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小女子很小气

刑部大堂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一位刑部尚书,再加上左右二侍郎,三大高管齐聚,下面的虾兵蟹将更是一个不落,腰背挺得笔直,眼睛却全部看着地,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因案涉亲眷,本来谢尚贤是主动申请了要回避的,但是给尚书大人和右侍郎拉着不放。都是官场上的老狐狸了,怎么可能把这么好的镇山太岁给放过了?

就算是谢尚贤一声不吭,但有他坐镇在此,事情若是闹得太大,你这亲娘舅总不好不管不问,这就等于先按住了一头。再说,等日后潘茂广那老兵油子回来了,也不好说他们偏帮偏向了。

至于揭发举证的那一方,也不是没有帮手的。东宫不方便直接派人出面,却派了太孙太傅过来压阵,毕竟是跟太子国丧有关的案子,派个人出面也没有什么不妥。

眼下,三位刑部高官分主次坐于堂上,旁边添一几案,是太孙太傅的旁听之所。

而堂下,当朝的国舅爷居左,潘府的二少奶奶居右,倒是一人也赐了一个座位,旗鼓相当。剩下的证人什么的,就在他们身后分成两队人马,由衙役们看管着,鸦雀无声。

刑部尚书施怀仁清咳了两声,眼瞧着左右都埋伏好了,那今儿他就要做好这个推手,让这两家斗上一回了。

前头的客套话与案情摘要都不必细述,施怀仁张口便问到重点之处,“二少夫人,你今日因何在忆江南酒楼之中聚众饮宴呀?难道你不知皇上下的圣旨?”

“妾身知道。”张蜻蜓起身施了一礼,答得非常坦然,“漫说妾身出身官宦人家,就是寻常百姓也该知道现在是国丧期间,妾身要是推说不知道,那就是存心推脱,越发该罚了。”

这话答得很明理啊,施怀仁往闭目养神的谢尚贤瞟了一眼,心里更加有了三分底。

却听堂上传来一声嗤笑,吴德决意先声夺人,一开始就挑起刺来,“那二少夫人既然知道此事,却仍是故意聚众饮宴,你这到底是不把仙去的太子爷放在眼里,还是不把皇上的圣旨放在眼里?又抑或是你们潘府,压根儿就没把整个南康朝放在眼里?”

张蜻蜓故作无辜,“国舅爷您这话可太重了吧?妾身就是借来您的胆子,也行不出这样事的来呀?倒是妾身有一点小小不解,怎么我请人吃个饭,这么快消息就传到您那儿去了呢?”

吴德斜睨了她一眼,“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二少夫人,你也不必顾左右而言他了,咱们一码归一码。施大人,既然她都已经承认罪行,按律该怎么发落,不用我来教你吧?”

这话说得可真够狂的,听着上头几位纷纷都在心中皱眉,但面上却是纹丝不动。多年的宦海沉浮,要是连这点肚量都没有,也不要在朝堂上混了。

施怀仁淡然不予理会,只管问下去,“潘二夫人,方才本官问你的话,你可还没有回答呢。”

听他语气里已经有了偏帮之意,张蜻蜓瞅着吴德暗自摇头,心想此人真是活到头了。别说现在太子新丧,就算是他还健在,你也不能在朝廷重臣面前这么嚣张的呀?

“回大人的话,妾身没有什么可辩解的,但请大人验过我们所用的酒水饮食,再作定论。”

吴德听出些不对劲来了,张蜻蜓自从来到这儿来之后,一直没有露出过半分怯意,莫非她那酒席里还捣了什么鬼?

“那就呈上来吧。”施怀仁一声号令,差役们很快就把作为罪证的酒席抬了一桌子上来。

刑部右侍郎方世将素与东宫交好,此时起身走到酒席前,见那些鱼肉虽冷,模样宛然,打开酒壶,也是酒香四溢,不由眉头微皱,“潘二夫人,你这莫非是愚弄我们么?这酒肉俱在,还让我们验的什么?”

张蜻蜓微微一笑,目光中含了几分狡黠之意,“大人,请您再仔细看看,这些果真是酒肉么?”

方世将瞅她神情古怪,不禁有些诧异,让人取了把小刀,随手割开了一块红烧肉,却蓦地发现,那肉似乎有些古怪,不似寻常的软糯,反而有股紧实之意。他忽地想到了什么,再割开一尾全须全尾的鱼,这回看得就更分明了。再打开酒壶,倒了一杯,轻轻一抿,立时脸色一变,再看向张蜻蜓的目光,就不大一样了。

施怀仁已经隐隐猜出来了,“方大人,如何?”

方世将颇有些尴尬,躬身回话道:“大人,想来此事当中有些误解。二少夫人请人饮用的并不是荦腥之物,而是素斋。这酒也非真酒,只是有些酒香的蜜水而已。”

啊?吴德此时脸上的表情说多精彩就有多精彩,张蜻蜓瞧他一副下巴都快惊掉了的模样,心头大快,转身吩咐,“来人呀,去把供桌抬上来。”

“是!”周叔原早就对那个白布罩着严严实实的桌子很是好奇了,来到公堂之时,张蜻蜓就再三交待一定要把这玩意抬来,还怕差役们弄坏了,嘱咐了她自家的伙计们来抬。此刻呈上公堂,张蜻蜓才终于揭开了它的庐山真面目。

当那圣洁的白布缓缓揭开之时,吴德心里就有个不好的预感,待他瞧清那里供奉之物时,再也无法保持面上的平静,缓缓地站起身来。

不光是他站起来了,连施怀仁等一应官员全都站了起来。因为那里供奉的不是别人,正是太子李志的牌位。

张蜻蜓敛眉肃目,垂首回话,“诸位大人,太子离世,妾身就算再不懂事,也知道举国同悲的道理。虽然是和乡亲们岁末小聚,但大伙儿都不敢相忘,于是办了几桌全素宴,供上太子的牌位,以示哀悼。原本想着,太子殿下在天有灵,一定也愿意看着我等百姓安居乐业,哪曾想国舅爷居然却将我等举报至了官府。”

她挑眉讥诮地看着吴德,“妾身倒想请问下国舅爷,您是不许百姓敬奉太子爷啊,还是在跟妾身过不去?上回妾身家中几个卖主的奴婢也跟国舅爷府上牵扯不清,这回更是连妾身一起都抓到公堂上来了。妾身倒是不知,自己哪儿得罪了您?或者说,是国舅爷看我们潘家不顺眼?所以才这么处处刁难?”

张蜻蜓憋了好久,才终于有机会正大光明地来找碴,就一定要把这些旧账全都翻出来不可。

吴德脑筋转得飞快,他知道,在聚众饮宴一事上他已然败了,可是没关系,他还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回击。

装模作样的先对着太子灵位行了个大礼,尔后道:“虽说你等有祭拜太子的心,这是好的,但在公堂之上供奉,未免有些失礼。来人呀,还不快把太子的灵位抬到个干净地方供奉起来?”

收拾了太子的牌位,连一众大小官吏都觉得轻松许多,要是一直把这牌位搁着,估计谁也没法办事了。

吴德转而质问张蜻蜓,“二少夫人,我倒要请问一下,你堂堂元帅府的少夫人,不在家中相夫教子,却跑到酒楼之中,和一群屠夫混在一起做甚么?你可别告诉我们,你是特意召集了他们,一起来悼念太子的。据说,二少夫人这些天一直都在忆江南出没,和这些屠夫好似熟得很哪!”

他扫了后头那群伙计一眼,“如果我没有说错,他们应该都是张记猪肉铺的伙计吧?那么潘府,难道就是那间铺子后头真正的东家?这官宦之家不得从商的规矩,府上倒是很敢破啊!”

“国舅爷您说笑了。”张蜻蜓早知他会有此一问,落落大方地答,“看来国舅爷真的是对妾身的行踪了如指掌,那国舅爷怎么没查一查,我和这间铺子真正的关系?”

她面上涌起万般委屈,“这间铺子是陆姨的,也是李思靖的姨娘开的。要说起她们姨甥来,想来各位大人都应该不陌生吧?”

不陌生,现在全南康,有几个不知道李思靖的大名?而陆真神秘消失,住进皇宫,也是吴德所听说过的。

张蜻蜓决定要好好地捧一捧自己了,“妾身在出阁之前,母亲特意请来了陆姨教导我礼仪规矩。得人恩惠千年记,当知道陆姨因为某些原因不能照管她的生意之时,妾身怎么能撒手不管?只得挺身而出帮着照应照应。等着过几日,李思靖回来,自然是要交还他家的,难道这也有错么?”

“可是…”吴德正要拿她府上众多奴仆在猪肉铺子里干活之事做文章之时,张蜻蜓打断他的话,抢先说了出来。

“至于说我府上有些奴仆也在铺子里帮忙,这也是有原因的。”张蜻蜓一脸正气地又吹捧起公公,“诸位大人可能不知,我家公公时常都会从俸禄之中抽出大笔银钱帮助军中有需要的兄弟们。因为家境并不富裕,妾身进门之初,公公便跟我们说好了,要我和大嫂自己想法养活房中的奴仆。那时赶巧陆姨要开猪肉铺,于是我便打发他们过去干活了,各凭劳力挣钱。请问,这又有什么不妥的呢?各位大人若是不信,尽可以去我家查查账目,看妾身有没有说谎。”

这个账,谁活得不耐烦了才去查,就算是查也查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吴德却不信这个邪,刚想出声,却见半天没吭声的太孙太傅站出来说话了,“既然此事是一场误会,吴国舅也不过是误信人言,错怪了潘二夫人,那此事就这么算了吧。”

他一面说,还一面给吴德使着眼色。这位陆太傅一向是东宫的智囊,在太孙面前的威信极高,吴德见他都出声了,还是要给几分面子的,便压下心头火气不再多言。

可是他不吱声,张蜻蜓却不肯就此罢休,“太傅大人,您说国舅爷是误信人言,才错怪于我。可为什么国舅爷老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错怪于妾身呢?”

陆太傅面色一沉,张蜻蜓怎么还没完没了了?就算是吴德确实没给她面子,至多回头让太孙安抚下潘家,再给潘家一些更为实际的赏赐不就完了?可她怎么连东宫的面子都不给,还公然挑衅起来了?

吴德微眯了眼,声音陡然凌厉起来,“潘二夫人,那你是什么意思?”

张蜻蜓回他一个冷笑,“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国舅爷似乎在有意针对潘家,心中有些不平罢了。”

此言一出,各人的面色都有些难看了,张蜻蜓如此说,等于是摆明了与吴德不和了。

吴德脸色愈加阴沉,“二少夫人如此说,那就是你,或是潘府都对我有意见喽?”

张蜻蜓硬邦邦地顶了一句,“公道自在人心,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国舅爷既然这么三番五次地为难于我,小女子很小气,没您这男子汉气量大,也没那个肚量包容。”

“好好好!”吴德这下子当真给气得不轻,这样公然跟他叫嚣,看来潘府是真的要与他为敌了。想起手中那个最大的把柄,不由得冷笑连连,“二少夫人,您是否倚仗着你公公,就真的不把本国舅放在眼里了?”

“不敢。”张蜻蜓不冷不热地道:“是国舅爷太把妾身放在眼里了,让妾身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再说了,妾身自幼家教甚严,不管是从前未出阁时,还是出阁之后,都不曾仗着家中的权势为非作歹。这一点,可及不上国舅爷您了。”

“放肆!”这话一出口,吴德的老脸可真挂不住了,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个女人指着鼻子教训,这么多年还真是头一遭。

半天装聋作哑的谢尚贤终于开口了,教训了外甥媳妇一句,“无凭无据的事,不许败坏人家名声。”

“我才没有胡说呢!”张蜻蜓适时带着点委屈撒娇,把话题就引向预谋已久的地方,“街面好些读书人都在说,国舅爷仗着东宫的势力,买卖今年科举考试的题目,纵是知道的也是敢怒不敢言。”

此话一出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诸位大人们都垮了脸,知道今日之事再难善终。

第304章 免死不免打

京城每逢大比之年,城中云集的各地学子们都会以各省为区分,自发地聚集在各个会馆附近。

可就在今日,各地的学子代表们却从一大清早开始,就陆陆续续,三三两两地聚集到京城外城西边一处普普通通的客栈之中。

惹得那间客栈附近的百姓还很是稀奇,咱们这胡同里今儿刮的什么风,怎么来这么多读书人?

只是那里的伙计却没有一个多嘴的,除了把这些读书人送到里面特意准备的大仓库里,再不多说多问一句。

来的人虽多,但大家都是斯斯文文的,也不交谈,只是相互拱一拱手,权当见礼。再在屋子当中摊开一卷长轴上看上一遍,确认没有问题了,就提笔签上自己名字和籍贯,再按上一个大红指印。

要说这屋子里,唯一不和谐的恐怕就是一群统一制服的小厮们了,清一色的男丁,腰后各插一支儿臂粗的擀面杖。最为特色鲜明的是,每人的胸前和背后都写着一个斗大的潘家,生怕人家不认得。领头的二人,不是安东、安西,又是何人?

随着日头逐渐升高,到这里来的人也越来越多,气氛越来越紧张而凝重,如绷紧了弦的箭,一触即发。

有几双眼睛密切地注视着仓库里的动静,并不断地将各项指令发出收回。

“哥,”看看时辰比预计的晚了些,性急的人有些沉不住气地开口了,潘云豹无意识地擦擦手心里的汗,“怎么还没到?”

潘云龙不悦地瞥了他一眼,不动如山,“镇定!”

蒋孝才拍拍潘云豹的肩,想说几句笑话开解开解,“放心吧,有二嫂和谢伯父在那儿,不会出岔子的。再说,你就是不信我,也该相信云龙大哥…”

“人到了。”忽地,门被推开,胡浩然一脸严肃地走了进来,“官府的人就在后面,该咱们行动了。”

潘云龙站起身来,厉声吩咐,“给我传令下去,一定要确保这些学子行走路线的绝对安全,要是在谁管辖的地段出了差池,提头来见。”

是连潘云豹也再不敢大意,将大狗皮帽子重又戴上,遮住大半张脸,按照自己分派的任务,先行出去站岗巡视了。

刑部派出来提人的依旧是周叔原,反正今儿的事他已经管了一半了,索性不如管到底,依旧派他来拿张蜻蜓口中所说的“证人”。

只是周叔原过来的时候,还是给吓了一跳,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证人?

在见到官差到来之后,有一位看起来家境颇好,公子哥模样的证人还主动站出来说话了,“各位兄台,今日我们此去,少不得是一番血斗。但为了不负我们十年寒窗苦读,还天下学子们一个公道,便是杀身成仁,又有何惧哉?”

他说着,将衣袖内里撕下一块白布条,绑在额上,“若是在下去了,还望诸位兄台帮我收尸,并将在下今日之事,传喻天下,好让在下在九泉之下亦可瞑目。”

这家伙说完,从身后提起一块用蓝布包着大匾,猛地揭开,就见上面仿造贡院的匾额刻成,只是这块匾上刻着的那“贡院”二字,竟是拿黄金打成,又用白银在上面给遮改成了“卖完”二字。

就见他将这牌匾背在身后,冲着潘家一众小厮道:“今日若是侥幸不死,得还公道,必将谢过府上二位少夫人肯主持公道的大恩大德,吾去也。”

就见此人昂首阔步,放声大笑着领头往外走去。

此情此景,顿时把一众学子们的书生意气尽皆勾引出来,想着科举不平,几乎就是毁了他们的毕生梦想,顿时热血沸腾,哪管许多,纷纷撕下白色衣里,绑在额头之上,追随着那人的步伐,肃然而去。

京城震惊。

连百姓们都知道今日肯定要出大事,就见几百名读书人头绑白布,神情激愤的高举着一块被黄金白银扭曲的贡院牌匾,浩浩荡荡穿越了大半个京城,往刑部衙门而去。

而沿途,有些知道内情的学子们看着这样的场景,不断选择了加入。在队伍的两侧,是写有潘姓衣饰的家丁们在沿途护卫,虽然他们人数不多,却让人极是敬畏。而在围观的百姓之中,还有更多形形色色的人在暗中护卫着这支特殊的队伍,并把消息传到京城的各个角落。

知道为什么吗?今年的科举,有人买卖考题,为首之人知道是谁不?就是国舅爷吴德。那小子可坏透了,京城里谁没听说过五爷的大名?

这些学子们寒窗苦读这么多年,就这么给耽误了,大伙儿苦于无法申辩,只得向潘大帅府上求助。

潘大帅不是在边关么?是啊。但他家的二位少夫人愿意替这些学子们主持公道,现就在刑部衙门打官司呢。

那没说的,一定是去看看国舅对上大元帅,谁会赢呢?

周叔原越往刑部门前走,就看见越来越多的百姓,黑压压的一大片,沉默而又愤慨,尊敬而又担忧地注视着这支特殊的队伍。

他只觉脑门上的汗一个劲儿地往下掉,但已经不是在害怕自己会出什么事了,他是担心再这么下去,天是不是都要塌了?

天会不会塌暂时还不知道,但天子已经震怒了,把负责今年科举的三殿下李念和沂王李禛急召入宫,“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儿臣惶恐。”此时再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那就等于火上浇油,但李念也不知道,潘家竟然敢把事情闹得这么大。

“儿臣初次主持科举,唯恐出了差池,还特意召来皇叔相助。但期间诸多具体事宜,却是全赖几位考官大人布置。但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儿臣首先就难辞其咎,还请父皇允许儿臣前去,亲自审问个明白。父皇那时再要做何惩罚,儿臣绝不敢有半句怨言。”

“殿下说得极是!”沂王李禛可也吃了一惊,听出李念的维护之间,他自然也要投桃报李,“臣弟久居外地,难得来一次京师,既蒙皇兄委以重任,敢不尽心?此事慢说三殿下不会做出此等有辱斯文之事,就是臣弟也可以对着祖宗牌位立誓,绝没有半点循私之处,违者必遭天遣。只是下面的官员会否私相授受,就难以保证了。不过臣弟督查不严,就理当重罚。还请皇兄准许臣弟戴罪立功,以赎罪孽。”

“那好,现在就给你们一个机会,去刑部公堂分辩明白来人呀,再传朕口谕,将此次主考的大小官员们全都送到刑部去,就当着全京城百姓的面,让那些学子们指证。若是有真凭实据,一概依律查处。”

李念豁出去了,反正他在此事上身正不怕影子歪,只是那个众矢之的怎么办?若是能借此扳倒吴德,可是极大的能在士子们的心目中提升自己的地位,打压东宫的士气。

于是,他不怕死地追问了一句,“父皇可听说那些学子现在口口声声指认的是吴国舅?他是儿臣的长辈,若是到了那儿,让儿臣与群臣们又该如何自处?”

伏在地上的李念,没有注意到父皇眼中那一抹复杂难言的情绪,最后只听他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此次告状的苦主不是潘府的少夫人么?”

他转身拿起书桌上的玉如意,“将这个放在公堂之上,如朕亲临,让刑部的官员们打起百倍的精神,给朕细细审好这个案子。若是潘少夫人仍有什么不满意,就让她拿着这个进宫来告御状。”

李念微哽,皇上心中还是偏向东宫的,宁可把这柄玉如意给了张蜻蜓,也不愿交给自己。宁肯让天下的士子们卖潘府的账,也不愿意看到人心向他靠拢。父皇啊父皇,您对儿臣何至于如此薄情?

刑部大堂。

当高高捧着玉如意的太监将皇上的旨意降下,连施怀仁的后背都惊出了一身的汗。

潘家这回真的是把事情闹大了,从张蜻蜓带着素斋到公堂,到她故意引出科举舞弊案,随即就召唤出这么多的学子们,不看别的,光看那块大匾就知道她准备的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了。潘府这回,是真的要置吴德于死地么?

这个问题,吴德也在思索。

他没有想到,张蜻蜓居然这么大的胆子,真的就敢在公堂之上跟他这么玩起来。那好呀,我倒要看看,这帮子读书人到底有些什么证据。

“真是天大的笑话,本国舅在朝中没有一丝半点官职,怎么可能买卖科举试题?你们这些无知腐儒,到底是受了何人的煽动,要这样来污蔑于我?”

无知腐儒四字一出,可就把这些学子们又得罪了一遍,等他话音刚落,有位熟知律法的学生代表就站了起来,先施了一礼,“各位大人,学生可以说句话么?”

讲吧,你们就是来告状,还有啥不能说的?

“我朝律法有明文规矩,未经许可就咆哮公堂,侮辱斯文的当施以掌嘴之刑。不知这条刑法,对于吴国舅适不适用?”

“你!”吴德顿时气得火冒三丈,这秀才一张嘴,胜过十万兵。居然当庭揪起他的小辫子来,实在可恨。“本国舅说几句话怎么了?这公堂上还由不得你作主。”

“可也轮不到吴国舅您作主吧?您方才也说了,您在朝中并没有半点官职,那请问国舅爷可有功名在身?若是没有,便是一介草民,为何您在此处可以说得话,就不许学生讲理的么?”

说得好,张蜻蜓站起身来,也施了一礼,“各位大人,妾身也想说句话,可以么?”

说吧说吧,施怀仁现在只觉得脑仁都疼,今天这个梁子恐怕真是结定了。

“妾身不大懂律法,但也听说过一句话,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是国舅爷可以不遵礼法的在公堂之上任意咆哮,那我们这理还怎么说得清?”

“你不要太过分了!”吴德真是给惹毛了,暴跳如雷,“本国舅可有皇上亲赐的免死金牌,谁敢打我?”

张蜻蜓好不容易才憋住笑,绷着脸皮觑着他,“国舅爷,您那是免死金牌,可不是免打金牌吧?”

谢尚贤说话了,“咆哮公堂,理当掌嘴四下,有辱斯文,再加四下,念是初犯,两罪并罚,共打四下。”抬眼扫一眼对面的右侍郎方世将,再跟施怀仁略一示意,“二位大人,如此可好?”

能不好么?满堂的士子,衙门外还有数千百姓看着呢。

对不起了,施怀仁沉着脸将案上的红签抽下,往地上一扔,“打!”

“你们真敢…”吴德一噎,差点气得背过气去。

“国舅爷,要知道累计再犯,可是要加倍罚的哟!”张蜻蜓幸灾乐祸地扔下一句,转身回去坐着了。

噼里啪啦,四下牛皮板打下,衙役们就算不太敢用力,但还是将吴德两边脸颊打得高高肿起,很是出了张蜻蜓心中一口恶气。

吴德疼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心头大恨。此次若不灭了潘家满门,他誓不为人。

趁他说不出来话,迅速推进案情,既然这些举子们控告吴德买卖试题,那就要举出实证了。

吴德的嚣张是有底气的,他是买卖试题了,不过都是些口头说出,空手收银的事情,要查起来谈何容易?

只是他没想到,这帮子学子们能够举出的实证,居然是如此之多,还如此详尽。

某年某月,某人在何处向他送了多少钱,通过什么人得到的考题,还有些人送了多少钱能保证中举,有些吴德都不记得了,这些学子们却拿着一本册子,一一抖落了出来。这当中,甚至还有一些吴德贿赂主考官员,出卖试题,监考放水的证据。

有些涉案的官员,听着听着,那冷汗就淌下来了,而吴德更是脸都黑了,张蜻蜓是怎么弄出这样一份名单的?

这里头可真没她什么事,之前查出蛛丝马迹的是谢尚贤,可是苦于难以弄到切实的证据,等潘云豹他们回来跟他联系上,这事情就好办了。

对付那些士子们,拖到暗巷里拿刀一逼,全都说了。至于那些大小官员们的案底,就从他们家仆姨娘下手,威逼利诱,一抓一个准。

张蜻蜓瞟瞟吴德,都逼到这个份上了,还不狗急跳墙么?

第305章 到底安的什么心

天很冷,冻得人双脚麻木,却没有一个人敢跺一跺。连呼吸的空气也像是正在凝结着的湖水,渐渐浮起一层层的冰。

有些胆小的涉案官员已经承受不住这样的压力,瘫软在地了。铁证如山,只要顺着潘家提供的这份名单去查,那就是顺藤摸瓜,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情。

连施怀仁都有些坐不住了,频频打量着谢尚贤的脸色,开始忖度着潘茂广这老兵油子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是的,所有的人都毫不怀疑的肯定,这件事的幕后推手就是潘茂广。可他一个武将,就算是鸣不平,犯得着得罪这么多的文官,把这场科举舞弊案查得这么水落石出吗?

就算吴德得罪了他,要扳倒他一个人,以他那个雷霆手段有很多隐秘的方法,何必要选择这种敲锣打鼓,而且牵连最广的方法?

就算因为此事,让他在天下士子们的心中得到了无上尊崇的地位,但于他又有何用?说白了,这些笔杆子又不能帮他去上阵杀敌,就算是为了结一份日后的善缘,这条长线也未免放得太远了些吧?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他是项公舞剑,志在沛公。

不止是他,还有不少人都想到了这个可能。再悄悄往三殿下那儿看一眼,眼神中都有些异样的凝重。

连李念心中都开始怦怦打鼓,他是想笼络潘家,可他们若是因为他上回小小地帮了张蜻蜓一把而来投桃报李,那这个李也未免送得太大了些吧?

吴德的名声是彻底臭了,还牵连出这么多的官员,百姓们能对吴德背后的皇太孙有好印象?毕竟那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他要坐上了龙椅,谁会以为他能有什么主意?还不是全听大人的。

可今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吴德跟天下读书人的梁子算是结下了,哪个书生还敢听命于东宫?没有了可以效力的人才,就是再贤明的君王也成了没有翅的鸟儿,能飞得起多高?

起初,李念还在怨艾父皇的偏心,没有给他这个出头露脸的机会,可是当下一看,竟觉得也没什么了不起了。

只要潘府能将吴德告倒,损害到东宫的威信,这对于他来说,就是最有利的扶持了。而现在,他所要做的,就是在这把火上浇一把油,将这案子办成铁证如山,打垮了吴德,就等于帮到了自己。

于是众人就见三殿下亲自起身,从帘幕遮掩的后堂走上前来,痛心疾首地训斥那一帮涉案官员,“枉费了皇上的托付,孤王的信任尔等食朝廷俸禄,竟做出此等事来,可羞也不羞?”

转而面向吴德,更加的语气沉痛,“论亲戚,国舅还是孤王的长辈,没有反过来教训的道理。但是方才潘二夫人有句话说得好,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从宫里出来之前,父皇也曾经说过,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国舅此举,等报到父皇面前时,该让他老人家多么的难过?”

他转身对着刑部三位主管颔首致意,“虽说这些科举舞弊,孤王并不知情,但身为主管,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请几位大人不必顾忌,该如何回禀就如何回禀,该领的责罚,孤王自然回宫向父皇领受。”

见他要在天下学子前做个表率,施怀仁自然顺水推舟,正要照着涉案官员的名单一一将人先拘禁起来,到内堂去审讯核对,却见吴德铁青着脸,要站出来说话了。

“几位大人,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潘二夫人说,不知可不可以?”

这已经是吴德自以为所能做出的最后让步了,潘家既然能查出这么多的事情,没有可能查不到潘云祺和他的瓜葛。他们潘家今日既敢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必定也有可以收场的办法。他是很想让潘家死无葬身之地,但却不想让自己也拼得鱼死网破。

张蜻蜓眉头微挑,没看出来这家伙到现在这地步了还存着三分理智,竟没有当庭嚷嚷出来,实属难得。不过她今日还偏偏就不能卖他这个账。

“国舅爷,现在公堂之上,咱们若是私下说些什么,恐怕多有不便。您若是有什么,不如就当着大伙儿的面说吧,我们潘家可也没什么要瞒人的。”

“好!”吴德气得脸皮都在一阵阵的颤动了,“既然二少奶奶都这么说了,那我也没有可说的。不错,我是偶然听到主考官醉后吐露了考题,也不小心在和家下人说话之时泄漏了出来,给他们拿去利用敛了财,这是我口风不紧的罪过。至于说到应界的举子嘛,那我可只告诉过一个人,大家想知道我是在什么人面前泄漏的么?”

无人答话,因为谁都知道那话里藏着个陷阱,就不知他要诬陷何人。

张蜻蜓真是对他这种无赖行径无话可说了,“国舅爷,您们家的家下人还真是约束得太不严了,什么事出来都是他们的错,敢问您就不知道一点风声么?合着他们收了这么多银子,就全都揣进了自己的腰包?既然如此,您敢不敢让我们搜搜您家的财产?”

吴德不愿意再让她把这话题引导下去了,提高了嗓门,“我唯一泄漏考题的,就是潘府的三公子,潘云祺他的应试文章还是我府上的师爷所作送与他的。这回的考题泄露里,有没有他的一份功劳,这可就真说不好了。”

此言一出,外头的百姓们都震惊了。

这是真的么?难道这回潘府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么?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张蜻蜓的身上,看这位潘府的二少夫人到底要如何作答。

张蜻蜓没什么可说的,只是对身后一直随侍着的琴姐吩咐了一句。琴姐分明有些诧异,但没有多问,走到门口,出去了一会儿,很快就见潘秉忠亲自带着一个白衣素服的人到了刑堂之上,那不是潘云祺又是何人?

却见此时的潘云祺再没有平日里的清高从容,面色灰败如木雕泥塑,自从进来也是一言不发。

把自己的座位让给爷爷坐下,张蜻蜓这才开了腔,“各位,大家知道我们家今日为何要帮这些学子们告这一状么?就是因为我们知道自家有人也参与了此事!”

她这一承认,众皆哗然,谁也没想到潘府居然是自揭其短。不过所有的人却在同时也生出敬意,敢于在天下人面前不护短,不包庇,真是好样的。

张蜻蜓叹了口气,“我家这小叔,说起来真和诸位学子一样,都是寒窗苦读数十年,要说起来也不是没有下过苦功的。但是从来要成大事,都是七分在人,三分在天,我在这里可以问一句,诸位考生在大比之前,可会到神前许愿,庙里进香?”

这是当然,也是人之常情。

“而我家这位小叔在结识了吴国舅之后,又听说可以提前弄到考题,试问,大家会不会动心?”

这也是人之常情。

“我家小叔年纪轻,未谙世事,一时糊涂便接受了吴国舅的‘好意’,以致闯下大祸。虽是罪无可恕,但是否情有可原?”

众皆点头,而吴德嗤笑道:“那若是照少夫人这么说,岂不是所有杀人犯法的人都不用上刑堂了?只要一句情有可原就得以原谅?”

“国舅爷说得好,我说过情有可原,可有要诸位大人法外开恩吗?若是真的要求一个法外开恩,我们潘府大可把此事隐下,又为何要帮这些清清白白的学子们讨回公道?”

张蜻蜓冷眼看着他,“我家小叔犯了错,该怎么罚就怎么罚,我们潘家绝无二话,不过国舅爷,妾身倒是不知,你为何要把试题故意泄露给我家小叔知道,还这么贴心地替他准备考卷?如果说我家小叔买了考题是可恶,那您这提前泄漏之人岂不是更加可恶?你明知泄露考题是重罪,舞弊被抓更是重罪,可你却偏偏将此事告知我家小叔,岂不是故意要陷我们潘府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