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吴德还不算太笨,在刑部尚书亲自驾临吴府之后,张蜻蜓的那两个丫头终于有了下落。

万金虎主动站出来承认,“是小的与杜充家交好,私自昧着主子把人收留下来的。与国舅爷并无半点关系,纯属小的自作主张。只因杜家不愿意把女儿交还潘府,才拿钱求了小的,让我收留,还说便是潘府的人要上门来,也让小的别给。小人一时糊涂,利欲熏心才干出这样糊涂事,还望大人明查。”

杜充吓得脸都黄了,“我什么时候拿钱给过你?明明是你说这官司要赢,就让我把妹子放到你家的,你此刻怎么竟反悔了呢?”

安西在一旁道:“大人,他们之间的事情,我家主母说且由着他们扯去。只是现在我家主母要找人与这两个丫头对质,还望大人恩准。”

连人都带来了,还有什么不能恩准的?要打官司就打吧。

首先上来的就是墨冰,先把她与雪砚的情分,以及在章泰宁处服侍的详情做了说明。

然后上来的便是白亮夫妇,指认碧落道:“我们本是这丫头的公婆,只因儿子有些痴傻,被她愚弄,成亲多日也曾圆房。后这丫头还妄图攀附主子,给二奶奶发现,这才送到乡下。不料她心生怨愤,竟然造谣生事,诬陷主子,实在是可恶之极还请大人明查。”

而碧落在乡下所配的夫君,亦给福伯儿子带来了公堂,可以证实,碧落跟他时还是处子,但对乡间生活有诸多不满,不安于室。

把两人案卷一调,其实大伙儿都心知肚明,这当中根本就没有太多切实的指证,只是当时正好赶在枪口上了,所以才闹得沸沸扬扬。

要问清真相并不难,一顿板子夹棍下去,什么都招了。

杜家人涉嫌造谣生事,诬告官员,立即捉拿归案,容后处置。万金虎贪图钱财,窝藏官家奴婢,论律处以罚金,重打四十大板后赶出公堂。

至于最后要如何结案,却不是能由他们刑部说了算的。只能把各方的证言证词记下,留待圣上发落。

当然,碧落和雪砚两个丫头就该发还给张蜻蜓了,在案子一日未了之前,还得留她们一条活路。

只是这两丫头脸色着实古怪,竟是一样的面如死灰。安西在堂上看着不好,跟守在外头的张蜻蜓商量过后,提出建议,“我家主母怕把丫头领回去,又说她虐待如何,还请大人一并收押在监,纵是需要银钱供给,我家也愿一力承担。直到案件了结,再发还我家吧。”

闻听此言,雪砚眼中最后的那一抹光亮也颓然消逝了,碧落更是就歇斯底里的尖叫起来,“她在哪里?让我去见她,她不是想要我死么?我就一头撞死在她面前。”

见她如此失控,还真不敢把她放了。即刻便有官差上来给她和雪砚戴上重锁沉枷,以防她们在公堂之上就自寻了短见。

张蜻蜓在外头听说之后,只摇头说了三个字,“自作孽。”不可活。

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在吴德那样人的府上这么多天了,能得着什么好?这两丫头还都生得颇有几分姿色,只怕早已是残花败柳,生不如死了。

雪砚拼尽最后一口气撑到现在,应该还是为了她的家人。而碧落,想来是为了和自己赌这最后一口气吧。若是真的见了,她们哪里还能再有生机?

“走吧。”张蜻蜓淡淡吩咐着,心情却莫名地低落。

铅灰色的云层越压越低,已经有细小的雪花不断落下。若是不幸落在路上,车马辗过,瞬间就融入污泥,浑浊一片。可总也有些幸运的,或是落在高山上凝结成冰,或是落在汪洋江河中融入清流,便保得一生清白,干干净净。

可她们明明都有机会选的,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逼上绝路?左右脱不过一个贪字,一点私心,就将自己置于如此境地,张蜻蜓会为她们惋惜,却无力挽救。

回到府中的时候,恰好她打发人请来的夏仲和还没走,在那里替潘云祺拔牙。几乎整个潘府,都能听得到他那杀猪般的鬼哭狼嚎。

张蜻蜓本就心情不好,听着这动静更是皱眉,命人把门窗紧闭,只等夏仲和给潘云祺治完了,再请过来见礼。

小谢夫人真是快心疼死了,怎么儿子叫得这么凄惨?

夏仲和也很无奈,虽说他把那麻沸汤的剂量减了一半,但起码该起到一定的效果吧?想想之前在边关,给那些将士们截手断肢之时,还没有半点止痛的汤药,人家都没叫成这样。这位三公子,不是他说,也实在是太娇惯了些。

“请三公子暂且忍耐,现只剩下最后一颗牙了,把这个弄好了,往后就好了。”他特意提了句,“大公子之前给西戎人抓了,成日毒打鞭笞,可都没吭过一声呢!”

小谢夫人听得生气,干嘛拿潘云龙跟她儿子比?欺夏仲和年轻,不免呛了一句,“那是你亲眼瞧见的么?”

夏仲和眉头一皱,心想这位夫人怎么说话如此无礼?怪不得张蜻蜓让他如何行事,这样的人,确实欠教训。

迎着小谢夫人双眼,他坦然道:“因小可也曾流落蛮邦,故此大公子的英雄盖世,确实是小可亲见,并没有半句虚言。”

小谢夫人一下给堵了回去,只得教训了潘云祺一句,“你也争点气,忍一忍吧。”

潘云祺已经痛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涕泪横流,没有半点读书人的斯文样。叶菀瑶实在嫌弃,推说兰心那新生的孩子哭闹,早躲开了。

夏仲和最后这一下子,手下加了点暗劲了,一颗牙拨出,也把潘云祺痛得生生晕了过去。

整个潘府的人都松了口气,天下终于清静了。

夏仲和洗手告辞,小谢夫人连个谢字也不提,只顾着急急追问:“那我儿什么时候能醒来?醒来要是再痛怎么办?能不能把你那麻沸汤多留几服?”

夏仲和暗自摇头,却还是耐心解答,“三公子最迟到明早便会醒来,醒来之后的头几天,是一定会痛的,这个可没法子。麻沸汤药材珍贵,宫中也是配制不易,况且久服极易成瘾,对身体有莫大害处,小可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给三公子弄来。请夫人不必过于担忧,只要捱上这几日,便无事了。小可太医院中还有召唤,不便久留,告辞。”

小谢夫人无法,这才命人奉上谢银,夏仲和也不推辞,接了便走。

刚出院子,就见有两位年轻女子从侧面小径上走来,其中一个面容姣好,清冷淡雅,另一个却姿容平庸,珠光宝气,瞧她们的装扮,都似是府中小姐,夏仲和急忙低头,快步出去了。

潘云霜有些好奇,问门口的丫头,“这就是二嫂请来的太医么?”

丫头点头。潘云霜笑着跟潘云霏道:“还以为是七老八十的老头子呢,居然这么年轻,生得还挺俊秀的。”

潘云霏只觉微窘,“姐姐怎么说起这样话来?小心给人听见,咱们还是先进去看看三哥吧。”

不过心中却也纳罕,这么年轻的太医,倒当真少见,也不知二嫂把他请来,是不是个有本事的,万一要是治不好,母亲岂不又要大吵大闹?

可潘云祺的伤口确实处理得很好,虽是昏昏沉沉中,但把夏仲和留下的汤药服下后,烧也退了,肿也消了。后头再请大夫来瞧,都说这个大夫很是高明。

眼见潘云祺一日好似一日,小谢夫人这才作罢。不过这回吃这么大的亏,这口气她却咽不下去。

第293章 病起

南康京城这一年的冬天,注定无法平静。

先是太子殿下薨了,尔后没几天下起的那场雪,却是絮絮扬扬,接连下了三天三夜还没个消停。

起初有些闲情雅兴的才子佳人还要赞几句琉璃世界,发发诗兴,可当大雪压垮了屋顶,冻住了水井,冰封了火炉,滑倒了自己,京城上下就渐渐再没人笑得出来了。

大雪成灾啊。

皇上依然在罢朝,但关于雪情的折子却是一封不拉的全部送进了御书房,一个个关于救灾的指令也从九五之尊这里传达了下去。

太子的国丧要治,但老百姓受的雪灾却更不能不管。死了的人,哪怕是皇上自己,到底也比不上活着的人要紧。

张蜻蜓放下笔,往微凉的手心里呵了口气,使劲搓了搓,望着窗外屋顶上厚厚的积雪,眼中分明有些担忧之色。

这么冷的天,连在屋子里烤着火,提笔写几个字也觉得冷,不知他在外头好不好?从边关回来得匆忙,肯定也没带什么御寒衣物,可有冻着了么?那个傻子,见变天了,怎也不知回家一趟?好不叫人操心。

虽说是原打算着暂不插手铺子里的事情,但一场大雪下来,什么都改变了,伙计们忙得焦头烂额,东家又怎么坐得住?

不过倒是不好再往铺子里跑,就在离东城铺子不远,吕氏父女开的忆江南酒楼里租了一个雅间,充作临时的办公之所,有什么事,都让人往这里来报。

“不好了,二奶奶。”立秋忽地惊慌失措地从外头奔进,立即给周奶娘训斥起来,“立秋,你怎么这么没规矩,不是早跟你们说了吗?现在在姑娘面前不许大呼小叫的,小心惊动了胎气!”

“不是的,周奶娘!”立秋急急辩解,“我不是故意的,是董掌柜的摔了,听说连腿都断了!”

什么?张蜻蜓顿时站起身来,变了颜色,“少泉人呢?送回去了?请大夫了么?”

这些立秋还不知道,她只是听着收猪回来的伙计说了一声,就急急忙忙过来了。

周奶娘把张蜻蜓摁住,“你在这儿坐着,我去打听打听。小心路滑,又摔了你!”

“不用了。”山岚脱了斗篷,在门口拍了拍身上的积雪,这才进了屋,跟张蜻蜓点了点头,算是见了礼,“少泉骨头没断,只是崴了脚,刚已经找大夫看了,正在那儿治呢,怕你担心,我先回来说一声。你别担心,还有绿枝姑娘在那里照看着。”

“好好的,怎么就摔了呢?不是有骑马么?”张蜻蜓心疼得直皱眉,知道大伙儿怕把寒气带给她,从外头进来的,都刻意跟她保持一定距离,便让开火盆让他走近,“你快过来烘烘,外面天冷吧?瞧你脸都冻青了。”

山岚苦笑着道:“骑了马又怎地?我们在路上还瞧见整辆车都翻了的。天太冷了,地上全都结了冰,滑不溜溜的,极是难走。这接连下几天雪,今儿好不容易放一点晴,路上不知多少车马,挤来挤去,怎么加小心,那马儿还是失了蹄,少泉这才摔了跤,起初都以为是骨头断了,送到大夫那儿才知道万幸。不过那脚脖子却也肿得厉害,想来这几日是出不了门了。他还记挂着铺子里的事,着急得不得了。”

张蜻蜓急道:“这傻子,什么事比人还要紧?伙计们都没事吧?”

“这倒还好。”山岚面上忽有些难色,欲言又止。

张蜻蜓想想,猜出些端倪了,“山大哥,这年关也快到了,你家中必也是忙的,本不该拖着你帮忙,可是你也知道,现在我不便出门,少泉现又摔了,要不这样,再忙完这两日,你就不必过来了,我先把该给你的利钱支给你。”

见她如此通情达理,山岚很是松了口气,“钱不钱的倒不急,我又不等着用,等年后你们忙完再说吧。不过现在我家中确实是有些忙,这雪一大,囤粮过冬的百姓就特别多。而且,二少奶奶,你可知道,现在居然有人从我们这里买了猪肉再加利钱往外头卖?”

啊?这个张蜻蜓还当真不知。山岚摇头叹道:“天一冷,百姓都人心惶惶的,怕过后没东西吃,家里有些走不开的,就宁肯加些跑腿的钱,托人来咱们那些铺子里买了猪肉,回家或腌或熏,以备不时之需,我也是今儿去送猪肉才知道。现在是咱们扣着生猪不让杀了,否则你卖多少都能卖完,可天气这么冷,咱们扣着猪也不好,掉膘倒是其次,就怕冻出病来,那可就一点卖不成了。所以方才少泉急着打发我回来,还有一层意思,就是把这些猪全杀了算了。实在没猪肉卖的时候,只好收些牛羊来卖,或者关几天门,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相信乡亲们也能理解。”

周奶娘点头道:“山少东家说的很是,从前我在乡下的时候,就有那冬天,人家囤了一圈的猪都冻病了,最后人都不敢吃,只能喂了狗。”

这个张蜻蜓省得,“那就依你们所说,这几天把猪全杀了吧,正好大伙儿也都能过个清静年了。”

周奶娘忙道:“姑娘,那咱们得先要几头回去,这年下咱们自家还是要多备些东西的。”

山岚颇有些赧颜地接着道:“那我也有个不情之请,来前,我爹本来说要我带十头猪回去。二奶奶你看匀不匀得开,要是匀得开,就算给我吧,价钱跟市价一样就行。”

这…张蜻蜓心里正在琢盘算着,却陆续接到蒋家、郎家等交好之人递来的消息,要求都一样,多弄点猪牛羊肉来吧。

张蜻蜓再一盘算,要是这样,加上给自家伙计分的,别说对外卖了,自个儿恐怕都不太够分了。

想了想,当机立断做出决定,一边加派人手往外收猪,这边就让铁华黎带人赶紧开始杀猪。因还得保证市面的百姓们,人情客户们先不能保证足量,统一按半数给出去,其余的再按收到生猪的情况加以给付。

周奶娘顿时也忙碌起来,带着人专门负责准备自家吃用之物,张蜻蜓心细,不仅准备了自家和大嫂那儿的,还有给关在牢里的老爹他们留下的,万一给放回家了,啥也没有,这个年也没法过了。

回头章泰富听说三姐这里的铺子挺忙,自告奋勇地过来帮忙了。他长在乡下,养猪种地这些农活没有能难倒他的,人也很是沉稳细致。张蜻蜓灵机一动,干脆让他带着人顶替董少泉出去收猪,倒是多了个好帮手。

一场大雪,升斗小民们自是为了生计忙忙碌碌,而在大户人家,闺阁千金们的生活似乎还没有受到太大的波及,也就不会操那个心了。

潘云霜捧着小手炉,将窗子推开一条缝,假装看园中那些被大雪装点出的玉树琼枝,眼角却悄悄往后瞟去。

朔风顿时顺着那窗缝,透进了屋子,激得小谢夫人一个激灵,终于将眼光从账本挪到女儿身上,“你这丫头干什么呢?大冷的天开什么窗子,仔细病了,又要老娘伺候,一个你哥还不够折腾啊?”

潘云霜微撇了撇嘴,根本不甚在意,收手将窗子关上,假装不经意地提起,“病了怕什么?让二嫂再去把夏大夫请来呗。”

小谢夫人横了女儿一眼,“你说得倒轻巧,二回倒是让你去,看你有没有这么大的面子。”

潘云霜娇笑着到母亲身边坐下,伺机找话,“娘,那个夏大夫这么年轻,没想到还是挺有本事的哦!”

小谢夫人觉出些不对劲来了,上下打量了女儿一眼,“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潘云霜面上微红,“我哪有什么意思?”

小谢夫人使劲戳了女儿额头一记,“你最好没有别的意思,一个小小的医官,又无甚根基,连正经的御医还没混上呢,你就是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也统统给我收起来,没得让人笑掉了大牙。”

潘云霜给母亲一语戳破心事,悻悻地低了头,索性也不怕撕破脸了,“医官怎么了?我瞧着就挺好的,起码比你之前说的那什么痨病鬼强。”

“你还好意思说!”小谢夫人用力拍了她一巴掌,提起来就是一肚子的火,“那回人家看亲,我明明是让你妹妹去来着,可你偏又听了大房那里的挑唆,跟去瞎搅和。最后把事情搅黄了不说,还差点惹出笑话来。老娘费了多大的力气才给你平息下来?可你倒好,转过背,居然看上这么个人。难道你不知道那是你二嫂那边的人么?难道你想帮着她,生生气死你母亲?你给我好好听着,往后你的亲事就由我说了算,你少胡思乱想!”

潘云霜给母亲打得吃痛,早就跳下熏笼,负气到了一边,现又给小谢夫人劈头盖脸骂这一顿,更加生气了。

顿时任起小性子来,跺着脚道:“我知道您的心思,就是巴望着把我和妹子都嫁个财主,好拿钱给您亲儿子,反正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您只要留三哥一个,就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顾了。可您也不想想,我和云霏再不好,那也都是您亲生的,没见自个儿的亲娘把自个儿的女儿往火坑里推的,就是开妓院的老鸨也没个卖亲生女儿的吧?”

小谢夫人一口气噎在喉间,脸色铁青,“你这死丫头,上哪儿听的这些怪话?”

“还用听么?您和三哥做的事情,还有谁看不明白的?”

“你还说!”小谢夫人气恼之极地赶上前去,再也顾不得地扬手连接大力打了女儿几下子,“混账混账,你母亲和你哥怎么对不起你了?居然说这样的话,你也不怕天打雷劈。”

潘云霜当真给打得痛了,大哭起来,说话越发的没有顾忌,“我干什么了我?不过就是说了几句话,有什么大逆不道的要天打雷劈?您也不想想,您都干了些什么?大嫂生孩子那会子,怎么就差点没了命?现在还要躲出去住,都不敢回来?还有兰姨娘,她又怎么好端端地出了府?生了孩子人就没了,这里头又是怎么回事?哼,您干这些事情的时候都不怕,这会子倒会拿我撒气!”

她越说心中越气,抹了眼泪赌气道:“我的婚事可不是您一人作得了主的,我还有爹,还有大哥大嫂呢,以后您还是少操些心,别想着算计我们了!”

小谢夫人怄得眼前一阵阵的发晕,不得不扶着门框才能站定。

潘云霜方才吵架之时,已经跑到了外屋,她素来是个没心计的,便是见着丫鬟婆子们神色各异地站在那儿,也不知避讳,只顾心中痛快地把满肚子的话说完,就转头跑了。

可留下的小谢夫人还得面对这些令人难堪的目光,若是方才说出那些话的是张蜻蜓,她还可以大声斥责反驳,可为什么偏偏要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还是最宠爱的那一个?

一定是卢月荷,还有张蜻蜓她们暗中使的坏。

小谢夫人越想越生气,越想越不敢面对周遭的目光,见有丫头上前扶她,便正好借着这股子气恼,装起了病,“还不快去给我请大夫,再把二少奶奶叫过来伺候。”

张蜻蜓正在为生意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添乱的就来了。

管事的哭丧着脸,见面就跪下哀求,“二少奶奶,您行行好,可怜可怜小的,赶紧回去吧。夫人正大发脾气,说是病了,一定要您回去伺候。”

嘁!张蜻蜓才没工夫理她,“那请大夫了没有?若是请了大夫,你也不必着急了,正好在这儿帮着我干点活,咱们忙完了再回去。横竖你我都不是大夫,去了也白搭,没得还惹她生气,你说是不是?”

哎哟我的妈,这位奶奶更难缠,管事无法,只得留下了。

小谢夫人久候她不至,更加的生气,连接又派了几人过来,全被张蜻蜓以相同的借口扣了下来,不管愿意不愿意,通通跟着周奶娘干活去。

小谢夫人打发一个人不回,两个人不归,那口气在胸中越堵越大,肝火上冲,兼之天寒地冻,邪气入侵,可真是有些病像了。

第294章 留窗迎客

“二奶奶,您真不去见夫人了么?”琴姐左右想想都觉得实在不妥,问了这么一句。

若说之前在忙生意,还情有可原,但现在都回了府,再不去生病的婆婆跟前问候一声,就难免要为人诟病了。

“谁说我不去了?不过要去也得等到吃饱了饭去。快摆饭吧,都饿坏了。就是大的不吃,小的也要吃啊。”张蜻蜓理直气壮摸着肚子,笑得像只小狐狸。

看这表情,不用问就知道二少奶奶肯定又打了什么鬼算盘,琴姐暗地里有些替小谢夫人惋惜。您说您在家好好待着不行么?那井水为什么非得来犯这河水?咱这二少奶奶是好惹的么?这不成心给自己找气受?这也是一个自作孽的,没得救了。

张蜻蜓吃着饭,正好彩霞就在一旁将今日府中发生的事情向她回禀了一番。下人们的嘴素来是最快的,尤其是主子之间的相互掐架,更是传得飞快,没几时,整个潘府都沸沸扬扬了。

关于禇姓皇商家的婚事,张蜻蜓走前原托了林夫人去详加细查,结果查出来那位禇公子病是真的治愈了,只是比寻常男子稍显文弱些,想来就算不能益寿延年,但以他家那样好的条件,活个寿终正寝应该也不算难事。

只是有件事情是大家都不知道的,原来这位禇公子在南边养病的那些年,早跟大夫家的女儿好上了。禇家有些嫌那大夫家太穷,兄弟又多,怕日后麻烦事多,不肯作成这头亲事,故此才把儿子急急召回京师,意思赶紧给他成个亲,收收心。没想到这禇公子倒是个痴情种子,悄悄摸摸地把那位姑娘也给带上了京城,想逼父母同意。

后来两头谈来谈去,双方各让一步,意思是禇公子先听父母的话,娶个正妻,再娶这位医女做平妻,反正他家子嗣单薄,广纳妻妾父母总是欢喜的。

这内幕林夫人送给卢月荷后,她一听此事,那肯定不能让三位小姑去吃这个亏。不管是否正妻,男人的心都不在你身上,纵是正妻也是难受的。

况且禇家的人是做生意的,那得多精明?他们虽是在京城求娶,却早已准备好移居南方。日后山高皇帝远的,娘家就是再有势力,也不可能沾着他们家太多便宜了。

卢月荷明里暗里,悄悄把这消息透了出来。可潘云祺贼心不死,居然还催着让媒婆安排两边相看相看,意思是想造出点小暧昧来,这就好把亲事给敲定了。

当卢月荷一听要安排潘云霏和潘云露去进香,顿时就察觉出不对劲来,于是便暗中指点,让潘云霏把潘云霜也鼓动了去。

到了寺庙那儿,也合该是巧,禇公子也不想做成这门亲事,故意把那医女带来,在她们面前演了出苦情戏。

当时潘云霏就明白了,拖着潘云露就走,偏潘云霜那个好打抱不平的脾气突然冒了出来,上前把禇公子臭骂了一顿。骂他没用,三心二意之类的话,正好让禇公子就着这个话,在佛前要死要活地立誓非那医女不娶,逼得他父母无法,只得勉强同意。

而潘云祺事后得知,几乎气了个半死,小谢夫人也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将此事遮掩下来,要不给人知道他们堂堂元帅府,巴结一个皇商结亲还没结成,这岂不得让人笑话死?

张蜻蜓弄明白了小谢夫人突然发飙的根由,心下更有了几分底。吃饱喝足一抹嘴,“走吧,咱们给夫人请安去。”

到得正房,还未进门,就给管事婆子拦住了,很是心虚地瞅着她,“二少奶奶,夫人说,请您在外头先等一等。”

这外头天寒地冻的,果然是等人的好地方啊,张蜻蜓一点不生气,反而笑嘻嘻地道:“既然婆婆这儿不方便,那我就先去给祖母请个安再过来吧。”

她一转身,走了。

嗳,管事婆子急了,小谢夫人的意思是把张蜻蜓晾在外头冻一冻,可她一个做奴才的,也不能拦着少奶奶去给长辈请安啊?

这可怎么办?回头禀报小谢夫人,把她气得刚喝下去的药,又全吐了出来,咬牙切齿地在床榻上发火,“一会儿她要来了,看我怎么收拾她。”

时候不长,张蜻蜓就自动送上门来了。小谢夫人刚想说打发她去煎药,可是丫鬟告知,“二少奶奶请了老夫人一起来了。”

她请那老太婆来干嘛?小谢夫人心中正在猜疑,潘高氏扶着张蜻蜓的手,乐呵呵进来了,“二媳妇,听说你这病了,觉得怎么样?”

能怎么样?难受呗,小谢夫人还不得不装模作样地说几句套话,“劳婆婆操心,实在是媳妇的不是。云豹媳妇你也是的,这么冷的天,怎么把太婆婆都惊动了?”

“不妨事,不妨事。”还不等张蜻蜓回话,潘高氏就连连摆手,瞧着小谢夫人这病病歪歪的样子,却像是捡着金元宝的模样,“我说二媳妇,既然你病了,这年下事情又多,不如就好好歇几天,有什么事要办的,就让我老婆子出马吧。”

什么?小谢夫人一听顿时杏眼圆睁,这是要趁她病了,抢班夺权?她怒视着张蜻蜓,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火焰,这样的鬼主意必定不是潘高氏能想出来的,肯定是她去挑唆着人来的。

不由得冷笑起来,“婆婆不必忧虑,媳妇虽然病着,但家中的事情还是能理会得,不劳您费心了。”

“婆婆,您可千万别硬撑着。”张蜻蜓此时可会做好人了,“您这病了,我和大嫂都是分出去过的,不方便插手家中之事。三弟妹那儿又有小叔和一个孩子拖累,都帮不上您什么忙。奶奶年纪大了,见多识广,有她指点,到底强些。瞧您病成这样,若是还不能安心养病,这岂不是让咱们担心么?”

就是就是潘高氏盼了多少年了,就盼着能有个机会管家理事,今儿好不容易给孙媳妇如此抬举,她是无比欢欣,只这媳妇,怎么就是不肯让她称心如意呢?

心下未免有些不悦,“二媳妇,你这不是病得都起不来了么?怎么有这闲心管事?还是说,你嫌弃我这不中用的老婆子?”

小谢夫人心里就是这么认定的也没法说呀?“媳妇哪敢嫌弃婆婆?只是怕您受了辛苦,再说,媳妇这病也没什么事…”

“婆婆,您真的没事?”张蜻蜓抠着这个字眼追问下去。

小谢夫人跟活吞了只苍蝇似的别扭,这媳妇也忒坏了点,如果自己这会子说有病,那就得交出掌家之权,但若是说自己没病,怎么有借口折腾她这做媳妇的?

嘿嘿,张蜻蜓就是两面夹击,逼得小谢夫人不得不弃车保帅,生生咽下这口气,“我真的没事。不过是吹了些凉风,有些头痛罢了。”

“哦!”潘高氏毕竟也是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当下如何瞧不出她这意思?敢情还是不愿意交出当家之权,可又要装病来博取同情。

她虽明白张蜻蜓把她请来的用意,但却因不喜欢小谢夫人素来的为人,就是愿意让她利用这一把,夹枪带棒地训斥着,“既然没什么事,那还请大夫催媳妇地闹腾得全家不得安宁?就是云霜今儿挨了打也没这样啊,倒是你这做母亲的禁不起了,也未免太娇贵了些,只可惜呀,老二这回也没跟着大军回来,你就是躺在这儿躺出一朵花来,也没个男人心疼。既然无事,就快点打点起精神,赶紧起来吧,这年下不知多少事呢,净装病躲懒哪成?”

张蜻蜓就觑着小谢夫人的一张脸,给潘高氏说得由白转红,由红发黑,最后又羞又窘又气又怒地成了猪肝色,心下大快。

“奶奶,都是孙媳妇不好,也没搞清楚状况,只见婆婆三催四请的,便以为病得有多厉害,心下慌张,这大晚上的才把您老人家请了来。现在既然婆婆无事,那孙媳妇就送您回去吧。明儿再让人给您添几道酒菜,算是孙媳妇给您赔不是,可好?”

“算你这丫头还有点良心,走吧。”潘高氏伸手让张蜻蜓搀着,也不必问过小谢夫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了。

小谢夫人那个气哟,一晚上翻来覆去没睡着,想着张蜻蜓就是牙痒痒,钻心挠肝的直冒火。

又想着白日里和女儿的吵闹不知被府上人怎样看待,不管如何,毕竟是自己心中有亏的,这就更加的寝食难安了。

强捱到天明,只觉脸上发烧,手足冰凉,头重脚轻,胸中积郁难发,可虽是明知道不好,但又怕潘高氏念叨,只得强打起精神来料理家务。

可年下诸事烦难,况且一场大雪过后,京中各项物价上涨,尤其是柴米油盐这些日常小事,更是影响甚大。现还有潘云胜的后事料理,潘秉忠是发了话,逼着她出力。再有兰心的后事,虽然只是个婢妾,但毕竟给潘家生了个儿子,也需要打发。

再加上天冷,潘云祺的伤也好得慢,更兼新生的小孩儿日夜啼哭,闹得叶菀瑶一时半刻都丢不开手。根本分身乏术,不能相帮。而偏小谢夫人又一味逞强,不愿意找人帮忙,这样的心力交瘁,那脸色着实地就差了下去。

张蜻蜓笼着袖套冷眼觑着,又只说了半句,“秋后的蚂蚱。”

不过这也不是她,府里上下都看出来,二夫人蹦跶不了几天了。果然,待太子的大丧结束,重新临朝的那一日,小谢夫人忽地在家中晕倒,这回是彻底病倒了。

潘云祺此时倒是起得来了,他倒想理事,只是口腔红肿未消,还未曾镶得假牙,说话都漏风,怎好见人?

叶菀瑶推说要抚育幼子,更不去惹这个是非摊子,所以当家之职,责无旁贷地还是落到潘高氏的身上。

只是潘秉忠也知道自己这个老伴当当小家还凑合,但整个侯府要打理下来却不是她这把年纪的人能担当的。若是让长子这边插手,就更不像话的。毕竟这份家业还是二房的,老头子年纪虽大,但这点上可不糊涂。

于是亲来找了张蜻蜓,给了她两个选择,“要么,你受点累,帮着你奶奶管管。要么,只好去把云龙媳妇接回来了。云豹媳妇,你说怎么办好?”

爷爷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张蜻蜓还能怎么办?只得帮忙照管一二。起初,大伙儿都猜这二少奶奶定是要大刀阔斧,把这么多年的陈年老账查个天翻地覆,再闹个石破天惊。却没想到张蜻蜓却一反常态,极是低调,除了年下事务,其余往事一概不问不理。几日下来,家下人都渐渐放下了心,反倒都赞这位二少奶奶通情达理,处事公允。

只是,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通情达理的二少奶奶不屑地把自家账本扔在一旁,“统共没两个钱,有啥好查的?有这工夫还不如把我的生意打理打理。嗳,绿枝,你到底算出来没有?我都放了你三天假了,你怎么还没个准数?”

小丫头们听着这话想笑不敢笑,少奶奶哪里放了绿枝三天假?分明是给了她三天时间,让她全心全意地来算账。可怜的绿枝,从天不亮到半夜三更,除了吃饭出恭,全都趴在堆积如山的账本里老老实实地干活,还给人这样数落,真是没天理了。

“快好了快好了,奶奶您别催了,到晚上就得!”

萧森刚进院子,就听绿枝说话的声音,还有些纳闷,“这是干嘛呢?”

张蜻蜓开了个玩笑,“我家绿枝在算嫁妆呢,年后就要许人了,怎么样,要不要也来排个队提个亲?”

萧森渐熟,也老着脸回,“行啊,可咱没聘礼,就光人一个,入赘行不行?”

“做梦吧,你没聘礼也好意思来提亲,趁早回家歇着去。”张蜻蜓一面揶揄着,一面让屋子里的丫鬟们都出去,只留了个周奶娘以防嫌隙。

收敛了颜色,正色问:“有事吧?”

萧森点头,却是笑了,“二奶奶,我不过是来通知声,晚上有位贵客来访,还请您留好窗子。”

呃…张蜻蜓脸唰地一下就红了。这个萧森也学坏了。

第295章 小别胜新婚

屋子里很黑,但张蜻蜓的一双眼睛却明亮得像天边的星星,还闪着动人的波光,像是暗夜里魅人的妖精,勾魂夺魄。

刚到了安歇的时辰,周奶娘就把下人们早早的都给打发了出来。只在主屋里留了些宵夜,说是怕二奶奶晚上会饿,所以才预备下的。

可若是偷偷地去掀开盖子瞧一眼,就会发现,那其实都是二爷平素爱吃的东西。就连他的御寒衣物,也给悄悄地寻了出来,整整齐齐叠放在了熏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