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蓦地冷静下来,“潘云龙,我可以实话告诉你,现在不是你愿不愿意娶我的问题,而是我必须嫁给你的问题,无论如何,我都会把与你成亲的消息散布出去。你知道的,我一向是个很有心机的女人,想要和你圆房,也不是太困难的事情。你若是死了,才真是死无对证了。到时,这消息一旦传到你妻子的耳朵里,你说她会怎么想?还会心甘情愿地替你守一辈子么?”

“你!”潘云龙气得不轻,终于转过头来,“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恶毒?”

宇文都兰微微一笑,笑容里有几分狠辣,也有淡淡的苦涩,深深地凝视着他的眼睛,“如果不能让你喜欢,让你恨到骨子里也是好的。”

她霍然提高了嗓音,又是那个冷艳如霜的大小姐了,“真正的勇士应该战死在马背上,而不是饿死在牢笼里。饭已经端来了,你爱吃不吃!”

这个女人潘云龙无比愤恨地瞪着她决然转身的背影,可是当目光落在面前的餐桌上时,却是一愣,这…这些东西是谁做的?

偷吃完毕,顺便又很“勤快”地打扫了厨房的张蜻蜓,在回到小屋的后,得意地给夏仲和炫耀,“我今儿可给你弄回好东西了,算是我这当妹子的孝敬你这当哥的,快看。”

一只小吊锅里,装着不少精细食物,还温热着。而旧褥子旁边,还堆着一床厚厚的新羊皮褥子。

“怎么这么多好东西?”夏仲和确实惊喜了,先去捞菜。

这些天,二人都已经受够西戎的饮食了,顿顿都是青稞面做的糌粑,拿茶水一搅和就这么捏成团来说,纵偶尔分些牛羊肉,也全是烤得一个味儿。

一顿饭吃着新鲜,天天这么吃,吃得两个人都快吐了。可如今这样的身份,有得吃就不错了,哪里还敢挑剔?

“好吃吧,可是我亲手做的。”张蜻蜓自吹一把,告诉他诸般原委。菜是给那个南康囚犯做时剩下的,褥子应该是山遇家的人偷偷送来的。

夏仲和听完点头,只是担心,“那个客栈的人要是出卖咱们,反过来告一状怎么办?”

“不会的。咱俩又不是什么要紧人物,最多把那玉扳指昧下,其余能干什么?最多不帮忙也就罢了,没道理出卖我们向宇文家讨好。只是另有件要紧的事情,我今儿在前头打扫时看到一篇文章了,上面写什么归顺的意思,可惜没看太懂,我只记得个大概,你听听看是什么意思。”

夏仲和只听了她只句片言,立时眼睛就亮了,“这是朝廷派人招安了,就是要来人谈判了!”

真的?张蜻蜓眼神里也放出了光彩,有人来,也就是说他们有机会回家了。

正待商量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忽听门外有人在喊,“小庆,小庆,你出来。”

二人面面相觑,心中皆是一沉。现在天色已晚,叫她一个女子出去怕不是什么好事吧?

夏仲和眼见摆手示意张蜻蜓别出声,自己出声回应,“请问有什么事么?她已经睡了。”

那人的声音里明显地透着不耐烦了,“那就把她叫醒,头领还在房中等着她去伺寝呢!”

什么?恍如晴天一个惊雷,把两人都震呆了。

第258章 上面有人

花团锦簇的房间里,摆放着数个烧得通红的火盆,却没有一般炭火燃烧的烟熏气,想来不是他们用的那些粗劣货。

整个房间都用织着美丽花纹的锦毯密密围了起来,一走进来,竟是温暖如夏,汗意微生。

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有钱人的享受。只瞧见自己那些房间里的寒酸,就自以为是地觉得西戎很穷,日子不好过。现在看来,倒是自己坐井观天了,瞧这首领,多会享受?张蜻蜓小心翼翼地随人进来,一路腹诽,一路偷眼打量。

来到通往内室的月洞门帘前,来人停下脚步,“头领,阿庆已经带到了。”

“嗯。”垂着金色流苏的帐子里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你且退下,让她进来。”

“是。”来人低着头走了,还给他们关上了门。

张蜻蜓瞟了瞟那两个守在门边,低眉垂眼,如木雕泥塑般的美人,挑了挑眉,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回禀头领,小的到了。”

这间卧室温度比外头还高出不少,简直就要热出汗来。一脚下去,那厚厚的长毛地毯几乎都要把她一双纤纤玉足给淹没了。

屋子的当中铺着一块巨大的白老虎皮,应该就是床了。房间里金珠玉器摆了不少,穷奢极欲的显摆着富贵华丽,香炉里燃着上好的香料,正袅袅地泛着沁人心脾的异香。

在房间的一角,用紫檀绣屏围了起来,从那上头泛出来的白气,不难看出那是个洗澡的地方,而某人,应该正泡在里面。

“过来。”似是看到张蜻蜓的裹足不前,宇文朴从屏风后头发出指令。

张蜻蜓没有动,装傻充愣,“请问头领,唤小的前来何事?”

轻轻的嗤笑响起,“怎么,怕了?”男人慵懒的腔调和着出水的声音问,带着一份别样的沙哑。

屏风并不太高,所以他一站起来,就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裸露的大半个胸膛。男人结实有力的肌肉带着明晃晃的无数水珠,在无数红烛下摇曳闪亮,透着一股浓烈的压迫感。

呸,又不是青楼姑娘,出来卖什么肉?张大姑娘心中暗自鄙夷,却不觉紧了紧袖中暗藏的匕首。

“小的有什么好怕的?”话虽如此,但干涩的嗓子里还是透出一份紧张来。她就知道,宇文朴叫她来,没安什么好心否则,把她叫来之后,还特意安排她沐浴一番,并赏了一套颇为华贵的西戎女装?

可要拒绝吗?不。

且不说张蜻蜓早就想好好洗个澡,换身干净衣裳了。就看他们现在人在屋檐下的境地,又怎能不低头?

咬牙回绝了夏仲和要拼死代她来的好意,张蜻蜓不信,自己要是不愿意,他还能没皮没脸地闹一出霸王硬上弓。

“你不害怕,干嘛一直不敢过来?”挽着松松的月白色长袍,宇文朴就这么裸着大半个精壮的胸膛,缓步踱了出来。

一步一步地逼近中,当他越来越清晰地看见带着沐浴过后的清爽芬芳,红晕满颊的张蜻蜓时,原来就狭长的眼睛不由得眯得更深,显出十分满意。

他满意了,张蜻蜓不满意。嘁,她在家又不是没看过小豹子,这身材,哪有小豹子的好?尤其是那张脸,看着就让人讨厌,张蜻蜓没有扭头就走,已经算很给面子了,难道他还想有什么非分之求?做梦去吧。

心中有了怒气,口气就意外的平静下来,“小的并不是害怕而不敢过来,而是不知头领到底有何吩咐,不敢轻举妄动。若是头领有什么事,请早些吩咐下来,小的也好快些照办,免得耽误了头领的休息。”

“说得好!”宇文朴真的有些欣赏眼前的这个女人了。

很少有人在与他对峙时,还能够保持着镇定自若,连许多强壮的男人都做不到,更何况是女人了。

更近地走到她面前,炽热的眼神放肆地上下打量着张蜻蜓,那凌厉的目光似乎要把她全身的衣物剥开,一寸一寸凌迟似的。当张蜻蜓在脑中急速盘算着自己成功脱身的有几成时,他轻佻地勾起她的下巴,在她带着粉红色泽的耳垂边调笑着吐出句话,“我叫你过来,是侍寝的。听得懂么?就是让你陪我——睡觉。”

不要脸,真拿自己当皇帝,天下女人都是你抢回来就能睡的妃嫔么?

张蜻蜓心中怒火往上一冲,脸涨得通红,说起话来就不客气了,退后半步,高声吼道:“请恕小的听不懂,小的既不是您的妻室,也不是卖身的姑娘,为何要侍寝?”

她的嗓门很大,所以就掩盖住了某些不太和谐的声音。

连宇文朴也没有察觉,只是态度倨傲地道:“在我的地盘,我想要谁侍寝就是谁,别忘了,你现在吃着谁家的饭。”

哈,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张蜻蜓忿然道:“头领,如果您还不那么健忘的话,应该记得,小的可不是上您这儿来讨饭的,是你的族人抓了我们,可不是我们情愿地就是在您这儿,我也没有白吃一口闲饭。每天都有按着吩咐熬药干活,就凭小的所做的事情,走到哪儿混不到一口饭吃?您要是不愿意养活了,大可把小的赶走,看我会不会饿死!”

宇文朴给她呛得不轻,原本的好心情顿时毁之殆尽,一张脸顿时冷了三分,“好个牙尖嘴利的女人,不过今日,不管你愿不愿意,我还非要你伺候不可了!”

张蜻蜓轻蔑地看着她,“怎么?想动武?忘了告诉你,本姑娘生平最瞧不起对女人来这一套的男人,就是让你得逞了又如何?得不到她的心,就靠蛮力得到她的身体。没用到这个地步的男人,不如一头去撞死得了!”

再不想说,张蜻蜓把握最后的时机,佯装转身要往外走。

她算得很清楚,自己肯定是走不出去的,做出这样的姿态只是为了走出这道门帘,好歹外头还守着两个木头美人,这个宇文朴再怎么放荡不羁也不至于公然在别人面前表演活春宫吧?

只要能把门打开了,到时候无非是把她拖下去打一顿板子,如果运气好的话,夏仲和能把宇文都兰请来,说不定就能化掉这场危机了。

至于宇文都兰为什么要帮她,那理由只有一个,为了被关在囚笼里的那个男人。夏仲和能治病,张蜻蜓能做饭,那个男人似乎在宇文都兰心目中,有着很重要的地位。如果宇文朴不顾妹妹的感受,硬把他俩都逼死了,后续可能就要麻烦许多。

这么做虽然有些冒险,但总比坐以待毙强。那个禽兽现在刚泡完澡,看起来反应没那么快,张蜻蜓确信,自己无论如何可以走到帘外去。只是,她漏算了一件事。

这个禽兽果然是个禽兽,居然还埋伏了帮凶。

一个真正的禽兽,从帘外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它的毛色全黑,泛着油亮的光泽,垂着毛茸茸的大尾巴,正用那灰碌碌、毫无半分温度的冰冷狼眸紧盯着张蜻蜓,似是随时会扑上来,用那尖锐的獠牙给她最致命的一击。

“怎么不走了?”宇文朴好整以暇地问,讥诮的脸上写满了得意,“是不是觉得我的宠物很可爱,要不要上去给它打个招呼?”

张蜻蜓暗自攥紧了双拳,用指甲使劲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强自镇定,“不过一只走狗而已,我跟它可没什么好说的。难道说,头领您就能跟它沟通?”

这摆明是拐了弯骂宇文朴是畜生了,宇文朴面色一寒,忽地从口中发出一个急促的指令。

那只大黑狼猛地跃起,张开两只前爪,呲着獠牙就往张蜻蜓的身上扑去,血盆大口里吐出热烘烘的腥臭之气,让人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恐惧。

张蜻蜓瞬间白了脸,但却在这生死攸关一瞬间却保持了无比的清醒,动也不动,任那畜生对着自己扑来。

就在此时,从屋顶上方蓦地飞下一块瓦片,迅捷无比地扫向黑狼的眼睛,就在那畜生被干扰,稍稍一顿的时候,张蜻蜓睁大了眼睛,抓住这唯一的机会,袖中银光一闪,对着黑狼的咽喉扫去。于是那只威风无比的黑狼连惨叫都发不出,就颓然倒了下去。

“哥哥!”门外,适时响起宇文都兰的声音。

而宇文朴一双眼睛却盯着头顶,又惊又惧的厉声质喝,“有刺客,屋顶有人,快来人呀!”

与此同时,异变突生。

屋顶上方破了个大洞,一个黑衣人奋不顾身地跳了下来,先是奔向张蜻蜓的面前,应该是先想替她挡那只狼,后来见她一招得手,转而挥刀就向宇文朴砍去。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宇文朴手无寸铁,只来得及就地一滚,堪堪躲过那人凶狠的刀光,可到底后背还是被人拉出长长一道口子。可是在他滚到那处白虎皮上时,已经从下面抽出暗藏的长刀了。

“走!”上面有人怒吼着垂下绳索,只听嗖嗖的火箭飞响,已经惊动人了。那黑衣人转头看了张蜻蜓一眼,明亮的眸子里似有太多的千言万语,只是什么也来不及说,便抓着绳索,倏忽一下,消失在屋里了。

张蜻蜓呆呆地站在那儿,要不是满地的血迹,她几乎都要怀疑,自己是做了一个梦。

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怎地如此熟悉?

今晚,被关押在牢笼里的潘云龙注定无法平静。

今天送来的饭菜到底是谁做的?为什么,他竟然吃出一丝家的味道?

还记得年前接到命令出征之时,什么都来不及准备的妻子和弟妹在匆忙之间给他准备了一桌年夜饭。他清楚地记得那晚的每一个菜,每一道汤。记得妻子亲手给他蒸的鱼,也记得弟妹给他烙的饼。

那不是普通的烙饼,因为时间不够,来不及发面,也不知弟妹是怎么弄的,把剁得细细的红豆沙夹在两层金黄软薄的面饼之间,表皮是脆的,但内里却是软的,吃起来特别香甜可口,软硬适中。

弟妹说,这个饼还有个名儿,叫相思团圆饼,让他和卢月荷一人一半分着吃了。说这样,他就一定会平安归来,跟大嫂团圆了。

因为弟妹这几句吉祥话,所以潘云龙格外记得这个饼。可是今日,怎么又在这里吃到了?他不明白,这到底是这种饼的做法太寻常,还是做饼的人在借此对他传达什么讯息?

战争已经结束,自己失踪的消息也早就应该传到南康军方了。他的失踪,稍有脑子的人都知道,应该来这嵬项部族,找宇文朴问个究竟。如果朝廷派人来营救,也差不多该是这个时候到了。难道说,他们真的来了?

否则的话,宇文都兰怎么就这么巧给他弄个南康的女人来做厨子?这会不会是兄弟们收到消息,故意派进来的内应?

潘云龙内心深处不可避免地升起一股激荡之情,任谁,对生的渴望都是强烈的。如果被宇文朴当作俘虏和南康交换条件,那纵是保得性命,对他来说也是极大的耻辱。更何况,那个宇文都兰还口口声声地说要嫁给自己。要是真的给她得逞,这叫什么事儿嘛,难道他一个大男人,还得被个女人强嫁了?

如果现在,有人能把他救出去…

太过美好的愿景了,潘云龙突然有些不敢想下去。他努力克制着激动的心情,正在脑子里飞速转过一个又一个的念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如果真的是有人来救他,他能做些什么?突地,就听到抓刺客的声音。

宇文朴愤怒的咆哮声,士兵们提枪拿刀,骑着马匹沉重奔跑的脚步声,在这寂静无声的夜里,听得格外清晰。

这…这难道真的是南康来人了?来的究竟是谁?潘云龙一颗心紧张的都快跳出去了,他奔到牢笼前,知道无法扳断那粗如儿臂的铁栏杆,可他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的。

深吸一口气,沉入丹田,尔后暴喝,“南康潘云龙在此,我在这里!”

清朗的声音响彻天地,相信只要不是耳朵聋了,都能听得见。

第259章 那是我媳妇

满地血腥。

被一刀致命的黑狼再没有从前的威风,跟只死狗般趴在地上,动也不动。而它的主子,宇文朴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

黑衣蒙面人盛怒中伤他的那一刀差点就废了他一条臂膀,夏仲和给他厚厚地敷了不少草药才总算是把血渐渐止住了。

至于张蜻蜓,为了那致命的一击,她方才站在那儿动也不动,到底也给那畜生抓伤了左肩,拉出三道爪痕。只是受了伤的张蜻蜓,却似乎不知道疼,如木雕泥塑般站在当地,似是还未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四下捉拿刺客的喧嚣声已经渐渐平息了下来,当最后一路派出去的追兵也一无所获的惶恐而归时,因为大量失血而苍白了脸的宇文朴终于按捺不住暴怒的心情,一脚把人踹开。

“没用的东西,连个人也抓不住,还养着你们做甚么?”

“哥哥,他们又不是没有尽力,你现在责怪他们有什么用?”

即便是在如此情况下,宇文都兰仍然保持了头脑的冷静,“他们一共不过区区数人,却能够这么悄无声息地潜入,又这么轻松地离开。不是我们族中出了内奸,就是对我们的情况非常了解的熟人!”

“你是说…”宇文朴不是傻子,很快就明白过来,“有可能是西戎其他部族?”

宇文都兰微微颔首,却不愿意当着张蜻蜓等人的面深谈下去,凌厉的凤眼往两边一扫,“你们先下去。”

“等等。”宇文朴大步走到张蜻蜓跟前,夏仲和还来不及阻拦,就见他手腕一翻,将刀锋抵在她的玉颈上,“说,你究竟是什么人?”

平常女人哪有这么好的身手?虽说有人帮忙,却能一刀割破狼的咽喉,恐怕也并非一朝一夕的工夫吧?

迎着他如临大敌的目光,张蜻蜓倔强的小脸高高仰起,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是十分的不屑,“头领不必害怕,小的从前在家不过只是个杀猪的。偶尔,也杀两条狗,头领要是不信,明儿便杀一只给您瞧瞧。”

宇文朴气得眼皮子一跳一跳的,恨不得当场把张蜻蜓身上的衣服撕成碎片,欺凌得她痛哭求饶。只是现在,还真不是时候咬牙切齿地追问:“你跟刚才那伙人是什么关系?”

若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为什么那个黑衣人会奋不顾身地冲下来帮忙?如果是想暗杀他的话,那时候首先的目标应该是自己,而不是去救张蜻蜓。

知道也不告诉你张蜻蜓冷声嗤笑,“头领这话问得奇怪,那人全身包得跟个黑炭似的,我连他的长相都看不清楚,话也没说过半句,我怎么知道他是谁?兴许只是人家想英雄救美,显摆显摆呗。”

宇文朴给她气得不轻,当下真想把她一刀两断砍了算了。只是宇文都兰顾忌着旁边的夏仲和,她现在还有大把用到此人的地方,在这个时候若是将张蜻蜓杀了,只怕夏仲和是宁死也不会替他们卖命的,于是上前劝道:“哥哥,你问她也是问不出来的,不如先让人把她带下去严加看管起来,咱们先处理正事吧。”

宇文朴看着妹妹对自己暗递过来的眼色,终于收了刀,吩咐人把张蜻蜓押下去了。只是夏仲和看现在这情形,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向宇文都兰请求一事,“请让我带她下去包扎下伤口,再把我们关押起来吧。”

宇文都兰点了点头,打发他二人下去了,这才跟哥哥密谋起来。

他们说了些什么,张蜻蜓自然无从知晓。只是她的心里却欢快得犹如要振翅高飞的小鸟,迫不及待地要跟人分享这份喜悦之情了。

“嘘。”夏仲和知道她想说什么,看看外头把守之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将一杯茶水推到她的手边,先检查她的伤势。

张蜻蜓会意,蘸着茶水在桌上写道:“大哥在这里!”

夏仲和微笑着点了点头,潘云龙喊得那么大声,他们想听不到都不容易。他拂袖将字迹抹了,也写了一句,“我会想办法,把我们在这里的消息传递给他。”

张蜻蜓用力地点了点头,大哥若是知道了他们在此,一定会很开心的。

出于男女之别,夏仲和只略拨开些张蜻蜓破损的衣裳,检查伤处,就见莹润如玉的肌肤上硬生生给拉出三道两三寸长的爪痕。虽不甚深,但已经红肿起来了,看得夏仲和心疼不已,“疼吧?这要是留下疤可怎么办?”

倒是张蜻蜓满不在乎,“又没拉在脸上,没事儿!”她往窗外瞄了瞄,又蘸着茶水在桌上写道:“今天来的人,好像是我相公。”

夏仲和手一抖,心中不知是苦是酸。

就见张蜻蜓喜滋滋的一双桃花眼在暗夜里笑得闪闪发亮,无比动人,不敢多看,低头涩然取出衣角暗藏的两颗保命药丸,“这是从家里带出来的,你把这白的抹上伤口上,红的服了,包去百毒,治病救命的。”

张蜻蜓见他如此珍视,有些舍不得用了。只留下白的,红的却要还给他,“这个还是留给你防身吧。”

“这个时候,你还拉扯什么?”夏仲和也不知为何会如此生气,去给她重新倒了杯水来,逼她服药,“那狼爪是有毒的,给抓成这样,要不快点吃药,到明儿肩膀指不定就抬不起来了,在这儿又不比家里,难道这会子我还能去给你弄出别的药来?趁早吃了,不知多少事还等着咱们去做呢!”

“好好好!”张蜻蜓给他训斥得受不住了,只得把药服下。又冲夏仲和嫣然一笑,示意他放心离去。

可是夏仲和又怎么能真的安心?

相处这么些天,他也算多少了解了些张蜻蜓的脾气。在知道了潘云龙在此的消息后,以她的性子,是无论如何也要想法把潘云龙救出来的。可是她自己现在都是活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又有什么法子去救人?

那个宇文朴能那么折磨潘云龙,接下来也不知会用什么恶毒的法子折磨张蜻蜓。还有那个素未谋面的潘云豹,也不知是真是假。如果是他的话,他真有这份本事,能把他们救出去么?

夏仲和心里一时以喜,一时以忧,竟也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但张蜻蜓却坚定地相信那人一定是小豹子,他来了,他就一定有办法把自己救出去。

潘云豹现在火得无法可想。

淡淡的星光照在一处隐秘的沙丘上,衬得他的脸益发青得可怕,该死的宇文朴,居然敢算计他媳妇,活该被千刀万剐。

“消消气,快消消气,老弟,这心急吃不得热豆腐,知道人在那儿,咱们慢慢来救嘛!”对面那个黑衣人拍拍他肩,居然是之前与之水火不相容的赤烈温。

那日,当赤烈温看到金阗国的军队在西戎出现后,心明不妙,立即跟潘云豹摊了牌。他可以带领族人向南康上降表,俯首称臣,但南康得保证,支持他继续在西戎独立为王。如果南康不能答应他,那他宁肯横刀自刎,也不会让潘云豹有机会把他活捉回去。

如果说从前的潘云豹不大会动脑子,可是经过谢尚贽苦心教导,现在又经过战争洗礼的潘云豹可成长了不少。

南康和西戎打打闹闹许多年了,为什么南康一直未能完全收服?小舅舅教过他,这是因为两边的文化风俗很不相同。

况且西戎苦寒空旷,就算是南康费尽心机地打了下来,既不好治理,也无人愿意过来驻守。故此,南康对于西戎的政策,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那就没得说,必要打回来才是。

当然,如若能够招安,那是最好不过。但那样的盛景,也只有在南康建国最初的几十年间出现过。那时的南康,挟高祖开国的余威,八方来朝,天下归心,盛况空前。只是自南康内乱,改朝换代之后,周边不服,乱像渐生。

潘云豹想,如果能够让赤烈温带着他们的部族向南康带头臣服,那对于整个西戎的局势,是否更加有利?

这个时候,为了避免被金阗吞并的命运,赤烈温只能、也只有借助南康的势力,他没有必要骗他。

所以思前想后,他决定帮赤烈温一把。但小豹子也留了个心眼,怕他在族中大势已去,要跟他先回本部看看究竟再说。万一这家伙后院烧得渣也不剩了,那他还追着这家伙干嘛?不如趁早回去看媳妇,何必在这儿喝西北风?于是他二人便结伴,尾随着金阗国的军队,回到了赤烈部族。

赤烈温也不傻,没有贸然露面,先在外头潜伏了几天,等到金阗国的军队走了,这才趁夜悄悄溜了回去,把他心腹引了出来,一经盘问这才知道,他们族中已经四分五裂。有人想投靠财大气粗的金阗,但也有些人仍想自立为王,尤其是平素那些面和心不和的兄弟们,更是趁乱全都跳了出来,想篡夺他的位置,正斗得你死我活。

赤烈温生性奸狡,闻此后并未立即露面,而是暗中让心腹回去发号施令,把一些绝对忠于他的力量集结起来,就挑拨着这些兄弟们内讧,斗死一个算一下。

而他们呢,在听说金阗国主拓拔淳正准备动身去嵬项族说合时,便也悄然潜伏到了这里。

过来的目的有两个,一是因为宇文朴已经表态支持赤烈温其中一个弟弟赤烈台,想用联姻的方式来对抗金阗。赤烈温知道,宇文朴最为险诈,他之所以挑上这个弟弟,是因为这个弟弟是典型的外强中干,最好控制。等到金阗的危机一解,恐怕他们整个部族也成了人家嘴里的一块肉了。

所以赤烈温要来探一探宇文朴的态度,若是他不愿意归顺金阗的话,且看能不能暂且拉拢过来做盟友。若是他迫于金阗的威势要归顺的话,那没说的,立即得把此人除去,否则后患无穷。

而另一个目的就是为了潘云龙了,小豹子不傻,在答应赤烈温帮他的时候,就打听起他哥的消息。

出事那天的详细情形,他已经从赤烈温属下嘴里听说了,既然最后哥哥是在宇文朴的追捕中失的踪,找他要人是绝对不会错的。

只是没想到,他们今晚上刚来探路,好容易摸到宇文朴的住处,居然看到了自个儿的媳妇。

潘云豹简直是难以置信,先前因为张蜻蜓换了西戎女子的装束,他一时还没看出来,可等到听见媳妇说话时,他就无比肯定了。

当时就要跳下来的,只是赤烈温不明就里,把他拦了一下。等到后头那头黑狼出来了,小豹子再也忍不住了,管他三七二十一地就跳了下来。

直到现在,赤烈温还莫名其妙,“老弟,那女子是什么人,你要这么为她拼命?”

那是我媳妇,只是这话潘云豹在嘴里打了个转,就咽了回去,到底刚刚化敌为友,未来的变数还多得很,不能让人知道张蜻蜓的底细。

“那小子也欺人太甚了,对个女孩子就这么不客气,他还是人么?赤烈温,咱们也别扯这些了。咱们照直说吧,我哥就在里头呢,人我是一定要救的。那个宇文家的小子我很看不顺眼,他不是想把你们部族给吞了么?要不这样,我帮你把他干掉,让你吞了他的部族如何?”

赤烈温眼睛一眯,开始盘算起潘云豹的话究竟可不可行。若是能把嵬项部族吞掉,当然最好。宇文朴当年为了在族中争权夺利,心狠手辣地把几个兄弟全干掉了,除了一个妹妹,再没剩下什么人。

若是他一死,他的儿子还那么小,根本不足以服众,到时若是自己把他妹子娶来做个侧妃,只怕还真能把嵬项族给吞掉了。

只是如此一来,自己在西戎可就一枝独大了,威风是威风,可也容易成为众矢之的,尤其是南康,能不对他这个心腹大患耿耿于怀?

见他迟疑,潘云豹略加思忖,便猜出他的心意了,轻蔑地讥笑,“亏我还以为赤烈温是怎样的英雄豪杰,原来也是这样不济事的胆小鬼,怎么,怕树大招风?说句不中听的话,你就是归顺了我们南康,朝廷也不见得就对你完全放心。既然如此,为何不敢把自己的势力弄得更强一点?纵是我们再要交锋,你不也多几分胜算?”

不觉又将媳妇平日的口头禅搬了出来,“哼,做买卖从来都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人家都想吞并你了,偏你还不敢吞并人家,真是孬种。”

赤烈温思量再三,终于下了狠心,“好,就依你!”

第260章 喜事

秋雨绵绵,蓑草萋萋。

数着窗外檐角上滴答滴答的雨水,觉得时光竟是格外的漫长。往冰凉的手心里呵了一口气,又使劲搓了几下,让自己稍稍暖和些,张蜻蜓皱眉打量着屋外忙碌着的人群,不明白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自前晚行刺事件后,嵬项族就笼罩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之中。整个院子里的下人们都似上了发条一般,打扫屋子,收拾东西,四处披红挂绿。厨房里也镇日散发着香气,像是在准备一场盛大的宴会。

可若是办喜事,大伙儿脸上又没有一丝喜气,反而满脸的凝重,连喘气声都生怕大了些。这到底是要干什么?为了迎接金阗国的国主么?张蜻蜓私心猜测着,难道说宇文朴决定投靠他们了?算算日子,也就是明日到了吧?

自那日被关到这间后院的柴房,夏仲和再没能来看她一眼,也不知给弄到哪儿去了。每天只有看守给她送一顿饭,仍旧是让人难以下咽的糌粑和一壶白水,刚送来时还有点热乎气,没一会儿,就凉得刺心了。幸好天不冷,张蜻蜓也不想喝水,只是胃里饿得难受,屋子里又没个火盆,冻得够呛。

且喜那日换了身新衣裳,还有夏仲和临别时给她服下的药,否则张蜻蜓能不能捱得过,还真不好说。摸摸肩头那处已经基本痊愈的伤口,张蜻蜓告诉自己一定要耐心。

大嫂说过,只有耐心,才能等着机会。想起亲人,她的眼中掠过一抹暖意。在心底给自己鼓劲,大嫂,你放心,我不会毛躁的,大哥还在这儿呢,我一定会带着他回来见你,还有那不知是小侄儿还是小侄女的。

天一点点地又昏暗了下去,忽地,有个小孩跑进院子里,很是兴奋的样子,“嗳,听说没?外头来了队收皮货的商人,就是去年的羊皮牛皮子也收,只是价钱压得低,大的二十文,小的只给十文。哈大管家让我进来跟你们说一声,若是有愿意的,赶紧回去拿,要不,好东西可都给别人换完了!”

院子里的人一听就都坐不住了,去年那么大雪灾,谁家没几件存货?搁着也是浪费了,若是能换些现钱或者东西,就算价格低了点,但总比烂在手上强。眼下这仗也结束了,拿着钱明天开春买些粮食种子和小羊羔,这岂不是好?

于是大伙儿纷纷都想往外走,媚儿一见急了,从屋那头跑过来道:“你们怎么都走了?这一大屋子留给谁看?”

“我们这又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有什么可看的?就是这屋里的女人,门也是锁着的。媚儿姑娘,既然你在,就麻烦你看下,我们去去就来。”

一面说,这杂役房的一屋子下人能便跑了个精光。媚儿纵是气得跺脚,却也毫无法子。这些族人都是有家有口的,平常也不住这边,谁家没个私心呢?而来西戎的行脚商人,就跟阵风似的,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若是错过这个点,再想找也不容易了。等着大雪一下,就更没人来了。大伙儿心里也明白这个理,所以哈蚩术才会让这小孩来知会一声,免得事后怨他不关照。

张蜻蜓在屋子里,却早已听得心头狂跳不止。算起来,她把扳指给山遇也有几天了,这么凑巧就来了队皮货商人?

“媚儿姐姐,听说那商人还带了珠花绸缎呢,只可惜我阿妈买不起。你跟着小姐,一定是个有钱的,怎么不去看看?”外头,那小孩在鼓动着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