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吴德没想到她一时又将话题引他的身上,而且成功地激起了诸位学子和百姓的同情和不平。

张蜻蜓再次问起一个话题,“国舅爷,我们潘府到底是什么地方得罪了您,您要这么样挖空心思地祸害我们家?此事若不是家里的长辈察觉得早,等到东窗事发之时,让我家公公还岂能安心在边关带兵打仗?若是气坏了老人家的身子,一时不慎,误中了敌人的奸计,不说误了千万士兵们的性命,你这不是要祸国殃民么?”

是啊!百姓们跟炸开了锅似的,议论纷纷。

“这样的毒计,实在是太阴损了。没听他说吗?就给了一人,就是潘大帅家的儿子,这不摆明诱惑人家?要是潘府出了事,连累了边关,那是多少生灵要涂炭?”

“我们家就有儿子在边关呢,听说上回皇上要召潘大帅回来,结果就吃了败仗,死了不知道多少人,好容易老天开眼,让金龙现世,潘大帅又回去了,才打赢了这场仗。”

“听说边关的军队马上就要回来了,可这个吴德实在是太可恶了,好容易孩子们要回来过年了,他又捣乱,要是再气坏了潘大帅,打输了仗,他是不犯愁,继续在天子底下吃香的喝辣的,可怜的是我们这些老百姓家的孩子。”

“就是就是,这个吴德,平日里仗着国舅的身份,在京里就是横行霸道的,原以为讹点钱财就算了,没想到居然这么坏。”

“你们看看,祸害潘大帅一家不说,连读书人的功名都不放过,咱们寻常百姓家供一个秀才是多不容易?就指望科举考试能金榜题名有出息,可他呢,收了钱就卖考题,这岂不是绝了咱们穷人家孩子们的出路?”

“这样的人,还偏他是皇亲国戚,这些官儿们审了这么久,什么事都清清楚楚了,除了那不痛不痒的几巴掌,连个板子也不敢打,这不就是畏惧着皇上么?”

可今儿要是不处置这个吴德,这是天理都难容了。

真真假假的话,在人群之中爆发性地传播开来。百姓们越说越愤怒,越说越大声,到最后,也不知是谁领的头,在人群之中高声吼了一句,“严惩吴国舅,还天下一个公道!”

“对,严惩吴国舅,还天下一个公道!”

法不责众。

百姓们充分利用了这一点,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声,如汹涌的潮水,沸腾着向刑堂之中施展威压。

张蜻蜓斜眼睨着额头已经开始冒汗的吴德,这就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一群无知刁民,你们这是要造反么?全给我关起来,关起来。”终于,再也沉不住气的吴德在公堂之上咆哮,青筋暴起,仪态尽失。

这下可怎么办?连施怀仁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瞅一眼旁边左右二位侍郎,都别再装聋作哑了,得赶紧拿出个办法来呀,要不真等到民情激愤,冲击公堂,那可就要酿成大祸了。

一片震耳欲聋的喧闹声中,没有人注意到,有一支军队已经踏着整齐的步伐,高高举着旌旗,风尘仆仆地进入了京城。

而此时,皇宫里的皇上终于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传朕口谕,即刻让皇太孙殿下带着圣旨去刑部大堂。”

有些人,留意到了进城的军队有些不同于寻常巡视的官兵,可是更多的人,还是聚集在刑部公堂前义愤填膺。直到这样一支队伍要从他们刑部门前穿行时,才似是“偶然”发现了彼此的存在。

“前面这是出了什么事?”一个温和而沉静的年轻将军在马上问。

旁边立即有人凑上来,挤了挤眼,“是吴国舅和潘家的二少夫人在打官司。”

“是么?那咱们也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吧。”一个年轻的小妇人掀开了车帘,依旧苍白瘦弱的脸上却满溢着幸福和安定,望着身边的男子。

男子携着她的手,微笑着点了点头。

有人立即朗声通报,“太祖嫡孙李思及夫人想问问此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请问诸位乡亲,可以行个方便吗?”

天!!

所有的百姓震惊了,这就是那个传说中的金龙?他回来了,聚集的人群迅速如潮水般涌向两旁,露出中间的坦荡大道。

第306章 谁的主意

七八岁的孩子,即便再怎么早熟,也还是个孩子。

当皇太孙李弘捧着圣旨来到刑部公堂之外,看着人山人海的百姓纵情欢呼鼓掌时,实在是有些吓着了。

“金龙现世,南唐福祉!金龙现世,南唐福祉!”

一遍又一遍的呐喊连成了一片,像是奔腾不息的滚滚江河,震耳欲聋。那一张张平凡的面孔因为过于激动而涨得通红,无尽的希冀与信任从一双双眼睛中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像是最虔诚的信徒见到了他们心中的神祇,为他们带来福音的神祇。

李思靖在“无意”间路过刑堂,问清是非后,说了一番话,不长,但足以振奋所有的人心。

他指着吴德问那些刑部官员,“像这种无法无天,触犯国法之人难道你们还能任由他站在此处?不过是个国舅,于国有何功,于民又有何利?无功无利,还犯下这样的滔天罪行,难道你们还要任由他逍遥法外?若是你们不敢处置,拿剑来,让我替天行道。大不了,我一命抵他一命!他是皇亲国戚,我是皇子嫡孙,拿我的命赔他,可以吗?”

百姓的心声,终于从一个可以替他们说得上话的人嘴里说了出来。李思靖不是开玩笑,他认真的神态让所有的刑部官员都哑然了。

吴德不是官员,没有任何功名,抛开一个国舅的头衔,他只是一个平民,平民有罪,在这刑堂之上就必须披枷戴锁,跪下候审。

再也不必商量,也没办法犹豫,在百姓们即将暴动之前,施怀仁依律做出了该有的刑罚。

昔日嚣张跋扈的吴国舅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今日居然会被这样一个无名小辈的几句话,就扛上了枷锁。

可他能反驳吗?李思靖和张蜻蜓不一样,甚至和在场的所有官员都不一样。他眼里的杀气清清楚楚地告诉吴德,他要是敢动一下,他真敢让他血溅公堂。

给他抵命?谁又敢真的敢取他李思靖的性命?南康的最后一条金龙,灭了他就是灭了整个南康的国运,那是动摇民心社稷的大事,就是皇上也不得不顾忌。

在吴德给拖下去披枷戴锁之后,李思靖又向所有的学子们做出保证,“既然今年的科举如此不公,那就理当重考,给所有士子们一个真正公平竞争的机会!小子虽然不才,但这就会到皇上面前请求,想来陛下圣明,在得知实情后,一定会尽快将此事公告天下!”

确实,皇上让李弘来传的圣旨就是这个意思。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国舅吴德,贪赃枉法,扰乱考纪,着刑部收监,彻查真相。一应涉案大小的官员,不可姑息。今岁秋考一应成绩作废,择日再考。凡涉事考生,原应杖责流放,姑念太子国丧,法外开恩。一旦查明,便取消学籍,终生不得入仕,子孙三代皆不得入学。钦此!”

可这圣旨到底来迟了一步,若是在李思靖出来之前,李弘就能带着圣旨赶到,民心所向的,会是小小年纪的太孙殿下。可是,李思靖先到了,在他讲出那样的一番话后,所有的百姓都毫不怀疑,就是没有皇上的圣旨,他也能替他们讨回一个公道。

人心得失,就在这一瞬间,连一直在刑堂上坐着的李念都没有半点回天之力。就算他再后悔自己没有果断地上前,早早地表示出该有的姿态,也没有办法挽回颓势,只能够眼睁睁地看着百姓们把无限崇敬的目光献给了李思靖。尔后,还不得不虚与委蛇地邀请他一同回宫。

而在此事中,原本最早跳出来告状的潘府,却渐渐给掩去了光芒,人们更为津津乐道的,是能够替他们主持公道的那个青天。

回宫的路上,沂王李禛低低地问:“三皇侄,你说他怎么就回来得这么巧呢?”

李念抿紧着唇角,不说话。

他就说么,潘府怎么可能突然对他示好,原来这借花献的佛,是另有其人!难道潘茂广胆子这么大,竟然要拥君自立么?那父皇,又岂肯善罢甘休?

御书房内,皇上已经震惊过了,现在,正在盘问护送李思靖和胡惜容回来的祝心远。

“你们怎么没跟二殿下一起回来?”

“回陛下,我们原本是跟随大军一起出发的。只是李夫人身娇体弱,一路之上饮食汤药未曾断绝。跟着大军一路车马劳顿,多有不便。二殿下无法,只得命小将带队,护送他们另行进京。原本说好了是在京郊会合,待禀明圣上后再行进京。不料路上听闻太子国丧,李思靖说,既是同族兄弟,定要尽快进吊唁,故此才没有通禀,就入了京城。”

右手在袖中不觉微握成拳,皇上的眼神眯起,隐藏起真实的情绪,“他娶武烈侯的妹妹,是何人作的媒?何人主的婚?”

无上的威严让祝心远背后的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硬着头皮答,“是…是二殿下和潘大帅。”

半晌,皇上都没有再开金口,祝心远伏在地上,心跳如擂鼓。

明眼人都不难看出,李思靖是故意和李志分道扬镳,提前赶回京城唱这一出戏的,至于祝心远为什么要帮忙,那也肯定有他的原因。

好一阵子,才听皇上语带疲惫地道:“行了,你也辛苦了,回去休息吧。此次表现不错,日后自有封赏。”

祝心远长出了一口气,出得大殿,就听小太监在那儿尖声宣诏李思靖和胡惜容觐见了。彼此擦身而过时微一颔首,接下来的路,祝心远可就帮不上忙了。只愿各自安好,康泰吉祥。

潘府。

有人辛苦了一天,却正在狗腿地给不怎么辛苦的人捏背捶肩。

被伺候的人还在不住抱怨,“轻点,过来一点,好好捏!”

“这样行么?”潘云豹不失时机地吹捧,“媳妇你今天真是太厉害了,晚上想吃点什么?我让人去准备!”

嘁!张蜻蜓翻了老大个白眼,“你现在能出去见人么?还是你说想吃点什么,我去让人给你准备吧!”

“还是媳妇对我最好!那我想想要吃什么啊?”横竖左右无人,偷亲一口,乐滋滋的某人继续干着丫头们的活。

刑部一场大闹之后,潘云龙和胡浩然都已经赶回军中,和李志的队伍会合。他们已经消失好几天了,在大军回京之时,必须出现在队伍里。

和潘云豹回来的这一拨人,却暂时还不能露脸,得各自寻地方猫着。风九如带人在城外落脚,蒋孝才顶潘云龙的缺,假扮那个猪肉贩子,也混进了潘府。

至于潘云豹,当然就混进了自家内室,在伺候大肚子媳妇的同时,也不影响他偷偷摸摸出去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媳妇,我想吃水晶肘子了,再弄一个清蒸鳜鱼和白斩鸡吧,老三爱吃。”

呕!张蜻蜓想着这些白花花的鱼肉就止不住的恶心,胃里一阵阵地翻腾作涌。

潘云豹急忙拈了颗酸梅喂她嘴里,“我不吃了,都不吃了,你快别想那些了。想吃什么,你说了算!”

含着那酸溜溜的梅子,孕妇觉得好过许多了,拍拍胸口,张蜻蜓嗔了他一眼,“我现在吃的你们吃吗?难道你们也有了身子?不必这么紧张,没事的,一会儿我让人给你们送去。”

“那可不行!”小豹子为了媳妇,什么都能忍,“万一你说起来又想吐怎么办?本来你有了孩子就够难受的了,要是为了吃点东西就让你难受,那我可心疼。你看厨房有什么就让他们送什么吧,等你好了,咱们再吃。”

张蜻蜓听得心里美滋滋的,点头应了,却还有些担心,“惜容他们进了宫,不会有事吧?”

“放心吧,爹让咱们唱这出戏,就是给他们保命呢。要是悄没声息地进来,那才危险,就是像现在这样进了宫,那么多百姓都瞧见两人模样了,反而没人敢动他们了。”

“那吴德呢?他可有免死金牌,会不会最后就罚点钱完事?那可太没意思了。”

潘云豹嘿嘿笑了,“一块免死金牌只能挡一次,再给他找条死罪不就行了?”

点头!张蜻蜓老神在在地拍拍他肩,“支持你!”

二人正说笑着,忽听门外一阵嘈杂的脚步纷乱,院子里已经有机灵的小丫头在喊,“夫人来了,夫人来了!”

哎哟,这下潘云豹可得找个地方躲起来。

张蜻蜓有些好笑地把他揪回来,“你怕什么?老实在屋里待着,我出去见她不就完了?”

说的也是,潘云豹想了想,到底交待了一句,“云祺出了这样的事情,你一会儿不要再跟她吵了,有什么话好好说啊。”

把他的手打了一记,瞪了他一眼,“我像是这么不懂道理的人么?”

一转身,她就迎了出去。

小谢夫人的脸色着实难看,苍白浮肿,憔悴不堪,头上也只松松地挽着个髻,披一件家常旧衣,未施半点脂粉,显是刚从病床上爬起来,匆忙得还来不及打理。

一照面,她就吩咐左右的小丫头们,“你们都下去!”

她的丫头自然听命,只是张蜻蜓这边的丫头们都抬头瞧了主子一眼,见二奶奶点了头,才鱼贯退下。

张蜻蜓上前想扶小谢夫人坐下,可是她一甩袖子,不要人搀扶,可是一迈步子,头却晕晕的,到底是张蜻蜓上前扶着她坐下了。

可小谢夫人刚一坐定,就把她一把推开,“你…你不用假好心。你告诉我,云祺的事,究竟是谁的主意!”

“婆婆这么问,到底是什么意思?”

小谢夫人愤怒而又怨懑地看着她,“你告诉我,这事到底是不是你公公的主意?”

这个…张蜻蜓还真不好说。

潘云祺的事情最早是谢尚贤查到的,他早就知道,若是此事要追查起来,吴德一定会咬着他不放。虽说,谢家没有打算包庇,但毕竟是自家的外甥,要怎么处置,着实是让做舅舅的费了一番脑筋。

原本是想着让潘云祺主动站出来坦白揭发,减轻罪愆,但是张蜻蜓回来之后,他的所作所为却只能让人更加失望,此事连提都不用提了。

潘云豹本说就将他跟那些作弊举子们的名单一起上报好了,但潘云龙却不同意,“若是如此的话,爹的一世英名都会被他所累。”

所以才定计让张蜻蜓去揭发此事,到时人家就会想,潘府虽然有人做错了事,但毕竟家风还是好的,并没有隐瞒不报,还主动站出来检举。再加上张蜻蜓适时的一诱导,人家更加的会以为,是吴德故意陷害潘家子弟才铸成大错。这样由潘云祺对潘府名声造成的伤害,就会降至最低。

今早,当张蜻蜓派人私下先将此事告诉潘秉忠时,老爷子在气得快晕过去之时,也不得不承认,这是最好的处置方式。

而当学子们横穿大半个京城,去刑部告状的消息传到潘云祺耳朵时,他就隐隐地感觉到不妙了。等及爷爷走到面前,问他是愿意选择被逐出家门,还是愿意随他到刑部认错时,潘云祺就知道,此事再没有任何的转机。

托庇于潘家之下,不论他会遭到怎样的刑罚,总还是潘家的子弟。但若是离开了潘家,那他就真的什么也不是的。

故此,尽管心中再不甘,他也只得走上刑堂,去面对那一份羞辱。但是此事小谢夫人是一点都不知道的,她在家中病着,也没人告诉她,直到潘云祺被革了功名的消息传回来,她才知道。

小谢夫人毕生的希望都在儿子身上,此刻听说,哪里还坐得住?顿时飞也似的冲来找二儿媳,要问个究竟。

张蜻蜓瞧着她这么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忽地只觉得深深的悲哀,“此事不管是不是公公的主意,您觉得有区别么?”

当然有!小谢夫人怒不可遏,“我辛辛苦苦地替他生下儿子,这么多年费尽心血地教导,他从来就不闻不问,凭什么就这么一下子把我的儿子给毁了?”

第307章 是你没教好

“那您呢?”面对小谢夫人的不甘与愤恨,张蜻蜓冷眼问:“您这么多年费尽心血想毁了大哥和云豹,公公不也没有过问过么?”

小谢夫人一下子哽住,张蜻蜓却似乎突然明白了,公公煞费苦心的教子之道。

潘茂广是什么人?是军人。

他凭什么起家?凭的是过人的意志和顽强的作风。在生死一线的战场上,从血与火的历练中崛起,并脱颖而出,步步高升的军人。

在潘茂广成长的历程中,他有没有接受过良好的教育?有没有人传授过他绝世的武功?他有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父亲,或者一个可以指点迷津的母亲?

没有,统统都没有。

他就像是荒原中的猛兽,只是凭借着本能生存,在血与火的考验中积累经验和智慧,最终成为统率一国之军的最高统领。这里头是有运气的成分,但更多的,却还是他个人的努力。

因为公务繁忙,所以你不能指望他会和宠爱子女的父母一般,有时间手把手地教导子女。因为鲜少体验过那种温馨的天伦之乐,所以你不可能指望他这样一个铁血军人,能够和颜悦色地跟孩子们讲什么长篇大论的大道理。

如果想要他教,那一定是最简单最直接最冷酷也最有效的方法。就像他传授武艺一般,那就是在实打实的对抗中,让你在挨打中学会保护自己,然后还击。

所以他不会管小谢夫人对长子和次子的有心扭曲,也不会管小谢夫人到底要如何教导她的亲生儿子。

他只是冷眼看着,看他的孩子能不能在各种诱惑各种危机中存活下来,靠近自己。

像潘云龙,能够抵御小谢夫人的诱惑,最后愿意选择追随自己,他就会毫不吝啬地把他带在身边,让他看到自己是如何带兵打仗,看到自己是如何上阵杀敌。

但是,你也不能指望他会照顾你。他就像是不断把小鹰赶出巢穴的老鹰,逼着孩子学会扇动自己的翅膀来飞翔。

你可以说他残酷,你可以说他薄情,但这就是他的教育方式。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张蜻蜓是感激他的,如果不是他严苛得近乎冷漠的要求,小豹子不可能在沙场上活下来。她亲眼看到过那里的惨烈,只要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在所谓的运气里,是否也要依靠着后天培养出的强大警觉的本能?而大哥要不是捱惯了他的毒打,又怎么可能在宇文朴的折磨下挺到被解救的那一刻?

潘茂广不贪财,有了赏赐会平分给手下的将领,要是钱财不够,他可以豁出脸皮去强买强卖,解决大家的实际困难。

潘茂广不好色,从来都只有一房夫人,一位正妻。

潘茂广不自私小气,哪怕知道这么多年父母的偏心,兄嫂的打秋风,但他从来没有说过半个不字,无怨无悔地照顾整个大家庭。

他对朋友仗义,对亲人负责,他爱惜手下的每一位将士,忠实地履行着自己作为军人的使命。他在用自己的持身清正,为子女做出最好的榜样。但要不要学,就是你们自己的选择了。

长辈之间的情感,做媳妇的不好去猜测,但张蜻蜓却看明白了一个道理,“婆婆,公公这么些年对您难道不好吗?以他的地位,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什么只守着您一个?您在家中掌事,这么多年他有没有多说过半个字?是他真的糊涂到什么都不知道,还是没有半点工夫来打理?他是没有教过小叔,可他就教过大哥和云豹?再说,小叔读书科举,不正是您的意思?现在小叔科举舞弊,您不去想想为什么您的儿子会做出这样不知羞耻的事情,却在这里质问公公凭什么毁了您的儿子。那媳妇倒要请教一句,您这么多年的辛辛苦苦,怎么就没把自己的儿子教好一点呢?”

她的话,像一根根钢针扎进人的心里,直听得小谢夫人的唇都白了,血色褪尽。她的儿子会不好?她的儿子怎么可能会不好!

“那是——是吴德引诱惑的!”小谢夫人似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拼命替自己的儿子开脱,“云祺原本就不是那样的人,肯定是那个吴德故意陷害他!但是你们呢?你们明知道此事,为什么不想法圆过去,而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揭露出来?我知道,你们就是想害死云祺,然后独霸这份家业!”

张蜻蜓是真不想打击她,可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她要是不彻底把话说透,她还真是心有不甘!

“婆婆,您别总说别人的错,就算是吴德引诱了小叔,但小叔为什么就经不起这引诱?难道他这么大个人,不知道舞弊是犯法的吗?吴德没拿刀子逼他去作弊吧?小叔明明可以拒绝的,他为什么不拒绝?明明是他做错了事,婆婆您还要在这里百般抵赖,您这样子,跟包庇罪犯的帮凶有什么区别?”

张蜻蜓傲然看了她一眼,“不错!小叔的事,我们是早就知道了。原本大舅舅的意思是让小叔来检举此事,可是我回来之后,你们是怎么对我的?我前脚去了忆江南摆酒,后脚小叔就把消息送到吴德那里去了,让外人来告发我。婆婆,我再怎么不好,也是潘家人吧?我要是出点什么事,难道于潘家的面上就有光么?”

她越说越生气,“您说我们想害死小叔,独霸这份家业,请问我们有必要这么做吗?大哥是长子,这个潘家本来就是该他继承的,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只是婆婆您不甘心,您想要独霸这份家业,所以才处处拿咱们当眼中钉肉中刺。我拜托您,清醒清醒吧!此时幸好公公不在京中,所以小叔的事就这么了了,您想想若是公公在京中,以他那个刚直的性子,会这么容易放过小叔吗?”

小谢夫人心中真是有一千一万个不甘心,可是却又偏偏驳不出一字。张蜻蜓没有说错,幸好潘茂广现在不在京中,若是给他知道自己的亲生儿子会在科举之中弄虚作假…她无法想象那种可能性。

看着她面如死灰的脸色,张蜻蜓真是很想叹气,如果是从前的她,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嘲笑小谢夫人,这全是她的自作自受。但现在她也即将是一位母亲了,她开始隐约明白,一个母亲想尽全力把世上所有最好的东西留给自己孩子的心。

而今,小谢夫人努力了一辈子,奋斗了一辈子,最终却落得这么个下场,别说潘云祺,连他的儿孙也再也无法做官进学了,不可谓是不可怜的。

这也让张蜻蜓不由得暗自警醒,爱孩子是对的,但千万不能因为爱自己的孩子就盲目地一味袒护,否则一定会自食恶果,害了孩子,也害了自己。

“婆婆,”张蜻蜓也没什么好劝的了,只能告诉她,“现在小叔只是被革了功名,但他毕竟还是潘家的子孙,就算不能当官了,日后还可以做别的事情。再说,您还有云霜和云霏…”

不能当官了,还能有什么指望?难道跟你一样,去当个卖猪肉的贩子?云霜和云霏迟早是要嫁出去的,嫁了人,就是婆家的人了,还能有什么指望?

完了,全完了,自己争强好胜一辈子,想要摆脱堂姐留下的阴影,可是到头来呢?竟全是一场空。

小谢夫人心灰意懒地扯动嘴角,似笑更似哭地动了一下,僵直着身子,扶着扶手慢慢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心灰意懒地往外挪。张蜻蜓想上前搀她,她也不要,只得去把门打开,让丫头们进来,搀扶着她出去了。

寒风中,看着她寂寥而微微佝偻着的背影,张蜻蜓心头是说不出的沉重。再不好,这也是自家的婆婆,公公的老伴,只希望她能想明白,悔过自新。

潘云豹一直在里头听着,见小谢夫人这副模样,心头也很不好过。

“就算她从前是没安好心,但我小时候,她真的很用心地照顾过我。每回我生病了,不舒服了,总是她陪在我身边的…”

摸了摸他的头,张蜻蜓把他抱在怀里,“那以后,咱们在她面前多尽些孝道吧。”

潘云豹从她怀里抬起头来,眼里是被理解的欢喜,“谢谢你,我知道,她其实对你不好。让你这么对她,难为你了。”

“说什么傻话呢。不管怎么说,她总是咱们的母亲。”张蜻蜓忽地展颜一笑,伸手摸上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腹,“不说为了你,就是为了咱们的孩子,我也要做个好榜样!让他见识见识什么是大度!”

嗯。小豹子用力点头,蓦地有些难以启齿的赧颜,“我现在…好想大哥…”

怎么了?

小豹子用力抹了把脸,眼睛却还是忍不住有些潮意泛上来,“我现在才知道,大哥对我真的是太好了。这辈子要是没有他,我都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可我从前还那么不听话,总惹他生气,想来大哥也很伤心吧…”

他有点说不下去了。大哥对他的手足情深,甚至早就超越了一般的手足,亦父亦母,亦师亦兄。无条件地包容自己,不管自己闯了多大的祸都去给他收拾,不管自己怎么惹他生气都不会生气。这么些年,要不是有潘云龙一直陪在身边,凶他逼他,让他始终有个顾忌有个知道害怕的人,只怕他早就走上歧路,不知混成怎样的人渣了。

“喂喂喂!这么大的人可不许掉金豆子哟。”张蜻蜓挑起他的下巴,作调戏状,“来,快给姐笑一个!”

去你的!潘云豹再也憋不住了,把媳妇的手一拍,脸上却是雨过天晴了。擤一把鼻涕,没事了!前尘已过,来者可追。往后,他还会有很多很多机会孝敬他的大哥。

“你去瞧瞧大嫂和平儿吧,我也该回后院了。”拿起狗皮帽子兜头罩下,潘云豹心里清楚,把他留在京师,可不光是为了和媳妇团圆,许多大事未定,就是那个吴德,也不会就这么容易认输的。

刑部大牢。

“来人呀!”就算是成了阶下囚,但国舅爷的待遇还是明显好过其他人。就听他一声召唤,立即有狱卒上前了,“国舅爷,有事么?”

“去把我府上的管家唤来,我身子不好,有几味药是一定要每日服用的。”

“是,小的明白。”

待狱卒离开,吴德转过身来,露出一抹狞笑。姓潘的,你们以为此事就这么了了么?没门儿!你们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们安生!大军就要回来了对吧?那就等着本国舅送你们一份大礼吧!

同在一个大牢里,今天突然来了这么多的同伴,被关押了好些天的章家父子当然也都看到了。

“爹,”小胖子蹲在章致知身边,小小声地问:“这回的科举考试要是都作废了,那大哥的功名怎么办?”

章泰寅也忍不住凑过去问了声,“这官司是三姐打的,多少也算有点功劳吧?那能赶在考试之前放大哥出去么?”

章泰宁没有问,但从他的眼里,还是不难看到那明显的希冀之色。

章致知扫了两个小儿子一眼,冷着脸训斥,“多事!”

既然看到牢房里多了这么多人,还能在这儿放心说话么?真是不懂事。

不过他心里却也盘算着此事,科举成绩作废了,所有没有舞弊的学子都有机会参加重考,这一点,章泰宁倒是不违背的。

他会入狱,主要是因为自己的事情拖累,再加上雪砚的诬告,但上回有三丫头的一番分辩,此事应该有个决断了。

章致知心里琢磨着,皇上原来应该是打算着等潘家人去替自家求了情,再行发落。不过今儿潘家闹这么大的阵仗,要说起来,自家的事情里,也有吴德掺和的那一脚,要是皇上有意向潘家示好,就会在大军进京之前把自家给放了。若是还扣着不放,那就有可能是想拿他们牵制潘家了。毕竟那个金龙,似乎和潘家的交情匪浅呀!

忽地,就听牢门外有动静,狱卒领着位太监进来了。

章致知眼看着他径直走向自家的牢房,心头不由得一阵狂跳。从来圣心难测,到底皇上会做出怎样的裁决呢?

第308章 穿龙袍的大叔会算计

“什么?”张蜻蜓万万没有想到,那位穿龙袍的大叔居然如此奸诈,生生又摆了她们家一道。

一道圣旨放了章家满门老幼,那些不痛不痒的罪过全都一笔勾销。但是,章致知贪污受贿的罪名确凿,除了处以削去官职,罚没家财的惩处之外,还把他从刑部大牢提到大理寺去了。

美其名曰军马一事关系边疆安危,所以还要让他继续协助调查,补出漏洞,但这其实就相当于变相地软禁了。

章泰宁他们昨晚接到释放的消息时,章致知就让长子带着一家人赶紧出去。去接了爷爷奶奶,再不要在京城里待着了,立即回乡下去。至于今年的功名也不要再考了,没什么东西比一家子的平安更加要紧。

可现在这种情况,章泰宁就算是不顾及自己的功名举业,但父亲还被关着,让他这做儿子的怎么可能安心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