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是走了,这里怎么办?”

“你要是给我带块糖回来,我就帮你看着。”

“算了…我还是不去了。”媚儿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

“连块糖都买不起,真小气!”小孩重重嘁了一声,很不客气地鄙夷着,“还以为你跟着小姐多不一般呢,原来也是个穷鬼,不去算了,走了!”

媚儿素来心高气傲惯了,哪里受得住这话?顿时把那小孩叫住,“我才不是没钱,你在这儿看着,我待会儿买一大包糖来,吃一块砸你一块。”

“好啊!”小孩立即嬉皮笑脸地答应了,“只要你不心疼,我可不怕你砸。”

媚儿气鼓鼓地当真扭头走了,那小孩立即蹿到门边,压低了声音,“嗳,南康女人,你在吗?”

张蜻蜓还未答话,就听媚儿的声音突然又响起来,“你们在这说什么?”

那小孩明显有些吓着了,张蜻蜓心思一动,当即叫骂开来,“你这小孩也太狡猾了,我哪儿有钱给你去帮我买糖果?纵是有我也不给你,等你买回来了,哪还有我的份?”

媚儿明白过来,敲了那小孩脑门一记,“贪心鬼,别跟这女人说话,好好看着,短不了你一口吃的。”

她折回来也无非为了再检查一下锁着张蜻蜓的门窗,确认无碍,又看到院子外头还有侍卫在把守,这才放心离开。

那小孩这回不敢造次了,只等到媚儿真的走了,院里空无一人,这才悄悄再次问道:“南康女人,你还好吧?”

“还好谁让你来的?”张蜻蜓不傻,知道孩子定是被人收买了,来通消息的。

那孩子一笑,“有人想见你,我让他来。”

他将手指放在唇中,打了个唿哨,时候不长,就有两个人抬着一担酒,晃晃悠悠地进来了。

山遇在前方引路,“慢点,慢点,注意脚下,就是这儿了,送那屋里去。”

张蜻蜓前几日觉得门窗漏风得厉害,可现在又恨它锁得极紧,只能透过窄窄的缝隙窥探一二。

故意引着他们把酒抬到柴房门前,山遇将那孩子拉开,孩子很知趣的故意高声道:“这么好的酒,是谁买的?”

“是哈大管家的。”

他和山遇在那儿一唱一和地在那儿高声说着话,这边送酒的二人已经跟张蜻蜓搭上话了,“二表姐,是你吗?”

“怎么是你们?”张蜻蜓激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来的两人,一个是谢素谨,一个却是铁华黎。虽然都蓄起了胡子,不修边幅,但那依稀的相貌,她还是认得出来的。

“别吱声。”谢素谨素性沉稳,暗扫了山遇他们一眼,摇了摇头,示意他们并不知道他们的真实情况,只是嗔怪着,“你也是的,跟爹爹口角两句,居然就跑到这里来了,现在可好,让我们怎么带你回去?也不知人家要多少钱才肯赎。若是高了,咱家哪有?”

“我知道错了!”张蜻蜓抬起手背,抹一把喜悦的泪,把最要紧的消息先递了出去,“大哥就在这儿吧,二哥也应该跟过来了吧。就是这会子没来,想也是还要来的,对吧?”

虽是三句问话,但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谢素谨听得心中一惊,潘云龙在此处并不稀奇,难道潘云豹也来了?

“当然,你一丢他们能不着急么?哪能不来?行了行了,你暂且在此忍耐一时,我去求求东家,看怎么办吧。”

谢素谨冲她微微颔首,此处不宜久留,得先走了,山遇继续给他们打掩护,“这边走。”

“站住!”忽地,迎面正好就撞上了哈蚩术,皱眉瞪着三人,“山遇,你小子怎么把外人带进来了?”

山遇一慌,却是谢素谨抱拳赔笑道:“哈总管,请勿见怪。是我们东家想着初次来贵宝地行商,全托你照应了。刚刚便让我们抬了一坛酒过来孝敬,我们也不知找谁带路,就请了这位兄弟帮忙,对人只说,是您买的。”

哈蚩术这么一听,那脸色才缓和下来,两眼扫见这院中并无下人,不觉也放低了声音,“谢谢你们东家了,不过这种事,以后少干,让人瞧见多不好!”

谢素谨一迭声地应着,心中暗自记下这里的方位,赶紧走了。

等他们走了,哈蚩术才问那小孩,“他们方才过来,都干了些什么?这儿怎么就你一人?”

“哈大叔,您放心吧,什么事也没出,媚儿姐姐让我在这儿看一会儿,说要给我糖呢!”

“都多大了,还成天想着吃糖。”哈蚩术横了他一眼,嘀咕着,“真不知巴斯尔那个老实头怎么生出你这个儿子来,干点什么都要讨便宜,鬼心眼不知多少,一会儿回去,叫你爹带上你哥来把这酒给我送回去,你们自己也带个坛子打些回去,在外头别乱说话,知道么?”

“知道了,谢谢哈大叔。”

哈蚩术又叫来两人,看着这院子,这才放心地离开。

被困在柴房的张蜻蜓再也不觉得冷了,满心火热,终于见着亲人了,她们一定都有救了。

可是消息传出去,却让胡浩然他们着实为难了。

原以为就是张蜻蜓和夏仲和被困在这儿,最多加个潘云龙。他们原先听山遇说,张蜻蜓他们还是自由的,可没曾想,到了这儿来之后,夏仲和的影子都没摸着,张蜻蜓还给关了起来。接下来,可得怎么办?

原先,在客栈中遇到山遇时,董少泉出了这么个主意。让王老板继续假装不认得岳老三,反而让他们去跟山遇搭上了线。假意说他们自己的货物贩得差不多了,想收些皮货回去。至于那扳指,却像是他们家人的东西,将张蜻蜓和夏仲和的外貌体征一说,哄得山遇信以为真,带他们来了嵬项族。

原打算着,若张蜻蜓和夏仲和仍是自由之身,便找个由头,把他们弄出来,藏进队伍里立即离开,这便天高海阔了。然后只剩下潘云龙一个,便是要救出来也容易许多。

只是没想到,张蜻蜓居然闹出此等事来,估计现在明着管宇文家要人,是绝无可能了,还更加会引起他的疑心。况且既是潘云豹已经来过,必然打草惊了蛇,要救人就更加不易了。他们既是行脚商人,必不可能在这儿久留,怎么办?

大伙儿商量来商量去,仍是一筹莫展。

就在此时,祝心辰到后头的帐篷里来,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方才,有位叫媚儿的姑娘,听说是服侍宇文小姐的,还管我们打听了几句南康成亲的习俗。素馨姐姐跟她周旋了半天,瞧那意思,像是明儿要办什么喜事。”

明日?据王老板的线报,明日不是听说金阗国的人要来么?难道他们两边准备联姻?

胡浩然托着下巴皱眉沉思了半天,“无论如何,明天我们得留下来,先看个究竟再说。要是万一有什么不好,也只好豁出去拼一把了。”

也只能这样了,董少泉便出来吩咐,推说天色已晚,雨湿路滑,没有趁黑离开,而是就在他们嵬项族不远的地方扎下帐篷,准备歇息一宿,明日再走。

宇文朴听说之后,眼中立现贪婪之色。宇文都兰立即明白他的意思了,“哥哥,这可不是下手的好机会。咱们明日还有许多正事要办,此时为了一个小小的商队横生枝节,怕是不美吧?”

在西戎,无论是哪里的商队来做交易,各个部族都不会趁火打劫,要劫也得等人家做完交易离开你的地盘再劫。因为首先,你得让本族百姓得利,大伙儿才服这个头领。二来,若是在某个地盘被劫过一次,其余的商人都不会再过来做买卖了。

故此一般的商队在交易完之后,都会尽快离开这个部族,免遭不测,而想打劫的部族就会将被劫的商队斩尽杀绝,不留一点痕迹。

故此,宇文朴在听说外头那支商队就驻扎在自己家门口时,才会如此贪婪地想一口吞下。

此时,见妹妹反对,颇有些不甘心的悻悻道:“不过几十人,有什么不好收拾的?杀了就地一埋,神不知鬼不觉,就算再瘦,也多少能榨出几两油来。”

宇文都兰很不赞同,“你现在伤还没好,二来既然金阗国主明日就到,说不定今晚就已经有探子过来暗中监察了。这个时候何苦因小利而失大益?”

宇文朴斜睨了妹妹一眼,“那就算了吧,不过明日,你可得乖乖地去嫁赤烈台,潘云龙拿去南康换粮食牛羊。”

“我记得。他走之前,我还会废掉他的武功,让他这辈子也别想再来报仇。”宇文都兰乌黑的眼珠子漠然看着宇文朴,“只是哥哥也别忘了,要分嵬项族一半的人马给我做陪嫁。”

“很好,这才是我的亲妹妹!”张狂的大笑,一如这屋子里的金珠玉器,冰冷而嚣张。

第261章 活比死了好

天黑之后,张蜻蜓忽地被放了出来。

媚儿把她领到厨房,指着一堆食材道:“限你半个时辰之内,做出一顿饭来,要快。”

才半个时辰?这么着急,她们这是要做什么?张蜻蜓想了一想,才在砧板上动起了菜刀。

半个时辰之后,媚儿看着一锅白汤,和一堆生食,瞪大了眼睛,“你…你这是要干什么?”

张蜻蜓简明扼要地告诉她,“现在天已经冷了,要是炒菜的话,你们这儿又没有我们南康那种可以夹炭火保温的食盒,什么东西放一会儿就凉。所以我只好做个火锅,这汤是骨头熬的,这些牛羊肉已经全切好了,只要下到锅里烫熟,就可以吃了。这里是装调料的味碟,若是喜欢,自己随意增减些也可。”

“可是你弄这么多,我要怎么拿?”

张蜻蜓故意把食材片得极薄,摆盘装成花样,好看是好看了,就是太占盘子了。可这会子,媚儿也不可能一个个又重新去弄。这下怎么办?

她烦恼了,张蜻蜓就得意了。张大姑娘可不傻,媚儿在晚饭过后才神神秘秘地叫自己来做饭,肯定是宇文都兰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想掩人耳目,这样的机会可能她怎能错过?

既是叫了自己做饭,那定是做了给潘云龙吃的,她正好就趁便前去与大哥见上一面,瞧瞧彼此情形,总不会有错。

于是当下笑得一脸无知,“媚儿姐姐可以叫几个人来帮忙啊。”

媚儿一哽,迟疑再三才道:“你来帮我拿过去,可别想动些什么歪脑筋,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不敢。”张蜻蜓见她孤身前来,就知她一定不会再找人来。急忙捧起了食盒,跟在媚儿身后,悄悄出了门。

从厨房过去的时候,媚儿没有直接带她去宇文都兰的院子,反而先去了趟药房。

夏仲和在里面,脸色青白,紧锁着眉头,手中握着一瓶药,怔怔地望着灯火,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时媚儿进来,清咳了两声,他才猛地醒过神来,待转头看见提着食盒的张蜻蜓,又是一惊。

二人俱是有满腹的话,却是无法言说。

媚儿有些不悦地拦住他二人的目光,“夏大夫,小姐让你弄的东西,弄好了没?”

“哦,弄好了,就是这个。”夏仲和把手中的药瓶递上,声音里忽地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连眼神也不自然地往地下看去。

他这不分明就是心虚么?张蜻蜓心头立即跟打鼓似的,女人天生的敏锐让她当即猜到那个宇文都兰不会求爱不得,因爱生恨,要祸害大哥吧?

媚儿接了药,转身就要走,张蜻蜓把握这唯一的机会,急急问了句,“你最近还好吧?”

声音虽轻,话语虽然也很普通,但媚儿还是立即板着脸转过头来,“少废话,快走!”

夏仲和微怔了下,看着张蜻蜓欲语还休的眼睛,忽地一下如醍醐灌顶般酌醒悟过来,就当着媚儿的面,大大方方地道:“还好,大小姐实在是个很好的人,能为她办事,实在是我的福气。”

媚儿这才冷哼一声,不作声了。而张蜻蜓心头却是一凛,又看了夏仲和一眼,握紧了提着食盒的手,随着媚儿走了。

这是张蜻蜓第一头走进宇文都兰的房间,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此处并没有宇文朴的豪奢,虽说比一般的房间好上许多,但以她的地位来说,算是相当简朴了。

既然是女子的房间,多少总带着几分脂粉香的。却很淡,清幽雅致,有种冷艳的感觉,和她那个人很像。

除此之外,房间里只摆着琴棋书画,唯一不同的是,还有弓箭与刀剑。

“小姐,现在就把饭摆下么?今儿做的是火锅,菜准备得比较多。”媚儿小心翼翼地过去问了一声,才算是把默默出神的宇文都兰给唤醒。

“嗯,摆下吧。”宇文都兰淡淡应了,接过媚儿交给她的药,微蹙的蛾眉皱得更紧了,根本没有太多留意到跟在后面的张蜻蜓。

张蜻蜓偷偷打量着她的神色,心想此女似乎不太想对大哥下手吧,可是为什么又要如此狠心呢,大哥现在人又在哪儿,到底能不能来得及跟他见上一面,把话带到呢?

正在着急,就听门外有人低声回禀,“大小姐,人送来了。”

潘云龙身上罩了件黑色的披风,给人推搡了进来。媚儿立即机将门掩上,将潘云龙引到内室。

时隔大半年了,再次见到他,张蜻蜓差点都没认出来。整个人瘦得不像样,就算是最近给夏仲和调养好了些,但比起从前在家丰神玉朗的样子,简直是天差地别了。

张蜻蜓心里一酸,眼泪立即就掉了下来,急忙抬袖掩住,狠掐自己一把,现在可真不是哭哭啼啼的时候。

“你们都下去吧。”宇文都兰转过脸来,又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

张蜻蜓灵机一动,假意失手打翻了一只调味碟,忙不迭地道:“小的该死,这就再配一份出来。”

潘云龙眼见今日之事有些不同寻常,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却不料冷不丁在这里听到一个最不应该听到的熟悉声音,不由得一下子人就愣住了。

“你怎么这么笨手笨脚的?”媚儿又急又气,偏当着主子的面,也不好发作,只能压低了声音,还得过来替她收拾烂摊子。

潘云龙强压着心头的激动之情,心思快速转了几转后,朗声笑道:“不必费心了,大丈夫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便是为国捐躯,亦是理所当然,何必还惺惺作态,要弄这么一顿断头饭。”

“话可不是这么说!”张蜻蜓好不容易找着一个机会,大胆进言,潘云龙方才的话里已萌死志,这可万万要不得。

“小的虽然不懂什么大道理,却也知道,好死不如赖活着。这位大哥就算是不顾惜您自己的性命,总也要替家中的妻小想一想。”

潘云龙听她提起妻子和还没曾见面的孩子,万丈豪情也化作绕指柔,却是道:“我若为国捐躯,家中妻小自有弟妹照顾,无须我再费心。这是我对弟妹的交待,她必不会负我所托。”

张蜻蜓的眼泪又要掉下来了,使劲忍着,见宇文都兰没有打断,就快速说了下去,“弟妹再好,也取代不了丈夫的地位。小的家中有位大嫂,大哥在外经商。每次大哥在家,她都是笑脸迎人,报喜不报忧。可等大哥走了,她才暗暗掉眼泪。万一要是听见什么风吹草动,总是担心不已,就怕大哥在外头出事。她时常说,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只有活着,这日子过得才有盼头。就算是夫妻不和,成日里吵吵闹闹,也总比一个人孤零零,连个能惦记能吵架的人都没有要来得幸福。”

潘云龙听得心中酸楚不已,几乎咬碎了满口钢牙,才没有外露出来。

宇文都兰听他二人这么着急的你说一句,我说一句,感觉有些不对劲了,警惕的左右打量,“你们认识?”

张蜻蜓立即摇头,潘云龙故意冷哼一声,“这就是之前你提到过的那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吧?果然是不可救药,还一味贪生怕死。有这样的人,简直是南康的耻辱。”

张蜻蜓抢着说了最后一句,“小的有没有药救,无须这位大哥费心。只是大哥若是脑袋落地,恐怕就是神仙再也救不回来了,大小姐这么神仙般的人物,给你准备了饭菜,这一大桌子东西,不知要耗费多少人的辛苦,你还不领情,真是活该被饿死!”

“住口,出去。”宇文都兰终于动怒了,张蜻蜓再不多言,立即跟着媚儿退下。该说的,她已经都说了。剩下的,就全在大哥一念之间了。

潘云龙不是很明白弟妹为什么跑到这儿来了,但他却是实实在在的明白她的意思了。

先把命保住,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就算是回家之后,卢月荷会为今日之事而怨他怪他,总比让她们母子对着一具冰冷的尸体强。

而现在,眼前的宇文都兰,就是决定他未来命运的重要筹码。该怎么选择,潘云龙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夏仲和觉得自己真是个卑鄙小人。

虽然他刚刚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提醒张蜻蜓,可是她能有办法阻止这一切吗?她也只不过是一个弱女子,哪有那么大的能耐影响一切?

给宇文都兰的药是他亲手配的,他非常清楚吃了会有什么后果。若是潘云龙真的吃了,他简直不敢想象,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太医院是给王公亲贵治病的地方,但同时,也是杀人不见血的地方。自古医毒同源,每一位太医在学习医术的同时,或多或少也都知道几手害人的功夫。

他配的药,还有个好听的名儿,叫醉生梦死。这种药若是长期给人服用,会让人精神萎靡,日渐消瘦,身虚体弱却找不出病因。但若是一次性给人大剂量地服用,那就会元气涣散,立即成为废人。

潘云龙那么骄傲,铮铮铁骨的一条汉子,他若是生生给废了,只怕也活不下去了吧?

可是夏仲和能拒绝吗?宇文都兰告诉他,“你可以不帮我,但我首先就会把小庆送给我哥哥消火,然后赏赐给族人们轮流玩弄。但你若帮了我,我便把她给你,让你们好好做一对夫妻,一辈子安安稳稳过日子。”

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夏仲和真的是被逼得没办法,所以才给她配了药。难道让他眼睁睁地看着张蜻蜓被人凌辱么?但他的良心深处,又在不断谴责自己。你就是有私心,想霸占人家妻子,才做出这样猪狗不如的事情。

今晚,潘云龙是否能躲过此劫么?夏仲和两手紧攥成拳,浑身止不住地发抖。他不敢想象,若是张蜻蜓没法提醒潘云龙,或者潘云龙即便知道了,也被灌下那药,那该怎么样?

南康国的功臣,居然废在自己手上,这让夏仲和情何以堪?

或者自己,真该一死以谢天下了。对夏仲和忽地鼓起莫大的勇气,从袖中拿起平常治病救人的银针。他知道,人身上有几处大穴,只要刺中,就必死无疑。那就死吧,总比一辈子受尽良心的折磨强。

等到日后事情败露,张蜻蜓知道了真相,肯定也会恨他一辈子的吧?

夏仲和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拿着银针,对准自己穴道,眼见就要扎下去了。忽地,就听极轻极轻的怦的一声。

夏仲和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本能地转过头去。

在宇文都兰以为他会拂袖而去时,潘云龙却坐了下来,即便是手上戴着镣铐,也不失优雅地开始用餐。

这个男人,永远像一个谜,让她猜不透他心里真正所想的东西,却也诱使着她不断地追寻。

也许,这就是自己沦陷的原因?一时间,宇文都兰自己也有些分不清。

“不坐下来陪我喝一杯?怎么说,也可能是最后一餐了,不是么?”潘云龙唇边带了抹笑,犹如初春的风,温润浅淡,带着青草的芳香,让人着迷。

宇文都兰只觉连神智也有些恍惚了,半晌回过神来,立即觉得耳根子有些发烧,强自收敛了心神坐下,“这不会是你的最后一餐,你应该,还有机会回到南康去。”

“是么?我若回到南康了,难道你也要跟去?你既要嫁我,自然是得随我走的。一个女孩儿,哪怕你再本事,也总不能在娘家赖一辈子。”潘云龙吃得优雅,却也吃得很快,他必须抓紧时间补充体力。但却并不让人感觉到急迫,仍是慢条斯理的,还不停抽空说话,来分散宇文都兰的注意力。

“我…你肯娶我了?”宇文都兰忽地反应过来,目露怀疑。

潘云龙略顿了一顿,望着她的眼睛沉吟片刻,忽地又笑了,“我知道了,你不会嫁我了。还是打算找个门当户对的傀儡丈夫,在这西戎继续做你的幕后军师,对吧?”

第262章 芙蓉帐暖

潘云龙看向宇文都兰的目光,充满了怜惜,“真是可惜,可惜你这么个聪明的姑娘,竟还是上了你哥哥的当了。若我猜得不错,你们兄妹之间应该达成什么协议了吧?他分你些许好处,你嫁给他指定的人。只是——你哥哥那个人,是足以信赖的么?”

看他的表情明显带着几分轻视,宇文都兰心中微恼,“我有法子保护自己,他想反悔,可没那么容易。”

“是么?不过你似乎忘了最重要的一点。”

潘云龙见她打起十分精神来听,忽地卖了个关子,斟满了酒杯,递到她的面前,“喝了,我就告诉你。”

烛光下,他在笑,笑得一双星眸如醉人的海,让宇文都兰的脸又红了。想拒绝,却怎么也提不起半分力气,而那杯酒就在他的手上,送到自己的唇边,带着他身上的味道,轻轻地吐出一个字,“请。”

窗外,雨声愈大,屋内火盆烧得愈旺,暖意愈浓,烘得酒香四溢,暗香浮动。

宇文都兰觉得自己简直就跟中了邪似的,怎么就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挪不开眼呢?

甚至,如自己平素最瞧不起的那种想讨男人欢心的女子一般,柔顺地依在他的脚边,任他抚着长发,轻言细语。

“傻丫头,这个世上,毕竟还是男人说的算的。你就算是再有本事,那又如何?这么多年也只能隐居幕后,而你的哥哥才是名正言顺的族长。他虽是答应了分你若许好处,但若是反悔,难道你还能真刀真枪地跟他打起来?”

宇文都兰立即抬起眼,微噘起小嘴娇嗔着,“那我也不怕!”

“你是不怕,可当真若是打起来,又有多少人会真心站在你这一边?都是一族里的人,难道让人真的为了你们兄妹自相残杀么?那时候,别人就会想,你是女孩儿,嫁了人,心就向着那个男人了。他们跟的不是你,其实是你的男人。若你的男人是个异族人,那时,他们的心还会向着你吗?”

宇文都兰给他说动了心事,怔怔地看着他,“那你说,该怎么办?”

潘云龙轻轻挑起她的下巴,本是略显轻佻的动作,但在他的手下,却是显得无比的优雅与从容,如同拈起一朵花,没有半分不妥。

“其实你,不是早就知道该怎么办了么?”

是的,宇文都兰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

能够让族人信服,永远效忠于自己,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招赘,永远都不离开嵬项族。这样,才能真正的永远在族中掌握住自己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的权力。一旦嫁出去了,丈夫若是太强,必然会压自己一头;丈夫若是不强,自己便是累死,也永远都出不了头。而在西戎这样一个动荡纷争的虎狼之地,她无论如何都会过得无比辛苦。

而潘云龙适时来了,他聪明睿智,勇敢机警,又知情达理,儒雅风流,几乎是宇文都兰梦想中最完美的丈夫。

只是他太好了,好得连自己的亲哥哥都妒忌了。若是潘云龙当真留下,恐怕这个嵬项族,未来就是他和宇文都兰的天下了。所以,即便是宇文朴最早提出的建议,但却也是他率先反悔的。而要把宇文都兰匆匆忙忙塞给赤烈台,就是因为他看出,妹妹是真的动了心。

若是宇文都兰只要找个傀儡,宇文朴才不会管她嫁给张三李四,但若是宇文都兰连心给了那个男人,那却是宇文朴不得不防的。

宇文都兰不是不明白哥哥想法的转变,但正如潘云龙所说,她正是因为有这种种顾忌,所以才不敢贸然与兄长翻脸。

而那晚,宇文都兰之所以会在遇刺事件发生后,答应嫁给赤烈台,并不是想替宇文朴做棋子。而是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西戎动荡,她必须尽快地掌握到切实的力量,才能够真正地保护自己。

哥哥是绝对靠不住的,不管他能否成功吞并赤烈族,或是被金阗,或是被南康降服,到时候,自己身为她的妹妹,可能会遭遇更加无法想象的命运。

所以,宇文都兰只能与宇文朴虚与委蛇,假意答应联姻用以交换兵马。宇文朴既然可以用家主之位来诱惑赤烈台,与他交易。那么自己,如果做了赤烈台的女人,岂不是更加容易挑唆他,帮着自己反咬宇文朴一口,要到兵马作陪嫁离开?

只是不管宇文都兰怎么算,这一份局中局,都必须用自己作诱饵,才可以引得鱼儿上钩。

这样的牺牲,让她很不甘心,真的非常不甘心。

宇文都兰从小自视甚高,玉洁冰清,实在不愿为了权势而不得不委身那样一个连眼角都瞧不上的男子,可若失了权势,自己可能堕入更加无法想见的可怕命运。

所以,宇文都兰才会在成亲前夕找来潘云龙,她想放纵自己,做一回离经叛道的事情,可是她又有些忐忑,因为潘云龙,实在是太难把握的一个男人了。她说不准,若是自己真的踏出这一步了,会发生怎样的变数。

若是别人…星辰又哪得与日月争辉?从前的宇文都兰也许还可以勉强自己,但见识过最好的,让她怎么折下腰来,屈就他人?

“我该怎么办?”抬起眼,迷醉的表情里不觉掺杂了几分诱惑,偏偏还要装出最纯真最无辜的样子,等待别人的过失。

含着笑,斟了满满一杯,递到她的唇边,“今宵但求一醉,哪管明日酒醒何处?”

罢了,罢了。宇文都兰盯着眼前这个剑眉星眸的男子,心底有一处最柔软的地方被勾动了。就是输给他,也不枉这一生了。

一仰脖,尽数喝下,微醺的女子柔弱无力地滚到男子怀里,握住他的手,抚上自己滚烫的面颊,娇声问:“我生得美吗?”

男子不答,女子便握着他的手,一路从纤细的脖颈中伸了进去,穿越层层叠叠的衣襟,直至胸前饱满柔软处,肌肤相亲…

天亮了。

张蜻蜓这一夜基本上就没怎么睡过,既担心大哥会做什么傻事,也担心宇文都兰一意孤行。直到天交五鼓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睡了一阵,可是没多久,就给隆隆的马蹄声惊醒了。

被锁在柴房里的她看不见,在嵬项族外,已经聚集着数以千计的黑甲军。他们在离嵬项族尚有数百米的地方停下,却排列得整整齐齐。

刀光林立,笙旗招展,黑色的铠甲在清晨的阴霾里,暗沉得犹如来自地狱的使者,带着让人胆战心寒的威慑力,赫然正是金阗国的士兵。

站在这样一支队伍前,胡浩然却没有丝毫惧色,只是可惜,“要是给我三年时间,我倒是想带着咱们的军队跟他一决高下!”

旁边有人不服气,在收到消息后,星夜赶来的郎世明还乌青着眼,却在犟嘴,“为什么是你?就不能是我去?”

“都别想了!”蒋孝才各自瞪了一眼,“今儿这可是头等大事,谁逞一时义气弄砸了,就扒了他的皮。”

宇文朴一早起来,第一件事不是去查探外面金阗国的兵马,而是到妹子的房间,看她还在不在。

红得像火一样的新娘喜服,此刻正端端正正地穿在她的身上。就连脂粉,也比平日格外香浓明艳。

“怎么?哥哥不放心,还怕我跑了不成?”见他进来,宇文都兰并没有丝毫的意外,反而挑起红色面纱,盈盈相对。

宇文朴干笑两声,“哪里的话?我这不是想起还有些首饰,特意给你送来的么?”

首饰盒里,是一套非常少见的金刚石首饰。东西只有两件,一条额链与一对耳环。难得的是石质上佳,如坠入人间的星辰般闪耀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