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哈蚩术。我们在回来的路上遇到头领了,他说给我们每人一只猪一只羊,过后再给其他赏赐。”

虽然没指望能有更多的东西,但该说的话,巴斯尔还是要说的。

山遇也在帮腔,“这两个人是南康的大夫,都是有本事的人,也很老实。他们的马车也非常结实,还有两匹好马,都很值钱的。”

哈蚩术对那辆车的兴趣不大,对张蜻蜓和夏仲和倒是很有兴趣,“你们是大夫?”

“是。”夏仲和恭谨答话,“往后还请哈老爷多多关照。”

哈蚩术明显对这一声哈老爷极是受用,“算你们还算乖觉。那你们就到马房…”

他正想安排他们去干粗活,巴斯尔却把他一拉,“这两个人都是读书人,你让他们去干那样的粗活,没几天就累死了,不划算。不如让他们干点轻松的,万一以后有人生病了,还能让他们治治,那多好?”

呃…哈蚩术沉吟了一下,正在琢磨让他们去哪儿好,忽地身后有个银铃般的声音道:“慢着。”

张蜻蜓抬起头来,却见一个衣饰华丽的女子走了过来。那女子身材玲珑,面目姣好,满头结着细细的发辫,戴着绿松石、猫眼石、红宝石等各色宝石镶嵌的一顶花帽,两只纤白的玉腕上戴着一串金铃,走动之间,叮铃作响,煞是好听。只是目光冷冽,如霜罩面,带着不怒而威的凛然,让人不敢亲近。

哈蚩术等人见到她,俱都非常礼貌地躬身施礼,“大小姐。”

那女子淡淡地应了一声,一双妙目只管上下打量夏仲和,“你真的是大夫?”

“不才正是。若是姑娘不信,尽可以考较一二。”夏仲和对于自己的本职工作,还是颇有信心的。

“好,那我就考考你,如果一个人受了重伤,用什么药都治愈不了,这该怎么办?”

“那是因为什么受的伤?”夏仲和见她不答,微一沉吟道:“如果是外伤,当然用金创药是最好的。如果没有,用蛇含草、狼牙草捣烂敷上都可以。但若是有夏天采的金樱子叶,加桑叶等药一起阴干,研为末,再敷伤处的话,效果更好。此方有个土名叫军中一捻金,可见效用了。若是内伤的话,就得把了脉才知道。”

那位大小姐听得点头,“我们用的就是军中一捻金,但是依旧没有效果,那又是何原因?”

“这…不太可能吧。”

夏仲和也有些不明白了,张蜻蜓忍不住道:“那让夏大夫去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可是那女子看了他们一眼,却不说话,那眼光明显有些不信任。

夏仲和知道,这个问题答不答得出来,很有可能就关系到他们两人的现下的待遇问题了。

他又仔细想了想,忽地恍然道:“那是否日夜把他拘…我是说,成天都待在屋子里,不见阳光?”

“这也有关系?不是说受了伤,不能见风吗?”那位大小姐诧异了。

夏仲和笑着摇头,“回大小姐,世人只知受了外伤就不宜见风,却不知多晒太阳其实是对恢复伤口有帮忙的。只要不让风吹到,烤烤火,出来晒晒太阳,去去湿气和霉气,都是很好的。”

“原来是这样啊。”那位大小姐微微颔首,似是信了几分。她想了一想,指着夏仲和对哈蚩术道:“这个人我要了,剩下一个随你处置。”

“大小姐!”夏仲和慌忙道:“这个是我徒弟,也是我的助手,有些熬药捣药的活都要她来帮忙的。”

那位大小姐似乎不大看得上张蜻蜓,蛾眉微蹙,“不过是个打下手的,我那儿有好多侍女可以帮你的忙。”

“不不不!”夏仲和连连摆手,“我这助手跟我配合了许多年,彼此默契,若是换了个人,纵是再伶俐,我说什么她也不明白,反倒误事。”

他瞟了早已经拉长了脸的张蜻蜓一眼,使个一定要忍耐的眼色,才对那大小姐道:“我们也不用专门配药,要是大小姐有别的吩咐,我们也能做些打扫擦洗的活。”

那位大小姐想了一想,勉强通过了,“那好吧,哈蚩术,你给他们俩安排个住处,收拾干净了送到我那里来。”

呼,夏仲和松了口气,总算是过了一关了。那哈蚩术冲二人笑道:“算你们两个运气好,给大小姐选中了,以后就在主院服侍吧。”

山遇好心地低声告诉他们,这位大小姐名叫宇文都兰,是他们的首领的亲妹妹,也是他们部族的二当家。足智多谋,一般他们的首领在前线冲锋陷阵,家里的事情基本上都是她在掌管。而有许多关系到族中大事的计策,也是出自于这位二当家之口。

只是宇文都兰生性低调,从来不跟哥哥争功,只是隐身在背后帮忙,故此西戎人只知他们的头领厉害,却很少有人知道这位大小姐的厉害。

张蜻蜓心中顿时对她有了三分戒备,不过她还注意到一点,“你们头领姓宇文的?他叫什么?”

这个姓怎么好像在哪儿听说过?山遇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张蜻蜓差点惊得跳了起来。

“我们首领叫宇文朴,他还有个外号,叫狐狼,怎么,你也知道?”

张蜻蜓怎么能不知道,这不是胡浩然的杀父仇人的儿子么?她从前在家听过多回了,这个宇文朴也不是个好东西,据说阴险狡诈之极,让南康军队可吃了不少亏。她怎么弄到这里来了?接下来还要跟一个狡诈阴险的宇文都兰打交道,看来这日子不好过啊。

因为有人说情,所以哈蚩术给张蜻蜓和夏仲和单独安排了一个小房间,“这儿从前虽然是做库房的,但还算干净,你们把这毡子铺上,再烧个火盆,就不会冷了。”

得,就这条件,也别跟人乱提要求了,先凑合着住下再说吧。

安排好住处,打了热水,洗了把脸,好歹把脸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泥土洗去。夏仲和看了一眼素颜的张蜻蜓,却也觉得她的容貌过于女性化了,可是现在手边又没有合适的药材,没办法替她伪装,想了一想,“你把头发放下来一些,遮下容貌。”

那要怎么弄?这屋子里连面镜子都没有,张蜻蜓不明白。

第251章 神秘伤者

夏仲和犹豫了一下,只好自己动手了。

当手指划过她的长发,那奇异的触觉立即引起一阵内心的悸动。看着她在自己面前低头,不经意间露出刚洗白净的纤细脖颈,连呼吸也为之一窒,背上竟瞬间生出一身的热汗来。

“好了吗?”张蜻蜓低着头,是方便他给自己弄头发,却见他手上动作顿了好一会儿了,不由得问起来。

“好了。”夏仲和匆忙把她的秀发放下一绺,斜斜从左边额头划下右脸,又拿帽子给她仔细戴好压低,遮住大半张脸。这样只要低着头,就没那么引人注意了。但这仅限于不太注意的时候,若是细看,还是给看出她比男子要娇柔得多的美丽容颜。

“先就这样吧,等弄到药材,我想法给你配些药汁涂面,就看不出来了。”

那行,张大姑娘很懂分寸,在这种危险的环境下,漂亮本身就是一种罪过。收拾妥当,二人出来,恰好哈蚩术已经给山遇和巴斯尔分了猪羊,正好带他们过去了。

山遇二人跟他们挥手作别,约好过两日再来看他们,先领着东西回家了。估计是他俩私下又跟哈蚩术说了些什么,他的态度更为和善了些。

随他进入内院,原来为了最大限度的节约资源,宇文朴和宇文都兰兄妹二人共用一个前厅,在后面才是分开的两所小院子别居。

这会子宇文都兰就在前厅等着他们,见人来了,也没有废话,直接发话了,“以后你们每天早饭后就到这儿来,媚儿会带你们去熬药做事。记住,手脚放干净些,要是胆敢私自动用盗取什么东西,被我知道了,立时打死,绝不容情,知道么?”

“知道。”知道此女是个厉害角色,张大姑娘暂且决定夹紧了尾巴,老实做人。

很好,宇文都兰还算满意,“你们跟我来。”

她亲自把二人带到自己的后院,就见院后单独搭了一个木屋,这木屋不大,但却有八个带刀侍卫分八个方向牢牢守卫着。张蜻蜓心中纳闷,这是什么要犯,要如此严格地看管?

“把门打开。”宇文都兰亲自吩咐了,才听有锁链响动,有侍卫从里面开了门。

虽然只在门口匆匆一瞥,但张蜻蜓也眼尖地瞄见,那木屋里头似乎还有个铁笼子,只是黑黢黢的看不真切。

正想凑过去瞧瞧,却听宇文都兰转身吩咐了,“阿夏,你跟我进来。”又看张蜻蜓一眼,“你且留下。”

夏仲和唯唯诺诺地跟她往前,但旁边有个宇文都兰的心腹侍女,媚儿走上前来,将一块黑巾蒙在他的眼上,这才牵着他往里走。

夏仲和一进房间,就闻到一股混合着潮湿霉坏与血腥溃烂的味道。不由得皱了皱眉,这是谁,竟然给他们折磨成这样?

媚儿牵着他到一处,蹲了下来,低声问:“这样可以么?”

“可以。”夏仲和索性盘膝坐在地上,接过媚儿递给他的一只手,把上了那人的脉。

这只手瘦骨嶙峋,但骨骼粗大,夏仲和立即判断出,这是一个男人,还是一个习武的男人。他皮肤很有弹性,年纪也应该不会太大,是个年轻人。但摸他脉息微弱,气血亏损得厉害,又心神大伤,着实伤得不轻,现在还发着高烧,昏迷不醒。

夏仲和想了想,试探性地问道:“请问我能不能看看他身上的伤?你们要是不放心,可以把他的脸遮上。请大小姐别误会,医者讲究望闻问切,若是看不到伤处,治起来始终麻烦些。”

宇文都兰思忖了一阵,才道:“按他说的做。”

媚儿先拿一块头巾,将病人的脸盖上,这才解开夏仲和眼上的黑巾。

掀开他身上那床早被血浸透的薄毯,借着灯光细瞧过后,夏仲和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就见此人身上血肉模糊,给鞭子、烙铁,刀枪和棍棒折磨得遍体鳞伤,简直不成人形了。因为医治不力,他浑身上下的多处伤口都已经溃烂化脓,散发着难闻的恶臭。

夏仲和越看越心惊,要是再不及时医治,恐怕此人纵是救回来了,也是个废人了。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有怎样的深仇大恨,会得到这样的待遇?

刚一分神,宇文都兰凌厉的声音陡然响起,“做你该做的事情,不要胡思乱想!”

夏仲和凝回心神,沉声道:“大小姐,此人受伤颇重,我不仅要给他开内服的药,还有外伤,这些溃烂的地方一定要及时清理,否则此人断是救不回来了,若是有药材的话,我现在就要动手了。”

“你能保证把他救回来?”宇文都兰一贯冷漠的声音里终于多了些动容。

不管她是出于什么目的关心,她在意这条命就好,夏仲和点头,“只要有药,我能治。”

“那好!”宇文都兰当即答应,“那你就去给他配药,差什么药材立即过来回禀。若是救得回来,重重有赏。”

从囚牢出来,宇文都兰让媚儿带夏仲和去配药,亲自监督锁好牢笼,才另去办事。

因有侍女盯着,张蜻蜓就算有心想问,也没有开口的机会。随着夏仲和的要求,把各项药材准备好,由媚儿端着,又把她撇下,只带夏仲和进了牢房,给那犯人处理伤口。

幸好那人伤重,要用的药材不少,张蜻蜓倒不用去别的地方干活,可以光明正大地留下来捣药。

一天时间匆匆而过,直到晚上回到住处的时候,她才有机会问夏仲和,“那关着的,是个什么人啊?”

夏仲和在门边看看左右无人,才回来附在她耳边低声道:“不知道,一直蒙着脸。不过被折磨得够呛,他们还真是残忍。”

张蜻蜓同样小心地压低了嗓音,“管他的,既然是嵬项族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他的身份如此保密,定是什么重要人物。什么时候有机会,你去探听一下,看能不能干点啥。”

这个夏仲和知道,不过他现在最忧心的一点是,“咱们现给困在这里,该怎么把消息传出去呢?”

这事确实棘手,就算有人来救他们,也得知道他们在哪儿呀?否则这么大的西戎,谁能想得到他们被困在此处了?

张蜻蜓想想,觉得此次失陷于此,确实是自己莽撞了。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跑了来,也没想好退路,现该怎么办?

夏仲和不忍心见到她为难,温言道:“算了,横竖既来之,则安之。朝廷打了胜仗,想来接下来就应该有和谈的机会,说不定咱们到时可以想法把消息带回去。”

嗯,道歉的话也不必多说了。张蜻蜓心想,路是死的,人是活的,总不可能两个大活人一点机会也找不着。

“咱们睡吧。”她抖开地上的毛毯,准备休息了。

夏仲和看着那唯一的一套被褥,为难了,“你睡吧,我靠在这边,休息一下就成。”

这一男一女,怎好共枕席?

张蜻蜓迟疑了一下,但没有多久,就爽朗地抬头看他,“夏大哥,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下。”

什么?因为张蜻蜓那和往日不同的眼神,让夏仲和莫名地觉得有几分紧张。

虽然下定了决心,但真正要说起来,张蜻蜓还是很有几分忸怩的,抓了抓头,“呃…夏大哥,你也知道的,我这个人没什么优点,一根肠子通到底。刚认识你的时候,还对你有诸多的误解,那时,估计也挺惹人讨厌的吧?”

夏仲和的心跳得更厉害了,耳根子也有些发烧,勉强保持着声线镇定,“也不会呀,你其实…也挺好的。”

“你不用骗我了,你应该挺讨厌我的吧?”

“怎么会?”夏仲和话都有些说不清楚了,费力地解释,“我其实从一开始,就觉得你挺好的,真的,那个时候,你为了朋友能够说出那样的话来,实在是很了不起的。”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虽然长年不在家,却也知道,我姑姑和姑父做的有些事情…唉,我是个晚辈,就是知道有些事不对,也没有我说话的份儿。其实我挺羡慕你的勇气的,敢对着他们说出那样的话。要是换作是我,恐怕还没有这样的勇气,你…会不会瞧不起我?”

“怎么会?”张蜻蜓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你们都是读书人,做什么事当然要讲规矩。我可不懂那么些的大道理,什么事情只要自己觉得痛快,就去做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大嫂也常说我,做事说话不经过脑子,全凭一腔热血。她还说,‘你幸好是个女孩儿家,要是个男的,又去做官的话,不出三个月,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听她拿腔作势的模仿着卢月荷的口气,听得夏仲和实在忍俊不禁,微微一笑,凝滞的尴尬气氛瞬间就给冲淡了。

他迟疑了一下,终于试探着问出心中最想问的那句话,“二奶奶,我能冒昧问你一句话么?”

张蜻蜓心里咯噔一下,心里隐隐有些猜到了,清了清嗓子,定住心神,“你说。”

第252章 情关难过

“嗯…我想问问,你为什么一定要来找潘二少爷?”夏仲和用了一种很委婉的说法,“既然你们感情那么好,就更应该待在家里,不让他担心,为何一定要千山万水地跑来这里?”

这个问题的答案关系到他是否有机会和张蜻蜓更进一步,故此,问完话的夏仲和手心里一下子攥出两把热汗,一颗心又提了起来,比方才更加紧张了。

果然,他还是问到这里了。张蜻蜓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自己生出别样的心思,但她觉得,现在就是最好的解释机会。

“其实吧,我一开始,是看不上他的。”

夏仲和没想到,张蜻蜓这么坦然地就承认了。

“你既然也在京城,自然也应该听说过他从前的名声。很糟糕,对吧?”张蜻蜓眼中带了几分笑意,凝视着跳动着的那一圈温暖的黄晕,脑子里闪现出和小豹子相识的一幕一幕,声音里不觉也加上了几分甜意。

“起初,我真是不想跟他过日子的,直恨不得让他赶紧把我休了,更加想过要收拾了嫁妆,偷偷摸摸跑掉才好。尤其,和他大哥比起来,就会觉得他更加的一无是处了。”

“你是说,潘千户?”

“是啊。你不知道,那个小豹子有多走运,居然有那么好的一个大哥。长得英俊不说,还特别有本事,能文能武的,为人又有担当,心地又好。那才是全天下女子都想嫁的好夫君,要不是他早早地娶了那么好的一位大嫂,恐怕连我都要动心了。”

张蜻蜓毫不吝啬着对潘云龙的溢美之词,让夏仲和的心里忽地有些自卑。和潘千户比起来,自己确实差得远了,若是她喜欢那样的男子,那恐怕是自己穷尽一生也无法做到的了。

忽地,就听张蜻蜓话锋一转,“不过我也知道,就算是大哥没有娶亲,他也看不上我的,我也不适合他。我知道自己不够好,配不上大哥那么好的男人,我只想找一个自己看得顺眼,又真心对我好的男人过日子,这样就足够了。”

这个要求好像不太高,夏仲和心里猜想,她是否就是因此,所以疏远了潘云豹?

“可是一开始,小豹子完全不是我想象的那种人。”张蜻蜓说着还摇了摇头,“都别说照顾人了,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脾气又坏,说不上三句话,就容易着急。不过,他对我,倒一直都是很好的…”

是的,潘云豹一直对张蜻蜓很好。不管张蜻蜓对他鄙视也好,冷落也罢,他是真心实意地把她当作媳妇儿来对待的,从来没有因为这些而真正的生气,做出伤张蜻蜓心的事情来。

对于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而言,娶了媳妇又不许他碰,而小豹子居然就真的听了她的话,就冲着这一条,就算这个男人再没有本事,他能有这份心,就是身为妻子,最为珍视的财富了。

所以张蜻蜓才愿意留在他的身边,与他一点一点地磨合,直到决定打开自己的心扉,真正地与他共渡一生。

“所以,夏大哥你说我为什么要来。因为他出征之前,没有让我送。如果我不来一次,跟他见上一面,我怕我这一辈子都会后悔。”

张蜻蜓看着夏仲和,唇边仍带着笑,但眼中却隐有了泪光。

夏仲和心头如被千斤巨石堵着,难受得根本不想说话,他然点了点头,心下已经完全明白了。

张蜻蜓之所以还是处子之身,并非由于她和潘云豹的感情不好,而正是因为他们的感情太好了,所以才更珍惜彼此,没有轻易地为这些世俗之事所局限。

因为他们的这份感情是一点一点历尽寒暑,辛苦累积起来的,所以在采摘的时候才会分外慎重。

而自己,竟然妄图仅凭着一己之好,就自以为是地想去掠夺别人即将收获的果实,这样的行径实在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甚至,有些无耻。

君子不夺人所好。

夏仲和不敢自诩为君子,但他也明白地知道,眼前的女子就是他再喜欢,不管潘云豹的生与死,终将不是他所能觊觎的了。

张蜻蜓望着他,目光诚挚而温婉,“夏大哥,等你哪天遇到一个心仪的女子,自然就会知道了。不过眼下——”

她把目光落到那仅有一套被褥上,苦笑,“若是我独占这些,恐怕今晚上是一定睡不着的。我们又不是在这里住一晚上,还不知有多少天要将就。你一天可以凑合,往后呢?要是冻病了,岂不是我的罪过?故此,我有一个不请之情。”

张蜻蜓目光殷殷地望着他,“夏大哥,不如,我们结拜吧。”

这是张蜻蜓能想到的唯一解决办法了,“我们结拜为兄妹,就算是同居一室,同盖一被,也没人好说什么了。当然,我心里也是很敬仰你的为人的。要是能有你这么个哥哥,可是我三生修来的福气了。你懂医术,还是御医,跟你比起来,我实在是太差劲了。可是…”

她还想挖空心思找些理由,却被夏仲和给打断了,“好,我们这就结拜。”

似是不许自己反悔,夏仲和已经率先对着门外的方向跪了下来,“咱们这就禀告天地,结为兄妹,对了,妹子你的生辰八字是几时?”

说起生辰八字来,这一点张蜻蜓也很讶异,她和章清亭居然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六月初六的生日,今年十九了。”

细论起年庚,夏仲和仅比她大了三个月,正好做她的哥了。既然是兄妹,事有从权,那夏仲和也不再跟她争了,就算是为了磨砺自己的心性,他也强迫自己,跟张蜻蜓睡在了同一张被子下面。

不过是除去外衫,和衣而卧,单薄的被褥,即使有火盆在侧,其实也谈不上多暖,不过是不冷而已。但背对着张蜻蜓的夏仲和,心头却似有把火在烧。

张蜻蜓看了他近在咫尺的背影一眼,闭上眼睛,真正睡觉了。她记得大嫂曾经教过她一句话,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夏仲和不是坏人,既然张蜻蜓决定拿自己的名节去交好这个人,她就得信任他。信任他是个君子,信任他不会伤害自己。而这样的信任,比起任何法令与道德约束,有时候更加的能束缚人心。

夏仲和是个男人,年轻的男人,对于同样年轻的女子,尤其是自己心仪的女子睡在自己的身旁,不可能没有一点反应。

但是,夏仲和没有回头,他闭着眼睛,却是一直都睡不着。细细地数着身后女子的呼吸,直到分辨出那悠长而安稳的气息,他才敢稍稍活动一下僵直的身子,但也仅限于稍稍活动下而已。

夜,愈深了。

小木屋里一片宁静,窗外有如水银般的月光从门缝里泄了进来,泼了一地。火盆里闪着幽红幽红的光,不时的噼啪轻响,让这寂静的夜,更添一份深远之意。

忽然之间,夏仲和有些恍惚,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会来到这里。

若是从头梳理,似乎最早是京城,从太医院要派人出来开始的。此次来边关,并不算是什么好差事,太医院里根本无人报名,夏仲和自然也不会去出那个头。

不是他们不愿意报国,实在是他们来的由头,只是为了照顾忠顺王府的独苗苗郎世明。这样一份差使,如果办得好,不过是道声辛苦。如果办得不好,却是有可能得罪忠顺王府以及与之相关的无数朝廷命臣,甚至毁了自己声名。

太医院不是一般的药铺,在这里能待得下去的人,都不是傻子。权衡一下利弊,就知道取舍了。

最后,是夏仲和的亲传师父指了他去。还记得走的时候,师父拉着他的手,语重心长地道:“你可不要怪为师故意扔了个烫手山芋给你,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你去跋山涉水。阿和啊,你要知道,一个真正的好大夫,不是靠待在太医院能历练得出来的。你跟外头考来的人不同,本来就是在这儿学的艺,要是一辈子困守在此,恐怕今生也就只能做个无功无过的大夫了。但是,如果你能走出去的话,打开眼界,接触到各种各样的病人,见识到不同的水土养育出来的不同的人,这对于你今后用药开方都是极有好处的。师父压箱底的东西都已经传给你了,你做得再好,在旁人的眼里,也不可能超过师父。若是你自己在外头历练,能够学几手绝活,那才是你将来真正在太医院安身立命的东西。何况,此次出行,若是你能建些小小功业,对于你将来,到底还是有帮助的。师父的苦心,你能明白么?”

夏仲和能明白,对于从小把自己带在身边,手把手教导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师父,他有着比亲生父母更加深刻感情的。

只是师父啊,夏仲和心中苦笑,您什么都替徒儿想到了,却怎么没有想到,徒弟也会遇上情关呢?师父您什么都教给徒儿,却为何没有教我,遇到情关该如何度过?

第253章 生死线

幽幽的叹息,在心底响起。

若是此次没有出来,夏仲和就不会遇到张蜻蜓,就算不去娶胡惜容,以他的年纪,肯定这两年也是要说亲的。到时,应该会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从此过着平凡的日子。

但是现在,他遇到张蜻蜓了,在他见识过这样精彩的女子之后,让他怎么能够安下心来,和一个淡而无味的女子度过一生?

可身后的这个女子,却注定不是他所能拥有的。

夏仲和也许不是君子,但绝对不是小人。既然无法强求,便只能把心底的爱恋悄悄埋得更深,深到任何人都触碰不到的地方。可那样的一个地方,注定也不是他能够拔除了的吧?

悄悄地侧过头,浅吸一口张蜻蜓身上传来的暖香,这也许是他唯一能占有的东西了。在往后的无数日夜,也能安慰一下自己。曾经那个女子,是如此地信任过自己。

以后他们就是兄妹了,哥哥,这样的一声原本亲昵的称呼却深深刺痛了他的心。夏仲和攥紧了拳,把那一份苦涩悄悄咽进喉中。

忽地,夤夜之中,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有人在喊,“头领回来了,快开门。”

夏仲和心中一惊,那个宇文朴,传说中的狐狼,回来了?

没一会儿的工夫,忽地媚儿急急过来拍门,“阿夏,阿夏快开门。”

“怎么了?”不止是夏仲和,连张蜻蜓也给惊醒了,“出了什么事?”

夏仲和刚披衣起来开了门,媚儿拉着他就往外走,“快去看看吧,那个人快要被头领打死了!”

不用问,能让她这么晚还来叫人的,肯定是囚牢里的那个男人。

救人要紧。

“我也去。”张蜻蜓一骨碌爬起来,就想跟上。

可是陡然回头看见她披散的长发和来不及整理的衣衫,夏仲和心念急转间迅速将门反手掩上,挡住了媚儿的视线,高声交待,“外边冷,你穿好衣裳再去药房,一定要穿暖啊!”

幸好他们房中没有点灯,媚儿急切之间也顾不得细瞧,只顾拉着夏仲和匆匆走了。张蜻蜓会过意来,暗自吐舌心道好险。点亮灯火,细细把自己收拾妥当了,这才迎着秋夜的凉意,赶去药房。

夏仲和再次见到那个重伤之人时,吓了一大跳。

刚刚给他医治好的伤,又给一顿凌厉的鞭子抽得血肉模糊,而那个重伤的男子已然是出气多,入气少,危在旦夕了。

宇文都兰守在这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显是也刚刚从床上爬起来,连头发都没梳,散乱披着,裹着一领观音兜的披风,见到夏仲和就跟见到救星似的,“怎么样?还能不能治?”

夏仲和没空回话,扣上那人的手腕,不过片刻功夫,他便动手取出银针,在男子身上几处大穴扎下,并开口道:“快去寻一支老参,不必炖了,直接捣烂送来得先把这口气提住,否则就没救了!”

宇文都兰倒是不小气,立即转身吩咐,“媚儿,快去照阿夏的吩咐做,要什么就给他拿什么,哼,我倒要去看看,他这发的又是哪门子的疯。”

她恨恨地一跺脚,转身走了。夏仲和心思一动,这个嵬项部族之中,能够自由地出入大小姐的地盘,并动她看管的人,恐怕只有那个宇文朴了吧?

只是他们两兄妹也好生奇怪,为何一个下手狠辣,另一个却要力保呢?这个重伤的男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趁着一片混乱,他悄然揭开那男人脸上的黑巾。就着昏黄的烛光偷瞧了一眼,只可惜,不认识。

男人被折磨得形容枯槁,脸色腊白,完全都脱相了。只能从原本的轮廓中依稀辨认出,这应该是个原本生得很是英俊的年轻男子。

可是如今,他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心脉已然断断续续,能不能活下来,就要看他自己的意志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