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蜻蜓挽着袖子早准备好了,听到吩咐立即拿着老参咚咚咚的切起来。

媚儿看得着急,“不是让你捣烂么?你切个什么劲儿?”

“别催啦,这叫磨刀不误砍柴工,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说是切,但人参质地细腻坚实,又不是萝卜,为了又快又好的切碎它,只几下工夫,张蜻蜓已经忙活出一头的汗来。

虽然不知道那个受伤的人究竟是谁,但上天有好生之德,张大姑娘在这种关键时刻,可也是一点都不含糊的。

要是平常有人在这种关键时刻来捣乱,张大姑娘一定骂个狗血淋头,大耳光子煽出去,可是现在,她却不得不解释一句,“这种老山参要是直接拿去捣是捣不动的,我这会子切了,一会儿才捣得快。”

媚儿原本不信,可是捡一截张蜻蜓切下的参块,放进药臼里去捣,才发现她所言非虚。

“你快放着吧。”张蜻蜓真想把这多事的丫头一脚踹开,不会干活就别来瞎添乱了。

她把人参切好后,放进药碾子里,两脚踩上碾子,用力碾压几回,把参块碾得松了,这才放进药臼里,在手心里吐了两把唾沫,拿了最大号的药杵用力一阵猛捣,很快,就给彻底捣烂了,再拿开水一冲,交媚儿赶紧拿去救人,这边又开始准备夏仲和匆匆送来的第二道药方。

光阴随沙漏一点一点地移动,卢月荷从来没觉得时间有这么的难熬过。

失神地望着天,浑浑噩噩地想着,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了。

甚至连身体都不像是自己的,整个人像陷在一汪粘腻得无法挣脱的热泥潭里,只是这潭里的泥,全是由自己的鲜血堆积而成的。

不用向下看,只要稍稍用眼角瞟一眼,就可以看到雪白帐子上映出的红光。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血?

卢月荷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快要死了,把所有的血都流尽了?也许,死了也好。死了,就不用再受这样无尽的苦楚。死了,魂魄就能飞去边关,去看一眼她的相公了吧?

“好孩子,你可千万别泄气撑住,一定要撑住,孩子就快生下来了,你加把劲儿啊!”萧老太太看不见,但心里却跟明镜似的,一感觉到卢月荷被自己攥在手心里的小手渐渐无力,立即大声呼叫,就怕她撑不下去了。

三天,已经整整三天了,孩子还是生不下来。

萧老太太知道,这全是小谢夫人干的好事,本来卢月荷这胎养得好好的,就是她那日故意跑来说起潘云龙失踪之事,把卢月荷刺激得心神不宁,饭都吃不下一口,眼瞅着整个人就迅速地消瘦下去了。

这生孩子对于女人来说,原本就是在鬼门关前过一遭,本来九个月都好好的,这最后也是最关键的时刻却给她突然来了这么一下子,可真是要了卢月荷的命了。

等到那日阵痛来临之后,打发人请来了大夫稳婆,可全给小谢夫人堵回去了。她也不必怎么说,只是把守住各个门口,让大夫、稳婆进来时,都领到她面前去走一遭,当着人家的面,反复地殷切地交待几遍,“这可是我们侯府的长子嫡孙,要是出了什么差池,可得唯你们是问。”

如厮一来,还有哪家的大夫敢接这样的差使?无不自惭“才疏学浅”,告退而去。

满院子的丫鬟婆子们急得直哭,还是萧老夫人有担当,打发张蜻蜓屋里的彩霞,迅速派人去请谢府的人来。也不用遮着掩着了,直接把话往明里说,赶紧让他们带人来救命。

谢家接到消息之后,很是吃了一惊。外公谢长德听说,非常生气。当即让大儿媳妇收拾东西,先请了大夫过去,回过头来是怒不可遏,“秀琴闹得也太不像话了,怎么说也是自家的媳妇,有在这种时候刁难的么?云龙就算是出了点子事,可哪儿有那么容易死的?还有云豹呢,就不信他们兄弟俩,没一个回得来的,要是果真如此,我自己先一头撞死,就当是自己瞎了眼,当年认错了人,我亲自到九泉之下,去给贞儿赔罪。”

好半晌,一家人才劝得谢长德消了气。谢尚贤屏退旁人,跟父亲提起一事,“今年的科举,似有弊端出现,已经有人偷偷递了折子上来。”

他从袖中取了纸文书,递到父亲面前,“此事如何处理,还待父亲示下。”

谢长德看后,勃然色变,啪地将文书拍在桌上,“孰可忍,孰不可忍,若是连这等事情还要姑息,那岂不是寒了天下士子们的心?”

谢尚贤微微颔首,示意知道该怎么办了。

大舅母谢氏固然是带了人过来,可到底是错过了最佳的施救时间。卢月荷又是大家闺秀,自来娇养深闺,体质柔弱,况且产前心神大伤,故此拖延了这么几日,迟迟生不下来。而稳婆已经几次告急,到底要怎么办?她们早已摸出,卢月荷这胎是个男孩儿。这也是小谢夫人知道消息后,不顾体面,跳出来兴风作浪的主要原因。

边关自从那日报了潘云龙兄弟俩失踪,却没有更多的消息。而朝廷在接到二殿下李志的回报后,已经同意进行招安议和,并且明确指示,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换回潘家两兄弟。

如此一来,原以为是必死的棋局竟然又出现了一丝转机,这是小谢夫人和潘云祺断然无法接受的。若是此时卢月荷再生下潘府的嫡孙,那确实是个太大的威胁了。

可是随着谢家人的到来,他们母子再没了兴风作浪的机会。只是在心头巴望着,卢月荷无法平安产子。

现实也的确如此,参汤不知喝了多少,但卢月荷确实是没力了。若是再这么弄下去,只怕就要一尸两命了。

都是过来人,懂得稳婆的言下之意,谢夫人早已是泪流满面,“难道月荷这苦命的孩子,竟是要走她婆婆的老路么?”

萧老夫人颤颤巍巍地直起身来,“来…来人,给我换身衣裳,我要进宫去求…”

“夫人,老夫人!”门外,彩霞匆匆地带着张蜻蜓陪嫁的小厮林寿来了,进门也来不及多说,急急忙忙推林寿上前,“这也是我们少奶奶陪嫁来的人,你快些回禀。”

林寿在她们面前跪下,打了千儿,口齿伶俐地道:“回夫人,之前彩霞姐姐打发小的上府里去请夫人,小的便想着上上个月,我们章府的大少奶奶生产,听说也很凶险,当时我家夫人便求了我们家的二姑奶奶,寻了一味听说是从宫里求来的丸药,给少奶奶服了,当下就顺顺当当产下一位千金。小的想着只怕咱们府的大少奶奶也是如此,便自作主张也回去求了一声,我们夫人当时就打发人又去求了我们二姑奶奶,把给她生产准备的药全拿了来,命小的送来,先紧着咱们大少奶奶用。”

他一番话虽长,但说得噼里啪啦,很是迅速,并不显得啰嗦。说完便把手里的锦盒打开,里面果然包着好几味药,只是请来坐诊的大夫也不识是什么东西。

萧老夫人却抽抽鼻子,面露喜色,“这里是否有一味紫金活命丹,还有一味小罗汉丸?”

谢夫人低头一瞧药丸上的标签,“正是。暗紫色的是紫金活命丹,小罗汉丸是红色的,还有一小盒白色的粉末,写的是白玉菩提散。”

“行了,有这三味宫中保生御药,少奶奶有救了,问雪啊,问雪。”

“奴婢在呢!”

“你快把那枚小罗汉丸给少奶奶服下,等孩子生下来再喂她服下紫金活命丹,若是小少爷生下来有些不好,你就拿一小杯热奶,用玉簪子把那菩提散挑三耳挖,化开给小少爷服下,孩子就没事了!”

她一面吩咐着,问雪一面先将小罗汉丸喂给昏迷不醒的卢月荷服下了。

林寿在地下不住点头,“我们家夫人也是这样说的,只没老夫人这么仔细,但这个先后次序小的还记得,不会错的。”

谢夫人大喜,“好小子,你快起来。若是这回少奶奶母子平安,一定重赏。”

“这是小人该做的,夫人不必客气。”林寿很自觉地退下了,院外,白巧云还在等着他。

“怎样?”

“放心吧,少奶奶一定会没事的。真亏了你提醒我,要不我可想不到,不过功劳都给我领了,你可就吃亏了?”

翻个白眼,“那你到时把赏赐都给我你就落个好名声,我就要实惠。”

“那可不行,我还指着这些上你家提亲呢!”

巧云脸上一红,嗔他一眼,“没出息的样儿,咱们走吧,希望大少奶奶没事,大少爷二少爷,还有二少奶奶都能平安无事地回来。”

“那是肯定的。二少奶奶那么厉害个人,肯定会和二位少爷一起回来的。”

二人悄悄相携走远了。

卢月荷只觉得自己头脑一片浑沌,白茫茫似陷进了一片大雾里,寻不到出路,也找不到来处。

莫非,自己这就是死了么?那阎王在哪里?小鬼又在哪里?

忽地,半空中传来熟悉的呼唤,“月荷,月荷。”

“相公,相公,是你吗?”卢月荷惊喜交加,奔着声音的方向跑去,“我在这儿,云龙,你在哪里?”

“我在这里。”潘云龙白衣素甲现身在云雾缭绕里,还是出征时的模样,玉树临风,俊朗不凡。

“相公。”卢月荷顿时泪盈于睫,却是笑着扑进他的怀里,“他们都说你死了,我不信,我就知道,你不会死,一定不会死的。”

“你怎么又哭了?”潘云龙温柔的声音带着几分宠溺的戏谑,“我潘云龙的妻子,几时成了这种哭哭啼啼,不识大体的妇人了?”

“好…我不哭,不哭!”卢月荷不停地抹着眼泪,却是怎么也擦不干净,“我这是怎么了?我明明很高兴,我真的很高兴。”

温暖的大手抚上她的脸颊,潘云龙温柔的眼神里凝出一片深邃的海,“我也很高兴,能够再见到你。”

“你…你这是怎么了?”卢月荷觉得不对劲了,相公的语气透着一股异样的温存,让她心惊胆寒。

潘云龙没有回答,只是问她,“以后,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不要哭,不要为了我流泪,好好地生活。好吗?”

“云龙,你究竟怎么了?”卢月荷的声音颤抖了,连心都开始不可扼制地打起了冷战。

潘云龙的笑容却愈加温柔,“对了,我们的孩子呢?你给我生了个儿子还是女儿?你以后,一定要带着我们的孩子好好地生活,知道吗?好好教他读书识字,男孩子就要做个像我一样的大英雄,女孩子就要像你,做个最美丽的千金小姐。”

“云龙,你不要吓我,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扑簌簌地开始往下落。

可是潘云龙的手却慢慢慢慢地松开了,像被看不见的线牵着似的,整个人慢慢慢慢地向后退。

卢月荷快急疯了,她拼命地伸出手,却怎么也抓不住。

耳边,只回荡着潘云龙急切的呼唤,“孩子,月荷,你一定要和我们的孩子好好活下去。”

“云龙,你快回来,回来看看他,看看我们呀,我这就生,我马上生出来给你看。”

回过神来的卢月荷只觉得浑身像是被凌迟一般的痛。

耳边,有无数的声音在呐喊,“再使把劲,孩子就快出来了,头已经看得见了,快使劲啊!”

孩子,卢月荷无声地张大了嘴,犹如濒死的鱼,不知被多少层汗打得透湿的秀发一绺绺地粘在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的面颊上,宛如不祥的黑色触手。

她猛地睁大双眸,似要摆脱这不祥的命运,奋力的弓起身子,拼尽她最后的力气。

云龙!撕心裂肺的痛呼响彻寂静的夜,分外惊心动魄。

小谢夫人和潘云祺面面相觑,她究竟,生了没?

第254章 玉扳指

天,终于彻底放晴了。

一大早,明媚的秋阳就无遮无拦地洒在西戎广袤的大地上,给天地万物镀上一层好看的金。秋风飒爽着,送来不知何处淡淡桂花香,格外沁人心脾。

可是熟知西戎气候的赤烈温知道,这样如诗如画的美景不过是严冬即将到来前的昙花一现罢了。如果再不能摆脱潘云豹,没有御寒的衣物和帐篷,他不被这小子追得累死,也迟早冻死在风雪里。

回头看看,虽然现在还看不到潘云豹的踪影,但赤烈温知道,这小子就在后头不紧不慢地跟着,还很聪明地一直不让赤烈温按着既定路线往自己部族而去,而是逼迫着他不断地往落雁关的方向走。其目的,是显而易见的。

在这里,赤烈温有比潘云豹更加适应环境的能力,但有一点不容忽视的是,潘云豹比他更加年轻。或许他的经验不足,阅历不够,但凭借着敏捷的身手,还有超强的模仿能力,这些天以来,潘云豹已经从最初完全依赖他猎取的食物为生,学会了自己打猎,寻找水源乃至于夜间的栖息地。

照这样发展下去,赤烈温很是怀疑,自己哪天一个不留神就被这小子给逮住,结果了性命。

其实起初那些天,潘云豹就有着大把的机会,只是不知道如何在这荒郊野外生存下去,才放过了他好几次。要是等他完全熟悉了西戎的生活,赤烈温想,那对自己来说,就是灭顶之灾了。

没有人不怕死,尤其像赤烈温这种贵族,更加珍视自己的生命。也别说死了,就算是他迟迟不归,部族之中,也肯定要生出大变,到那个时候,自己真是悔之晚矣了。

而现在,他们西戎大败已然是不争的事实,接下去日子怎么过,才是关系到生死存亡的大事。南康肯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那他们是要再战,还是招降边关各部?

当头脑一旦冷静下来,赤烈温就能够比较客观地分析问题。潘云豹之所以一直不杀他,想把他带回去,其实有很重要的一条,就是想通过他来收服他们部族。

这个天下,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如果南康能提供给他们足够多的保障,那暂时的归顺又何尝不是值得考虑的事情?

思及此,赤烈温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跟潘云豹好好谈一谈了。

不再隐藏形迹地从沙丘后面现身,刚提起嗓子准备喊一声,却见一个人影从阴影处闪出,如猛虎般扑了过来。

“哈哈,这回还抓不住你?”

猝不及防间,赤烈温便给潘云豹一个大擒拿摔倒在地。

“你这是干什么?”正要打斗,却听见地面有阵阵马蹄奔跑的声音,气势威武,与一般部族皆不相同。

趁他这一愣神的工作,潘云豹已经抓住空子,拿绳子将他双手反剪在背后,牢牢捆扎了起来。

“这回可服了小爷…”

“嘘,有大军过来了!”赤烈温来不及跟他解释,“快躲起来。”

潘云豹本还不大相信,但很快就听得远处有马蹄声响,轰隆隆如闷雷滚过大地,震得人心都在抖动。

赤烈温从袖中滑出一柄极锋利的小银刀,唰地一下就挑开了束缚在自己手腕上的麻绳,翻身跃起,“这么点小伎俩,还困不住我。反正我好心提醒了你,信不信由你!”

他牵着自己的马匹,迅速缩回沙丘上掏出小洞里,潘云豹见他不似作假,手指放在唇间,吹了唿哨,把自己的战马召唤过来,一起躲了进去。

这个沙坑,口子虽小,但内里却大,容纳两匹马不成问题,只是再加两个大活人,就有些挤了。

赤烈温冲着潘云豹一笑,将自己马匹的嘴巴系住,如泥鳅般灵活地钻进沙丘上,把自己尽数埋住,只留一双眼睛,窥探着外面的动静。

潘云豹觉得好玩,在他不远处如法炮制,却弄得一脸的沙,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赤烈温有心示好,提醒了一句,“用水。”

潘云豹明白了,立刻拿水囊把面前的沙土浇湿,待其凝固成形,便可以方便的窥视了。

秋风拂过,沙土满天,很快把他们弄出的痕迹抚平,看起来就如同光秃秃的沙丘一般,没有任何的可疑之处。

很快,视野里出现了一个黑点。尔后,黑点串成线,又连成一片,如长风呼啸,如乌云压顶,以大无畏的气势迎着他们的方向雷霆而来。

秋日草原一望无际的萧索,似乎成了他们最好的陪衬,益发显出他们的英姿飒爽,勇猛刚强。犹如天神的战士,锐不可当。

潘云豹震惊了,这是哪里的部族,竟然有如此精良的装备?

金色的艳阳下,可以毫不费力地看到这些骑兵们身上所穿的全是清一色的黑色铠甲,他们手中的长刀,闪着犀利的白光。几乎都可以想见,那一刀砍下时,是如何的干净利落。甚至他们的战马,都似比寻常人的要高大威猛不少,如果西戎早点派出这样一支队伍,那这场仗的胜负还真是不好说了。只是,他们为什么现在才出动?而看这方向,却不似要往南康而去,那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潘云豹不知道,可是久居西戎的赤烈温知道。

当看到黑甲军出现的那一刹那,他就无比震惊的意识到了一件事,金阗国想趁虚而入,收服西戎了。

这可是比与南康战败更让他忧心的事情,与南康战败,不过是上贡些牛羊,俯首称臣而已。等回了草原,他依旧可以做他的头领。

可若是让金阗国统一了西戎,那他就是别人的臣子,得奉金阗国主为王了。这对于同样野心勃勃的赤烈温而言,是如何能够接受的事实?

几乎不再加以思考,当剽悍的铁骑踏着急促如鼓点般的步伐,如狂风刮过般离去时,赤烈温说话了,“潘云豹,我们谈谈。”

因为头领的归来,嵬项族这几日的气氛比之前紧张了不少。

张蜻蜓在后面的药房里捣腾着要给那个神秘硬汉外敷内服的药,一面偏着脑袋,小心翼翼地往窗外的客厅打量。

说来,那个被关押的汉子也真够强硬的,听说本来都没了气息,一度以为他已死去,是张蜻蜓偏不死心,觉得这样一个英勇的男人要是就这么窝囊的死去,只怕做了鬼也不会甘心,况且,也对不起她张大姑娘辛辛苦苦捣腾一晚上的药。

于是使劲鼓捣着夏仲和,姑且死马当作活马医,把生平所学乱七八糟各种法门全都用上,居然还真的在黎明前捡回他的一条小命。

这几日,他们是一刻也敢停歇地照料着此人,生怕他撑不住,又是前功尽弃。宇文都兰更是把此处设为禁地,就连他哥也不许进来,所以张蜻蜓倒还一直没有见到传说中狐狼的真面目。

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自从那日宇文朴回来之后,就一直心情不好,把那汉子打得半死不活之后,当夜和宇文都兰还大吵了一架。

这几日,和族中一些头领们多次聚集在前厅里商议着事情,虽然有侍卫严密把守,但偶尔还是听得到他们高声争执的声音。似是有什么矛盾,闹内讧了。

张蜻蜓心里是巴不得他们越乱越好,只是心中却也存了一份好奇,想打听打听。奈何这内院之中,看似松散,其实约束极严,绝不容许下人侍卫们交头接耳,以至于张蜻蜓和夏仲和除了回到他们的小屋,在其他地方连话都不敢多说半句。

不过,夏仲和此次展露出来的高超医术,却取得了宇文都兰的信任。在救活那汉子之后,把此次战役中族中一些受伤之人也派给他们医治。这样一来,张蜻蜓在药房就够她忙活的了,倒是暂时没有再派她别的活,乐得在此躲个清静。

可是这样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关键是得想个办法把他们在这儿的消息送出去,怎么办呢?

张蜻蜓正在这儿瞎琢磨着,忽听窗外有人轻声在喊,“小庆。”

这个假名是夏仲和以她的本名,改了个音起的,只为了便于称呼,张蜻蜓倒是全不介意。

探头往外一瞧,竟然是山遇。

张蜻蜓略一思忖,便猜到端底了,却仍作不解,惊喜地问:“你怎么来了?”

山遇颇有些赧颜地搓了搓手,“我能…进来说话么?”

“快进来吧,这里没人。”

这些天,也不知要忙什么,原本监督着张蜻蜓制药的侍女媚儿也没空管她了,只除了过来拿药,其余时间都让她一人在这儿待着。

山遇抓耳挠腮了好半天,才提到,“你们…呐个,今儿上头吩咐我过来帮忙,所以才来看看你们。夏大夫,今天是又出去采药了吧?”

张蜻蜓故作讶异地一拍脑袋,似才明白过来,“咳,瞧我这记性。过来,这儿早给你预备好了!”

她伸手从整理草药的木隔子底下掏出单独捆扎的一包药材来,塞他怀里,低声交待,“这是天麻,你拿回去晒干,可以治头痛眩晕,小儿惊风抽搐,还有刀口见风后的各种症状,这味药材外头卖可不便宜,就这一点,起码就值一两银了,你可收好了。”

至于要不要和那个巴斯尔分,就是你们自己的事了。张蜻蜓不会多嘴来问,敢到这儿来的,才是她能用得上的人。

山遇喜形于色,麻利地把那包药材塞进怀里,“真是谢谢你们了啊!”

张蜻蜓一笑,“不必客气,这本来就是答应你们的。只是一直不见你们来,我们也不敢乱走,不知道该怎么送出去。你既能来,自然是最好的了。”

她往门外看看,又压低了声音道:“你也知道,这里管得严,怕你们搞不清楚,所以我们清理药材时,只能一点点地拿给你。否则,可不止这么点东西。”

财帛动人心,山遇听得连连点头,“我也知道你们不容易,不过你们既然讲义气,我自然也会帮你们。别看我们穷,但若是你们在这儿吃不饱穿不暖,我们还是能帮着想想办法的。”

张蜻蜓听及此,心中一动,“那我还真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她又在药材里扒拉扒拉,弄出几块黄褐色如生姜的药材来,“这个玩意儿叫三七,是止血的上品。现在大战过后,各个部族要给人疗伤,这个东西是断不能少的。你把它拿去,能想法给我们弄张皮褥子么?你也知道,这天冷了,我们就一小块皮褥子,还两个人挤,可冷得够呛。”

“这有何难?”山遇收了这块三七,拍着胸脯道:“我们这儿别的没有,就皮子最多。去年一场大雪灾,冻死不知多少牛羊,那肉吃不了都扔了,皮我们各家都存了不少的,只是品相不好,连卖都卖不出去。管你要是不嫌弃,我这就回家让我阿妈给你们拼一张出来,晚上便给你们送来。”

等等张蜻蜓脑子里灵光一闪,蓦地想起从前送她玉扳指的岳老三了,那家伙不就是做皮货生意的?现在仗打完了,也不知那些商人出来行走没有。

眼珠一转,假意关心道:“怎么就卖不出去呢?纵是差些,也有穷人要的呀。冬天做件袄子,可不比棉的差。”

山遇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谁说不是?我实告诉你,就是这场仗在打的时候,也是有你们南康的商人在做买卖的。就在离此不远的红格尔那儿,有一个客栈,那儿的老板长年收各种皮货的。只是去年冻死的牛羊太多,大伙儿都往那儿送,差的皮子人家根本就不肯要!”

张蜻蜓心思一动,当即把那枚扳指取了出来,“这是我从前在路上捡过一个病人,也是做皮货生意的,把他带回家救活之后,他当时为了谢我,就把这扳指送了我,说让我有事就去找他。现我呢,就把这扳指给你。你呢,偷偷带着皮子连扳指一起送去,说是岳老三让你来的。若是他认得我的那个朋友,你尽管开个价,他肯定会把你的皮子全收下的。对了,还有药材,也一并卖他得了。只别传扬了出去,否则别人知道了,都要去送,那我的朋友可帮不了这许多忙。若不是,你也不白跑,这药材应该也是能脱手的。”

山遇毕竟年轻,少经世事,哪里是做生意做成精的张大老板的对手?听之大喜,“那要果真卖出去了,我可要我阿妈再给你们各做身好皮袄子。”

那就谢谢了张蜻蜓虚应着,把这财迷心窍的小子打发了出去。心中却有些忐忑,也不知到底能不能碰上岳老三的人。就算碰上了,人家还记不记得她,又肯不肯帮她这个忙呢?

第255章 你是女人

二人话毕,山遇也不敢多留。左右看看无人,掀开门帘,贴着墙根就溜之大吉了。

张蜻蜓正在担心着那岳老三能否有接应,忽地,不声不响的门帘微动,是媚儿悄无声息地进来了。

不屑地撇嘴,又来这一套,张大姑娘其实早就察觉她喜欢这么试探自己了,起初给惊吓过两回之后,便生了警觉,再怎么忙活,总有点眼角缝儿要扫着门口的。

见她低着头老老实实地在干活,媚儿心下稍安,颐指气使地道:“小庆,先把手边的事情放一放,跟我出去帮忙。”

张蜻蜓故作吃了一惊,这才赔笑着放下手中的活,随她出来,“姐姐步子真轻,进来我都没听着。”

媚儿淡淡地应了一声,眉眼中却似有三分得意。这个南康小厮,真是柔弱不堪,全没有西戎男儿的英武之气。幸好她为人倒算是嘴甜手快,否则,只冲她这如此俊俏妩媚的长相,她就不会愿意留她在内院伺候。

女子么,不愿意见到比自己生得美的,这是通病。

张蜻蜓心知这媚儿并不喜欢自己,不过这也没关系。又不是跟她过日子,随她去吧。一时随她到了前厅,张蜻蜓才知道为什么媚儿要她来伺候了。

还没进门,就见厅中地上泼着大片的油腻,不知是哪位主子发脾气掀了饭桌,弄得一地狼藉。天气一冷,油腻很快凝出乳白的油脂,极难打扫,是以无人愿意收拾这个烂摊子。况且主子们早已挪至他处,又不用在他们跟前显摆,谁愿意干这吃力又不讨好的活?

张蜻蜓心中暗自腹诽,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大帅府堂堂一个少奶奶,今儿还得给你们擦地,小心折了你们的福气。

心中虽然不忿,但她还是挽起衣袖,打来热水,开始收拾油腻的地板。媚儿看她手脚勤快,便只吩咐一句务必要收拾干净,就自去忙活了。

张蜻蜓一看没了人看管,立即便开始不老实了。

这间大厅空荡荡的没什么特别,只是,在方才扔在地上的秽物里,却夹杂着一个纸团,张蜻蜓方才收拾的时候,便隐约瞧见背光里似透着汉字,便趁媚儿不注意笼在了袖中。此刻无人,正好打开瞧瞧。

所幸南康的纸墨均是极好的,纵是给油污了,但字迹仍未散开,尚可瞧得清楚。张蜻蜓匆匆几眼扫过,此文篇幅不长,但辞藻华丽,子乎者也,引征比喻,读不太懂,只猜着似是讲的什么归顺一类的事情。

正琢磨下面那个大红的篆书印章到底是啥玩意儿,身后忽地有个低沉暗哑,如沙石磨砺的冰冷声音响起,“你在这里做甚么?”

这声音。

张蜻蜓心中一惊,转过头来,正好对上了那人一双如同鹰鸷的眼。

“我…”张蜻蜓心中一慌,旋即意识到自己手上紧抓着的抹布,迅速冷静下来,“小的,正在打扫。”

此人面目清癯,过于分明的轮廓与他的声音一般,带着显著的凉薄。张蜻蜓已经猜出来了,此人应该就是那狐狼——宇文朴。

“你在打扫?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宇文朴明显不信,锐利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高大的身躯投下浓重的阴影,“你在看什么?”

张蜻蜓眼见来不及收起的纸团,索性实话实说:“小的名叫小庆,是前几日和大哥一起,随山遇和巴斯尔来的。大小姐安排我们在后头药房干活,方才是媚儿姑娘让我过来擦地,小的一时好奇,想看看这纸团上写的什么,不想就给头领您给碰上了。”

张蜻蜓没有说谎,但这样流利的回答却让宇文朴眼神之中的探究之意更深了几分,“你识字,你是南康人,你见到我却没有半分慌张,说出来的理由也合情合理。”

他略顿了一顿,忽地疾言厉色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凌厉的尾音陡然响起,着实吓了张蜻蜓一跳,这个宇文朴,确实不是寻常人,现在她可打死都不能示弱,“小的真的只是个大夫,跟随大哥行医至此的。若说小的见到头领并不慌张,那也是因为小的不觉自己做错了什么事,要惹得头领生气的。”

宇文朴蓦地伸出一只手来,掐着她的喉头,带着薄茧的手指并不怜惜地摩挲着她纤细的并没有喉结的颈脖,阴森的语气象是从万年寒冰里钻出来似的,“你,还是一个女人!”

张蜻蜓脸唰地一下就白了,他,会不会起了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