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世明急忙道:“咱们赶紧找去吧,要不就她一个人,这可怎么办?”

“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了,夏大夫陪她去了。”刚从城门口那儿打听消息回来的董少泉掩不住满面担忧之色,“我已经跑出二里地了,连个人影都没瞧见。想来,定是走得远了。故此只得先回来,跟你们商量下。浩然,我是一定要去的。姐姐脾气不好,现在心里又憋着火,夏大夫一定劝不住她,我得去把她劝回来。”

“你先坐下!”胡浩然把他摁到椅上坐着,不悦地瞥了一眼他冻得青白的脸色,命人把早上给他留的热粥端来,“要找人也得吃饱了才有力气,大伙儿先听我说!”

胡浩然心里已经有了个初步的计划了,“人咱们是一定要去找的,不仅是要把云豹媳妇找回来,还有云豹和云龙大哥,他俩丢得憋屈,要是真的找不回来,这场仗就算胜了,也没什么意思。”

“那还等什么?走哇。”郎世明当即跳起来,“这才是咱们兄弟一场的本分,都赶紧收拾行李,马上追去。”

“老四你别急,听我说完。”胡浩然有个主意,“咱们不能就这么去,若是这么去了,名不正言不顺的,万一有什么事情,反而让二殿下为难。二来,咱们的人还是少了一点,万一云豹哥俩真给人抓了,单凭咱们几个人,就是知道了,也救不回来,那也是白搭所以,我昨晚回去就想了个办法。咱们可以找二殿下请旨,就大大方方地打着收复失地的旗号,带兵深入西戎。一来可以搜寻云豹他们的下落,二来也可以趁机勘查下西戎的地形,顺便揍揍丧家之犬。仗既然赢了,总不能没有点好处孝敬过来,白让我们折腾一番的。不管是上贡求和,还是献牛羊马匹,西戎这些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那就是和谈了!”蒋孝才已经明白胡浩然的意思了,迅速补充着,“现在西戎兵败,必然人心是散的,咱们此时若是派出使团,招安一部分驯良的,打击一部分顽固不化的,也能暂时分化一下西戎的各方势力,让他们不敢乱来。若是其中遇到谈不拢的,咱们不如彻底清剿,也算是师出有名了。顺便寻人等事,也就好操作了。”

“还是老三脑子最活。”胡浩然听他说得更加细致,觉得更有了几分把握,“二殿下如今虽然仍在养伤,但性命是没有大碍的,潘叔再过些天也能醒过来,那些困守已久的士兵也已经解救了回来,现在边关有这么些人马守着,断是无碍的。天已经快入冬了,若是等西戎人跑到边陲深地,大雪再一封山,咱们想找也找不着了。倒不如趁他们现在没有还手之力,打铁趁热,赶紧把事情敲定,说不定还能多占些便宜回来。”

就这么办,蒋孝才、郎世明立即跟胡浩然一起去请命了。走前,胡浩然拍了拍董少泉的肩,“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先去把行李打点好,回头我带你一起去。”

祝心辰这下子也走不了了,得等着消息,可他们前脚走不多时,后脚就有人来急报,“谢家来人了!”

迎出来一瞧,前几日去到谢尚贲府上的原班人马又都回来了。他们听说边关大战已然结束,潘家兄弟失了踪,便急急地又赶了过来。

董少泉没空解释,把这拨人全丢给祝心辰了,他得赶紧打点出门的东西去。

西戎深处。嵬项族禁地。

阴暗的房间里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熊熊燃烧的火炉如可怕的妖魔,张牙舞爪地跳动着,映着对面那人的面,更加狰狞而狠毒。

火辣辣的鞭子破空而来,带着无法想象的疼痛落在被铁链紧紧束缚着的人身上,又留下一条鲜红的长长印迹,与之前纵横交错的鞭痕共同勾勒出越发惨不忍睹的画面。

等了一时,见鞭子仍未落下,潘云龙微眯起眼,带了几分轻蔑的笑意看着眼前那个累得气喘吁吁,似乎已经发泄完怒火的人,用无比虚弱的声音调侃,“这就累了?如此的不济事,怪不得会打败仗,啧啧。”

宇文朴本就暴虐的眼神里更加多了一抹阴寒,一个箭步上前,长鞭勒着他的脖子,恶狠狠的威胁,“潘云龙,你别以为我真不敢杀你!”

“你当然…不敢…”呼吸一旦受阻,话说得更加断断续续,但潘云龙心里头却是雪亮,“你若是…杀了我,拿什么去跟南康交换和谈的条件?这一场仗,你们嵬项族…应该损失不少吧?如果得不到有利的补给,这个冬天,你们要怎么过下去?若是…若是你不能带领族人们平安过冬,他们又怎会服你…继续当头领?所以你不敢杀我,就算心里恨死了我,也不敢…”

脖子上的皮鞭骤然勒紧,让呼吸为之一窒,宇文朴真的很想就这么一下子结果了眼前这个让他无比痛恨的人的性命。可是他知道,潘云龙刚才说的全是实话。他也知道,潘云龙故意激怒他的目的,就是想让他杀了自己。只有他死了,南康的军队才会无所忌惮地踏平嵬项族,不需要一丝半点的顾忌。

所以,宇文朴的鞭子到底还是松开了,只用那充满仇恨的目光盯着他,“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会让你生不如死,你想做英雄,你想一死以全忠义?我偏不让你如愿,不仅不会让你如愿,我还要你身败名裂,受万人唾弃。”

他忽地冷冷一笑,“对了,有件事,你还不知道吧?你引来的那场大洪水,确实是把我们西戎的军队冲垮了,不过这其中还有个跟你同样姓潘,名叫云豹的人在其中。那个人,好像还是你弟弟吧?”

潘云龙心头一凛,但随即释然道:“你不必巧言令色,哄骗于我。不错,我是有个弟弟叫潘云豹,但他不过是普普通通一个新兵。就算是丢了,也不可能传到你的耳朵里。”

宇文朴嘿嘿冷笑,“普普通通一个新兵?你可知道,这回带队攻打我们大军的先锋官就是他,你们兄弟倒是有志同心啊,你引来珠母湖的水,他呢,弄些画得乱七八糟的猪牛装神弄鬼,你们潘家是不是都有歪门邪道的传统?从你爹开始,就没一个好东西,不过这回,总算是苍天开眼,让你引发的大洪水,冲走了你自己的亲弟弟。你说,你算不算是你们家的报应?兄弟手足自相残杀,潘云龙,你就是到了地狱,恐怕也没法子面对你弟弟吧,哈哈。”

他狞笑着走了,却给潘云龙的心头抹上一片阴影。

云豹,莫非真的是云豹出事了?生平做事从未后悔过的潘云龙忽地有一丝不确定,他引发的那场大水,真的会伤到他至亲的弟弟么?

苍天在上,若是引来洪水造成的杀孽要怪罪,就怪罪在我一人头上,可千万不要连累我的弟弟。

否则就像宇文朴所说,他就是死了,又有何面目去见云豹,去见娘?更别提,该怎么面对他的弟妹了。

给敌人打得遍体鳞伤,都不觉得疼痛的硬汉,此刻竟是难受得蜷缩成了一团,心像是被最锋利的小刀一下一下挑着肉似的疼。

稀薄的阳光,透过阴沉的天空洒下浅淡的一线,却比一点都没有还让人觉得更加冷清。

“云豹,潘云豹你在哪儿呀!”张蜻蜓剧烈地咳嗽着,嗓子都快喊出血来了,可是四下里到处都没有回应。

“少奶奶,你快别这么喊了,伤了嗓子不说,也唤不回人来的。”夏仲和驾着车,实在是不忍心再听下去了。

他们这一路西行,地方开阔。有人没人,一眼就能看得清清楚楚了。可是张蜻蜓就是不放心,生怕小豹子受了伤,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听不到,所以拼了命的大声叫喊,怎么也不肯停下。

夏仲和见劝不动她,只得另想他法,“对了,你会吹笛子么?咱们可以去买一支,若是有什么他熟悉的曲子,你吹一吹他不就知道了?”

笛子不会,不过张蜻蜓也自觉嗓子确实有些受不了了,听他这么一说,倒是想起另一样东西来,“你且等等。”

她从车上跳下,寻了半天,才寻出两片还未凋零的耐寒灌木绿叶,“我就会这个,从前在家,他倒是听过,还让我教了他几回,希望他能记得吧。”

放在唇边,轻轻吹奏,悠悠的叶子歌带着无尽的惦念与担忧,在天地间回荡,闻者欲落泪。

夏仲和想问她的话,也问不出口了,沉默地赶着车,却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是有人来了。

“那儿有辆车,快抢。”

第245章 迷路

大厅里,一片静默。

但在无声中又有种隐隐的对峙,却不是敌对,而是来自同一个阵营内部的意见分歧。

左右看了半晌,董少泉终于说话了,“大家都别争了,这又不是出去玩,是有军务在身的。再说,现在战事还没完全消停下来,搞不好还要打仗,怎么可能想去就能去呢?”

他特意走到双眼红肿的周奶娘面前,“我知道您最放心不下,可您也想一想,若是姐姐知道您要去找她,她能同意么?”

“她不同意我也得去。”不争气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周奶娘呜咽着道:“就算死,我也得跟她死在一块儿!”

“什么死呀活呀的,难道您真的希望二嫂出事?”蒋孝才很是揪心地上前劝解。

他们去给二殿下献计献策的时候,正好李志也想到了这一条,算是不谋而合了。他虽然失了条臂膀,心中未免黯然神伤,却还不至于失了理智,轻重缓急还是分得清楚。

若说招降的话,兹事体大,还需要奉了圣旨,才可行事,但是前期的联络准备工作却是完全可以趁乱完成的。尤其是潘家这回一下子损了两个儿子,再怎么说,朝廷也要做出相应的姿态,否则,那岂不是寒了天下将军们的心?万一他们兄弟真的被俘,到时以此要胁,跟南康讨价还价,总是失了先机。

于是李志很痛快地应允了他们所奏请之事,打算拨一票精兵给他们进入西戎。一来查找潘云龙兄弟下落,能救出来就赶紧救出来,二来也是探探各部族的口风,三来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却是胡浩然他们都不知道的。

“据在西戎的探子回禀,金阗国的兵马也出动了,由他们的王拓拔淳亲自带领,似乎意图坐收渔人之利。金阗国财雄势大,黑甲骑兵又是以逸待劳,若是给他们借此统一了西戎,才真正是我们南康的心腹大患了。所以你们此行,无论如何得破坏他们的约定,一定不能让拓拔淳成事。最起码,得让西戎有人与他分庭抗礼!”

胡浩然等人知道厉害,俱自心惊,有组织的狼群可比一盘散沙的猛虎更加可怕。

“那咱们该怎么做?请殿下吩咐。”

这个问题,李志已经考虑了好几天了,“咱们刚打完一场大仗,将士们正是需要休养的时候,况且即将入冬,无法贸然长途深入西戎。在没有父皇下旨之前,咱们须得兵分两路。一路率大队的兵马在明处,却不过是走个过场,只在西戎边境游弋,派使者联络,吸引人的注意。另一路在暗,这才是真正要去寻人和招降的队伍,乔装改扮后避开众人耳目,深入虎穴。只有在允许的情况下,明路的人马才能出手给你们做接应。这样,你们仍是愿意去么?”

都不是傻子,大伙儿都听明白了。

这是因为李志也怕落一个独断专行的罪名,所以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如此一来,如果跟皇上的意思吻合,那么事成之后,他自然可以替完成任务的各人记一大功。可万一事败,那说句难听点的话,死了也就白死了。

胡浩然等人对视一眼,没说的,他们都要去。

那好,李志当即召集了一些重要将领过来,让人把军中最最精锐的士兵挑出,给他们组成一支不超过五十人,短小精悍的队伍,哪怕最后完不成任务,只要能全身而退也算是幸事了。

也正因为人数上有了极大的限制,故此能够跟随他们进入西戎的人就少之又少了。

要不是胡浩然之前答应过,他连董少泉也不想带去,更何况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了。把这个说服难题丢给董少泉和蒋孝才,他已经忙着去选拔兵丁了。因他性子稳重,李志索性把这回的重任就交托给他,而胡浩然给董少泉的名额,就只有五个。

他自己占了一个,祝心辰占了一个,谢素谨和谢素询因是亲戚,兄弟俩无论如何也要跟去,这下剩的一个名额简直就要打破头了。

周奶娘坚决要去,但绿枝觉得自己年轻,更加适合。而潘云凯红着眼睛道:“我家三个哥哥都丢在西戎了,若我要是不去,那还是个人吗?”

说来也真是不幸,潘云胜本来就是不情不愿地上了战场,原本李志在安排的时候,考虑到是忠烈之后,就照顾了他一下,把他特意挑到自己身边,负责外围守卫,原想着这总该是最保险的地方了,可是没想到,就是那日出征的时候,偏偏就是他自己遭到最猛烈的攻击,潘云胜平素就学艺不精,到了真刀实枪的战场上,一下就露馅了,给敌人斩杀于马前,为国捐躯。几日后,清点战场时,才找回尸首。

那日的一场大战,南康国一万人马死伤将近过半,就连二殿下都丢了一条胳膊,让其他人怎么说?

道理潘云凯是懂的,可是作为亲人来说,心里毕竟是不好受的。哪怕潘云胜再如何的贪生怕死,平常有多看不顺眼,但毕竟是自己的亲哥,现在也算是为国牺牲了,他作为弟弟,心里能好受么?所以他是憋足了一股子劲儿想到西戎去,能给人痛痛快快打一仗那就更好了。

只是大伙儿是绝对不会让他去的,潘家这回已经为国付出太多了。潘云胜只有一个女儿,还没有儿子,若是让潘云凯再出点子什么意外,潘家长房那一脉岂不是从此绝后?

况且这一路同行而来,明眼人都看得出,潘云凯这人虽然生性耿直,也很是勇猛,但毕竟不像潘云龙兄弟俩,是实打实地拜过明师,有过硬的本事。这回出门,艰难险阻,危险重重,没点真本事,还真不能带他去白白送死。

那么最后一个名额,谢素馨站了出来,“我去。”

众皆讶异,但只听她自信满满地道:“我虽然不能打,也不能杀,但我可以摆下一个阵法,你们若是有人能破得了,我就再不提这话。若是破不了,可就须带得我去了。”

西戎腹地。

被秋雨冲刷过的草原上已然失去了绿意,枯黄的杂草里不时飞溅起泥点子,甩在急速飞驰着的马车上,灰头土脸,脏得不行。

可这也比被人抢了强,夏仲和已经顾不得避嫌地和张蜻蜓一起坐进了车厢里,以躲避敌人射来的箭雨。幸好谢素馨设计的控制盘就在车里,关上车门,还留了小小的车窗可以看到前方的道路,不至于让人走上绝路。

张蜻蜓觉得自己倒霉透了。

走着走着,谁知就遇上了一拨西戎人的残兵败将,那伙人也是又累又乏,两三个人挤在一匹马上,陡然看见他们的马车,顿时兴奋不已,欲夺了代步。

夏仲和与张蜻蜓二人皆是手无寸铁,又如何能够抵抗?于是只好老老实实——逃跑。只是那伙人仗着熟悉地形,跟饿狼似的穷追不舍,眼看就要追上来了。

还是张蜻蜓紧急时刻想起了谢素馨留下的霹雳弹,扔了一个出来,虽然失了准头,但那剧烈的爆炸声,还是吓得马儿失了蹄,摔了对方两匹马,他们才得以逃脱。

却不敢停留,怕那伙人又追上来报复,一个劲儿地催动着马车不断地向西深入,从正午到日落,都不知道跑了多少里,跑到了什么地方。

眼见天一点点的黑了,马儿也累得吁吁直喘粗气。夏仲和不得不放慢了速度,考虑今晚的住宿。

“我们这是…迷路了吧?”见他打开了车门,张蜻蜓也跟着出来,站在车辕上举目远眺,四下里一片苍茫暮色,半点人烟也无。

晚风袭来,冷得人不禁打了个哆嗦,夏仲和出门出得仓促,什么行李也没带,却好心提醒张蜻蜓,“你进去加件衣裳吧。”

他以为张蜻蜓既是有备而来,必然是收拾了行李的,谁料张蜻蜓一早出门时,心思压根不在这儿,不过是把些防身之物带了,至于其他,她是一概也无。

跑了这么久,心里原本郁积的火气消散开来,张蜻蜓也自觉有些鲁莽了。出来她是不后悔的,只是忘了一个重要问题。

这西戎地广人稀,可不像南康城池遍地是商铺,纵是带了再多银钱,也换不来粮食布匹,他们要靠什么御寒,什么扛饥?若是能温饱都解决不了,光凭决心,怎么找人?

夏仲和见她应了,却是半天不动,不由得一怔,“你不会也什么都没带吧?”

张蜻蜓很是局促地低下头,表示默认了。

夏仲和微张了嘴,颇有些难以置信,“你不会告诉我,你一早弄了马车,就跑出来了?你早上吃饭了没有?”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之下,某人肚子里就传出不雅的咕咕声,像是被饿得发慌的小虫,在不悦地回应。

夏仲和就这么定定地瞧着张蜻蜓,看得她别扭得都快皱眉发脾气了。忽地,就听噗哧一声,竟见夏仲和哈哈大笑了起来,还越笑越大声。

第246章 不是时候的好心

见夏仲和嘲笑,张蜻蜓不禁有些恼羞成怒了。

夏仲和忙收了笑声,“我只是在想,你这样不吃不喝,不饱不暖的,究竟是要怎样来寻人?平素瞧你挺有个大人样的,怎么一任性起来,竟跟孩子似的?”

张蜻蜓一哽,可人家确实句句在理,由不得自己反驳。

夏仲和微微叹息,放柔了声音,“我知道你心里着急,任谁家遇上这样的事情也都不可能保持冷静。只是,做事情光凭决心就有用吗?你今儿也已经在草原上喊了大半天了,到现在嗓子还是哑的,想来明天至多再喊半日,就会彻底的哑掉。到了那个时候,你要怎么找人?难道,就凭咱们俩,赶着这辆小马车,在整个西戎一步一步地走下来?”

可是…张蜻蜓忽地觉得自己原本满腹的坚定决心,竟是变得有些不切实际起来。

夏仲和怜惜地望着她瘦削的脸庞,却是必须把道理给她讲清楚,“你总是个人吧?是人能有不吃饭不喝水的么?就算咱们今儿捱过去了,明儿怎么办?后儿怎么办?此处地方还不算太平,有不少的中散兵游勇在晃荡,万一被他们劫杀了,那值得么?”

他瞟了张蜻蜓依旧带着三分倔强的眼角一眼,索性把话说透,“我是男人还无所谓,你又是这么个年轻女子,到时若是遭遇了什么不测,让人弄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界,你觉得真的值得么?”

张蜻蜓心中咯噔一下,给噎得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心头的委屈却像是迅速涨潮的海水,瞬间就决了堤,“可是…可我总不能坐在那儿干等着啊,你不知道…我有多揪心!”

“我知道,大伙儿也都知道。”夏仲和伸手把怀里的干净帕子递了过去,声音也低沉了下来,“今天出城的时候,我让你坐进车里,也不知你有没有往外头偷看。”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仰望着天边的黯淡的流云,幽幽地道:“那么多的尸体,都是些年轻力壮的汉子,前几日还蹦蹦跳跳的又说又笑,现在全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有的没了头,有的没了身子…不管是南康人还是西戎人,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了,说没就没了。”

停顿了好一会儿,夏仲和才能继续讲下去,“都说医者父母心,可是现在…”

他自嘲地一笑,“也顾不得了。你知道吗?其实咱们军里也抓了不少西戎人的俘虏,有不少还受了伤。可是任他们哭喊得再厉害,也是没人去给他们看病的。其实就算是在咱们军里,有些士兵伤得太重,也是没人医的。”

“为什么?”张蜻蜓不觉止了自己的悲伤,诧异地追问。

就见他自责地低下头去,声音虽然压得极低,极是能得听出那一份沉甸甸的无奈和压抑,“药材不够了。突然打这样一场大仗,药材都快用光了,只能紧着好治的人先用,这也是军里的惯例…”

他忽地抬脸,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们看着我好像还挺热心的是吧?成天在外头帮忙熬病清理战场,其实我…我是受不了军营的哭嚎声才出来的。他们看见我,都会拉着我的衣角,跟我说‘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吧,别让我这么疼了。’,你知道,我当时的心情是怎样的吗?”

他把脸深深地埋进了不知何时曲起的双膝里,可那微微耸动着的肩膀,仍旧透露出一份为医者的不忍心。

他还年轻,他也是第一次上战场,怎么会知道,人世间竟有这样的苦楚?那些不幸失去肢体或是生命的士兵原本都不必承受这份痛苦的,可是缺医少药,对于那些最底层的士兵来说,能不能活下来,有一大半真是要拜托老天爷的。

“你…也别太难过了,这不是你的错。”张蜻蜓犹豫了许久,把素手伸出,缓缓地搭上了他的肩头。

夏仲和却似触电一般,猛地抹一把脸,收敛起情绪,“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咳,这些天看得多了,我才知道,人活着,能没病没痛好生生地活着,是多么值得庆幸的事情。”

他看着张蜻蜓,清亮的目光里透着一份真诚的暖意,坦然道:“其实潘千户和你相公都没有消息,反而是件好消息。这起码证明他们都没死,只要人还活着,就有再相逢的一天。若是你现在白白把性命浪费在这里,回过头来再想一想,那划算么?我虽不知你们家情形如何,但冒昧地说一句,你不要嫌难听。就算是你相公遭遇了不幸,你们家里就真的没有任何值得你活下去的人吗?失去一个亲人的痛苦已经是够难受的,你忍心再在上面雪上加霜,让父母兄弟们更加难过吗?”

张蜻蜓深陷下去的乌黑眼窝里头一次浮现出迟疑之色,良久,才一声叹息,“我头一回知道,做大夫的嘴皮子也是这么厉害的。”

她抬起头来,目光坚定地看着他,“好,我答应你,明天就跟你回去。不过我还是要去尽我的心去找人的,只不过回去准备些干粮衣物,再带上几个帮手出来。”

能这样,已经很好了,夏仲和微微一笑,也不多劝了,“咱们先找找看,哪里能有水源和生火的地方吧,就是咱们不吃不喝,马儿也受不了了。”

行,这个张蜻蜓在行,虽然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但并不代表她就遗忘了打小学会的生活技能。

趁着天还没有黑透,四下里远眺了一会儿,选择了一处地势低洼,仍有些淡淡绿意的山谷而去,那样的地方,是有可能遇见水源的。

夏仲和家境小康,又在太医院学习多年,这些技能却没有她厉害,本来还有些将信将疑,可随她过来,见张蜻蜓找到了一条隐蔽的水源,又熟练地生起了火,甚至知道在路上捡了一个头盔烧起了热水,他不得不赞叹了,“二奶奶,你这些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嘿嘿,保密。打开心结的张蜻蜓脸色柔和了许多,又恢复了几分往昔的俏皮,“这可不能告诉你,除非你能给我弄出吃的来。”

她肚子真是饿了,之前不喝水不觉得,这一喝了水就越觉得更饿了。

夏仲和也是饥肠辘辘的很是难受,不觉叹了口气,“之前见你们在集上买那些米面回来,我还嫌累赘,心想买些干粮也就是了,买那些做什么?现在想想,是我太迂腐了。若是这车上带着米面…”

呀他一语落地,张蜻蜓的眼睛立时亮了,谢素馨的马车上可是有暗格的。

当小米白面和她上回采购的红枣桂圆被翻出来时,张蜻蜓几乎要得意的大笑了,这可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赶紧熬上!”二人兴奋不已。

很快,一锅香浓粘稠的红枣桂圆小米粥就熬好了。只是要吃的时候,两人发现新问题了,没有碗,也没有筷子汤勺。

“这总不能手抓着吃吧?”肚子饿得咕咕叫,却眼看着美食无法下咽,这样的痛苦太折磨人了。张蜻蜓纠结地把头盔从火上移下来,放在地上刨出来的土坑里一面等它变凉,一面苦着脸发愁。

夏仲和灵机一动,拿小刀削了两根细细的树枝,剥了外皮,只留干净的茎秆,递给张蜻蜓充作筷子,“你先吃,剩点给我就行了。”

好法子,张蜻蜓是真饿了,整整一天没有吃饭,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当下再不客气,接了筷子,捧着头盔就开始狼吞虎咽。

夏仲和见她吃得香甜,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心里却在懊恼,这一点粥肯定是不够的,早知道应该多捡个头盔回来才是。

张蜻蜓埋头吃得稀里呼噜,非常勉强地克制着自己,才忍住把这点子粥全倒里肚里的冲动,剩下一半递过去,“你吃吧。”

夏仲和见她实在是饿得狠了,谦让了一回,“没事,你先吃吧,过会儿我再烧一锅就是了。”

“那我不客气了啊!”自己吃剩的头盔都没洗再给人,估计他也嫌脏吧。张蜻蜓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指着一旁的红枣桂圆,“那你先吃点这些垫垫肚子,下一锅全给你。”

夏仲和一怔,自己也真傻,这些红枣桂圆多得很,自己至于盯着那碗粥留口水么?

扔一颗大枣到嘴里,正想自嘲地说笑几句,却忽地听见一阵整齐的马蹄声响,带着风声,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这又是谁来了?二人面面相觑,立即从地上跳了起来。张蜻蜓两手捧着头盔,还想去踢那个火,可是夏仲和大急地把她往车上拉,“要看也都看见了,赶紧跑吧。”

可张蜻蜓到底舍不得扔了那点粥,被他拖到车上才想起,“还有米,红枣和桂圆。”

这些东西刚才都从车上拿下来煮粥了,这要是跑了,哪里再去弄吃的?刚尝过饥饿的人,特别懂得爱惜粮食。

见她想回头去捡,夏仲和急得无法,恨不得拍她一巴掌,把她打醒,“你还管那些干什么?明天就回去了,能没你吃的么?”

“其实我是想给你留的。”张蜻蜓好心被当作驴肝肺,一定要解释一句。

可是这份好心来得也太不是时候了,夏仲和抖开马缰绳,就拼命架着车跑,“你快把那霹雳弹准备好!”

“知道!”张蜻蜓三口两口把粥喝了,直接抬袖抹了下嘴巴,就准备好两颗弹子,扣在手里。

“前面的人停下,再不停下我们就放箭了!”

第247章 被俘

张蜻蜓手中始终扣着那两枚霹雳弹,却一直没有机会扔出去。

这回的追兵很聪明,虽然追上了他们,却并没有靠得太近。只是把他们围了起来,却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样就算他们手上有些防身利器,也无法出手了。

这可怎么办?惊慌失措地和夏仲和交换一下眼神,二人心中暗叫苦也,难道真的要出师未捷身先死?

终于,张蜻蜓狠了狠心,“赌一把,停车。”

夜色苍茫的原野之上,浮动着淡淡的霜气,平添了几分寒凉不说,也给眼前的这群黑甲人笼上了一层神秘妖异的诡谲面纱。

张蜻蜓暗自咽了咽唾沫,脑子急速转动着,想好了说辞才开的口,“几位军爷,我们只是过路的百姓,身边既无长物,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还请放了我们吧。”

夏仲和赔着笑脸,尽量把张蜻蜓挡在身后,撩开车帘让他们看空荡荡的车厢,“真的,不信你们看,什么都没有。”

“胡说!”那为首的将领虽然年纪甚轻,但为人很是精明,“近日草原大战,哪有百姓会从这里路过?还大摇大摆穿着南康服饰,难道不怕给西戎人报复么?看你们这样子,也不像风尘仆仆的模样,究竟是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张蜻蜓听他说起西戎人的语气,想来此人必不是西戎之人,顿时放下大半心肠,忽地灵机一动,从夏仲和后头钻出来回话,“这位军爷好眼力,我们确实是南康人,但也确实是路过的。只是在这草原上来采药的,只因耽搁了时辰,所以才回不去了。”

夏仲和是名副其实的大夫,就算是这些人要考较,想来也难不倒他。

只是那人听得她声音清脆娇柔,一下子猜出,“你是女人?”

张蜻蜓既给人瞧破,便痛快应下,“是。为了行走方便,才改作男装。”

“那小妇人,你且抬起头来。”那将领不知为何,好像对张蜻蜓甚有兴趣,执了火把,就要上前来细看她的容貌。

火光映着那黑甲将领的脸,却因有面罩,看不真切。只听得他的声音甚是年轻,夏仲和怕他对张蜻蜓起了歹意,慌忙拦住,“军爷,她不知礼数,还请不要见怪。”

“你是她男人?”那将领眼中的趣味更浓了些,“你是个大夫?”

“是…”事有从权,夏仲和只得含糊应下,否则他和张蜻蜓孤男寡女两个人跑到荒郊野外来,只怕更加说不清楚。

那将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骑在马上,在他俩面前端详了好一阵子,才突然问道:“你们方才在那边可曾看到有一队人马过去?”

这个确实没有。

“我们也是刚到不久,刚烧了点粥,你们就来了,实在没见着旁人。”

为了作证,夏仲和还把张蜻蜓喝剩下的头盔拿了出来,“各位要是再不信,可以到那边去看,我们煮粥的小米红枣还放在那儿。”

那将领在马上自言自语地道:“既然没走这边,那应该是往那边去了,行吧。”

他拨转马头,准备走了,不过临走前,却冲张蜻蜓笑道:“这些时日,草原上可不太平,若是再遇上什么事,可不是捂脸能救命的。驾!”

丢下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他带着人风驰电掣般又赶向了另一条路。夏仲和莫名其妙,张蜻蜓也搞不拎清。这些天发生这么多的事情,她哪里还记得当日在乌马镇被人打劫的情形?只觉得这伙人古古怪怪而已。

回过头,见她又想去熬粥,夏仲和觉得不妥,“咱们要不赶紧回去吧,就算摸黑走得慢些,但借着天上星辰,大方向是不会错的。”

张蜻蜓却指着草原上益发浓重的霜气,“咱俩衣衫都这么单薄,要是没有火,能顶得住么?要是万一路上又遇到人怎么办?还有豺狼,这个季节可正是它们养膘的时候。咱们不如安安心心守着这一大堆火,等到明儿天明再上路。古人云,事不过三。咱们哪有这么倒霉,已经给打劫了两次,还有第三次的?”

夏仲和想想她说的也有些道理,于是也就不再争执了。却不曾想,这一妥协,却是惹来大麻烦了。

等到走得远了,有人问那刚刚离开的将领,“澹台将军,您方才为何放过那两个人了,他们一看就是在说谎。”

“何以见得?”

“这个时节,且不说草都枯死了,兵荒马乱的,哪里来的药材好寻?他们二人又都长得白白净净,怎么看也不像做这些粗活的人。还有,他们既是来采药,药筐药锄怎么不带?您信不信,咱们现回去搜搜,一定什么都没有。”

澹台将军朗声大笑,“不错不错,有长进,只是你觉得,他们像奸细么?”

这个…那人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做奸细要是做到那样两个人的份上,也真是离死不远了。

“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斩尽杀绝?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让两个无辜的人枉死?”

“可现在正是王要统一西戎的时候,不是说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么?您就是不忍心杀他们,把他们抓回去也好啊!”

“这你就错了,这二人不仅杀不得,更是绝对不能带到王的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