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唰的一声,二十多把雪亮的钢刀还带着战场上的杀气,森冷出鞘,同时举向潘云祺,犹如雪片般将他围住。吓得潘云祺一个激灵,方才的怒气不翼而飞,差点没腿软地瘫坐在地。

“你们这…这是干什么?”小谢夫人吓得心胆俱寒,哆哆嗦嗦地追出来问。

萧森冷着脸道:“听说西戎有探子潜进我国,我等奉令前来府上保护元帅府。”他冷酷的目光转向潘云祺,“此人形迹可疑,又手执利刃,可是混进府上的奸细?”

“不是不是!”小谢夫人连连摆手,“这是我儿子,你们元帅的公子。”

“确实是府上的三公子。”董少泉先跟张蜻蜓挤了挤眼,此时才在一旁赔着小心证实了一句。

萧森闻言这才收刀入鞘,却皱着眉头很是鄙夷,“怎么跟大公子二公子完全不同?”

张蜻蜓在墙头上幸灾乐祸地配合着道:“不是一个娘生的,当然不同。”

哦!萧森这才老着脸作恍然状,抱了一拳,算是赔礼,“咱们都是些大老粗,不懂规矩。若是有什么冒犯之处,还请见谅,麻烦夫人您派个人来引路,带我们去元帅书房,还有大公子二公子的住处,他们的地方可能都藏有军事机密,一定要好生把守,就是闯进一只苍蝇,也格杀勿论!”

“是!”后面一队士兵们应得震山响,吼得人耳膜都疼。

张蜻蜓高踞墙头,噗哧,笑了。到底还是不放心,派人来了么?

第283章 探视

张蜻蜓可不是傻子,早上起来洗漱时,她看见自己雪白肌肤上那些小小的红点点了。

大冷的天,可别告诉她这是蚊子咬的。那些红点点,只有某双握惯兵器的手才能摸出来。可是张蜻蜓不会问,因为那人曾经交待过,有些事是她不该问的,等到该知道的时候,他自然会告诉她。

只要知道他在,知道他在保护着自己,张蜻蜓就觉得很幸福了。所以,她才会有这么大的底气,肆无忌惮地在家中嚣张跋扈。

潘云祺的复仇计划彻底泡汤,眼看着满目疮痍的院子,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暂且出了口恶气的张蜻蜓回了房,把绿枝叫来了,别有用心地交待了一句,“萧统领…和这些军爷们就交你了,好好照应着。”

绿枝脸一下就红了,支支吾吾地不肯答应,“我…我那儿还有好多事呢,还有铺子里…”

张蜻蜓眼珠子一瞪,“生意算什么?招待好萧统领才是头等大事,萧统领,您说是不是呀?”

萧森耳根子有些发热,干咳着左顾右盼,“其实吧…我们也没啥事…”

“那你们成日在这府上辛辛苦苦地守着,不得安排好吃好住的么?放心,这事就交给绿枝了。对她,你没意见吧?”

“当然没有。”

“那就这样吧。”张蜻蜓心中暗笑,小样儿,还想在如来佛手底下扮妖孽。回程的路上她早就看出这两人有猫腻了,只是懒得点破而已。现在正好,既然某人不放心,派人回来保护自己,正好就让绿枝也在家好好歇歇,跟他培养培养感情。她还有正事要忙,恕不奉陪了。

“少泉,你若是来找我谈生意的,我可真没时间,你自己去找林权和白亮吧。我这就要出门了,过两天再跟你联系。”

董少泉却摇头轻笑,“我知道姐姐想上哪儿,生意的事,底下人已经干得很好了。昨晚我也去拜谢了山岚少东家,并托他再顶一时。现在这时候,咱们倒是谁也别插手的好。我这会子来,一是给萧统领他们领个路,二也是来陪你去办事的。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咱们走吧。”

嗬!张蜻蜓稀奇了,那就看看董少泉捣的什么鬼吧。

出了门,董少泉当即就领她去了刑部,路上买了些卤菜糕点给彩霞拿着。到了那儿,不走正门走偏门,跟那看门的衙役打了个招呼,人家立即就赔笑着放行了。

只是进去的人不能太多,除了董少泉,仅让彩霞跟着张蜻蜓进来,曲曲折折在里头走了好一时,到了另一处厚重铁门前,有狱卒开了门,还很客气地道:“毕竟是这种地方,条件不会太好,但已经尽量安排了。”

“我们知道,辛苦大家了。”董少泉道了谢,引着张蜻蜓进来,这儿是一处下行的通道,里面阴冷潮湿,便是地牢。

张蜻蜓刚进来,就觉得鼻子一酸,这种地方哪是人住的呀?现在天又冷,夜又凉,也不知老爹在里头过得怎么样了,真是心急如焚。

在狭长阴暗的甬道之中行走,就算是努力睁大了双眼,也看不清牢房里的情形。可是没走多远,就听到前面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嚷嚷,“姐,三姐,我们在这儿,这儿!”

是那小大人,张蜻蜓再也顾不得的一路小跑着过去,看着章泰寅一身囚衣,蓬头垢面的样子,那眼泪瞬间就下来了,“你们怎么也给抓来了?”

章泰寅隔着牢笼,抓着她的衣袖就哭,“我们是在书院里给抓来的,谢院长想保我们来,只是保不住,到底都给抓来了。”

“好了好了,快别哭了!”章泰宁劝着弟弟,自己却也红了眼圈,“三妹,你几时回来的?”

张蜻蜓一面拭着泪,一面道:“昨儿刚到,晚上家里出了点事,故此才耽搁到现在。”

彩霞在旁边小心地插了一句,“姑奶奶一听说家里出了事,顿时就晕过去了,直到今早上才起来。”

章泰宁一听,心里很是感动,“三妹你没事吧?”

张蜻蜓用力摇头,“我没事,爹呢?二弟呢?”

“在里面呢,都病了。”

张蜻蜓适应了些牢房之中昏暗的光线,才看见里头还影影绰绰地躺着两个人。当下就急了,问那狱卒,“我能进去瞧瞧么?”

狱卒见他们一直在说话,也不好打扰,此时见问便开了锁链,只是交待一句,“你们有话快些说,时间太长了,到底不好的。”

董少泉塞了锭银子,陪他在外头等着,张蜻蜓和彩霞一低头,进了牢房。在后头简陋的木板床上,一左一右躺着两个人,正是章致知和章泰安。

小胖子还好,不过是偶感风寒,脸色差点。章泰寅把他拍醒,还能跟张蜻蜓打个招呼,只是没力气多说话,只点了点头便算打招呼了,只是扯着她的衣袖不放。

张蜻蜓心酸地拍拍他瘦下去的胖脸,“你放心,三姐一定想法把你们弄出去,回头还带你去逛庙会看戏,咱天天去,好么?”

章泰安听到这里,才松了手,又躺下了。

转过头,再看章致知,他坐牢可有一段时日了,脸色蜡黄蜡黄的,眼睛都佝偻了下去,整个人几乎快脱相了。

张蜻蜓愣了一会儿,才认出来。认出来之后,眼泪再也忍不住的汹涌而下,“爹…爹他怎么弄成这样了?”

远离了狱卒,章泰宁才低声跟她说起了心腹话,“爹是给气的,不光是给人告发贪污那档子事,还有家里出的这些事。自从关进来之后,就气得整日整夜地不吃饭,不好觉,可劲儿的作践自己。我们怎么劝,他也不听,这才病下的。”

他又转头看了一眼,才跟张蜻蜓道:“你出去之后,替咱们谢谢云豹他大舅舅,有他在这儿关照着,咱们倒是没吃太多苦头。像爹和二弟的药,咱们的衣裳被褥都是够的。只是爹那儿,你去劝劝吧。”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其实爹醒着呢,就是不愿意理人。大妹二妹也来好几回了,爹一回也不肯见。”

张蜻蜓知道老爹是得的心病,到章致知面前跪坐下来,拉着他的手,未语泪先流,“爹,女儿不孝,家里出这么大的事,我也不在。我知道您心里有气,您别憋着,都撒出来吧。首先该打的就是我,若不是我嫁了那么个婆家,也不至于…”

“住嘴。”章致知猛地睁开了双眼,瞪了她一眼,终于开了口,“此事皆是为父之过,与旁人无关,你往后休要如此胡言乱语。”

章泰宁心想,这个三妹还真厉害,一句话就逼得老爹开了口,他也跟着张蜻蜓跪下了,“爹,是儿子荒唐,闯了这许多的祸,您要怪就怪我吧。”

章致知忿忿地翻了个身,又闭上了眼睛,却负气道:“养不教,父之过,这是我的错,与你何干?”

他这么一说,章泰宁更加的无地自容了,眼中含泪道:“爹,儿子不孝,您要如何责罚,都不敢有半句怨言,但请您还保重自己身子,否则,否则您让儿子…”

他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章致知心中也是十分的难过,却又气恼又伤心地道:“我还保重着身子有什么用?章家的脸都给丢光了,就是活着走出去也再也没脸见人了,我还留着这条老命做甚么呢?”

“爹,您还没抱过您外孙吧?”张蜻蜓哭着,把爹的手放在自己的腹上,“难道将来,您要让您外孙子一出世,就见不着他的外公?”

章致知一哽,原来想说的重话在未出世的孩子面前,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张蜻蜓这才哭着劝道:“其实这回爹您真的是应该怪我的,要不是我没把手下的丫头们看管好,也不至于惹出这些乱子。可是爹,难道咱们就能生生地被起子刁奴给祸害了?这口气您咽得下去么?”

“咽不下!”说话的是章泰宁,他这些时心里也积聚了不少的怨气,“我承认我从前是干过些荒唐事,可我要是真想强迫一个丫头的话,她逃得掉吗?我又没碰过她,她凭什么还来闹腾?”

“你还有脸说!”章致知气得终于坐了起来,“既然知道这样的丫头有问题,干嘛还要去招惹?招惹之后还处心积虑地往你妹子那儿送,这幸好是闹出你自己的事,要是闹到你三妹妹头上,你对得起她么?”

章泰宁方才说那样的话,其实也是为了故意地挑起话题,现在见老爹终于发了火,他就跪在那儿任由他训斥。

“从前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你是长子,将来整个章府就是你的,你要多把心思用在正途上。可你倒好,成天帮着你母亲尽去琢磨那些家长里短。今儿想着怎么整治你弟妹,明儿想着怎么弄几个标致丫头。这会子是你弟弟妹妹们都在,三丫头,泰寅你也过来,现趁着我还有口气,替你们做主了。你们呀,以后都不用认这个哥哥,权当咱家没这个人!”

章泰宁给老爹骂得羞惭欲死,直恨不得能挖个地洞钻进去。

张蜻蜓见老爹一口闷气吐得差不多了,这才道:“爹,人常说,兄弟姐妹就是手足至亲,要相亲相爱。可没听说,哪条胳膊腿得了毛病,就要把它砍去的吧?大哥纵有些不是,可毕竟是咱家的长子。现在爹您年纪大了,弟妹们还小,往后都得靠着他来扶持。现在又正是咱家有难的时候,若是爹您再骂得大哥想不开,有个好歹,那咱们家,还有个什么盼头呢?”

她说着,又呜呜咽咽哭将起来,听得章致知心中极是难受,悄然也落下眼泪。他是生气大儿子出了这种事,但却是更加痛心他的将来。

因为他更加明白,这样的事情,对于长子的前程来说,是多么毁灭性的打击。而章泰宁自从给关进来之后,却从来没在他面前流露出明显的颓丧之色,反而处处赔着小心照顾自己。这么一想,这个儿子养得还不算太糟糕。

他心下一软,不觉长叹了一声,“泰宁,你都听见了吗?”

“儿子听见了。”章泰宁以头触地,哽咽着发誓,“儿子今后,一定善待弟妹,好生护持着他们成人嫁娶。如违此誓,让我天打雷劈,受万剑穿心之苦。”

“起来吧,这地上凉,都别跪着了。”章致知往床里挪挪,示意张蜻蜓在床边坐下,“这里也没个凳子,你有了身子,更禁不住寒气,且将就着坐坐吧,快把外面的情形说说!”

听到这儿,看来老爹是终于气顺了,兄妹几人都松了口气,张蜻蜓抓紧时间,给他们说起边关之事。

章致知听完之后,脸上表情缓和了好些,“原来如此,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张蜻蜓正纳闷着,却见他忽地往门外看看,压低了声音问张蜻蜓,“你现在可有办法与军方的人联系?你这趟回来,你公公应该有派人护送吧?”

张蜻蜓心头一跳,可是出了什么事?她点了点头,附在他的耳边道:“公公应该派人回来了,云豹似乎也在其中。”

章致知微微颔首,同样耳语着告诉了她一事,并再三嘱咐,“此事非同小可,你可一定要快些通传出去,让你公公心里有个数。我这儿不必久留,快走吧。”

张蜻蜓用力点头,“爹,那女儿先走了,您在此好好保重。过些天,我再来看您。”

章致知却摇了摇头,“这地方你再不要来了,在他们没回来之前,好生待在家里。就是你大姐二姐那儿,也让她们都别瞎扑腾了。最多,就打发人送些东西来就行了。对了,你回头记得打发个人回咱家去看看。”

他微叹了口气,“你乡下的祖父母那边不知道,今年秋天本写了信来,说是要来过年的。只是偏又出了事,可别吓着他们。”

章泰宁听及此,插了一句,“此事娘也是记得的,之前就交待了门人。后来她们也进来了,还特意将此事跟二妹妹提过。”

他好不容易觑着个空,想替林夫人说几句好话。

张蜻蜓如何不解其意?林夫人虽然可恨,也算是她咎由自取,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还是不要内讧的好。于是她也帮着劝道:“爹,就算咱家有什么事,等着出去了,关起门来自己解决,现在可不是跟自己人置气的时候。”

章致知一声长叹,“那你去问你母亲一句,问她知道错了么?若是知道了,就请她好好保重。也是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自己仔细些吧。”

张蜻蜓留下些吃食和糕点,又请那狱卒带路去了女牢。

女牢这边条件稍好,因顾绣棠和胡姨娘都带着小孩,谢尚贤特意关照过了,给她们找了一间干燥朝南的牢房,还给了一只火盆,可以取暖。

可这样的条件对于锦衣玉食惯了的小姐贵妇人们来说,还是太简陋了。一个个弄得鬓歪髻斜的,很是不像样子。

张蜻蜓蓦地就想起从前第一次见到萧老夫人时的情形,想来当日她们家的那些女眷,也就如此吧?她可绝不让自己的家人再落到那样的田地。

眼泪在那边流过了,在这里张蜻蜓就抓紧时间,问她们可有什么需要的,她好安排。

别人还没说话,胡姨娘先跪下了,把几个月大的女儿高举到她面前,悲悲切切地道:“三姑奶奶,我也没什么可求的,能把你五妹妹带出去么?还有大少奶奶的孙小姐。这里,实在不是她们待的地方。”

“快起来。”虽在狱中,但林夫人当着张蜻蜓的面,还是要挺直了腰背,保持她最后的那一点尊严,“你这不是难为三姑奶奶么?老爷都在狱中受苦呢,怎么可能单让孩子出去?”

“可是夫人!”胡姨娘是真的心疼女儿,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您看看这孩子吧,身上起的全是红疹子,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尿褥子也不够,都得不及烘干,半湿的就得往身上用,孩子难受得成日哭闹,要是再这么下去,连小命只怕也保不住了!”

她这一说,把顾绣棠的眼泪也勾下来了。

张蜻蜓瞧瞧这俩孩子,真是养成两只小干巴猴儿了,心中大是不忍,问那狱卒,“此事可有办法通融的么?”

狱卒挠头想了想,“论理,犯官的家眷在案子了结之前,就是奶娃娃也不许放出去的。不过那些都是大案子,像府上这样,也未必不能通融。其实我们底下办差的,只要上面一句话,不就办了么?”

那行吧。张蜻蜓也不在这儿瞎耽误工夫了,去找能帮得上忙的人吧。特意等到临走前,她才把章致知的话带给了林夫人。

又道:“母亲,再怎么说,您也是我们的嫡母,有什么需要的,不必客气,我会时常打发人来瞧你们的。”

林夫人听得脸上一僵,瞬间是再也忍不住的羞愧与悲喜交集。羞惭的是自己从前做的那些事,让自己甚至连累得章府名声扫地。而喜的却是,就是这样的自己,也得到了丈夫和庶女的原谅。万般情绪交织在心头,终于忍不住悄悄背过身去拭泪。

要走的时候,张蜻蜓忽地想起,“碧落和雪砚两个丫头在哪儿?我是她们的主子,能去见她们么?”

不提起这二人还好,一提起她们,连章清莹也是咬牙切齿的,“她两个可不关在这里,给不知哪里的人提回家去了,要等开堂的时候才出来呢!”

张蜻蜓心里有了个谱,从大牢里出来,让董少泉先去找刑部官员打听的结果是那俩孩子可以给他们带走,但得等到晚上来接,白天人多眼杂,不好行事。

这已经很好了。张蜻蜓道:“少泉,那晚上只好辛苦你再跑一趟了。我这会子去瞧大嫂,你也先回去歇着吧。”

董少泉却道:“那可不行,姐姐你得跟我去用个便饭才能走。”

为啥呢?等张蜻蜓去了,才知道,这小子原来是找了夏仲和,还把他的师父,宫中的王老御医给请来把平安脉了。

不用问,张蜻蜓也猜得到这事是谁交待的。既然有这么两位高明的大夫在,张蜻蜓不能利用完了就算了,还得请二位陪她到别苑去瞧瞧大嫂和孩子才行。

张蜻蜓虽然不懂什么医术,却也听说过,妇人要是在月子里落下什么毛病是极难根治的。萧老夫人虽说卢月荷的情况好了许多,但张蜻蜓还是不大放心,态度诚恳地一定要请人家过去瞧瞧。

王老御医很好说话,呵呵笑了,“总是都出来了,那就去走一趟吧。”

随她到了别苑,张蜻蜓才见到阔别已久的大嫂和素未谋面的小侄子。

卢月荷见着她,眼圈顿时就红了,只当着外人的面,不好意思太过动情,赶紧收敛了,先请人给自己和孩子把了个脉。

孩子没什么事,只是卢月荷倒真有些小毛病。王老御医看了先前大夫开的方子,又跟夏仲和在那儿讨论了半天,酌情增减了些药材,不过有一条医嘱是一样的,“千万不可劳神,好生保养过这个冬天,方可保日后康泰。”

夏仲和又私下向张蜻蜓保证,等过段时间再请师父来给她们妯娌看看,张蜻蜓才放心地让董少泉送他们离去。

等人都走了,卢月荷微湿着眼圈斜睨着弟妹,也不说话,只那么一个劲儿地瞧着她。

张蜻蜓让下人们都出去,又把抱着怀里,正好奇地睁着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拽着她衣襟玩儿的小侄子放下,自己抱了个椅子上的锦垫,走到卢月荷面前跪下了。

“嫂子,你别怪大哥,都是我不好,是我劝他的,你要是生气,就怪我吧。”

她虽然一早没时间过来,却是把潘云龙写的家书让人先送过来了。别的事尚可,只有她劝大哥与宇文都兰逢场作戏那一段,虽然是事出无奈,可她也实在觉得对不起大嫂。将心比心,要是换作自己,只怕心里也是极难过的。

第284章 损招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而情至深处,所求的无非是一生一世一对人而已。不分男女,皆是如此。

在相公的来信中,潘云龙已经解释得很明白,他与宇文都兰并没有半分情愫,当时也是迫不得已才如此行事。说起来,那个女子也甚可怜,她也是没有办法,才委身于潘云龙。

而潘云龙之所以答应给宇文都兰一个妾的名分,一是因为她从来都没有下手残害过他,若不是宇文朴把他抓回去,恐怕他们这一生一世都不会有所交集。而在数次宇文朴对他施刑之时,若不是宇文都兰出言维护,又给他医治,恐怕潘云龙是撑不到弟妹来解救之时。再者说,宇文都兰跟他的时候还是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这让一个男人注定在心理上总觉得有所歉意。

其次,潘云龙当时做出这个承诺,也是为了将来的国事需要考虑。

宇文朴已经死了,嵬项族的首领必然落到宇文都兰头上。想要让她这么一个心思机敏的女子在今后与南康化敌为友,必须得给她一点让她心系的东西。

在信中潘云龙对妻子坦承心意,“情之所钟,如三千弱水,吾已取一瓢饮之。非万不得已,断不至于做出如此之举,悠悠我心,但愿卿明。”

卢月荷能明白他的难处,正因为明白,才越发的心痛。

即便非关情爱,即便只是依着西戎礼仪娶亲,即便那女子的身份只是个小妾,即便宇文都兰一辈子都不会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却毕竟是潘云龙不得不承认的妾了。万一她因此而有了孩子,那就是名正言顺的潘家子孙,随时可以回来认祖归宗,这怎能让潘云龙安生?

可卢月荷更加心痛的是,她的丈夫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却给逼得只能以这种方式才能保住性命,这对于他来说,该是多么大的屈辱?

可如此地被折辱之后,他偏偏还无法报复,在这种无法纾解的痛苦与矛盾之中,他还得费尽心思地拿此事作为筹码,为了国事而筹谋。

若说潘云龙会因为那春风一度,而多么喜欢宇文都兰,打死卢月荷都是不会相信的。没有女人会喜欢强迫与男人欢好,也没有男人会喜欢被强迫去接受的女人,那件事注定会成为潘云龙心中的一根刺。若此时,身为妻子的还不能理解他,还要跟他争执什么,那潘云龙才真的是要憋屈死了。

如果说卢月荷都能体谅潘云龙的难处,她又怎么会嗔怪张蜻蜓?至于方才会做出不甚高兴的模样,本是想说说她出去这么些时捅的那些篓子,却不知张蜻蜓误会了,诚惶诚恐地跪下认错。不觉心中酸楚,这个傻弟妹怎么不知?若是潘云龙不在了,才会是她和孩子最大的痛苦与伤痛。

忙将她扶起,“快起来吧,那事真不怪你,你也是有身子的人了,能这么不爱惜自己?”

“嫂子,你要原谅大哥,我才起来。大哥真不是有意的,那时候真是没办法了…”张蜻蜓不肯起来,伸手搂着她的腿,自己的眼泪先落了下来,“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你哭吧。我也不好,你生孩子的时候反把你抛下,害你一人在家吃了这么多的苦,是我对不起你,你打我,用力打我吧。”

卢月荷本不想哭,却给她这么一弄,着实也勾起心中的委屈,眼泪不觉就落了下来。

张蜻蜓见她也哭了,更觉对不住这个大嫂,哭得更忘乎所以了。可她忘了不要紧,却把屋子里的一个小娃娃吓坏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也跟着瘪起小嘴,呜呜欲哭。

母子连心。儿子这么一嚷嚷,做母亲的顿时清醒了。

卢月荷赶紧拭了眼泪,转身先把孩子抱了起来拍哄着,“哦哦,宝儿好乖,不哭不哭,快叫婶娘也别哭了。弟妹,你快起来,真别哭了!”

看把孩子都吓着了,张蜻蜓也不好意思再哭下去了,擦擦眼泪站了起来,“孩子小名就叫宝儿么?”

卢月荷微微叹息,“生他到如今,我一直也没那个心思去细细琢磨,就由着奶娘她们宝儿宝儿地叫开了,等他爹回来了,再给正经起个名儿吧。”

张蜻蜓擤擤鼻子,给了个建议,“其实吧,我们乡下倒有个说法,小孩儿的名字要贱些才好养活。比如说狗剩、拴住,还有,叫千斤也不错!”

噗哧,卢月荷听到最后一个,实在忍俊不禁笑了出来,“好好的男孩儿叫什么千金?”

张蜻蜓哭了会子,脑子还迷糊着,没明白过来,随口应道:“我们那儿斜对过的蒋屠夫,他小名儿就叫千斤。那个重,压得住呃…”

她突然明白过来,那北安国的事情,大嫂怎么明白?

可卢月荷以为她说的是铺子里的屠夫,再听得最后一句,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了,抿嘴一笑,“这可不敢劳您费心,您那些名儿呀,还是留给您自家孩儿用吧。”

见大嫂气色终于好了,张蜻蜓才放下了心,拉着她的衣袖道:“嫂子,你哭完可就算了,这些烂事都别搁在心里。大哥若不好,等他回来你揍他一顿出出气。至于我,你千万不要原谅我,什么时候等我替你好好出了那些恶气,你再回府去。”

卢月荷已经听说过她今日的丰功伟绩了,虽感念弟妹替自己出气的心,却也觉得太过儿戏了。忍不住伸出纤纤玉指,用力地戳了她的额头一记,“你呀可别闹得太过分了,毕竟一个继母,一个小叔子,闹得太凶,彼此脸上都不太好看。”

嗳,这个张蜻蜓可不能听她的,“你们读书人就是脸皮太薄了,老是顾忌着这个,顾忌着那个,所以什么也不敢做。对付他们那种人,就不能讲什么礼貌规矩。瞧,我现就这么闹了,他们能把我怎么着?嫂子,难道你不觉得解气么?”

确实解气。卢月荷想想,也觉得她说得有些道理,反正自己也不在府上,眼不见心不烦,就当不知道得了。

“那你可得拿捏好分寸,别让人抓着什么把柄。”

“放心吧,包在我身上。”张蜻蜓收了眼泪,牛皮哄哄地拍着胸脯,还挤眉弄眼地道:“不怕告诉你,我还给他们准备了一份大礼呢,已经差人办去了,晚上就得!”

“你又想干什么坏事?”

张蜻蜓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逗得卢月荷掩嘴直笑,“你这泼皮,跟你,那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不过这事,办得很好。”

她赞过之后,收敛了笑意,正色问道:“你这回去边关,没把家里的这些烦心事说给公公他们听吧?”

“哪能呢,我再不懂事也不至于如此啊?他们前方那么多正经事,我要再拿这些家务事烦他们,可让他们怎么安心打仗?放心吧,别说公公和大哥,就连云豹,我也一个字没说。”

卢月荷这才放下心来,又关切地问起,“你家里人现在怎样了?我知道你们都不愿意我操心,但这些大事可不许瞒我,我多少也能帮着想想主意。”

张蜻蜓正好有一事要请她帮忙,“家里人都好,没什么大事,不过嫂子,我想把我家那小五妹和外甥女弄出来,放在你这儿,行么?”

那怎么不行?卢月荷当即就应承下来了,“我这总有宝儿在,一应东西都是全的,无非就是多添增些罢了,你快把孩子接来吧。奶娘有没有?要是没有,我这就让问雪请去。”

这些琐事,张蜻蜓已经打发人去办了。她有想过,若是把孩子直接抱回潘府里去,自己行事难免碍手碍脚的,还不知给小谢夫人他们怎么唧歪,不如放在大嫂这里,才最是清静。

又跟大嫂闲话一回,张蜻蜓便要告辞回去了,卢月荷知道她事多,也不挽留,只是嘱咐,“万事切莫太过逞强,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想来年前,云龙他们也该回了,到时人多,咱们才不吃亏。”

知道知道张蜻蜓嘴上虚应着,心中却想,大哥也是个正人君子,反而现在你俩都不在,我才好下死劲儿整那对母子。咱们张果老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潘府。

早上被张蜻蜓砸得一塌糊涂的院子刚收拾齐整,又进来了一大帮子和尚道士。就在小谢夫人所居的正院前厅搭起了灵棚祭堂,开始诵经超度,木鱼铙钵,嘤嘤嗡嗡,吵得人是头昏脑胀。

小谢夫人急了,“你们是东府请来的吧,在对面,走错了!”

“没错!”徐贵一早上连生意也不做了,接了张蜻蜓的这趟差,把和尚道士请了来,“我们二少奶奶说,虽说大少爷和二少爷都不在家,但礼数不能缺。这是她和大少奶奶代表咱们两房送东府大少爷的祭,做的是大法事,一共要做七七四十九天呢!”

这原是亲戚间应尽的礼数,却是萧老夫人提点张蜻蜓的。潘云胜过世了,他是长房长子,又原本就和他们住在一府里,现在即便是在这边搭个灵棚念经诵法是亲戚的情分。至于安放在正厅,那是对逝者的尊敬。

张蜻蜓一听,当即就允了。不管花多少钱,一定要把这法事做得热热闹闹。一来是全了他们的礼,尽了对逝者的心,二来也不让小谢夫人好过。

当年安排屋子的时候,小谢夫人存着私心,借口自己的子女年纪小,都安排在了正房近旁,反而是把那两位嫡子安排得远些。如今这边要是吵闹起来,影响最大的就是他们。大嫂那儿已经空了,对于张蜻蜓来说,可是半点风声也听不到了。

可小谢夫一听这法事还要做七七四十九天,顿时就恼了,做这种法事可不比寻常,是从早到晚都不能停的。要是这么长时间没日没夜地折腾下来,那她还睡不睡觉的?

“要做你们回自己房去做,跑我这儿来干什么?”小谢夫人憋着一肚子火正要发,却冷不丁见到潘茂盛已经闻讯带着潘云凯,过来谢礼了。

进门就见小谢夫人横眉怒目的模样,潘茂盛不觉心中一寒,更生厌恶之意,只对徐贵道谢,“那就谢谢二位侄媳妇了,云凯,这是你大堂哥二堂哥的一片心,你就在这儿好好替你大哥守着吧。”

“知道!”潘云凯狠狠睃了小谢夫人一眼,留下了。

这下小谢夫人可真没辙了,她再怎么不顾体面,也不能这时候把人家往外赶呀?可是这要留下来,可让她的日子怎么过?

小谢夫人很想找儿子商量商量,可潘云祺还没回来。他一早上受了那口窝囊气,看着家里那糟心的样子就恼火,也不知躲哪儿吃喝玩乐了。

小谢夫人在屋里吵得待不住,想去潘云祺那儿又没人,叶菀瑶总是淡淡的,态度恭敬,问一句才惜字如金地答一句,弄得她也没了心情。

倒是潘云霜提了个建议,“娘,这儿太吵了,咱们到园子里去逛逛吧。”

也只能如此了。

于是乎,小谢夫人带着女儿,浩浩荡荡就到正院花园里去找地方躲清静了。只是从前小谢夫人因此处正院住的是潘秉忠老两口,除了他们的居处,其余地方一概没有铺设。现在她临时过来坐一坐还成,若是想住却是一点辙也没有的。

小谢夫人真是头痛了,这往后的漫漫长夜该怎么办呢?

只是在她走了之后,叶菀瑶即刻打发身边的心腹丫鬟到二少奶奶那儿去了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