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从前得的那银首饰也是七分银,不怎么值钱的,后来过年之时,张蜻蜓又一人补了一块银锁片,算是弥补一下。

现听得她说,只是冷笑,“这种人渣,亏她还愿意贴补,你去传我的话,往后她和墨冰的月钱都搁周奶娘那儿存着,每月只给她们五十文零用,要是有花用,得我同意了才算,坏人我来当。要我去用那些人,可是没门儿!”

彩霞轻叹了口气,“也就是姑娘好心,还肯这么做。只是此事也不是个长远之计,只要雪砚家人知道她在这里一日,必然还是要来找的。若是让雪砚完全不理,也不可能。姑娘要是诚心帮她,奴婢倒以为,不如远远地把雪砚嫁了,也就了事的。让她山高水远的也断了念想,只怕于她也有些好处。”

张蜻蜓抬眼瞧她,“远远地嫁了?嫁到哪儿去?咱家又没有外地的亲戚,总不好把她一个孤零零地扔在外头吧?这丫头虽没伺候我多长时候,倒也是个可怜之人。”

彩霞笑了,“姑娘心地真好,不过咱家是有外地的亲戚的,远的不说,就是咱府上老爷的老家就不是京城人,老家在乡下呢!”

张蜻蜓听着还想起来了一事,“爹不是家中长子么?爷爷奶奶既然都在乡下,为何不接来同住?你从前跟着二姐,只怕更清楚些吧?”

彩霞自然清楚,“从前老太爷和老太太也跟着老爷住过的,不过那时姑娘还小,可能不记得了,奴婢也是后来听老嬷嬷说的。”她把声音压得极低,“夫人和老太太处不来,成天闹别扭。弄得老太爷没法子,只好说京城住不惯,回乡下去了。”

张蜻蜓噗哧一笑,其实她已经猜到有可能就是这个原因了,林夫人是个非常要强的女人,要是家里多个婆婆,又压她一头,能处得好才怪。

“只是这样,没人说闲话么?”张蜻蜓现在多读了些书,也知晓了一些事情。像是潘茂广,本是次子,因怕人说不孝,还把爹娘大哥接来同住,章致知既是文官,怎么就能不注这一点呢?

“这里头倒还个缘故。”彩霞轻轻给她梳着头发,说起章府秘辛,“老爷虽是长子,但老太爷在家中还是族长,族规大过法,故此老太爷回去,也没什么人说三道四的。况且在老爷下头,还有两三个兄弟,家里有人照顾,也不必老爷一定回去。忠孝不能两全的时候,就得先为国尽忠,再尽孝道。老爷既是官身,当然可以留在京城。”

哦,张蜻蜓这才弄明白这些个复杂的关系,“只是,怎不见老太爷他们上京城来?”

“要来的,一般隔上两三年都会派人过来。去年没来,今年过年多半就要来了。要是有合适的,就让人把雪砚带回去嫁了算了,省得搁在这里也闹心。姑娘,这个不是奴婢多心,虽说是雪砚家的私事,但毕竟因她耽搁在这里,免不了就要生出许多事来。从前在府上大少爷那儿闹得也是名声不好,若是再在姑娘这儿闹出什么事来,就更不好了。故此奴婢才斗胆提上一句,并不是和雪砚有什么嫌隙,还请姑娘明查。”

张蜻蜓明白彩霞的意思了,雪砚若是久在此处,今日可以因为家中兄弟一闹就把自己的首饰交出去,赶明儿若是没了钱,会不会铤而走险偷几件东西,或是自甘堕落地就爬上哪个主子的床?彩霞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好丫头,难为你想得周到了。行吧,要是老家来了人,有合适的,我就把她送出去。”

这边无话,张蜻蜓歇下了。只是事情一了,心中便惦记起那头小豹子来,他究竟在哪里呢?

可怜的潘云豹此时还在崎岖的山路上急行军,连晚饭都没吃上。

出门时,像他们这样能备得起马的家庭是给他准备了马匹的,只是骑了不到几天,就全都让给了途中生病的队友,或是给拿去驮军需物资了。

此次出征时间紧促,一时调不齐那么多的物资,于是部分的粮草辎重只能沿途补给,带兵出征的二殿下李志还没开始打一仗,成日就已经忙得是焦头烂额了。

真正富有经验的将领给潘茂广带走了大半,他本就是新帅,手下又大多是批新人或是半新不熟的旧人,这一番折腾简直是千头万绪不知从何梳理。

不过这也让他深深体会到,原来当好一个主帅,并不是光会打仗就足够的事情。他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殿下,探子前来回报,前方有处河流,我们是否就在那处山坡之上扎营休息?属下已经看过地图,再往前行,估计得到明天早上才能遇到水源了。”赶来回话的正是蒋孝才,数日未见,就见他清瘦了许多。原本白皙的皮肤早变得又粗又黑,少了几分文气,倒多了几分男子气概。

他为人聪敏机变,文字又好。出发没多久,就给李志要到了身边,做了个幕僚,帮着处理一些繁杂琐碎的事务,这回真是名副其实的狗头军师了。

李志抬头看看,但见满天星斗,实在是不能再赶路了。别说步军,就是骑着马的自己,肚子也早饿得咕咕叫了。

“传令下去,三军加紧速度,到了地方就扎营休息,埋锅造饭。”

“是!”蒋孝才将这道命令传达下去,可是让众兵丁们精神为之一振,虽然都已经疲惫不堪,但听说马上可以休息了,无不鼓足干劲,加快步伐。

行军途中,可没法让伙头营集中为所有的士兵准备饭菜,必须把他们分散下去,服务各个营队。

潘云豹,现在也是负责一营伙食的小头领了。因他功夫好,和李志也熟,风九如特意就把他分到了中军营,中军营的伙食历来比其他营房稍好一些,但也仅限于米饭分量足一点,多给几个红薯玉米而已。

至于胡浩然,当仁不让地冲到了前锋营。和老冤家祝心远在那儿会师了,不过私怨归私怨,大家各司其职,相处倒也没什么太大问题。

其实祝心远还是挺感激他们的,上次回家,听妹妹说起遇袭之事,把祝心远可气得不轻,要不是胡惜容临时想到了她,张蜻蜓带人追了上去,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他跟潘云豹已经道过谢了,也几次三番想跟胡浩然修好,只是一来有军务在身,二来胡浩然心中仍有芥蒂,对他爱理不理,于是只得暂且搁下。不过祝心远却是想着,说什么都是虚的,不如等到日后在战场上对阵杀敌,自己看有没有机会能够跟他并肩杀敌,再冰释前嫌了。

抢先一步,赶到地方,潘云豹熟练地安排着手下士兵生火搭灶,淘米煮饭。

蒋孝才觑空偷偷摸摸跑过来,从箩筐里偷一个小红薯,随便在水里洗两下就塞到嘴里,狠狠地咬了一大口下去,“他祖母的,快饿死老子了!”

“还不到后头生火去?”在军中多日,潘云豹不知不觉也学得粗鲁不少,不客气地照他屁股就踹了一脚。

蒋孝才得了便宜也不吭声,三口两口就把红薯塞到嘴里,到火灶前帮忙了,从前在新兵营里都是做惯的,三两下就把火生得旺旺得,把大锅架上,一只锅煮饭,一只锅里摆满洗干净的红薯玉米,加清水煮。等着米饭熟了,红薯玉米汤也就熟了,除了吃东西,多少还能分到一口热汤喝。

至于配菜,不过是在腌菜木桶里夹一筷子酸豆角酸萝卜什么的,就这还是有定额的,不是想吃就吃得到的。

至于肉食,也只有腌的咸肉一种,要是路上运气好,能征到一些青菜,晚上就能切些煮锅肉汤,这就算是非常好了。

潘云豹正在这儿忙活着,李志身边的侍卫跑了来,拎着只肥兔子,满脸的不情愿,“这是刚才在路上抓到的,殿下说,让你们加在汤里,给大伙儿分了。”

这可是好东西,怪不得这侍卫不情愿,都多少天没正经沾点荦腥了,好容易抓着只兔子,想给殿下补一补,却偏要跟人分了。这样大锅放一只下去,连根兔子毛都捞不着了。

潘云豹想了想,把兔子洗剥干净,却是不斩,整只抹了盐拿绳系着扔进汤里,等煮得差不多了,将兔子腿撕下一只打了一碗汤,这才让那侍卫喜笑颜开地捧着去了,“潘二,可真有你的,谢啦!”

剩下的兔子肉,潘云豹拿刀全都削成一丝一缕,连骨头一起斩碎,重扔进汤里,这下再一搅和,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蒋孝才在一旁咽着口水,眼巴巴地看了半天,却也不得不承认,潘云豹这么分,其实是最公平的。

星光下,等着吃饱喝足了,四肢摊开地躺在清粼粼的河岸边,听着水声哗啦啦流淌,享受着一日里难得的片刻宁静。

“妈的。”蒋孝才终于有力气来抒发下心中的郁闷了,“等老子打完仗,要坐在馆子里大吃三天三夜,捡最贵的吃,吃老头子的,让他出钱。”

潘云豹没他那么宏伟的目标,他更加的实际,脱下鞋子,在清凉的河水里洗洗干净,从衣襟取出别在那儿的绣花针,就着微弱的星光,要挑脚上的水泡。

蒋孝才摇亮了自带的火折子,替他照着,“你媳妇也想得太周到了,连针线都给你备着。”

潘云豹并没有接话,见他亮了火,便举针过去烤了烤,然后专心致志把脚上水泡刺破,把里头的水挤出来,这样明儿走路,泡就不会被打破,磨得生疼。过几天,等这块旧皮脱落,里头的新皮也会长好。

这还是出门之前的那天晚上,张蜻蜓教他的,原先潘云豹还没什么放在心上,等出门的第一天,他自己脚上生平第一次打出水泡,才知道媳妇的话,是多么的可靠。

自己弄完了,把针递给蒋孝才,“你也快点弄下吧,要不明天有你受的。”

“我怎么觉得你现在跟潘叔越来越像了?惜字如金。”蒋孝才一面嘟囔着,一面仍是接了针,在火折子上烤烤,把火递给他,挑自己脚上的泡。

潘云豹没有接他的话,因为他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来边关的一路上,老爹还好,不时还能传出些动静,又在哪儿和西戎干了一仗,证明他老人家活得还挺康泰。可是潘云龙一直没有消息,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完全听不到动静。越来越多的人倾向于认为,他带的那支先锋军,已经全军覆没了,恐怕连尸骨也找不到。

只是小豹子一直不肯相信,若是哥哥真的遇难了,西戎人为什么不拿出他的头颅来大肆炫耀?既然死不见尸,他就不信哥哥已经不在这个人世了。

不过潘云豹心里却仍是跟火烧火燎似的,没一刻能得安宁。于是人就变得异常沉默,什么都不想说。他答应过大嫂要带大哥回去的,只是大哥,你到底在哪里?

“老二,你在吗?”胡浩然突然跑来,吓了蒋孝才一跳,手上的针扎得深了,疼得他直呲牙。

“有事?”潘云豹迅速站了起来。

胡浩然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他,“云龙大哥,似乎有消息了。”

什么?潘云豹大步冲到他面前,“我哥在哪里?安不安全?”

听说潘云龙有了消息,蒋孝才脚上的泡也不挑了,鞋也不穿的也跳了起来,“老大,是真的吗?”

“云豹,你别激动我是说似乎,并不能肯定。”胡浩然按下小豹子的肩膀,言简意赅地告诉他,“前锋营的探子刚收到消息,说是在西戎后方出现一队人马作乱,听口音像是南康人,但服饰却不是我们南康的士兵。可要是土匪的话,未免胆子也太大了。所以前方才有人在猜,可能是云龙大哥假冒的。但具体是不是,谁也不知道。我刚听到这个消息,就过来跟你说一声。”

“一定是云龙大哥,肯定会是的。”潘云豹不敢说的话,蒋孝才替他说了出来,他已经激动得两眼放光,“那咱们赶紧想办法去接应他们啊,潘叔不在前线么?他是怎么看的?”

胡浩然摇了摇头,“我说了,我只是听到这个消息,至于潘叔知不知道,我也不清楚。要不要去接应,也不是我们说了算的,得让殿下决定。不过就算真是云龙大哥在那里,他的位置太靠后了,不管是他想要杀出来,还是我们要去接应他,恐怕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他深深地看了潘云豹一眼,“你明白么?”

潘云豹怎么能不明白?一场战争,要考虑的并不是个人的安危,而是国家的安危。就算是潘云龙真的孤军深陷敌军之中,如果救他的代价过于惨烈,身为主帅,是宁肯放弃,也不会去营救的。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当爹的也不能拿成千上万的将士性命,去冒这个险。

可身为兄弟,就这么放弃吗?不绝不潘云豹紧抿着双唇,压抑着内心的紧张,“老大,你能带我去见下那个探子么?我想问问我哥到底被困在哪里。”然后再想想,有什么办法能够在情况允许的范围下,救他出来。

胡浩然点头,“我知道你可能想见他,已经跟他打了个招呼。咱们到中军帐外去等,他跟殿下汇报完了,咱们再好好商量商量。”

“那你们先去,我去把祝心远也叫来。”蒋孝才趿上鞋就准备跑了,“老大你可别介意,咱三个臭皮匠,总能凑个诸葛亮。老祝脑子不错,多个人也多份力量。”

胡浩然微微颔首,并不介意。兄弟三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同样的夜色里,碧落在潘府上房后头的小花园里,见到潘云祺急急地回来,不知跟小谢夫人说了些什么,又急急地回去了。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碧落猜不透,却直觉地感到,不是什么好事。

“什么?你要我去偷东西?”兰心讶异之极,许久不见潘云祺对她这么和颜悦色的,没想到一番温存过后,竟是另有所求。

“不是偷,是借。”要是还有别的法子,潘云祺才不会来哄这丫头。

潘云豹从前的印信就随手丢在房里,屋里又多是小谢夫人的人,她要取用也是极便利的,根本就没留心要收取过来。等着现在潘云祺有了急用,才发现再想进张蜻蜓的院子,只怕都不太容易了。想来想去,也只有兰心可用,让她过去坐坐,看有没有法子能把东西偷出来。

“我现在要办点事情,得借二哥的印信用一下。只是你也知道,二嫂有多难缠,若是我去找她借,她必不肯的。不如你过去走走,拿出来用一下再还回去也就是了。”

兰心满腹狐疑,“那你究竟要做什么事?”

潘云祺哪里能跟她解释清楚?“这你就不要问了,你去拿来就是。我记得二哥从前的习惯,就放在书桌面上的,是一块田黄石,这儿有块差不多的,你换一下就是。”

兰心有些迟疑,找借口推脱,“要是给姑娘发现,我会被打死的。”

“她敢。”潘云祺诱哄着她,“你现在可是我的人,她凭什么处置你?就算是给人发现了,你就说觉得好玩,一时拿来玩玩,她又能奈你何?再说了,你明儿趁她不在家的时候去走走不就行了?”

潘云祺连借口都给她想好了,“她那儿听说还接了不少下人的孩子过去,你就说想学学怎么带孩子,再拿些糕点过去走走,就不会有人疑心了。我已经吩咐厨房准备下了,你明天记得一定要去,等事情办妥了,爷自有好处给你!”

兰心无可推脱,只好先应承了下来。

第206章 盗用

一大早,在大军开拨之前,潘云豹找到中军帐,说有要事跟二殿下李志回禀。

李志略一思忖,便知其意了,“让他进来。”

行军途中,没这么讲究,他就这么一面洗漱更衣,一面接见了他。潘云豹进门之后,也没有旁的废话,“殿下,属下这里有一计策,不知行不行得通,想向您禀告。”

“你说!”

潘云豹径直走到地图之前,指着他们现在的方向,“我们再有个五七日,便能赶到落雁关了。可即便是我们到了,以现有的军力,若是要与敌军硬碰硬地打一仗,胜负也很难料。可是殿下请看,若是我们兵分两路,从敌军的左右两翼,也就是朔州的黄沙岭和辽州的双峰峪下去,却可以直插敌军的两肋,这两边因为地势险要,历来是易守难攻,所以敌军也没有太多兵力投入。若是再有潘帅居中策应,被困的大军向外突围,我们胜算的机会相对来说,是否就更多?”

他坦然承认自己也有私心,“当然,若是潘千户果真在后方,那么他看到我们的动静,一定会不顾一切向外冲。咱们是否可以打个措手不及,让西戎前后失顾,腹背受敌,乱了阵脚?”

这是昨晚,他们几兄弟商量了大半宿得出的结论。辽州的知府魏鹤年是章致知的同年,而管辖朔州及其周边重镇的总督正是谢家二舅谢尚贲。潘云豹相信,无论于公于私,他们都能够给予大军最为有力的支持。

李志认真地听取了他的意见,潘云豹这个法子虽然有些冒险,但确实很有新意。他昨晚接到军情急报,也在猜测,在敌军后方作乱的有可能是就是潘云龙那支队伍。

和大军失散,只有傻瓜才会继续顶盔贯甲,明目张胆地寻衅滋事。最好的方法,莫过于换上平民装束,来一个鱼目混珠,让人防不胜防。

如果潘云豹这条计策奏效,一旦多点齐动起来,确实可以打得敌军内外开花。只是到底可不可行,他还得想方设法跟潘茂广联系上,商量商量才行。

这个不是李志没有主见,实在他也是第一次带兵,潘云豹他们更是一群初出茅庐的愣头青,有想法是好事,但能不能打,却还有实战经验的人说了才算。

于是李志把意见采纳,照常赶路,只派出传令兵,想尽一切办法要火速与潘茂广的队伍取得联系,看这仗到底怎么打才是。

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潘云豹紧攥着拳头,照常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了。只在心底默默地祈祷,大哥,等着我。

相比起边关的紧张气氛,京城里却还是一片静谧。

张蜻蜓虽然记挂着小豹子,但该做的生意还要做下去。难得今儿董少泉带来一个好消息,“上回你家大姐不是想做点小买卖么?正好我上回认得的那个南方茶商他又上京城了,说要是想长期合作,他就把这事接下来,回头弄些家乡的好惠泉酒等特产来售卖。我想了想,那不如就放在咱们铺子里了,给你大姐占一个角,摆个柜台就行。也不用她出人了,让咱们的伙计帮忙做着,到时无非是给几个辛苦钱就罢了,你看如何?”

好啊,不过张蜻蜓却不占店里的这个便宜,“若是有利可图,一样让大姐抽些租子钱吧,免得给人说咱做东家的公私不分。”

那样也好,董少泉一笑,“不如干脆这样,这门生意就由咱们代她做得了,她只管分红,别的一概交给咱们,她也省了心,我们也得了利,伙计们也没什么话好说了。”

张蜻蜓点头,“这才像话,回头我就打发个人去跟大姐说一声,她也定是愿意的。”

果然,时候不长,章清芷便打发自家小叔过来跑了一趟,把银钱一起带来了,“嫂子说,这些但凭二少奶奶您处置了,这不干活就拿钱,实在是我们不好意思才对,您可千万别客气,该抽多少就多少,若是让您难做了,那我们宁肯不做这买卖了。”

姐妹之间,就是这样相互信任才好办事。张蜻蜓把钱收下,让董少泉立了文书与他,注明所行之事及日后各自分红得利的方法,彼此盖章画押,规规矩矩地办完,这才让冯家小叔拿了回执去了。

等及陆真忙完了进来,却见又有一张文契要她收起,事倒无妨,她只是念叨,“我这个印信自打交到你们手上,便生出多少事来?往后要是有什么,可全是我一人担着呢!”

张蜻蜓打趣了一句,“这是能者多劳嘛!”

陆真白她一眼,“要是哪日出点子纰漏,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张蜻蜓哈哈一笑,却是顺口就调笑了下去,“万一真出了事,这上头只有您的印信,又没有指印,您到时说被人偷了,不认账不就完了?”

“你倒想得美。”此时不止陆真,连董少泉也送了她一记鄙夷的眼光,“各人的印信都是要看紧的东西,若有遗失,最好需得报与乡邻为证,否则若是出了事,干系可全在你自己的身上,官府就是凭印来断事的。”

张蜻蜓不禁追问:“那要是有坏人仿造了怎办?”

“一般来说,是不可能造得一模一样的。再像,也总有真假之分。要是仿造印信给人抓着,也是重刑,可没人会干这样傻事,否则这天下岂不乱了套?”

哦,张蜻蜓这才明白,“幸好我没有印信,也不用操这个心了。”

“你没有,二哥有啊,对了,姐,二哥的印信你收好没有?那个东西可不能出错的。”董少泉顺嘴就多说了几句,“浩然有爵位在身,他的印信可是我们家的宝中之宝,锁得可严实呢。二哥虽然还未有官职,但他的印信你也得收好才是。他性子跟浩然差不多,在这些小事上都不大精细,走时有跟你交待过么?”

张蜻蜓一拍脑门,这还当真没有,“我回去就找找看。”

“可别忘了!”董少泉说完,又出去忙了。

张蜻蜓给他们说上了心,又专门给周奶娘和绿枝都交待了一句,“回去别忘了提醒我。”

而张蜻蜓不知,家里已经有人开始惦记上那块印章了。

兰心一早就被潘云祺催着往张蜻蜓这里来,她实在是不想去,磨蹭了大半天,找了无数理由,还是被潘云祺连唬带吓地轰了出来,只得提着个糕点篮子,委委屈屈地往这边而来。

碧落瞧见她来了,心中一动,知道必有所图。因青杏黄桃两个小丫头进了门,彩霞在后头屋子里教导她们规矩,前面只由碧落照应着,她觉得是个套话的好机会,心下思忖一阵,便照着礼节把她迎了进来。

“今儿是哪里来的香风,把兰姨娘给吹来了?”

兰心见她虽然揶揄着自己,但态度还算凑合,起码比那个冷面冷心的彩霞看着要亲切几分,于是赔着笑脸,“是啊,在屋子里坐着也闷得慌,就想着过来瞧瞧你们了。这是特意带来的糕点,你也尝尝对了,门房那儿的孩子都是谁家的?”

拉了几句家常,兰心的眼光就开始往潘云豹书房那儿瞟了,“对了,姐姐识字,能不能去二少爷书房里去帮我找几本书来看?”

碧落觉得这话奇怪,试探着问道:“莫非你也要考科举?就是你要看书,去三少爷的书房找不到么?怎么要过来拿?”

兰心窘得鼻尖上都快冒汗了,连连摆手,“不是这个意思你也知道,三爷的书房里,都是些读书人看的书,我怎么看得懂?只是听三爷说,二少爷的书房里有一些比较浅显的书,我想借两本回去解解闷而已。”

是么?碧落是十分不信的,不过她也想知道兰心究竟想干什么。于是便笑着起身,“这有何难?你若是想要,就随我来吧。”

兰心没想到这么顺利就通过了,喜不自胜的急忙起身,“那就谢谢姐姐了。”

碧落心下颇有些瞧不起她这没头没脑的样儿,把她领进了潘云豹的书房,潘云豹虽不在家,但他的房间却是日日打扫的,极是干净。碧落一面假意翻看着书架上的书籍,一面留意着看后头兰心的举动。

兰心紧张得手心里都攥出汗来,偷眼观瞧,果然见到在花梨木的宽大书桌上,摆着一枚田黄石的印章,她屏住呼吸,悄悄的,一步一步地往书桌面前挪动,紧张得一颗心怦怦直跳。

刚刚出手把那方田黄石拿在手中,碧落却猛地转过身来,笑吟吟的高声来了一句,“你看这书可好?”

兰心吓得心胆俱裂,手一抖,那块田黄石便掉了下来,摔在地上一声脆响,惊得她魂儿都快飞了一半。

哎呀,碧落扔了书,假意惊叫一声,赶紧过来把田黄石捡了起来,仔细瞧瞧,幸好先前在兰心凸起的肚子上滚了一下才落地,故此并无大碍。

再瞧兰心吓得面如土色的模样,碧落心下猜出几分意思了,这枚田黄石是潘云豹的印信,她要偷了去,恐怕不是要干什么好事吧?

心思一转,碧落反而笑了起来,“幸好没事,都是我不好,刚才没吓着你吧?要是惊坏了你肚子里的小少爷,奴婢可担当不起!”

呼兰心长长地出一口气,差点瘫软在地,“没事…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再也不敢想偷东西之事了,又虚套了两句,急急地告辞而去。

潘云祺见她没有得手,自是生气的,只是事已至此,也没有旁的好法子。只得转头去与小谢夫人商议。

小谢夫人闻听之后,倒品出其中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来,“据此看来,那个碧落丫头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她为什么会这么轻易地就放过兰心?”

潘云祺也琢磨起来,“那么您的意思是,那个碧落有可能为我们所用?”

小谢夫人点了点头,却问:“云祺,你到底要你二哥的印信干什么?既是做生意,用你自己的不行么?你要是用起来有什么不妥之处,拿娘的去啊!”

私开矿藏此事可干系重大,潘云祺对亲娘也没说实话,只假托其他生意,要弄个虚名儿去担而已。

小谢夫人听了儿子的解释,却也知道其中定有埋伏,不觉有些不悦,“云祺你怎么连娘也瞒着?莫不是连娘也不信了么?”

“不是这话。”潘云祺找了个借口,“您也知道,上回我做那些生意,给爹知道了,可是一顿好训,要是让他知道我还在外头做事情,怕是又要闹个不休。索性不如借二哥的名头,将来咱们来个一推三不知,爹也不好说什么了。”

这话听着倒也有三分道理,小谢夫人勉强通过,给他出了个主意,“你不如去找碧落那丫头试探试探,果然要是有些心思,倒是好办事了。”

潘云祺也是这个意思,不过他却不想自己出面,却求小谢夫人出手,“娘,您也知道,我这刚弄了一个兰心进来,若是再跟二嫂的丫头走得太近,难保不招人闲话。不如请娘去帮着问问,儿子若得了好处,又岂会少了您的?”

“油嘴滑舌。”小谢夫人嗔了他一眼,却还是把事情应承了下来。想了一想,让人准备了一下,打发个丫头去叫碧落过来了,潘云祺自然回避。

碧落见人来传话,心中更加笃定,这怕是有什么要紧事,要找她帮忙了。她心中拿定了主意,整整衣衫,应命而去。

小谢夫人见她来了,如常地道:“叫你来,不过是问一声。过两日就是夏至了,你们房里可有准备过节之物么?那日朝中也放假,二少奶奶要不要回娘家去看看的?”

“回夫人,回不回娘家,二少奶奶倒还没说准,不过我们房里,过节的东西都已经有在准备了。”

“没忘了就好。虽说是个小节气,却也是个正经节日。再有,虽说你们二少奶奶人年轻,但应着节气保养保养也总是好的,到时你们做丫头的多提点着些,她要是愿意,也找大夫去贴几剂膏药。”

“谢夫人关心。”

“嗯。”小谢夫人应了一声,斜睨着碧落,把话转到正题上来,“你这丫头生得倒好,只是可惜了,配了那样一个小子,心中可冤也不冤?”

来了碧落不慌不忙地答道:“我们做奴婢的,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有什么冤不冤的?”

小谢夫人掩嘴轻笑,“难为你这番忠心了,只是做女人的,遇到这种事情,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我瞧你们少奶奶挺能干的,当年在家里,怎么就回护不了你呢?”

碧落硬生生把眼圈逼红,脸现戚容,却不言语了。

小谢夫人见此,便有了三分把握,“瞧这生得俊俏模样,放在哪里也不比人家的小姐奶奶差,只是可惜了。”

碧落愈发沉默,等着她开出条件。

见她如此沉得住气,小谢夫人倒有几分诧异,看来这个丫头不是个好打发的,那么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对了,你们家现在跟着二少奶奶做事,收入还可以吧?”

终于说到碧落想听的东西了,她低声回了一句,“家中是公婆管事,可不可以的,我也不大清楚。”

小谢夫人故作讶异,“就你这么一个媳妇,他们还不把事情交待给你?那你每月自己的月钱有多少,够用么?”

“谢夫人关心。”碧落抬眼扫了小谢夫人一眼,轻轻吐出两个字,“勉强。”

小谢夫人明白了,原来这是一个爱财的。

她想了一想,并没有再说什么,却让自己的心腹婆子把碧落送出去,悄悄塞了十两银子给她,扯了个谎话,“我乡下的儿子要买几亩好田地,想借二少爷的印信用一下,毕竟是官宦子弟,谈价过户都方便些。姑娘要是能行个方便的话,自然不会亏待你。”

碧落却是转手就把银子塞回到那婆子怀里,“嬷嬷快别如此,咱们身家性命都在主子手里呢,哪里敢为了几两银子就做这样事情?”

这意思,很显然是根本不把这点小钱放在眼里了。

那婆子倒也乖觉,“那姑娘不妨说个数,若是能置办得齐,就劳烦姑娘了。”

碧落轻轻一笑,“嬷嬷这么说可是折煞我了,这种事情我可是不敢干的。您若是实在要问,我少不得只好胡乱说个三五百两,您定然是不肯的,那就这样吧。”

她转身径自去了,把那婆子着实吓了一跳,居然开这么大的海口,小谢夫人能同意么?

碧落却知道这个忙定值这个价,若不是实在为难的事情,潘云祺不会这么着急地打那印信的主意。她可不稀罕跟兰心似的,去做那有名无实,备受欺凌的小姨娘,她只想要些实实在在的好处,于自己才更加有利。

等及潘云祺听说,也觉这丫头实在太狠了些。她敢开这个口,必然就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拿不来钱,定不能推着她办事。可若是放弃这个机会,他又实在有些不甘心。

潘云祺狠了狠心,为了长远的利益,这些小钱舍了也就舍了吧。

晚上张蜻蜓回来之后,一进门,就直奔潘云豹的书房,把桌上那枚田黄石的印信收了起来。瞧过没事,搁一个小锦盒里,交周奶娘收好锁起,没她的命令,谁也不许动用,然后这才洗手准备去陪卢月荷吃晚饭。

碧落笑着问起,“姑娘怎么突然想起收拾这个?”

张蜻蜓顺口就道:“听说这种东西可得看好,否则出了事,那可就麻烦了!”

“这倒也是,小心些总是好的。”碧落应了一声,却又絮絮说起早上兰心来走了一圈,小谢夫人又叫她去问话一事。

她知道,这些事情就算自己不说,总也有人会传到张蜻蜓的耳朵里,不如自己先说了,起码就把自己摘了出去。

张蜻蜓听着也觉得有些古怪,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兰心和小谢夫人前仆后继地过来,到底是何用意?不过碧落隐去最关键的地方,她也就无从知晓了。

去卢月荷那儿吃了饭,大嫂把配好的诈死丸药拿了出来,“你拿去给小馒头,让他给那小丫头送去,把后头的事情也安排得仔细些,可别出了岔子。”

张蜻蜓接过,“放心,我都安排好了。只是这药吃了真的会让人假死么?”

见她大有跃跃欲试的架式,卢月荷颇有些好笑,“人家装死是没法子,你可别哪天装神弄鬼地来吓唬人!”

张蜻蜓嘿嘿一笑,把药收了。卢月荷瞥过去一眼,忽地瞧见她袖口上沾着些红印,不觉嗔道:“你这怎么跟小孩儿似的,把嘴上搽的胭脂都弄衣裳上了?”

张蜻蜓低头一看,果然有个小红点,倒是卢月荷眼尖发现了,不以为然地拍了拍,“不是胭脂,是印泥,我方才收了相公的印信,那个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