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关押达官贵人的牢房,是皇帝直接领导下的最高审讯衙门。章致知就算是贪污受贿了,又不是太过巨大的金额,这么一个小小的案子,怎么还要惊动那样地方呢?那个地方可是比刑部守卫更加森严的地方,除了皇帝的号令,就是连探监也是不被允许的。

昨晚章泰宁他们深更半夜的才给放出来时,原本就想来张蜻蜓这儿报信。但林夫人想着事已至此,天色又晚,就不来折腾怀有身孕的张蜻蜓了。毕竟脱了罪,但也是犯过事,给她的婆家瞧见,到底也不光彩。

只是章府早已给查抄了,所有的资财都罚没了国库,门上也贴了封条,是他们无论如何也回不去的。于是一大家子只好沿街寻了间小客栈,拿没有搜走的首饰抵押,暂且安置了下来。等及天明,梳洗干净了,这才敢出来见人。

张蜻蜓一听这可不行,“要不你们去我家别苑住吧,那里屋舍虽小了些,但住一家子人却是够了的。”

章泰宁摇头摆手道:“三妹,你的好意我们知道。但是咱家现在这个情况,到哪个妹妹家里都惹人闲话。”

“可…”张蜻蜓刚想说她不在乎,却听章泰宁道:“我知道你们都不会在乎,但咱们却不能不避这个嫌疑。昨晚我跟娘商量了一下,打算在外城租个民房安置下来。说什么咱们也不能弃爹爹于不顾,自顾自地回乡下去。等这两天收拾好了,我们就来把五妹和妞儿都接回去。这几天,就还得再麻烦下你了。”

“哥,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们也不要见外,就到我们家别苑去住几日吧。”

尽管张蜻蜓再三恳求,但章泰宁执意不肯,推说还要去章清雅处报个平安,告辞走了。

章家资财被抄没,一应奴仆自然也并中官中,作价转售,现在他们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章泰宁要来传个话,都是靠自己两条腿走来的,虽然尽量小心,但裤脚上还是落满了雪化后的泥泞。

张蜻蜓见留不住人,便让小厮牵了匹马送他出去,“哥,你要还当我是妹子,就把马收下。要不是,你就走吧。”

章泰宁无法,只得收下。

等送走了他,张蜻蜓想了想,又挑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小厮,两个手脚麻利的丫头出来,命人备了辆车,让彩霞带上五百两银子,给林夫人送去。

“三姑奶奶说,这人您先使着,日后挑着好的了,再打发回来不迟。这些钱原是我们三姑奶奶要给娘家置办年下节礼的,现她有了身子,就容她偷个懒,折现给家里送来了,还望夫人您不要见怪。等这边安顿好了,她再过来向您请安。”

林夫人拿着这钱,又是窘迫又是难过。

自己从前虽不能说是挥金如土,但也算是家境优渥的官家贵妇,现在沦落到如此地位,还得靠这个从前她处处刁难的庶女来接济,而这个庶女还体贴的怕她失了面子,打发家下人找了由头地送了来,不觉心中既愧且悔,半晌才哽咽着说出话来,“你回去,替我谢谢三姑奶奶。有她这么个好…好女儿,做母亲的心里很是高兴。”

彩霞点头一笑,自回去了。

把话带到张蜻蜓跟前,张大姑娘听着也很感慨,想当初林夫人要是能多对她了一点,她一定会比现在对她更好。

嘿嘿,如今的潘二奶奶可是不折不扣的小财主了。几百两银子对于她来说,还不是什么大事。

在章贺氏的指导下,潘茂广弄来的那一大批烤大猪已经处理完毕,上窑开烤了。出炉的那一天,张蜻蜓亲自去看了一回,那个香啊,简直把十面八方的口水都勾下来了。

董少泉真是个做买卖的天才,他没有把烤猪的窑址弄到荒郊野外,而是跟蒋姨娘打了个商量,搭在她家一处繁华的酒楼后头,另起炉灶来弄这个。

年节将至,上街购物的人特别多,这个香气一出,大伙儿就开始好奇,这是谁家在做东西,怎么这么香?

等到那烤得皮红油香的大猪一亮相,就把人给震住了。往常只见烤乳猪,有谁见过这样威风的大猪?

董少泉很大方地命人切了一整只出来请大伙儿免费品尝,那个味道自然是没得说。可是一打听价钱,大伙都别扭了,怎么这么贵?

嫌贵?嫌贵还没地儿买去!

伙计们再三抱歉地告诉街坊们,这些猪都是从异地高价贩回来的猪,一个是成本太贵,数量不多,所以要价高。二个,这烤猪的方法可不仅是人家的祖传秘方,关键是掌窑的老奶奶可是位儿女双全,极有福气的老人家。吃了她做的猪,那可是会添福添寿添财气的!不管你信不信,反正伙计们说得都一脸的笃定。

所以,这些猪贵得就有道理了。概不对外,专供城中各大酒楼售卖。董少泉已经跟那些供应猪肉的酒楼老板们都谈好了,所有的烤猪统一定价,每卖一只会给他们一定的回扣。但是一天之内全京城限量只有二十只,多一只也没有了。蒋姨娘帮了这么大的忙,她这儿的一只是必须保证供应的。剩下的,就只有十九个名额等待瓜分了。

什么叫做物以稀为贵?什么叫做吃不着的就是最好的?

要知道这批猪可贩来不易,做完过年这一批,将来有没有还很难说。一时之间,让京城老饕们最牵肠挂肚的就是那个神秘出处的烤大猪了。而有钱人出入酒楼,更是为了要点那一只撑面子的烤大猪争得面红耳赤。

比起这道菜背后所蕴藏着体面和吉祥喻意,贵算个啥?不就是多掏几个钱么?能掏起这个钱的也不在乎更贵一点了。

所以开张没几天,订单就已经排到年后了。更有无数的人家拿着银子找上门来,都想在自家的年夜饭上加上这么一道猪。

那可怎么办呢?送上门的银子自然不能不收,于是只好“勉为其难”地加班加点了,但一天追加的也只有十只而已。那几百只猪,给这么七七八八一弄,估计不等年过完也就没了。

张蜻蜓看着白花花的订银,美滋滋地啃着香酥的猪皮,“弟啊,你这猪咱们能赚一点不?到底卖多少钱一只的?”

董少泉不动声色地伸出右手的一根食指,张蜻蜓大喜过望,“咱们还能赚一成?太厉害了!过年给我家里也留一只,让大伙儿都开开荦。”

一脸鄙夷地瞅着她,董少泉加了左手的一根食指上去。

“十成?难道你加了一倍?”张蜻蜓有些不敢相信,说实话,那就太黑了点。猪肉就卖五倍了,再加一倍…不过似乎的也该加点,毕竟他们还要出人工和给酒楼的提成不是?加就加吧,为了完成公公的任务,张蜻蜓决定昧着良心做一回黑心商人了。

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董少泉有些兴趣缺缺地自揭谜底,“是十倍。”

什么?张蜻蜓惊得连手上的猪皮都挟不住,连筷子一起掉了下去。

至于这么惊讶么?董少泉皱眉算给她听,“我是照这些猪原价的十倍定的价。刨去给潘大叔的五成,给酒楼提成及成本一成,咱们辛苦这么半天,也只剩四成了。”

看他还一副犹有不甘的模样,张蜻蜓很想替那些挨宰的食客们掬一把同情之泪。这一成就是一倍的价钱呀!那他们净赚的也就只比潘茂广少一倍而已,这种漫天要价要是还不算高的话,张蜻蜓真是不知道奸商两个字怎么写了。

不过潘二奶奶同情完了,还是拣起筷子一通猛吃,这么贵的猪,要是不多吃几块就太可惜了!

“那过年的猪我家就不要了,还是留着卖钱吧。你一会儿把这烤猪给我装一盘,我带回去给大伙儿尝个鲜就好了。”

董少泉哈哈大笑,“都赚这么多银子了,还舍不得自己吃一只,怪不得您能发财,真够抠门!”

这不是抠门,是节省,节省!张蜻蜓化愤怒为食量,继续吃。她现在怀着孩子呢,就是吃再多又如何?

她是挺讨厌那些太过油荦的东西,但像烤这样得异常香酥美味的猪肉,却是很合她的胃口。更何况,肚子里的宝宝也不断地提醒她,一定要多吃点,孩子才能健康茁壮地成长。

孩子他爹现在倒是对吃的一点都不讲究,给啥吃啥。岳父家的消息他很快也知道了,让媳妇不必担心,就算是大理寺那里,他们也能使得上力的。

听说大舅子他们不愿意寄人篱下,想在城郊落脚,小豹子想想,主动把这差使给揽了下来,“现在大过年的,他们上哪儿租房子去?倒是军中有不少兄弟的家安在城外的,要是岳母她们不嫌弃,我替他们借套民宅出来,媳妇你说可以么?”

当然可以。张蜻蜓其实也安排白亮他们去打听了,但就跟潘云豹所说一样,想找一处合适的干净院落还真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她倒是想起了一处,就是陆真和唐秀才的旧居,但那毕竟是人家的房子,现在他们一家子又在宫中,她实在是不好去借住,要不然,那个地方倒是正好。

绿枝听着忽道:“若只要跟陆姨家差不多的地方,奴婢倒知道一处。只是小了些,就一个小院落,但屋舍倒还是很整齐的。况且人家空了许久,也没什么家俱,就是要添置什么,也是极便利的。”

这些天萧森一日好似一日,她也能分出心来过来伺候了。

张蜻蜓听得稀奇,忽地恍然一笑,“原来你这丫头连日后的新房都预备好了!”

绿枝顿时脸就红了,忸怩着道:“没…不是这样的,不过是他租的…姑娘您还没点头,我可什么也没答应!”

“那好啊,绿枝这么好的丫头,我才舍不得嫁出去呢。就是要配也一定得配给咱们自家的小厮,一辈子留在身边,可好?”

绿枝听得又急又羞,扭头就要跑,张蜻蜓只笑呵呵地交待一句,“明儿别忘了去请大少爷看房子!”

绿枝介绍的房子确实不咋地,又小又旧,但林夫人已经非常满意了。现在最要紧的是能有地方让一家子安顿下来,好好把年过了。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哪里还有那么多的讲究?

在几位姑奶奶的帮衬下,将屋舍整治一新,林夫人首先将章有信老两口接了过来,虽说挤了些,但她安排得井井有条,倒也不显得杂乱无序。

一家人经此大难,彼此间的感情都亲近了不少。只是胡姨娘似有些不满,心生去意。

张蜻蜓觑着林夫人虽瞧出来了,却没有吭声,她也装聋作哑,不置一词。

年二十六,在皇上挑选的黄道吉日里,出征的大军踏着整齐的步伐,威武雄壮地回到了京师。

沿途,理所应当地受到了百姓们的夹道欢迎。张蜻蜓也在自家路口凑了下热闹,可惜没看到大哥的威风凛凛,只看到一片人山人海。

比起敲锣打鼓的热闹,其实她更加关心,接下来的皇上,还要唱什么好戏。只没想到,那位穿龙袍的大叔,这回连她也算计了进去。

第309章 鸿门宴

按照惯例,边关每当有出征得胜的将领归来,皇上除了在朝堂之上进行封赏,晚上还会把有功的高级将领们留在宫中赐宴,以示荣宠。

这个潘家人都知道是惯例了,故此虽然心急,想等着潘云龙回来见上一面,但大家也知道肯定会很晚,故此仍是各干各事,只说到明早再见罢了。

可当邀请潘秉忠进宫赴宴的圣谕突然传到潘府时,除了病榻上的小谢夫人和闭门谢客的潘云祺,着实让一家子都吃了一惊。

虽说潘茂广没有回来,但往常按照这样的情况,也只是将赏赐送来便罢,并不会邀请家中旁人进宫赴宴。现在皇上忽作此举,到底是普普通通的一次恩典,还是摆下了鸿门宴?

卢月荷心中一紧,赶紧给那来传圣谕的小太监暗递了一大锭银子过去,压低了声音问:“我家祖父年事已高,酒量又浅,恐怕君前失仪。请问小公公,能告罪不去的么?”

那小太监从袖中接了银子,掂掂分量很是满意,呵呵一笑,“少夫人不必担心,皇上兴致很高,不仅请了贵府的老太爷,像是忠顺王府、昌平王府、还有武烈侯府等等这些家中有子侄参战的公侯之家都已经派人去请了。皇上说,就算是本人没有回来的,也要请家中长辈去坐坐,颂扬他们为国培养出栋梁之材的教养之功,也给万民做个表率。至于饮宴,您就更不必担心了。因太子丧期未过,皇上早已下令只准备些家常米酒,可没有烈性伤身的。”

既听如此一说,卢月荷略略放下了些心肠。可张蜻蜓觉得此事怪异,拉她到一旁窃窃私语,“既然是太子丧期还未过,皇上怎么会有这样好的兴致?把这么多人召进宫中,会不会跟我爹似的,全都扣起来?”

这倒不会,毕竟没有正当的理由,无故扣留这么多的朝廷大臣,那可是会引起朝野震荡的。但是皇上此举,确实透着几分古怪。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卢月荷一时也左右为难。

潘秉忠颤巍巍地站起身道:“便是君要臣死,臣亦不得不死。爷爷年纪都这么大了,便是有什么,也不怕了。这个时候,茂广还领军在外,要是我不去,岂不更叫皇上疑心?你们去让那小太监稍坐一会儿,我去换了官服,就随他入宫。”

现在也只能这么办了。为了吴德的事,潘府相当于已经狠狠地打了东宫一记耳光,要是连皇上下诏赴宴都不去,那真是有点说不过去了。

一家子赶紧帮潘秉忠收拾出当年的盔甲,虽然只是七品的朝服,但若要入宫,还是得一丝不苟地穿戴整齐。

送他出门前,潘高氏瞅着老伴那一把花白的老胡子在寒风中飘啊飘的,忍不住就要哭,这万一要是有个好歹,可就是最后一面了。

潘秉忠心里一样难过,却转过身子,只是对着长子和两个孙媳交待,“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们都把家好好撑着。不行…不行就让云凯带着平儿,趁天夜赶紧出去避一避,好歹…”好歹也是给潘家两房都留个根。

听他这话,大伙心里头更难受了。潘高氏瘪了嘴角就想嚎,却怕宫里来的人听见,让张蜻蜓扶到一旁,拿帕子捂着嘴,下死劲忍着。

卢月荷稳了稳心神,尽量保持镇定,“事情未必就坏到那个地步,爷爷您到了宫中跟云龙也说一声,若是皇上有些什么为难之处,不管有多难,都暂且应下,万事等一家人平安出来了再说。”

这话很有道理,潘茂盛也道:“哪怕是要夺了兵权,不赏赐咱家了,也什么都别争了。现在二弟在那么大老远的地方,万一真出了什么事,他可也是鞭长莫及,咱们现就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不如听大侄媳妇的话,先把一家老小的性命保住要紧。”

潘秉忠点头称是,虽说他们还不知道潘茂广已经暗中部署了许多事情,还安排了潘云豹回到京师,但即便是潘茂广此刻就在家中,恐怕对这样的局面也是无可奈何的。毕竟做臣子的总不可能无理由的违拗圣命,若是真的胆大包天地做了,那就算是皇上不追究,世人的口诛笔伐也会把人给逼死。

所以,在皇上没有做出实质性伤害臣子的举动来之前,为人臣子的在明面上是没有一点办法反抗的。潘府后院,刚刚听到消息的蒋孝才拉着激动地想混入皇宫偷窥的潘云豹,作如是说。

他甚至比潘云豹更加心急,潘府起码还有人知道他的存在,可他亲娘都不知道他回来了。也不知皇上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作为九五之尊,有时候可能一个小小的举动就会决定一个臣子的命运。

看着窗外黑而朦胧的寒冷夜色,在酒宴结束前,恐怕这京城里的许多人家都不得安枕了。

皇宫,武英殿。

虽说是给武将们的封赏酒宴,但头头脑脑的文官们也来得不少。还有一些年高德劭的老臣子们,比如谢长德也给请了来。

他到得比潘秉忠还早一步,潘云龙见着外公,急忙起身过去见礼。谢长德在扶起他的时候,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嘱咐一句,“万事少安毋躁。”

潘云龙是聪明人,一听就明白了,他也觉得今日宴无好宴,早打定了主意装聋作哑。在场的不少老狐狸,心中存着可都是一样的主意,如此交待自家儿孙。

可皇上会不会这么容易地放过他们呢?谁也不知道。

等邀请的人都到齐了,皇上也准备好,要牵着孙儿上场了,“弘儿,你知道皇爷爷今儿为什么要请这么多人来么?”

李弘懂事地点了点头,“皇爷爷这么做一定是为了孙儿。”

皇上微叹,“你能明白皇爷爷的一番苦心就好,那你说,万一有人问起吴德,你那舅公究竟该如何处置,你要怎么说?”

小男孩微垂下了眼,小脸上有些黯然,“错了就是错了,皇爷爷也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舅公既然犯了这样的大错,就应该依律处置。”

“你能这么想,自然是好的。可若真是依律处置的话,吴德就要被杀头了。你的心里,真是愿意杀他么?”

李弘心中很是不忍,到底还是诚实地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杀他?是因为他平常对你很好?”

李弘想了想,略有些负气地道:“也不完全是这样,舅公虽然有错,是该处罚,可是潘府既然知道,为什么不递奏折上来回报,反而要在全京城百姓的面前把事情闹得这么大?舅公是丢了脸,但东宫也跟着丢了脸。现在父王尸骨未寒,就闹出这样事来,他们潘家是不是也太不把孙儿放在眼里了?”

“说得好!”皇上赞许地点了点头,“那潘家既然不把孙儿你放在眼里,你又待如何?”

李弘小大人般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地道:“孙儿没办法。现在孙儿还太小了,不说潘大帅没把孙儿放在眼里,朝中肯定还有许多人没把孙儿放在眼里。潘大帅执掌天下兵马,又为国尽忠,孙儿不能治他的罪。再说此事,确实是舅公的不对,该罚的还是他。不过皇爷爷,舅公一定要死吗?那潘家的二少夫人,她应该是知道舅公要抓她的把柄吧?却故意设了圈套让舅公来钻,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了皇家的颜面,若是舅公该死的话,她这个妇人难道就不该罚?再有,既然潘家执掌天下兵马,又不服孙儿,那能不能想法削弱他的兵权?”

“你想得都对,但又都不对。吴德该死,却不是因为他犯的错,更重要的是,他害得东宫失去了天下士子的心。潘家该罚,也不是因为他们设计丢了东宫的脸,而是他们把让天下士子的心捧到另一个皇室子孙的手里。”

皇上幽幽叹了口气,眉头紧锁,“若你和那李思差不多的年纪,皇爷爷何至于忧心至此?怕只怕,有人想要绝了咱们红龙一脉,将这宝座另奉他人。”

“那咱们该怎么办?”

“所以你现在就要和爷爷出去,挽回那些臣子们的心。君臣之道,就如舟水,咱们想让臣子们心服,就得首先拿出诚意去打动他们。你年纪还小,爷爷又不能陪你长大,所以这些臣子就是以后你前进的水,你一定要学会隐忍,让他们觉得你将来会做一个有道明君,他们才会心甘情愿地辅佐你。”

李弘沉吟片刻,举一反三地道:“那孙儿还应该特别给潘家一些赏赐,对吧?”

皇上欣慰地颔首,“潘家这次虽然做得有些不给东宫面子,追根溯源也是吴德可恶。杀他一个虽是死不足惜,但他死了也未必就能挽回人心。所以你要学着如何利用这些事情,一点一点地收服臣子的心。当然,适当的教训也是必不可少的,天威不容侵犯,对谁都如此!”

李弘似懂非懂地蹙着眉头,皇上也不强求,“走吧,你现在就跟着皇爷爷一块儿出去,看皇爷爷教你怎么做。”

第310章 亲事

建福宫是三殿下李念的居所,紧挨着二殿下李志所居的毓华宫,排在宫城西边皇子住所的第二处,离那武英殿并不算太远。尤其是天黑了之后,可以不太费力地就听到那里传来的丝竹喧笑。

声声刺心!

偌大的宫室里异常安静,训练有素的宫女太监们都安守在各自应该待的位置上,几乎和背景融为一体。若不是浅浅起伏的胸口尚透着几分人气,直如庙里木雕泥塑的菩萨一般,几欲让人疑心会否只是个道具。

门前巨大的香炉里正袅袅泛着进贡的香料,更添了几分华贵庄严。只是庄严得太过,就分外透出一股子不食人间烟火的冰冷肃穆之气,让人莫名的心惊。

急促而轻巧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一个矮小瘦弱的小太监无须通报,就奔进了内室。跪在斜倚在软榻上的那个年轻男子面前,低声回禀,“万岁爷已经带着小皇孙过去了,还召了祝贵妃和宫中几位贵人娘娘作陪。”

二皇兄残了一臂,便是请了祝贵妃去,也只是表示抚恤之意,而带着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才是真正的用意所在。

父皇啊父皇,为了那孩子,您还真是用心良苦!可是在您的眼中,难道就只有一个孙子。其余的人,全都不再放在您眼里么?

李念心中讥诮地一笑,眼中的寒意更深,“那…他们,情形如何?”

小太监微一思忖,便知他问的是什么人了。声音压得更低,“那二位在撷芳斋里都颇为安分,听在那儿侍候的小顺子说,连话也从不多说一句。便是皇上开恩,让之前入宫的那两位过去跟他们见了一面,也没说什么,就客套了几句,胡家那位小姐送了份礼物给陆家姨娘,便算完了。”

“送的什么礼?”

“是一套金镶玉的首饰、锦缎四端,鞋四双。他们似不知道那位唐先生也在宫中,故此没有预备下贺礼,那一位李公子就把皇上赏赐的一方玉佩送了唐先生。还说会启奏皇上,看能不能让他姨娘和唐先生出宫完婚。”小太监搜肠刮肚说了个仔细,实在是觉得没什么特别之处。

李念半晌没有作声,李思靖既然亮明身份回到宫中,应该知道此生是断难出去的。他想保唯一的姨娘离开,这也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好奇怪的。只是他既然知道走进来会是个困局,为什么那日还要在全京城百姓面前大大地露一把脸。就算他不知道会遭人忌恨,难道潘茂广就不知道吗?

现在在宫中,他还如此笃定,是真的懵然无知的甘当傀儡,还是说他们早就布置好了一切,成竹在胸?

不行,他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成事在天,但谋事却是在人。起身走到书桌前,刚要提笔,心思流转间,却是又将笔轻轻搁下。

“去,请沂王到孤这儿来下棋。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我有些心绪不宁。再换个机灵点的继续到前面打听,有什么消息,即刻回来报我!”

诺。小太监应了,又忙忙地转身离开了。李念背负着两手,已经渐渐下定了决心。

武英殿。

原本一切都很正常,皇上好像真的只想组织一场平常的接风酒宴,政事一概不提,放下帝王威仪,跟一众臣子们叙起了家常。抚今追昔,渐渐的,倒是勾起了不少老臣们的峥嵘回忆。再看看他们辅佐了大半辈子的皇上,现如今也是两鬓苍苍,不由得心中勾起对年华逝去的嗟叹之心,对高高在上的帝王也生出了几分亲近之心。

皇上一直仔细观察着臣子们的反应,趁着大家酒酣耳热之际,忽地掩面悲泣,指着皇太孙李弘道:“此子生来太过命薄!如此年纪却无父兄扶持,待朕百年之后,留他一个在世间又有何益?不如随汝父一并去了,倒省得朕到了地下,还为你不得安生!”

群臣一听大惊,急忙伏地劝解,“圣上春秋正盛,如何作此哀辞?小殿下贤明聪慧,日后必当光耀社稷,还请陛下宽心。”

不过大伙儿心里也明白大半了,怪不得皇上没事召他们来吃饭,原来是托孤来了。这个时候,就需要他们赌咒发誓,定会肝脑涂地的效忠云云。

皇上一看戏演得差不多了,便收了眼泪,转而便牵着李弘的手,走下龙椅,到众臣面前,一个个给他介绍。这位大人,当年曾经干过什么值得表彰的事情,立下什么功劳;那位大人,现在还在朝中效力,主持什么工作,干得很不错。若是家中有子侄这回在前线效力的,那就更要好好地表扬表扬了,这是满门忠烈啊!

这么一番如数家珍地走下来,让臣子们听到皇上的亲口夸奖,本就感动得不行。皇上又让小皇孙再替自己替江山给他们行个礼,以茶代酒敬上一杯,把好些老臣子的眼泪都招下来了,一个个感动得涕泪横流。

距离的接近,让臣子们可以清楚地看到高高在上的小皇孙其实也不过是个才到他们腰间的小屁孩,这么点大的年纪就成了没爹的孤儿,日后还得担起九五之尊的风风雨雨,不免心中或多或少都对李弘生出些怜惜之情,原本有些心中不服的,也渐渐有些摇摆之意了。

潘云龙心中暗暗长出了一口气,要是皇上就这么个意思,那他还真不太在乎。

在老爹的计划里,本来就没有加害这么个小孩子的意思,一切都只是旁人的附会穿凿而已。潘大帅真正的用心,连亲生儿子都没告诉,只让他们听命行事。而潘云龙绝对相信自家老爹不是野心勃勃要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权臣,更不会起兵造反另立山头,所以他很信任地去完成老爹交待的每一项任务,因为他知道,老爹最终只想保住的是社稷安稳和家人平安。这也是他爹,也是他,为人臣子的责任。

说话间,皇上就带着李弘来到了潘秉忠这桌面前。虽然儿子有功,但潘秉忠却只是个小小的七品武将,故此老人家很低调的怎么也不肯坐到那些王侯中间,而是在摆尾的地方寻个几案坐下,潘云龙当然要随侍在爷爷身边。爷儿俩一直都埋头吃喝,绝无二话。

可是皇上走到面前来了,就由不得他们再装聋作哑,潘云龙扶着爷爷跪下先给皇上行礼,老人家不用皇上表彰,一开口就先自我批评,“老臣才疏学浅,官卑位低,一生也没有为朝廷效过大力。只靠着祖荫才忝颜在军中袭了世职,今日没想到一把年纪了还得以觐见天颜,实在是祖上积德。便是儿孙们在军中效力,也是他们的本分。陛下平日早已恩宠有加,若是再劳圣上谬赞,那可真是生生折煞老臣了!”

有人暗赞这老头倒是乖觉,知道自己没立下啥功绩,估计皇上也赞不出什么东西,更怕皇上忌惮着他们家的功劳,索性自我批评,先把自家功劳贬到最低,这样皇上就算有心想挑些话来讲,也没啥道理了。

不过皇上之所以成为皇上,自然有他的本事。潘秉忠这辈子是没立下啥大功劳,但他还是能找到值得嘉奖的地方。

“爱卿休要妄自菲薄,你可给南康王朝养育了一群好儿孙啊!潘千户,啊不,现在应该是潘参领了,自是少年英雄,就是云豹那孩子也是很了不得啊!初上战场就立下这么大的功劳,日后雏凤清于老凤声,可又是国之栋梁,军中的一员猛将。”

李弘乖觉,立即接话道:“皇爷爷,听闻这次出征中,潘家有位长孙在护卫二皇叔的战役中牺牲了,不管是于国于私,孙儿是否都应该向潘老爷爷行个大礼呢?”

这是当然!皇上略一点头,皇太孙的大礼就行下去,慌得潘秉忠赶紧又要叩头谢礼,却被皇上扶着,不让他跪下去,潘秉忠不敢挣脱皇上,只得侧身,略受了半礼,着实让老人家心虚不已。

本以为这就了了,皇上忽地关心起潘家的家事,“府上几位公子都成亲没有?都娶的是哪家的小姐?”

潘秉忠再老糊涂也听得心中一紧,皇上不会想给他们赐婚吧?幸好都娶妻了,唯一没娶的那个,估计皇上也看不上眼。

把几个孙儿和孙媳妇的情况向皇上作了汇报,皇上听到别人时尚好,唯有听到原太仆寺卿章致知家的三小姐时略皱了皱眉,问了一句,“是嫡出还是庶出?”

这个潘秉忠不敢隐瞒,如实答了是庶出。皇上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便不置一词了。

潘云龙听得心中不安,章府的事情早就传遍京中了,虽说皇上现在以证据不足为由,放了林夫人等家眷,但章府的名声却着实是给败坏得不行。外人都传林夫人是如何地在家中横行霸道,欺压庶出子女。

而作为一个嫡母,她的教养若是不好,那她的子女,尤其是女儿又能好得到哪里去?再结合着上回张蜻蜓去边关前,为了董少泉放下的“豪言壮语”,一时之间,对她的负面评价就更多了些。

虽说现在她是大帅府上少夫人,潘云豹也在沙场上立下汗马功劳,算是熬到了夫荣妻贵,但想想潘云豹之前的名声,再想想她当年在斗菊会上和蒋八小姐置气时所说的话,明摆着就是一个不读诗书,不知琴画的粗俗女子。亏她从前还有才女名声,多半是不知从哪儿抄了些东西,凭空捏造出来的。

当然这些话明面上没人会说,但私底下,在京城的贵妇圈子里,张蜻蜓的名声实在是不怎么好听。所谓众口铄金,潘云龙不由得不替弟妹担心,皇上难道想对她干些什么么?

幸好还有几桌要敬,皇上揭过此节,带着皇太孙过去了。

潘云龙才略略松了口气,却见皇上转回座位上之后,突然笑着提到,“朕膝下子嗣不多,女儿也只有两个。老大呢,爱卿们都知道,早就嫁人了。老二倒是尚在宫中,可惜今年才得十二,否则在场这么多的青年才俊,朕可得好好挑一位驸马才是。”

李弘会意,在一旁故作天真地道:“孙儿记得前些时,敬安太妃还曾提起要给丽嫦姑姑说门好亲事的,皇爷爷怎么忘了?”

敬安太妃是皇上的亲姨母,在皇上生母过世后,以韶华之龄入宫,随侍君王,护养外甥,终身未有子嗣,一直深得皇上的尊敬。

而皇太孙口中的丽嫦姑姑本是太妃本家的一个远房的外侄孙女,因父亲早亡,小小年纪就给母亲带回娘家居住。弄得个半仆半主,不上不下的,但却练就了小丫头善知进退,极为识趣的眼力劲儿。

数年前,太妃回家省亲时,就看中了小丫头的伶俐可爱,便带回宫中,假充半个女儿养在跟前解闷逗趣。原先也想过,若是太子的身子养好了,日后就给他作个妃嫔,也不枉教养一场了。可太子末了到底是去了,这姑娘的终身大事就得另谋出路了。

虽说她的出身不高,但毕竟经过了敬安太妃的一番调教,总不能太过屈就。于是敬安太妃也在皇上跟前提过,若是朝中有什么合适的子弟,倒是替她也留个心。

皇太孙此时提起,皇上就笑呵呵地把目光放了下去,“丽嫦那丫头虽门第浅了些,可是太妃的心头好。要给她找婆家,朕可不能不仔细着些!”

众臣听得无不心惊,皇上都金口玉言说这样话了,那谁家还敢小瞧?可是皇家的亲是那么好结的么?乖觉的都赶紧把头低下,也有些想攀龙附凤地把背挺得笔直,生怕人瞧不见。

潘云龙暗自擦擦手心里的冷汗,总算是放下了心。既然如此,那就不关他们家的事了。皇上就算再不喜欢张蜻蜓,可那也是潘家的媳妇。只要公婆相公没有表示反对,谁也休不了她。

只是皇上既然开了金口,方才又在下头转了一圈,心里应该早就有主意了,现在就看他到底是想把花落谁家了。

“浩然,”皇上笑呵呵将目光落到了胡浩然的身上,“你也早到该娶妻的年纪了吧?你叔叔婶婶怎么都不替你张罗张罗的?”

第311章 赐妾

见皇上似有意将那丽嫦姑娘许配给自己,胡浩然心中一凛,正想上前回话,旁边却有人抢了先。

“皇上明鉴!”胡家二叔胡世南伏地推脱,倒打一耙,“非是我们不张罗,实在是孩子大了,都有自己的主意,由不得我们了。”

胡浩然鄙夷地瞥了他一眼,冠冕堂皇地道:“回陛下,非是浩然不听长辈教诲,实在是叔叔婶婶年纪渐大,精神渐差,而弟妹们也到适婚之龄,需要父母操心之处颇多。浩然身为长房长子,非但不能为叔婶分忧,难道还要累得他们为我操心么?故此才加以推脱,却不料反遭叔婶误会,实在是浩然的不是。”

说到此处,他故意略顿了一顿,看向身边的二叔。

胡世南既不能说他对,也不能说他不对,不过瞧胡浩然还是在尽量维持侯府的体面,他既然落得实际的好处,那便只能嘿嘿干笑着,保持沉默。

胡浩然心中讥笑,转上正题,“自先父过世之后,胡府蒙皇恩浩荡,厚待有加。现在浩然既已成人,妹子终身也有了依靠。故此浩然肯请皇上,收回从前加赐予胡府的抚恤。天恩浩荡,胡府满门岂敢相忘?只是连年征战,国库想必耗损良多,浩然不才,不能为国分忧,但也想为了朝廷省俭一些,聊表寸心。望皇上开恩,成全浩然的一点心意。”

胡世南听着鼻子差点没气歪了,去年胡浩然他们搬离侯府,当时用以贿赂他的条件就是这笔一千两的抚恤金。可现在倒好,眼看着年关就要到了,正是领钱的时候,这小子却要做好人,把这条财道给彻底断了,这让他如何不气?

皇上这么有钱,难道还在乎这一点么?他这么做分明就是冲着自己来的。若是那样的话他还客气什么?你现就给我搬回家去,看我不掐着你玩儿!

于是他也做起了好人,“皇上,浩然说的很是。此事本该我们做长辈的来提,但这皇恩浩荡,给的是他们这一对孤儿兄妹,因怕落了外人口实,故此我们做叔婶的也不好多说。难得浩然现有这个心,还请皇上开恩,收回这笔银两。而我这叔叔的就斗胆替侄儿开个口,若是皇上不嫌我们家第寒微,愿意给他指门好亲事,侯府满门必是感激不尽的。”

他知道胡浩然对董少泉极是用心,平常就为了他推三阻四的,什么姑娘也看不上眼。现在他故意把他的亲事摆到皇上面前,这小子十九会为了婚事和皇上交恶,他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了。

对于皇上来说,不管他们各自出于什么目的,替他省钱总是好事。龙心大悦道:“难得爱卿你们如此明理。好,那从今年起,胡府的这项恤银就免了吧。日后拨往边关,以备不时之需。”

胡浩然和叔叔一起叩谢皇恩后,不等皇上又来说他的亲事,先提起一事,“皇上,臣还有一事相求,望皇上恩准。”

“准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