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潘云豹那儿有些为难之事,必须要来找她,那就找她一人好了,也免得牵连上萧老夫人。张蜻蜓原先不让卢月荷回家,是怕吵着她,现在索性连大嫂也要撇开了。让她们在那边清清静静地过日子,也好过一家子都绑在这儿提心吊胆的不得安生。

彩霞见她不愿意说,也就识趣地不再问了,只是跟她说起一事,“刚才三少奶奶打发人来跟奴婢说,现在三爷出不得门,只怕兰心就是这几天的事,想借咱们的人和车马出趟门,把外头的事安排一下,您看可以么?”

“这个可以。”张蜻蜓爽快地答应了,“让纪诚赶车出去,你不说要备些糕点么?看是让榴喜还是你自己出去采买些备着吧。再让追风也跟去,把方才商量过年的事情给董爷那儿传个话,再给我分别递话到咱们府上二位姑奶奶那里去,这就算是一趟差了。让三奶奶的人也放机灵点,想好怎么混过门人,可别又被哪个眼线拿捏住了。”

彩霞应了下去,张蜻蜓也准备出门了。家里的事,要操心的还很不少呢。

大姐章清芷的相公不过是个翰林,虽然有心,但人微言轻,因为替岳父说话,已经被连累得罚了三个月的俸禄。

而章清雅所在的国公府又人多嘴杂,邝玉书上头还有两层长辈压着,生性又懦弱,她纵是有心也使不上力。

说来也很是气人,原本林夫人托她照管章家父母,但邝家人听说之后却推三阻四,冷嘲热讽的,就是不愿意招揽上身,让章清雅极是受气。

可是这话她也不好跟大姐说,只能委婉地告诉张蜻蜓,看她能不能想个办法好生安置。

老家来的人是跟张蜻蜓差不多时候到的京城,章清雅不敢带回国公府,只好让邝玉书出面,花钱把他们安置在了客栈里。

还不敢跟他们说章致知出了事,只推说是他是临时接了公差,放了外任,府中无人。外孙女婿就请他们在京城好生玩几日,等到章致知回家过年了,再一起回家去。

这话说起来是没错,但漏洞却也很多。

就算是府上没了人,怎么连宅子也进不去?外孙女有孝心,他们很高兴,可是为什么安排他们住在客栈里?连个家里也不能接去?

再一个,邝玉书本就生性清高傲慢,让他偶尔出来应酬一下妻子娘家的乡下人还可以,但时间一长,他哪有这个耐性?无非甩给丫鬟小厮,自己就不愿意沾身了。

章清雅现在又大着肚子,自己都顾不过来,实在是照管不到了,只能来求张蜻蜓。说起来,她也觉得非常赧颜。不管怎么说,她可是正儿八经的嫡女,这个时候她不管事,反把事推给庶出的姐妹们,真的是羞愧之极。所以她的那封信,虽然不长,但言辞恳切,极有诚意。

潘二奶奶是个顺毛驴,吃软不吃硬。若是章清雅像从前那样骄横霸道,她一个手指头的忙都不会帮。可是见她主动服软,张蜻蜓反而愿意帮这个忙了,也很能理解她的难处。

打发了人去,也是让她莫要觉得不好意思,毕竟大家还是姐妹,不管正出庶出,在长辈面前都应该尽到孝道。

至于章清芷那儿,张蜻蜓是让追风带个信,准备明儿上她家去坐坐。她自己呢,就先去相看相看章家二老。若是温厚宽容的长辈,就安排在大姐家中,想来与勤俭朴实的冯家人还能做个伴。若是难缠之人,那对不住了,只能让他们继续住客栈。

不过无论如何,家里出这么大的事,瞒是一定瞒不住的,得把消息透露给他们才是。

故此,在打发纪诚他们走了之后,张蜻蜓也带人出门了,只除了琴姐,她忽地还点了墨冰的名,让那丫头心中好生不安。

自从雪砚出了事,墨冰是着实狠狠哭过几场的。既哭她不讲主仆情义,就这么卖了主子,也哭她不讲姐妹情义,连自己也瞒过了,更哭她糊涂,一心只知为了家里人打算,却不知给自己留条活路,日后难免结局凄凉。

原本见张蜻蜓回来了,还想着替她求求情,只是翻来覆去,竟是无法找到一个能令人信服的理由。只能等着张蜻蜓日后要处置雪砚时,再替她求求情,能帮到什么地步算什么地步,也算是尽到姐妹一场的情份了。

只是今日,张蜻蜓突然要带她出门,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墨冰难免惴惴不安地想,少奶奶这是想干嘛?

第288章 血脉

邝玉书可能在待章家乡人的礼节上是差了一点,但他绝对不是个小气人。给章家老两口安排的是京城最好的客栈,住的是最好的上房,每日吃穿用度也没有丝毫克扣,张蜻蜓过来一瞧,还是非常满意的。

邝家安排在这儿的丫鬟上了茶点,很乖觉地退下了。张蜻蜓行过了礼,细细打量起眼前几人。

当中坐的那两位老者便是她的祖父母了,相比而言,祖父章有信显得比祖母章贺氏要更年轻一些。不过章贺氏看起来就更加亲切慈爱,章致知的相貌也更多地随了母亲,较为秀雅,不似父亲的威严。

而他们身边站着的那个高个青年却与祖父颇为相似,这是二叔的长子,章泰富。听这名字,就明显比自家几个兄弟乡气许多。只是十七岁的年轻人看着倒还老实本分,也很是孝顺,跟爷爷奶奶很是亲厚。

见着张蜻蜓,也没因为是个庶出的姐姐就有所不敬,很是恭顺地带着八岁的小妹章清芳给她行了全礼。然后兄妹俩就本本分分地站在一旁侍奉,既不多言也不多语。

总的来说,张蜻蜓对这些亲戚的第一印象还是很不错的。看着二老虽然头发花白了,但身体都还硬朗,要不然,也经不起这一路上的折腾。

只是究竟该怎么开口告诉他们实情呢?她在心中暗自思忖着,屋子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半晌,章贺氏有些受不住了,假意端起茶杯让她,“三闺女是吧,你也喝口茶啊!”

哦哦,张蜻蜓一下醒过神来,正要端茶,却灵机一动,故意失手,把茶水往自己身上泼了一些。

“啊呀呀!”章家二老立即都关切地站了起来,“烫着手没?”

章泰富立即道:“要不要我去请大夫?”

“不用不用。”张蜻蜓连连摆手,“没事没事,哪那么娇贵的?”

章有信是爷爷,不好动手,章贺氏是奶奶,立即赶过来拿手绢替她擦着身上的茶渍,看着那桃红衣袖的雪白边上到底给污了一角,心疼得直皱眉,“这么好的衣裳,真是可惜了!”

“不怕不怕,用力搓搓就干净了。”八岁的章清芳也凑上来,扯着张蜻蜓的衣袖,一张小脸满是跃跃欲试,似乎现就想帮着张蜻蜓脱下来,拿去洗了。

离得近了,张蜻蜓可以清楚地看到这小姑娘的手上有明显家务劳作的痕迹,而在不经意间触碰到章贺氏的手,更是干硬温暖得如同温热的老树皮一般,如大树的年轮般,有着一种上了年纪的踏实。

张蜻蜓心头一热,这样勤于劳作的家人,绝不会是贪图安逸,难以相处之人。

章泰寅看这个三姐姐带着淡淡笑意看着自家妹子,还怕是妹子动作鲁莽,冲撞了她,忙红着脸把她拉开训斥着,“就你能快别动手动脚,惹人讨嫌。”

“真的没事。”张蜻蜓呵呵一笑,反而就势把章清芳拉到手边,“奶奶您也甭擦了,真没事的。”

看她随和,章贺氏不由得脱口而出,“那你这身衣裳就丢了?多浪费呀,这都还好好的…”

“你这老婆子说啥呢!”章有信急了,把老伴扯回来,“又不是穿你的,你跟着瞎操什么心?坐下坐下!”

章贺氏一哽,一时自悔多言,面色尴尬地左右看看,犹犹豫豫地坐回去了。

张蜻蜓噗哧一笑,忽地明白他们方才为什么那么紧张了,“你们以为我不要这件衣裳了么?那怎么可能嘛,又不是多大事儿,洗洗不就能穿了,至于不要了么?”

她这么一说,连章有信也好奇起来,章贺氏看了老伴一眼,才试探着问她,“你们大户人家的规矩,不是弄脏了就都不要了么?”

哈哈,张蜻蜓隐隐猜到,可能是从前林夫人的某些行事让老两口印象深刻,所以误会了,“在我这儿,可没这样的规矩。这么好的衣裳,做一身可得费不少银子,哪里就这么舍得乱糟蹋的?”

“这话说得是!”章有信一拍大腿,很是赞同,“虽说你们家都是当大官的有钱人,但再有钱也不能乱玩的不是?你瞧咱们现住的屋子,好是真好,可也太贵了我去问过,这一晚上就要二两银子呢,我的乖乖,咱们在老家一个月也使不了这么多钱啊!”

二两?张蜻蜓心想,这还是打了埋伏的,就这种地方,加上吃饭打赏,一天没有五六两银子怕是下不来的。但瞧着祖父母是真心地替他们心疼,她这话就好出口了。

“虽是贵了些,毕竟也是二姐和二姐夫的一番心意。再说,您们大老远地来了京城,总不好太寒酸了不是?总得让您们住得舒心。”

“可是闺女呀,咱怎么就不能上家去呢?”章贺氏顺理成章地把话接了下来,“就是府上没人,咱们只要有间空屋子,打个铺盖不就成了?还能帮着看看门户,拾掇拾掇。住在这儿是挺好的,可也太贵了要不,你去跟你二姐说说,她的孝心我们领了,可真不用这么破费的。咱们老两口不过带你弟弟妹妹来京城开开眼,这么讲究,岂不就见外了?”

张蜻蜓心里越发有了数,面上却故作为难地低了头。

老两口面面相觑,彼此交换一个眼神,章有信想了想,吩咐孙子道:“阿富,去把咱们给你大伯家准备的礼物单子拿来。”

“嗳!”章泰富应了,很快就从包袱里取出一张包得整整齐齐的红纸,双手递到爷爷的面前。

章有信学着从前在章府看过,特意准备的礼单推到张蜻蜓面前,坦荡荡地道:“三闺女,爷爷奶奶在乡下,都是庄户人家,也没什么大本事。这大老远地上京城来一趟,也只带了些家乡的特产。也没啥好东西,不过是自家田里新收的大米小米,再有些你奶奶种的干豆角干茄子,你叔叔和兄弟们打的糍粑那啥的。从前你爹倒是挺好这一口,就想着给你们都带了些来,都不是啥值钱玩意儿,不过吃个新鲜。前些天,二闺女的男人,就那位公子爷面前,咱们实在是不好意思拿出手来。今儿既是你来的,索性就都交给你了。可别嫌弃,几家分分,算个意思。咱们也就了了心愿了,你爹也忙,这又快过年了,家里的事情肯定也多,咱就不打扰了,这就收拾了,明儿就回乡下去。”

嗳嗳嗳,张蜻蜓一瞧这可不得了,老爷子误会了,她急忙起身赔了个礼道:“爷爷,您可千万别误会,不是爹娘托忙不来见您,故意把你们晾在外头,实在是…这实在是…”

“那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么?”章贺氏一把将她的手抓住,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好闺女,你可别瞒着我们,有啥事你就直说吧。”

“就是!”章泰富毕竟年轻,实在是憋不住了,插了一句进来,“咱这天天住在这儿,心里也不踏实,晚上都睡不好觉,要是有啥事,三姐您就痛痛快快告诉我们吧,别让爷奶心里都打着个闷葫芦了!”

章有信抬起头,饱经沧桑的脸上带着果决和刚毅,“不管是什么事,咱们都受得住丫头,你说!”

那张蜻蜓可就真说了。

皇宫。

一片银装素裹着的东宫外,缓步走出两位素衣男子。皆是衣饰华贵,王孙贵胄。

居前的那名中年男子低声道:“皇侄,现在可就是你最好的机会了,太子殁了,老二已是残废之人,里头那孩子如此年幼,怎能服众?”

三殿下李念同样低声回道:“皇叔此言差矣,父皇尚且康健,只要再熬上七八年,太孙也该长大成人了。”

被称作皇叔的沂王李禛嗤笑一声,“皇侄,你何苦还在我面前遮遮掩掩?皇上的身子骨大家伙都知道,也就是这两年的事情了,充其量撑到他序齿之龄。如此幼童,他何德何能坐稳这个朝堂?我是一片真心为你打算,若是你再这么唯唯诺诺的,那我也不用留在宫中了,不如回封地自在。”

见他拂袖假意欲走,李念只得把他留下,左右扫了一眼,见无耳目在旁,才轻声道:“皇叔难道忘了,现在兵权可还在父皇手上呢,庞清彦还在边关,手握重兵,只要有他在一日,哪里还有其他人的机会?”

李禛才不信他一点打算都没有,否则也不会千里迢迢,以辅助主持科举大事为由,把他召来了。“一个吃了败仗的庞清彦,何足惧哉?况且兵权可不是在他手上,是在姓潘的手上。潘家老大可就快回来了,皇侄怎么不在他们家去多下下工夫?”

“这个孤王确实有考虑过,可是潘云龙常年不在京中,他家老二从前又是个不成器的,好容易开了窍,又傻头傻脑的,孤王几次在军营示好他都无动于衷。至于他们家的老三,却又跟姓吴的走得近。皇叔可有什么好法子么?”

李禛冷笑道:“既然皇侄打听得这么清楚,怎么不知,潘家前头两个才是正室嫡出,后头一个不过是填房的儿子?一介书生,理他作甚本王倒是听说潘云龙的夫人刚刚诞育一子,身子有些不好。他们家大房二房的关系很是要好,那位二少夫人素性刚烈,仿佛跟姓吴的很有些不对盘。她可才从边关回来,说不定倒知道些什么。皇侄该怎么做,不用皇叔多言了吧?”

确实不用,但李念还是微鞠了一躬,“谢皇叔指教。”

李禛瞅他一笑,“那皇叔就等着看皇侄事成的那一日了。”

李念淡然浅笑,目送他离开,面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张蜻蜓,他可一直记得当年在斗菊会中,和蒋陌雪路遇吵架,那个得理不饶人的女孩子。当时的他,躲在帷幄后头听得真真切切。

那时候,他是真的动了求亲的念头。娶一个这样的女子,应该会让自己按部就班的人生多很多的乐趣吧?只可惜那时,她已经许配给潘云豹了。全京城都以为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却没想到,这女子进门没几年,那只原本桀骜不驯,在京城声名狼藉的纨绔子弟居然成了战场上的一员猛将,就连父皇提起来,也是赞不绝口。

只是那样一个聪颖的女子,只怕也不是好相与的。章致知的事情,满朝文武都知道其中的不平之处,可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得怎么做,才能既不触怒到父皇的威严,也能让她感念到自己的好处呢?李念觉得,他真的要回去好好地想一想了。

客栈里。

当张蜻蜓原原本本地把事情交待清楚,章家二老并没有如想象般的痛哭失声,或是惊慌失措。他们的脸色虽然不甚好看,但眼神中却有一股共同的坚毅。

章有信从床尾翻出自己暗藏的旱烟袋,哆嗦着手却半天点不着。章清芳年纪最小,听不懂张蜻蜓所说的事,只见爷爷打不着火了,便伶俐地上前给他点了烟。章有信阴沉着脸,吧嗒吧嗒吸了几口,习惯性地把烟锅子往桌沿上用力一磕,发话了。

“没事儿,只要不掉脑袋,这官不当也罢,咱回乡下去,少不了谁一口饭吃。三闺女,你安排一下,让爷爷去看看你爹。那孩子打小就心气儿高,只怕有些转不过弯来,咱得去劝劝,也是四十好几的人了,可别想不开,糟践自个儿的身子。”

张蜻蜓一听,唰地眼泪就下来了。

真正的知子莫若父,别看爷爷奶奶这些年都不在身边,可真的出了事,他们却是最了解章致知的。

“好孩子,别哭!”章有信抹了把脸,把喉头的那股酸楚之意强咽了下去,勉强笑了笑,“真没事,从前你爹给咱的钱,都在乡下给置了田地。就算你爹回了家,也是咱们当地的大财主,吃不着苦。嗳,这些东西要还给皇上不?要的话,咱这就回去把地都卖了还给皇上,多少钱啊?”

章泰富红着眼睛道:“要是不够,把咱家的新房子也卖了吧。我还可以给人做工,也能挣不少的。”

张蜻蜓拼命地摇着头,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这样一群无比朴素而不掺杂任何功利的家人,第一次真真切切地让她在南康找到了一种血脉根系的感觉。

第289章 杀鸡给猴看

在跟大姐说了祖父母之事后,章清芷当即就禀过公婆,和妹子小叔子等人一道,把章有信等人接到了家中。

冯家父母非常客气的腾出自己所居的正房让给老两口住,挤虽挤了些,但张蜻蜓看得出来,冯家人和自家祖父母都是一样朴实的庄户人,肯定可以相处得非常好。

等一切安顿下来,陪长辈们用了顿午饭,章有信也不留她,让其去忙,只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安排他们去看看儿子,否则老人家怎么也放不下这个心。

此事张蜻蜓还得拜托董少泉,让人去给他传了个话,这边却让铁华黎把车驾出了城。果见一路上盘查极严,幸好他们的马车上挂了潘府的标识,那些士兵们瞧见,极是礼让。

只是墨冰从车窗上见到马车是一路往城外而去,心下惶恐,不知少奶奶到底是要干什么,这闷葫芦打得人好生难受。

张蜻蜓也不言语,一路上都歪在锦褥上,阖眼养神。

自从有了孩子,除了晨起时会有些恶心干呕,别的反应尚好,只是总觉得有些累,老想睡。她之前不知道时,还以为没睡好,总强打着精神料理家务,但知道以后,便加了小心,想睡的时候就让自己眯一会儿,就算睡不实,歇歇眼也是舒服的。

琴姐是过来人,明白她的感受,兼之素性沉静,除了细心地给她照顾妥帖,并不再多话惹她分神。

张蜻蜓本能地将手搭在小腹之上,嘴角不觉勾起温柔的浅笑。听大嫂及众人们都说,有了身孕之后,要时时保持好心情,孩子才能长得好。

那为娘若是笑足十月,你这娃娃生下来可不许哭闹,若是哭闹,就让你爹带你去。嘿嘿,也不知你爹洗起尿布是啥模样,到时一定要好生瞧瞧。

可你究竟是男还是女呢?长得像他还是像我呢?张蜻蜓一闭上眼睛,就净琢磨这些事了,一琢磨起来,就不愿意人家打扰。

是以这一路之上,小小的车厢里极是静默,让墨冰几次三番想要开口的机会都没有,不时地偷瞟一眼城外的景致,却越看越心慌。甚至开始胡思乱想,张蜻蜓会不会把她拖出来卖了?

差不多有一个时辰的工夫,马车才到一处村庄外头缓下,路边有个人守在那儿,可不正是府上的小厮追雷么?

“阿黎,是二奶奶来了么?她家已经找到了,安西正带着人在那儿看着呢!”

他说话的工夫,张蜻蜓已经缓缓睁开了眼睛,等到追雷到车边回禀之时,张蜻蜓已经收敛了笑意,整肃了容颜,“办得好,头前带路,咱们进去且会会这家人。”

听她语气陡然一冷,墨冰心中猛地一跳,忽地猜到,张蜻蜓带她来的,是什么地方了。

这座村庄不大,但随便一数,也有二三十户人家。屋前屋后的农田虽在,但庄稼却长得平平。

可奇怪的是,几乎家家户户都是青砖瓦房,很是气派。可越是气派的新瓦房前,家门口的庄稼地就越差。唯有几户人家还住着泥墙木屋的,那左近的农田一定长得茁壮。

张蜻蜓左右瞅瞅,心里已经有了几分定数。随着追雷的指引,来到一处青砖小院前,就见安西带着府内的家丁已经将其团团围住了。

见她到了,忙上前迎接,“二奶奶,她家人都在,只是不见了正主,正逼着他们要人呢。只是这家人极是刁滑,左右不肯,就等着您来发话了。”

张蜻蜓轻声嗤笑,本来准备起身下车的动作也停下了,“既然如此,那还有啥好说的?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他们家既窝藏了咱家的奴婢,那咱们说不得只好自己动手找找了。”

她眉毛一挑,笑得幸灾乐祸,“要是不小心磕着碰着什么东西,那也是难免的。不过你可得传令下去,要大伙儿下手时都当心点,知道么?”

知道安西会意的左右一扫,对着那些在屋子里躲躲闪闪,偷瞧着他们举动的邻居们大声嚷道:“兄弟们,听见没有?咱们少奶奶仁厚,他们既然不肯把咱家的丫头交出来,咱们只好自己动手搜,只是注意点啊,那些贵重的东西的不要碰,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可万一要是实在不小心碰着点什么,那也是没法子的事。谁叫这家人不开窍呢?大伙儿可都记清楚了么?”

“记清楚了!”刚在潘云祺那儿打砸过一回的小厮们怎么听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要不是铁华黎今儿赶着车,他都想下去凑一脚。什么玩意儿嘛,卖了自家女儿还好意思来倒打主家一耙,对这种黑心肝的人就不能客气。

很快,安西进去把这家的院门一关,只听里面乒呤乓啷一通乱响,顿时鸡飞狗跳,鬼哭狼嚎。

很快,就有人招架不住,在里头嚷嚷起来,“住手,你们这群强盗,快住手,带我去见你们主子,不许碰我家的东西!”

可他们越嚷,那砸的动静更大了。墨冰听得心惊肉跳,手都不知不觉开始哆嗦。

忽地,张蜻蜓瞅着她一笑,冷不丁地问道:“墨冰,你知道这儿是哪里么?”

墨冰先是一怔,随即点了点头,咽了咽口水,抖着嗓子答,“是…是雪砚家吧?”

“真聪明。”张蜻蜓赞赏地点了点头,跟拉家常似的问她,“你来过没有?”

墨冰拼命摇头,“奴婢从没有来过!”

“那你知道她家的事么?都有些什么人,干些什么营生?”

“奴婢知道一些。”墨冰点头如捣蒜,一五一十地说着,“雪砚家有七口人,除了爹娘,还有三个兄弟,一个妹妹。只是妹妹还小,还不到卖的时候。她家大哥前年接了个嫂子,养过一个孩子,只是没养大,现在有没有,奴婢就不知道了。平常除了种地养鸡,也没别的营生。”

她心一横,豁出去地在车厢里跪了下来恳求道:“二奶奶,此事实在是雪砚糊涂,但她也是没法子。她家老子娘威胁她,说她要是不弄出钱来,就要卖她的小妹子,雪砚也是心疼自家妹子,所以才…”

“所以她就能去把我的大哥给毁了?”张蜻蜓忽地截断了她的话,眼神凌厉,“那岂不是说,只要你们这些奴仆们的家里有需要,谁都可以随时把我们这些当主子的给卖了?”

不!墨冰一句话哽在嗓子眼里,心中慌乱,抖得跟筛糠似的。

张蜻蜓冷哼一声,“墨冰,你是个聪明丫头,我还记得你从前在我跟前说过的话,你说你相信我不会随便坑害你们,可你们却能随便来坑害我吗?”

墨冰垂泪叩首道:“二奶奶,奴婢知道错了。可是奴婢也实在不知雪砚那事,直到有官差来家中把她提走,奴婢才知道的。方才替她求情,也是念着姐妹一场的情份,真的没有半点不忠于二奶奶的意思。”

“你真没有么?”张蜻蜓俨然有了三分怒气,“可若是雪砚现就要死要活地在你面前,求你帮着去告发大少爷,难道你就真的能见死不救?”

这…墨冰心中一颤,若真是雪砚要死在她面前了,她能无动于衷的么?说不定她还真有可能会一时心软地去帮她。可若是自己真的帮了她,那事情又会变成什么样?

二少奶奶在家时,是和大房的人不甚和睦,但一笔写不出两个章字,他们可是至亲的骨肉。若非如此,为何张蜻蜓一听到家里出事的事情,就气晕了过去?

雪砚去告发章泰宁,所贪图的无非是金银而已。而章泰宁失去的是什么?是名声,是大户人家最重的功名,他可是章府的长子,雪砚这样陷害了章泰宁,张蜻蜓就算是再好心,又岂可轻易放过她?

就算她现在在官府里,可保一时无虞,但案件了结之后,她的卖身契可还攥在张蜻蜓手里,自己要是稀里糊涂去帮了她,那日后等二少奶奶秋后算账之时,岂有她的好果子吃?

张蜻蜓是个好主子,但绝不是观音菩萨,想想她是怎么收拾碧落,甚至跟三少爷在府里争斗的,自己怎么天真到以为她会宽宏大量地对这些事情不予计较?

突然想通此中关节的墨冰不由得心中大骇,重重磕着头道:“奴婢该死,奴婢错了,奴婢这就去官府给大少爷作证,大少爷是曾经想收我们在房里,但绝没有动强,更没有碰过我们!”

这还差不多,张蜻蜓今儿带她来看这场戏,就是要杀鸡给猴看。

她已经细细想过了,雪砚在府中和墨冰的关系最为要好,若是要有一个人去推翻她的证词,没有人比墨冰更合适的人选了。

只是这丫头老惦记着跟雪砚的姐妹之情,若是张蜻蜓强逼着她去做此事,只怕她在公堂之上,见着雪砚受刑,会心软地倒戈相向。倒不如逼她自己想通此中厉害,主动去做成此事,就可担保她绝不敢有贰心了。

解决了雪砚这个大麻烦,章泰宁的危机就解决一大半了。碧落那里纵是再巧舌如簧,亦不足为惧。毕竟她又没有真正在府里吃过亏,所说的那些败坏名声的事情,就留给林夫人去伤脑筋了。

而雪砚此刻并不在家里,也没有逃出张蜻蜓的预计,她就坐在车里,等着安西他们把这家人收拾得怕了,自然会主动把雪砚的行踪交出来。

果然,又等了一时,安西过来开了院门,“二奶奶,他们肯说了。”

张蜻蜓也不想多费唇舌,“找个人带路,咱们现就去拿人!”

很快,雪砚的大哥就鼻青脸肿地给带出来了。

张蜻蜓正说要走,却冷不防有个中年妇人披头散发的斜刺里从屋子里冲出来,瞧这架式就想往车上扑。

猝不及防间,铁华黎长鞭一甩,把那妇人套了结实,随手一荡,就把她跟麻布袋似的,给甩到墙上去了。

这一手漂亮,张蜻蜓私心想着,回头等自己生完了孩子,非学来不可。

却听那妇人扯着嗓子尖叫,“二少奶奶,您也是大户人家的奶奶,怎么能这么欺负我们小民百姓?您来看看,看看他们把我家砸成啥样了,这个钱,您得赔。”

赔?张蜻蜓撩开车帘,冷冷地道:“那我的丫头,你们怎不赔给我?”

“那可也是我们家的女儿,就是给官府的人带走了,也不是我们能管得了的。”雪砚的娘还在那儿强词夺理。

张蜻蜓从袖中取出卖身契,“那我这儿是什么东西?难道当年你们家没有收过我们府上的银子,就把她卖了?这上面可是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雪砚是我们家的人,从此生死都与家中父母没有半点关系。你们未经我这做主子的许可,私自把我的丫头带走了,便是有违律法。现在我这主子找过来了,你们还不交人,那就是错上加错。在搜之前,我有没有让人提醒过你们?是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硬逼着我的人动的手,现在你还想要我赔钱?请问你这脸皮到底有多厚?”

她冷笑着扔下一句,“若是你们不服,尽管上衙门去告我,本夫人就在家中等着至于你们,这几天最好在家好吃好喝地养好了,恐怕过几天就没这样舒坦日子过了!”

“你…你少唬人!”雪砚她娘心中有些慌乱,但面上还犹自逞强。

“你们可以不信,但千万不要想着逃跑。你家周围我已经埋伏下眼线了,只要你们跑了,这天大地大,想要遇上几个杀人放火的强盗可是太容易的事情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这回雪砚的娘撑不住了,她爹冲了出来,气势汹汹地追问。

张蜻蜓一笑,“不干什么,不过是要讨个公道而已。你们自己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明白。旁的话我也不多说,只希望他快点带我找到人,否则的话,我还得登门来请教。走!”

她把脸一沉,带人走了。行出一段路程,安西悄悄地问:“二奶奶,真要留几个人下来监视么?”

不用张蜻蜓瞥他一眼,狡黠一笑,“我方才故意吓唬他们的。”

“呃…您高明!”除了佩服,安西也只剩下佩服了。

第290章 夜回

雪砚的家里本姓杜,大哥名叫杜充。

这个充字,寻常庄户人家用在名字里的很多,无非是希望五谷充裕,银钱充沛的意思。但是,用在此人身上,张蜻蜓却更觉得像是装傻充愣的充。

在带着他们在城中转悠了小半个时辰之后,他还好意思一脸焦急地在那儿似是喃喃自语,又似是故意说给他们听,“怎么找不到了呢?只怪咱们进城太少了,怎么就是找不着了呢?”

张蜻蜓冲安西使了个眼色,安西上前拍了拍杜充的肩膀,“想不起来不要紧,哥帮你好好捋捋,你就什么都想起来了。过来。”

“你…你要干嘛?”

把他拖进附近的暗巷,几拳过后,杜充什么都想起来了,“是在帽儿胡同的万爷家里!”

这位万爷不是旁人,正是吴德手下的狗腿,当初上张记猪肉铺敲诈勒索的胖管事万金虎。

张蜻蜓琢磨了一下,没有亲自出马,让安西带着人,押着杜充过去要人。

自然,人是要不到的。万金虎根本就不在家,家里人听说问起此事,一律摇头三不知。

张蜻蜓想了想,让安西带着人就在他家中守着,就算等上一天一夜,也务必得找万金虎问个准话出来。这头,她就带着墨冰等人,先回了家。

不管是要墨冰去衙门里指证雪砚,还是万一吴德耍赖,不肯把两个丫头交出来,都得通过公堂去要,才合理合法。

既然要上公堂,总有些必要的状纸要准备的。张蜻蜓再莽撞,也不会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为了这点小事就当面锣对面鼓地冲到吴德面前去闹事。但她也不会让吴德就这么逍遥快活下去,就算是找不到直接的证据告他,也总得把自己的人弄回来。

可到了家中,她却见到还有个客人在等着她。

此人意外地有些眼熟,但张蜻蜓却一时想不起她的名字,未免有些疑惑,“请问你是…”

妇人起身,盈盈拜了一拜,“妾身本姓邹,从前跟府上二爷也有些交情,跟二奶奶旧年在桃花林外的小酒坊外,也曾见过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