对着他?

伸出小手轻轻拉扯下她的衣袖,张蜻蜓冷不丁地吃了一惊。她这一惊一乍的样子倒把小男孩吓了一跳,“少奶奶,你没事吧?”

张蜻蜓不好意思地一笑,“小馒头,原来是你呀!”

小名叫馒头的小男孩眨巴眨巴眼睛,故作老成的了然一笑,“少奶奶,你肯定又在想二少爷了吧?”

“没有。”张蜻蜓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立刻炸了毛,忙不迭地辩解着,“我想他干嘛?他有什么好想的?”

可是还没解释两句,她自己的脸倒先红了,故意瞪起眼睛佯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你个小屁孩,不许乱说话,说吧,你来干什么?”

小馒头捂着嘴闷闷地笑,“少奶奶您放心,我不会乱说的。我来是想告诉您,您吩咐要我去打听的事情,我已经打听到了。原来那个玉梨就是小雪。”

张蜻蜓心中一喜,“真的?”

“您放心,绝对错不了!”小馒头拍着小胸脯打包票,“我问过他们那儿好几个孩子了,都这么说。我爹怕我办事不牢靠,还让我娘特意去找那儿的厨娘打听了一下。他们教司坊的规矩,人人进去之后都要改名的。那个厨娘说,从前玉梨刚进去的时候,就叫小雪,后来才改成这个。那小姑娘生得可白呢,长得也俊,绝对错不了!”

张蜻蜓这才点了点头,这个小馒头就是看守别院的福伯家的小孙子,他的爹娘负责给卢月荷管理乡下田产买卖,这一家子人,都绝对信得过。小馒头虽然才六岁半,却聪明伶俐得不得了。萧老夫人想要张蜻蜓、卢月荷她们帮忙把小孙女弄出来,首先就得弄清楚,那个小雪现在到底人在哪里。

这种事,如果让大人去做,就太容易引人注目了,后来卢月荷就想到了小馒头,派他去接近那些教司坊的孩子们,慢慢地混熟了,再打听小雪的事情。

小馒头不负众望,在那儿厮混了十几天,拿着各色糖果开路,渐渐地取得了他们的信任。其实有几回也给那儿的夫子发现过,不过小馒头人很机灵,就装作对他们练的那些功夫很感兴趣的模样,他年纪又小,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倒是不太引人注目。只觉得是个普通家顽皮的小孩一时心血来潮而已,时间一长,自然也就淡了,再说,这种孩子附近多得是,所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带过了。

这倒给小馒头的行事带来了不少的便利,于是很快就查明了,原来那个皮肤雪白的小女孩就是小雪,现在的玉梨。

“现在人是打听到了,可怎么能让那小孩乖乖听话,跟咱们配合呢?”周奶娘就睡在屏风后的小榻上,听见说话的动静,便起来洗了把脸,又替半天没待客的姑娘端了碗酸酸甜甜的酸梅汁过来。

“谢谢周奶娘。”小馒头甜笑着道了谢,这才接过酸梅汁一饮而尽。

酸梅汁是一早煮好的,早放得凉透了,他跑得满头大汗地过来,早就渴了,可是张蜻蜓不发话,他也不好意思自己要水喝,现在一大杯酸梅汁灌下去,透心清凉,真是爽快。

周奶娘慈爱地看着他,“你慢点喝,还有好多呢,一会儿再给你倒。”

张大姑娘颇有些赧颜地挠了挠头,瞧她这稀里糊涂的,竟然连这都忘了,急忙把糕点盘子推过来招呼着,“你坐吧,想吃什么自己拿。”

小馒头一笑,很有礼貌地把茶碗放下,“谢谢二少奶奶,我喝了这个,就足够了。爷爷说,零嘴吃太多,就不吃饭了。”

得,这马屁拍得,真是没水平,张蜻蜓在心内鄙视了自己一把,正色问小馒头,“你有没有办法,能让小雪信任你,把药吃下去?”

小馒头抓了抓头,“那她吃下去,会不舒服么?”他想了一想,突然问:“那骗她行不行?她人很老实,很好骗的。就是太听师父的话了,有时我叫她偷懒她都不敢。”

这样啊,张蜻蜓琢磨了一下,这么个老实孩子,要是让她知道了实情,还真的就不好说了。萧家出事的时候她才一岁不到,什么都记不得了。眼里只有教司坊和夫子,你就是跟她说她的身世来历她也不明白,倒不如骗上一回,反而更好行事。

“那行!”张蜻蜓决定了,“你先回去等消息,过几天我把药准备好了,你就拿去骗她吃下。”

小馒头点头,又喝了碗酸梅汁,也不怕日头大,蹦蹦跳跳地就要回去了。现在这个点,早上杀的好猪肉都卖完了,下午的买卖还没开始,张蜻蜓也只把早上大姐家地里新鲜摘下送来的瓜果给他装了几个,让他拎回去给爷爷奶奶一起尝鲜。

周奶娘给他装好小竹篮,送他出门,紧扒着门看了半天,“你慢点儿,仔细摔着。”

“知道啦!”小男孩应是这么应着,一旦走远了,该跑还是跑,该跳还是跳去了。

周奶娘转头瞧着自家姑娘就叹息,“要是你们也能有个孩子,那该多好?”

张蜻蜓已经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您要想带孩子,现就上大姐家去,她那儿正好不够人使唤呢。对了!”

她一拍脑袋忽地想起来了,前些天,她要添几个人的消息一传开,果真不出章清雅的所料,顿时就有不少人来走她的门路。

这当中不仅有房中的下人,还有些屠夫家里,有些年纪小的丫头,也想送来跟她学学接人待物,眉高眼低。就连小谢夫人听说,也说可以帮她安排几个。再加上她管大嫂要的乡下丫头,已经陆续得着不少的信儿了。

张蜻蜓没那么傻,在这种事情上犯不着得罪人,既然你们要送,就把人送来比一比啰。谁的本事强,我看着顺眼,就挑她了。于是定下日子,就在今天下午的。

方才只顾着惦记着小豹子,不知道他走到哪儿,吃住如何,倒把这事给忘得干干净净,要不是现下想起,怕是要误事了。

还得先去见见萧老夫人,张蜻蜓赶紧收拾收拾就要走了。这个主意可是老太太自己想出来的,还得管她要方子去。要是万一吃出有问题,她们可负不了责。

下午的生意还挺忙活,别的人都不动,张蜻蜓去跟陆真打了个招呼,就带着安西、追雷,吩咐纪诚套了车走了。

自从上回祝心辰出事之后,她出门也加了小心,追雷是几个小厮当中功夫最好的一个,从前跟着潘云豹横冲直撞惯了,脾气不太好。可是现在跟着张蜻蜓,他学老实多了。再说,身边还有个功夫更好的安西镇着,他也不敢添乱。

这边急匆匆地赶到人市,萧老太太正坐在墙角的阴影下打瞌睡,张蜻蜓悄悄上前把事情一讲,老太太紧攥着她的手,轻声吐露了一个方子。

张蜻蜓用心记下,带着人去抓药调配了。药还不是在一家买的,萧老太太做事谨慎,特意让她分了几家,还买了些杂七杂八的药材,混在一起,谁也看不出是要做什么了。

这老太太眼虽瞎了,心却不盲。张蜻蜓暗自忖度,要是真能把事情办成,把这个老太太接回家来养着,那也是一宝啊。

待张蜻蜓忙完赶到家中的时候,就见院子里已经进来不少人了。这事她走之前已经交待给彩霞和碧落,两个大丫鬟倒是安排得条理清晰,纹丝不乱。

几个带人来的管事,安排在屋内吃茶用点心,丫头小厮们就放在院子里,摆上一张大桌,也给他们端了茶,拿了点心,让他们自由吃喝活动。

这看似随意的安排里,其实考核就已经开始了。每人进来之后的言谈举止,旁边都有人看着在。中不中用,其实大致已经判断出七八分了,剩下的变数就看她们能不能投主子的眼缘而已。

张蜻蜓走进家门,没别的废话,直接开考。

跟从前考那些丫鬟等级差不多,一个个到她面前来,报上姓名年龄特长,然后看各人的反应,决定去留。

相对来说,家下人的亲朋好友们耳濡目染得多了,在应对上表现要好些,但也有些外头的态度从容,落落大方。

张蜻蜓留心看了一回,心中取定了人选,只不作声,说还要斟酌斟酌,让人都回去,从乡下来的就送到客栈住一宿,有结果了会通知她们。

这边人刚送走,张蜻蜓就把彩霞、榴喜等丫头们一个个叫到里屋来,问她们对各人的观感。因为只有主子一个在场,她们也能实话实说。张蜻蜓再跟自己心里想的对照一下,基本上就能得出结论来了。

只是雪砚进来的时候,未曾开口就先跪下了,“姑娘,求您行行好,给我兄弟安排个活干吧。”

张蜻蜓眉头微皱,因为大姐提过冯遇春想要个小厮,所以张蜻蜓这回也征男丁的。雪砚有一个哥哥,两个弟弟都来应征了。只是她那些兄弟实在是太不成器了,生得倒都是好皮囊,只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脾气好像还不小,这样眼高手低的下人,谁愿意要?

雪砚脸涨得通红,很是羞惭,“奴婢也知道,说这个话僭越了。只是我们家人多口阔,着实艰难。要是姑娘能帮忙拉扯一把,奴婢就是做牛做马,也愿意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张蜻蜓听着这个话怪不舒服的,不禁有些嗔意,“雪砚,你是个明白人,我也不跟你东拉西扯的了。你兄弟是些什么人,你比我还清楚。你说我要是愿意收下他们,你就给我做牛做马,那我要是不收下他们,你是不是就要记恨上我了?”

雪砚当时就急了,“我不是…”

张蜻蜓摇了摇头,“你不是这个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雪砚啊,其实我能明白你的心情。虽说你是卖给我了,但你的心还是向着你的家人的。毕竟,他们都是你的至亲,你抛不下他们,也是情有可原。”

这话张蜻蜓真不诳她,她从前也是养家糊口的顶梁柱,她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虽然有时也有埋怨命运的不公,但该她承担的责任,她不会逃避。

只是有一点,张蜻蜓分得很清楚,那就是前提必须她们是一家人。如果她北安国那个亲爹敢把她卖出去,那张大姑娘一定会跟他们划清界限,再不相干。可她爹穷是穷,烂是烂,却没有卖过一个亲生儿女,也没有让一个孩子冻死饿死过。这也是张蜻蜓为什么愿意养着他,照顾家里的原因。

“雪砚,你得弄清楚,你爹娘当初把你卖出来的时候,有没有管过你的死活?如果你受人欺负了,生病了,他们当中有谁会为你出头,谁会来照顾你?如果这些都没有的话,你还帮着他们做什么?孝顺是好事,但孝顺也得分清情况。你家为什么穷?是干活没得干,还是爹娘兄弟全都躺在床上做不了活?如果不是的话,他们凭什么卖你,你又为什么还要倒贴回去?”

雪砚给她训得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张蜻蜓一声叹息,“你的事,我听墨冰说过一些。家穷不是错,可是明知家穷,还要把人养懒就是大错特错了。我看你身上穿的还是旧衣裳,可是你兄弟几个来的倒都是新衣新鞋。”

她摆了摆手,“你要是真的想给他们谋个事做,我可以安排他们到大少奶奶的农庄去种田。只要他们肯好好干活,饭是有得吃的。若像现在这样,你有本事就养他们一辈子,我却是不会管的。”

雪砚无话可说,低头退了出去。心下苦笑,让爹娘兄弟们去种田?他们就是受不了这个苦,才卖掉自己的,这接下来,该怎么办?

张蜻蜓拿定主意之后,立即派人出门,通知了自己相中的几个丫头小厮,有几个当晚就送到章清芷家里,请她定夺去留。

她还是动了一番脑筋的,像是卢月荷农庄上的丫头,她挑了三个,两个自己留下,一个预备给陆真。铺子伙计送来的姐妹儿女,她就送到章清芷那儿去,这样就避免了许多矛盾。

至于小谢夫人送来的,她是一个也不要,凭什么自己拿钱替她做门面?张蜻蜓可不傻。只是回绝之时却说,是他们人才出众,而她这儿既忙,工钱又低,所以不好意思留下他们。类似丑话她之前也说过,是小谢夫人硬要把人送来,所以此时辞退,倒也让人无可指摘。

只是小谢夫人到底心中这口气难平,“不过是挑几个下人,倒闹得跟三宫六院选妃似的,不知是什么意思。”

“算了。”潘云祺倒是不以为意,“这种小事,由着她自己折腾去,反正折腾来折腾去,也是她去得罪人,娘您何必为了这个动气?”

一句话,说得小谢夫人有气也发不出来了。只是心里到底不舒服,锁着眉头只管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手中的团扇,越是半天心也静不下来,反而越来越烦。

潘云祺瞧出她的不对劲了,“娘,您这是到底怎么了?”

小谢夫人重重叹息,烦闷地扔了手中的团扇,“云祺,我这些天,心里头总是不能安定。”

潘云祺莫名其妙,“娘,您是天热了难受,还是担心爹?”

都不是,小谢夫人却反问他,“你不觉得,你二哥,变得有些古怪了么?”

潘云祺明白过来了,“您是说他主动要求上前线之事?”

“就是!”小谢夫人心里的这个结一直都打不开,“你想想,他从前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肯吃那样的苦,一声都不吭就去了前线,这完全不像他素日的行事嘛万一,你说万一,他要是在前线上还真的立下什么功劳回来,那…”那就是小谢夫人最担心的事情了。

“不可能吧?”潘云祺不大相信,“他有多少本事,咱们能不知道么?哪这么快就一步登天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小谢夫人这些天是越想越担心,“他虽然文不如你,但功夫小时候是他哥逼着练的,就算是十成不满,七八成也是有的,这就已经很了不起了,你看他在军营,不是随随便便就得了个第一么?至于带兵打仗,也不要那么多墨水。不信就看你爹,他又读了多少书,能写多漂亮的文章么?不一样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万一就让你二哥交了狗屎运,立下什么功劳,这不是反而成全了他?”

这话说得潘云祺也踌躇起来,“可他走了也走了,咱们又不能追回来,还有什么办法?”

“我不就是知道这个道理,这才发愁的吗?”小谢夫人觉得虽然自己现在好像是这个家的大家长了,但却是更加的缚手缚脚了。卢月荷那个胎,有了潘云豹临走时的那番话,她是怎么也不敢动了。至于张蜻蜓,她就更管不着了。

家里的事情管不上,小谢夫人只好把心思用在别的地方。而最让她担心的,就是潘云豹的蜕变了。

如果这个打小被她刻意惯坏的继子都成了器,那长房那儿,相当于就有了双保险。无论是潘云龙还是潘云豹,只要有一个能活着回来,对她来说,都是几乎致命的打击。

因为从战场上归来,就算没有大的功劳,也是有苦劳的。这样的荣光,再加上谢府在背后的支持,他们想动摇长房的地位,简直是如蚍蜉撼树了。

潘云祺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沉吟半晌方徐徐道:“为今之计,我们也只好找到更强有力的外援。”

小谢夫人心中一紧,压低了声音,“云祺,娘虽然不懂朝政,但这么些年,多少也跟在你爹身边,听说过一二。这保皇嗣的事情,可就像押宝,万一输了,可是血本无归啊。你跟太子那边交好没问题,可陷得太深,却不是明智之举了。”

潘云祺却不以为然地道:“那也得分清情况的不是?现在太子身子虽不大好,可还有皇太孙呢,他可健健康康,没病没灾的,又深得皇上疼爱。再怎么,这皇位也翻不出天去。这回太子妃的哥哥打了败仗,虽然朝中上下没有明说,可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太子那边的心里肯定难受。要是我能在这个时候去雪中送炭,岂不比锦上添花更让人记得住?”

小谢夫人想想也觉有几分道理,只是不明白,“你到底是搭的什么路子,认识太子的?”

潘云祺摆了摆手,“这个娘您就不要多问了,总之是够分量的贵人。”

吴德在京中名声不好,潘云祺也是暗中与他来往,不想让太多人知道的。他也留了自己一份私心,怕他哪日出了事情,连累自己。

因为跟娘说了这些事情,潘云祺回房更衣,准备出门的时候,心情就不是很好。偏兰心不知趣地故意高高挺着肚子,上来献殷勤,“爷您摸摸,孩子会动了呢!”

“去去去。”失去了利用价值,潘云祺看到她就烦,一把将她推开,眼角都不扫就大步走了。

倒是叶菀瑶在后头伸手扶了兰心一把,却是什么也不说,只是怜悯地看了她一眼,吩咐下人好生伺候着她,也出门了。

兰心强把快要留下来的泪水咽回去,心里苦涩难言。

第205章 绝不放弃

当潘云祺找上门来拜会之时,吴德确实有些心情不好。

他费尽心思举荐了庞清彦上位,没想到还不到一个回合,就吃了这么大亏,反弄得现在潘茂广在朝中占了上风,声誉愈隆,着实令他心中不快。

只是朝政之事再烦难,说到底,在吴德心里,跟他的关系并不太大。反正天塌下来总有高个子顶着,只要有皇上有太子有皇太孙在一日,他就不愁他的富贵荣华。所以他还是能腾出心思琢磨自己的大事,见潘云祺沉不住气送上门来,正好吴德也有件事想要找他出力。

“云祺来了?快坐吧。”

有别于头几回的不冷不热,今天的吴德看起来似乎热情了许多。潘云祺心中一喜,自己果然没有来错,在人落难的时候过来献献殷勤,可是比他得意之时过来奉承,要让人印像更加深刻。于是落坐之后,潘云祺更加体贴的嘘寒问暖。

吴德似乎颇为动容,口打咳声,“这时节,也就是你还想着来看看我了。你是知道的,我本不食朝中傣禄,也不大理会朝中之事。可是偏有那起子势利小人,见着这回庞将军偶尔失利,便风言风语。我倒不打紧,只是不忿他们怎么能因此质疑太子,甚至挑拨太子与潘元帅的关系呢?”

什么?潘云祺听得一哽,“五爷,这事可得请您带我到太子面前去分辩一二。我爹对朝廷忠心不二,对太子可也是忠心耿耿的呀!”

“谁说不是呢!”吴德故作气恼,“朝廷是皇上的,日后自然是太子的,潘元帅对朝廷忠心,不就是对太子尽忠?只是可恨那起子小人,居然以潘元帅未经奉诏就私回边关为由,出言离间。说什么潘元帅是明知庞将军会出事,才故意等在那儿,好去立功营救,简直是无稽之谈潘元帅又不是活神仙,怎么能算得到这些?庞将军可是太子妃的亲兄长,潘元帅要是早知道他有危险,怎么会交接帅印,置他于险境?你说是也不是?”

潘云祺听得这番话,不觉背上已经惊出一身冷汗。

这回表面上看,是爹立了大功,可是反过来一想,既然你潘茂广早知道庞清彦无法胜任帅才,为何还要与他交接?岂不闻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既是交接完毕,你又拖拖拉拉的不尽快返回,反而在那儿滞留,直等着庞清彦出了事,才带兵前去解救,这不是为了凸显你个人的功绩又是什么?

纵然这一回让潘茂广力挽狂澜,立下泼天大功,但是在太子妃心中,必然留下一根刺。因为你的荣耀,就提醒着自家兄长的无能。而若是让太子妃对潘家有了成见,她的想法能不影响到太子?能不影响到皇太孙?这妇人的枕头风可是世上最厉害的,就是一时太子不信,能保他往后不信?

思及此,潘云祺越发觉得自己今天来得对了。急忙从座位上起身,对着吴德深施一礼,“五爷,此事可无论如何得容我到太子面前申辩一番。家父是个急性子,又长期在军营征战,戎马半生,于这些人情世故多有未能深究之处,如有冒犯,实非本意。天地昭昭,我们潘家对朝廷的忠心实在可表日月。”

“你这是干什么?快快请起!”吴德见把他唬住了,这才将其扶起,“太子是个极明白人,怎么会任由那起子小人愚弄?就是我听说,也气得不行。潘元帅是忠心为国,难道庞将军就不是忠心耿耿?知道庞将军被困,潘元帅自然要去营救,等到潘元帅有难,难道庞将军会袖手旁观?这打仗的事情我虽不懂,但也略知是此消彼涨,相互扶持的,只要最后胜的是我们南康,又有何话好说?”

“五爷见识卓越,可不就是如此?”

“所以说,那些个小人之言是一句也听不得的。不信你等着,将来大军得胜班师,他们又有话说了!”吴德似是极其不屑地摆了摆手,换上笑脸跟潘云祺拉起家常,“现在你父兄皆不在家,你在家中可就是顶梁柱了,家里上下都还好吧?”

“还好,我们家的家底您也是清楚的,比不上那些世家大族,不过是日子还过得去罢了。”

潘云祺跟他虚套了几句,吴德却话锋一转,“这倒也是,你们家的情况我也略有耳闻,虽说赐了侯,但并没有太多的封赏,听说你们家祖父母和伯父伯母一家也是在由你们照顾?”

“是。”潘云祺老实应了,心中却在猜疑,吴德怎么突然跟他说起这些?他也不笨,当即就笑着把话题顺着他的意思引了下去,“所以上回我才会冒昧找到您这儿来,想跟着您做点事情,帮衬些家里而已。”

吴德一笑,把话题抛了出来,“那些不过是小意思,指着发财可是不行。”

“哦?”潘云祺果然见猎心喜,追问下去,“那五爷还有好门路可以关照着我们么?”

吴德端起架子,慢慢地撇着茶沫,“有倒是有,只是…”他忽地一笑,收了话题,“喝茶吧。”

潘云祺哪肯放过?以退为进,“若是五爷觉得不便,那就算了。我们家本小钱少,确实也不好意思麻烦您。”

吴德连连摆手,“这你可就想岔了,事情不是这样的,也罢我就实告诉你一声吧,只是你听了,可不许外传。”

潘云祺收敛颜色,正色指天,“您要不信,我可以对天发誓。”

“这却言重了。”吴德挥手,让下人们都退出书房,这才低声道:“我在南边有个朋友,新近寻着一条好矿脉,出得好铁,又有好泉水,传说是古时候欧冶子炼剑的地方。那里穷乡僻壤的,开矿并不需要太大本钱,只是得要几个有身份,又能镇得住的人挂个头衔做保而已,正在托我寻人呢!”

潘云祺闻言微微色变,“这…不大好吧?”

在南康国的律法里,是不允许私人开采铜矿铁矿,铸造兵器钱币的。这跟二十年前一桩旧事有关,以至于闻者色变。

“有什么不好?”吴德同样清楚这条律法,不过他却找出了其中的空子,“真正追究起律法来,在立国的大典里可是没有这一条的。就是二十年前颁下的法令,也是说藩王诸侯不得开采矿藏,私铸兵器钱币。可若是只卖矿石原料,并不铸造东西出来,法令又如何约束?”

潘云祺听得很是犹豫,吴德适时加了把火,“你若是肯去挂这个名,一文钱都不要你出,每年尽得一成的利,怕不下千金之数。这样好事,简直是天上掉元宝,要不要,随你!”

潘云祺怦然心动,他当然知道开采矿藏的巨大利益之所在,只是若是要他挂这个名,那他不得不考虑仔细些,“那些矿石,卖往何处?”

吴德谆谆善诱,“这个无非就是打打菜刀农具而已,至多就打些马具,远远的销到北方去。难道谁这么大的胆子,不怕死的敢去打兵器、钱币么?”

潘云祺略略安下了些心,吴德告诉他,“我是看在你这人还不错,口风紧又知进退才把这机会让给你。你要是愿意,就三日之内过来找我,我就帮你把事情办了。若是再拖得时间长了,就是我等得起,我那朋友也等不起。过了这么好的村,可再没这么好的店了,你自己回去想想吧。”

这么大的事情,潘云祺还真得回家好好想想。不过吴德在招呼他一顿好酒好饭,在送他出门之际,又借着三分醉意,在他耳边悄悄补了一句,“你若是实在担心,也可以拿你们家其他人的印信来办,横竖他们也不在家,要办这么点子事情还不容易么?总之在我这儿付印时,是只认你的。”

潘云祺心中一动,对啊,若是把潘云龙或是潘云豹的印信偷出来,借他们的名义办成了这事,到时得了利是自己的,出了事却是他们的,这又有何不可?

要偷潘云龙的印信恐怕不易,他是官员,随身东西管得紧,就是有放在家里的,卢月荷也是个极谨慎之人,恐怕要拿也不容易。只是潘云豹那儿,防守就疏忽多了。潘云祺还记得,从前娘买娇蕊回来的时候,用的就是潘云豹自己的印信。要是那印信还没被收走,管娘要来,事情不就成了?潘云祺主意拿定,现在就等着回家偷东西了。

吴德在送他走后,嘴角才勾出一抹冷酷的笑意,既然打仗这一路扳不倒潘家,那么是否就可以另辟蹊径?

这天下哪里真有白赚钱的好事,这小子也太贪心了,他要不拿东西来便罢,他若是真的动了心思,他定要借此整得潘家家破人亡,报仇雪恨。

且不提吴德的恶毒心思,再说回张蜻蜓,她今日挑了新人,打发人办妥过后,心才安定。

章清芷那边挑了中意的丫鬟两个,小厮一名。陆真择了一个名叫秋雁的十二岁丫头跟她回去,张蜻蜓选了两个同为十岁的乡下丫头,谈妥工钱,全部签的都是活契。只要干得好,等到十八岁,就放他们回去嫁娶。

彩霞过来问她,“姑娘,既然选定了人,还请赐个名儿吧。”

张蜻蜓抓头,“她们原本没名字的么?何必要改?”

彩霞微怔,“可是她们的名字也太土气了,一个叫黑丫,一个就叫春儿,这可怎么叫?”

其实张蜻蜓觉得很顺口,只是确实跟大户人家有些格格不入,她虽念了些书,不过是为了识字而已,可想不出那些文绉绉的名字,便把事情丢下去了,“那你就帮着起两个吧,只别太拗口了才是。”

彩霞想了想,“既然奴婢和绿枝、碧落的名字里已经包含了红绿之意,那她俩的名字也就从颜色上化来,不如一个叫青杏,一个叫黄桃,姑娘以为如何?”

“好好好!”张蜻蜓赞不绝口,两种水果,看着就想吃,叫起来也顺口,就这样吧。

只是碧落冷眼瞧着,心下却是十分不忿。这明明是要给自己找接替人了,她怎么还能高兴得起来?

也不知是周奶娘还是谁在白亮夫妻面前说些了什么,这些天,她要是轮到不当班晚上回去,婆婆必定在她耳边唠叨,问她可有什么不舒服,要不要去找个大夫瞧瞧。看着她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的肚子,碧落如何不知其意?

纸是包不住火的,若是时间拖得长了,有些事情就不好说了。她费了这么大的劲,才爬回张蜻蜓的身边,得到她小小的信任。可偏生这个时候潘家的男人们都不在家,唯有的那一个,也是个不成器的。接下来,该怎么办呢?碧落真有些着急了。

她低着头,慢慢的,一步一步地往回走着,却不想这么早就回家,于是就到西院上房后头,那一片小小的花园里寻个花丛后的石凳坐下,悄悄想着心事。

见她走了,彩霞觑着房中无人,这才一面伺候着张蜻蜓卸妆洗漱,一面低声回禀了一事,“姑娘,今儿雪砚哭了。她家兄弟几个都没给录上,嚷嚷着回去要卖了她妹子呢,雪砚求了半天也没用,到底让他们把陪嫁时得的那几件银首饰拿了去,这才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