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与妹子自幼蒙叔叔婶婶照顾,劳心费神了十几年,现今叔婶说年后就要与弟妹们一起回到老家,颐养天年。臣身无长物,便想斗胆请求皇上御笔亲提一匾,让老人家回到乡间挂在厅堂之上,也有个荣耀。不知可否,还请皇上不要见怪。”

胡世南顿时就懵了,他什么说要走了?可胡浩然一脸的诚恳,说得煞有其事,这让他如何辩驳?

还没等他想好应对之策,九五之尊已经在龙椅笑呵呵地应承了,“这有何难?取纸笔来!”

略加思忖,皇上唰唰几笔,就提了斗大的“九如堂”三字。

皇太孙李弘一看就明白了,朗声道:“如山如阜,如冈如陵,如川之方至,以莫不增。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这是诗经里的一首祝福诗,祝福此人和他的家族如山川河流,日月松柏一般,奔流不息,永恒存在。

胡浩然一看这架势,心中就有了几分底。皇上可不是糊涂人,他既然这么爽快地顺水推舟,帮自己把叔婶送走,就不可能没有听说过他们家里的矛盾。若是皇上会知道他们家里的矛盾,那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和少泉之事?

恐怕皇上这醉翁之意不在酒,是故意挑起这个话题,要卖自己一个人情吧?当然,也有可能是真的想替他物色一门亲事,既笼络了他,又监视了他。

毕竟,他和潘云豹好得都快穿一条裤子的交情,是京城里人尽皆知的事情。现在胡惜容又嫁给了李思靖,不管皇上出于什么目的,特意挑在这个时候说起他的亲事,他都不能接受。

于是,在叩谢了御笔亲赐的皇恩浩荡,皇上再一次提起他的亲事之时,胡浩然很干脆地一口回绝,“臣非是不愿娶妻,实在是无法娶妻。”

这话听得所有人都愣了,就见年纪轻轻的武烈侯,身强力壮的武烈侯,居然大大咧咧,老神在在地说出一句让所有人都惊掉下巴的话。

“臣——有难言之隐。”

噗!忠顺王府的郞世子头一个喷了,连潘云龙差点都快绷不住面皮。

他有难言之隐?他要真有难言之隐,早挖个坑把自己埋了,还跑到这地方来人五人六地装模作样?嘁!

可不管胡浩然是不是真的有隐疾,但他当众说了这样的话,皇上要是还执意把哪家的女孩许配给他,那就真是无道昏君了。

皇上估计也没想到他这么直接,脸上也有些不太好看,皱眉道:“年纪轻轻的,怎么会有此毛病?回头朕让太医去给你好好瞧瞧!”

不用了,胡浩然接着厚颜无耻地道:“臣这个毛病,已经私下找了不少大夫了。都说臣的身体没毛病,可就是看见女人不行,故此才纳了一位侍君。相处多年,感情颇深,可碍于彼此身份,始终不能给他一个光明正大的主妻之位,还请皇上替我们作主。”

轰!

这下子连皇上也忍不住抽起了嘴角,而底下的许多大臣一个个想笑不敢笑的,都快憋出内伤了。

胡家这小子到底长了几层脸皮?居然连这样的话也说得出口!本来弄个侍君就够让人诟病的,现在居然还想让皇上赐个名正言顺,这简直是耸人听闻了!

可胡浩然似是全没留意到皇上的脸色,自顾自地还要争取下去,“臣的侍君原本是皇商之子,当年他爹因丢失了御用珠宝而入罪,一尽家财尽数充公。但他前不久却去到边关,不仅找回了丢失的那批珠宝,还协助我们在西戎立下大功。此事潘参领、郎世子等人都可作证。”

一听点到自己名字了,潘云龙和郎世明都站出来作证。

潘云龙还特别提到,“当日要不是多亏了他的机智善变,我们也没这么容易从西戎平安归来。”

胡浩然打铁趁热,“所有丢失的珠宝已经交给大内库房校验了,请皇上开恩,取消董家的罪籍,将少泉赐与微臣为妻,臣将感激涕零,永世不忘皇恩!”

这死小子,还越说越来劲了!皇上心中暗恼,但明面上却和颜悦色地道:“既然如此,待朕查清始末后,必将还他家一个清白。至于浩然你暂时不愿娶妻,那就容后再议吧。对了,蒋卿家,你家的十一郎此次在边关表现也是可圈可点啊,有订亲么?”

蒋守正是修炼多年的老狐狸了,一听这话,当即笑呵呵地回道:“回陛下,我家那个不成器的东西成日里朝三暮四,拈花惹草的,年纪不大,桃花债却是欠了一屁股。这次他人虽没回,但带了封信回,居然狗胆包天地说看上了祝贵妃的外甥女。臣知道这亲事肯定是成不了的,回头找个端庄稳重的小家碧玉,给他成个亲,定个性也就是了。”

他这话说得有水平,明着是贬低自己,但暗地里,也试探起了祝家的口风。

祝心远也在殿下,心想那家伙怎么看上自家妹子了呢?可姑姑就在帘子后头,这些事可轮不到他一个晚辈说话。

皇上听着有趣,转头问祝贵妃,“爱妃你意下如何啊?”

祝贵妃笑道:“臣妾那个侄女的秉性,皇上也是知道的,既蒙昌平王府不弃,倒是我们高攀了,皇上您觉得呢?”

“那好啊!”皇上很高兴地促成了这门亲事,“那朕就保了这个媒了,给你们两家赐婚了!”

蒋祝两家都很满意,皇上也很满意。

蒋孝才是庶子,日后不会承袭爵位,而祝心辰的表哥是二殿下,远离皇权纷争,这样的两个孩子配成亲,既能相互扶持,却也不会太过显山露水,属于最中庸也最稳妥的搭配。

尤其二人曾经在边关相处过一段时日,彼此都有些了解了。蒋孝才心思机敏,祝贵妃觉得把侄女嫁给他,日后倒是可以少操好些心。

郎老王爷估摸着皇上应该也惦记上他们家了,此时不待点名,主动站出来凑趣,“只可惜我们家世明到底小了几岁,否则祝家这么好的姑娘,也非出来争上一争不可。”

皇上似乎做媒做上了瘾,“世明虽然小了些,但却也有小的好处。郎卿家,咱们两家本就是姻亲,索性不如亲上加亲,就让世明日后做个驸马如何?”

小公主虽不是皇后亲生,却因是幺女,自幼在坤宁宫里教养长大,和皇上皇后及东宫都素来亲厚,皇上要将她许配给郎世明,用意自然也是不言而喻。

忠顺王府虽不理政事,但在朝野上下却有着自己独特的一股势力,任谁也不敢小觑。郎老王爷也清楚,皇上定是知道自己的身子骨快不行了,孙子又小,想趁自己神智清明的时候,把幼女的婚事先安排下来。一来免了女儿将来无人作主而受人摆布,二来也可给东宫添个臂膀,就算郎世明跟潘云豹的私交再好,但也不能不顾忌到妻子的娘家了。

皇上都开了金口,这让郎老王爷还能说什么?除了谨遵圣喻,也就只剩下谢主隆恩了。

这一时,似是事情了了,可最初提的那个丽嫦姑娘还没解决。皇上也不问群臣的意见了,别搞得他们宫中的女孩儿好似没人要似的,转头便跟祝贵妃吩咐,“你进去问问敬安太妃,要是高兴的话,让这些年轻人都去给她老人家瞧瞧,相中哪个就留下哪个,岂不是好?”

祝贵妃笑道:“老太妃一向都爱凑热闹,说不好就要亲自过来相看的,臣妾这就去请。”

她含笑去了,不多时果真请了老太妃过来。老人家年纪大了,不必隔着帘子避讳,皇上亲自搀扶着出来,让她仔细相看。

潘云龙自以为早就娶了妻,怎么也不关他的事了,可谁曾想,老太妃一眼就瞅中他了,“那是谁家子弟?倒生得仪表堂堂!”

潘云龙吓了一跳,皇上先替他挡了一回,“太妃,这个可不行。这是潘元帅的长子潘云龙,已经娶过妻了。”

“原来他就是潘云龙呀!”敬安太妃却是越看越喜欢,眼光一直在他身上打转,“常胜侯倒是威武不凡,没承想生个孩子却如此俊俏,这是随了母亲吧?”

潘云龙被这老太妃看得浑身鸡皮疙瘩往下直掉,勉强应对,“我与二弟的相貌都随母亲多一些。”

老太妃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听说这孩子可争气得很,文才武功都不错。把丽嫦许配给他,就算是做个妾,也不算委屈了。皇上您看,这可行么?”

皇上自然是没有意见的,“若是太妃觉得合适,朕也同意。”

潘云龙这下子可慌了手脚,急忙跪地奏请,“末将谢皇上、太妃抬举,只家父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是不准我们纳妾另娶的。末将实在不敢有违父命,还请皇上、太妃收回成命。”

潘秉忠也帮着孙子说话,“臣那二子确在家中立了此项家规,且孙儿鲁莽,资质低劣,又不是正妻之位,只怕委屈了姑娘,还请皇上、太妃明鉴。”

“竟有此事?”老太妃明显有些不悦,“纳妾也是为了开枝散叶,难道你们家还嫌我这丽嫦给你做个妾都不配么?”

这话说得很严重了,潘云龙背心的冷汗嗖地一下全冒了出来,难道皇上耍半天的花枪,真是埋伏在这儿了?

第312章 有我没她

潘云龙是真急了。

上回因为宇文都兰的事情,他已经觉得够对不起卢月荷的了,要是再弄个妾回去,那就实在是太伤妻子的心了。

此时此刻,外公与爷爷之前交待的话他不得不抛在一边。若是皇上拿别的事情为难他,他都能容忍,唯有这个,实在是他无法接受的。

“皇上,太妃,还请收回成命吧。末将真的不能忤逆父命,私自纳妾。”

这是孝道,就是皇上也得踌躇一下。想了想,忽地问道:“那你们家中,当真没有一个人纳妾的?”

这…潘云龙无法回答了。事涉兄弟,让他这个大哥怎么说?

潘秉忠硬着头皮顶上,却也不敢说谎,“茂广继室的儿子曾经纳过一妾,但那是茂广不在家的时候私自办的。不过那女人…”

“这就是嘛!”老太妃不依不饶地道:“就算是潘大帅自己洁身自好不纳妾,但怎能拘着孩子们不纳妾?讲孝道是对的,但忠君却是头一位的。就算你们不把我这老太婆的话放在眼里,可皇上都开了金口,又是给你们老潘家开枝散叶,这有什么不好?”

“可末将真的不能答应!”潘云龙豁出去了,今日就是说破了天,他也绝不接受!

“末将与妻子感情甚笃,曾立誓一生一世一对人,绝无二心。太妃和皇上厚爱,末将实在受之不起!”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再勉强就真的没什么意思了。可要是不勉强,让皇家的颜面往哪儿搁?

李弘适时出声了,“太妃,既然潘将军和妻子情深意笃,就算是把丽嫦姑姑嫁给他,她也不会幸福的。”

听及此,潘云龙投去满怀感激的一瞥,可接下来,就听皇太孙话锋一转,“方才不是说潘二公子和兄长相貌颇为相似么?那也是我朝的一员猛将,不如把丽嫦姑姑许配给潘二公子,岂不是好?”

小孩子天真一笑,但话语却是犀利之极,“潘大帅既有严令不许纳妾,是怕子孙耽于美色,不思进取,那不如让丽嫦姑姑做潘二公子的平妻,便如戏台上的窦仙童与樊梨花一般,这就不违家训了吧?”

潘云龙的脑子嗡地一下就炸开了。

原来皇上埋伏了半天,最后的一条线竟是藏在这里!若是皇上亲封的平妻,那张蜻蜓这元配还能越得过她去?

再说那窦仙童,原本是薛丁山的结发正室,但后来薛丁山为了收服蛮夷又娶了樊梨花。因其位尊而势大,反而压过元配,做了正妻。世人多晓得樊梨花的巾帼侠义,但身为元配,窦仙童的苦处又有几人体谅?

“这个法子好!”老太妃当即应允,“就算丽嫦过门晚些,但既是平妻,便要和二少夫人平起平坐,云龙你这做大哥的可不能偏心哦。”

潘云龙还想拒绝,可是潘秉忠已经开口谢恩了。眼下这个局势,他们潘家已经拂了皇上一次面子,难道还要再拂第二次?那就真是不知死活了。

既然亲事订了,皇上就打铁趁热地开始安排日子。

腊月期间因是国丧,是不办喜事的,于是皇上特别下旨,为了让新任的潘府二夫人能够赶在大年初一到潘家行礼,特命婚事一概从简。

反正新郎官也不在,就准备了十六名宫女太监,在年三十子夜过后,由潘云龙带领家人,抬着大红花轿到宫门外迎娶。进入潘府后,由正妻张蜻蜓代夫先行一次简单的拜堂之礼。等日后潘云豹从边关回来,圆房之际,再替他们摆酒,另行一次正正式式的大礼。

皇上的酒宴一了,消息很快地传遍了京中各府。

要是可以,潘云龙真不忍心告诉弟妹,可这样的消息又怎能瞒得住?三天之后人就要来了,还要她去代夫行礼,这不是生生逼着人自己剖开伤口还往上面撒盐么?

孰可忍,孰不可忍。

“我不娶!”潘云豹拳头捏得喀巴作响,额上青筋暴起,大冷的天,涨得脸红脖子粗,“实在是欺人太甚了!没有父母之命,又没有私订终生,我干嘛要娶一个我不认识的女人?我已经有媳妇,有媳妇了!”

“你冷静点!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咱们得想办法解决!”

“那我带媳妇走,立即就走!”潘云豹管不了那么多了,上前去拉气得浑身发抖,已经说不出话来的张蜻蜓,“你快收拾几件行李,咱们这就离开京城。躲得远远的,看皇上怎么办!”

“你以为你走了,皇上就没办法了吗?到时大红花轿送进潘府,咱们一样得承认她的地位!”

“那如果——”张蜻蜓终于开了口,那熊熊的怒火几乎要从眼中蔓延出来,烧尽一切不平事!“如果那个花轿永远都进不了门呢?”

什么?连潘云龙也惊悚了,弟妹这究竟是想干什么?

“不错!”到底是夫妻,潘云豹当即明白了媳妇的心意,“媳妇说得对,要是花轿在途中出了什么意外,新娘子受了伤,或是失踪了怎么办?”

这…潘云龙不知该怎么说了。

于理,他是应该阻止的,毕竟这么做实在是太冒险了,而且会让皇家的威严扫地。但于情,他实在是想不出拒绝的理由。换作他的话,恐怕也想出此下策了。

“哥,你想想看,若是咱们将此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那皇上就算心里怀疑,他又凭什么治咱们的罪?京城之中,总有几个不怕死的小贼和悍匪,为了钱财,什么事做不出来?只要那一天,你找到借口不去迎亲,我就有法子将那新娘子偷出来。”

潘云豹是真心不愿意惹自己媳妇这么生气,“哥,若是一个男人,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还得让她伤心,那这男人做得还有什么意思?”

“不行!”半天没有表态的卢月荷此时才坚决反对,她紧握着张蜻蜓的手,说出潘云龙心里清楚,却说不出口的话,“同样是女人,若换作是我,定也不愿有别的女人进门。但是弟妹,你要知道,皇上现在把她派来,可是为了什么?不是为了让你难过,是来监视咱们潘府的。如果这个时候,我们拒绝了,只会让皇上的猜忌更重。”

“那照你这么说,我就得让她进门了?凭什么!又没轮到你身上,你当然说得轻巧!”张蜻蜓实在窝火,口气不好的使起了小性子。

卢月荷没有怪她,只是把她甩开的手重又握住,“弟妹,你听我说。皇上也说了,先是把人送进门来,等到云豹回来了再正式圆房行大礼,这期间就可以产生许多的变数。你看皇上把事情办得这么急,应该是不日就会有什么大动作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咱们真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看了旁边站着的两兄弟一眼,“虽然我不知道公公到底吩咐你们回来办些什么事,但依着他老人家的性子,断不至于会任人摆布的。那不如就把此事放到他老人家回来再作处理,岂不比我们人微言轻地在皇上面前鸡蛋碰石头要好得多?云豹,你说是不是?”

潘云豹听着心下一动,大嫂说得确实有道理。

潘茂广能让他偷摸着回到京城,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就一定是有着胜算的把握。而张蜻蜓去刑部找吴德打官司,说起来也是爹的授意。现在官司打了,皇上枪打出头鸟,来给自家媳妇添堵,不管于公于私,以爹的个性都不可能撒手不管,让张蜻蜓生受这份委屈。

可张蜻蜓还是担心,“那万一那女的退不回去了怎么办?难不成还真的要我跟她平起平坐啊?”

“不可能。”这个问题潘云龙现在就可以明确地回答她,“皇上的身子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就算是退一万步说,出现最坏的那种情况,必须得让云豹娶她。那也可以把她晾起来,只要是嫁进门的媳妇,就由不得她了。等着放个三年五载,她自己的心也死了,弄个假死,就能把人放出去。这一点弟妹你可以相信大哥,绝对不会给你留下后患。”

“可是…”张蜻蜓瞪着潘云豹,“万一要是他经不起诱惑,弄假成真了怎么办?”

“不敢!”小豹子当即举起双手,“要是我有那心,你休了我。”

“那可是你说的!”张蜻蜓忿忿地暂且接受这个事实,“总之将来是有她没我,有我没她。咱们当着大哥大嫂的面说好了,若是你真的跟她有了什么,我就连肚子里的孩子一块带走!”

好!潘云豹应得很痛快。

“不行!”张蜻蜓转念想想,到底心有不甘,“你们得给我立个字据,别到时口说无凭的。万一将来你们又为了什么大局,非让我接受那女的,我岂不是亏大了?云豹你去写份白纸黑字来,大哥大嫂你们都要签名打手印,回头谁都不能抵赖!我可说到做到,我不管什么理由,总之只要是有什么女人要做他的妻妾,我立即就带着孩子走!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理!”

这还真够狠的!潘云龙和卢月荷面面相觑,彼此都有些相对无语。

这个弟妹的性子他们清楚,她说这话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要是将来云豹真敢干点什么对不住她的事情,她还真能做出这种事情!

不过站在一个女人的立场来说,卢月荷坚定不移地表示支持张蜻蜓。这种事情,要是哑巴亏就这么吃了,日后伤心委屈的还是自己。与其这样,真不如痛痛快快地带着孩子离开,求一个清静自在。

于是乎,潘二奶奶收了字据,这才总算是消停下来。

可有人似乎就存心不让张蜻蜓好过,等到天一亮便带了不少人过来,说是要为了迎娶新媳妇做准备。

短短几日不见,小谢夫人可老得多了。连头发都白了大半,看起来很是苍老憔悴。可那一双眼睛却比从前更加冷漠和犀利了,看着周遭的人好像全是她的仇人,她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所有的人不好过。

瞥了刚起来的张蜻蜓一眼,强硬地吩咐,“把二少奶奶的东西都搬出来,挪到西屋。这正室收拾干净,重新布置了,迎接新二奶奶。”

凭什么?虽然知道自己现在有了身子,不宜动怒,但一大清早地就给人这么欺负,张蜻蜓心头的火气还是腾腾地往上蹿。

“婆婆,就算是有人要进门了,可我还是正室,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吧,凭什么让我挪地方?再说您不是身子不舒服么?这些事情就不用您操心了,媳妇我自己会处理!”

“放肆!”小谢夫人缓缓地站起身来,目光阴寒地走到张蜻蜓的面前,“谁跟你说我不舒服了?再说了,要娶新妇又岂是你一个平辈能做得了主的?别忘了,我可是你婆婆!只要我还有这口气在,这个家还是我说了算!”

她往身后带来的底下人瞟了一眼,“难道你们都没长耳朵么?二少奶奶贤惠,知道新夫人就要来了,那可是位宫里的贵人,可比她身份高贵多了。所以她主动把自己的正室让出来,住到偏室去,这是多么值得赞赏的大度呀,难道你们还不快帮着二少奶奶成全她的心愿么?”

你…张蜻蜓怄得胃都开始疼了。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可恶了!原本她还想着潘云祺出了事,她这辈子就算毁了一半,也不想跟她多计较了。可谁曾想,这女人竟如疯狗一般,自己不好过,也要咬得不让别人好过。那既然如此,她还贤惠个屁呀!

“婆婆,既然您都这么说了,我这做媳妇的不让都不好意思了。只是我们这院子到底窄小了些,这小庙怎么容得下那么大尊佛?倒是婆婆您平素就是个最明事理的,有件事媳妇就想求您赏脸。小叔既犯了事,也不配住那么好的房子了。不如把他的院子倒腾出来,给贵人妹妹住可好?那儿既离得您近,又够宽敞,可比放在这里跟媳妇这种不高贵的人一块挤强多了。您说是不是呀?”

小谢夫人的眼几乎都要凝成万年寒冰了,张蜻蜓浑然不惧,知道生气了么?这可全是你自找的!

第313章 容忍是有限度的

“夫,夫人…二少奶奶。”

门口一个丫头看着里头剑拔弩张的情形,不敢进来,只在门口那儿怯生生地行了个礼,“老太爷吩咐请您二位过去,说是要商量…呐个,新二夫人进门之事。”

那就请吧!

张蜻蜓挑一挑眉,也不理小谢夫人,率先往外走了。容忍也是有限度的,张大姑娘可以学着懂规矩守礼仪,但绝不要以为她会无止境地退让。

正院花厅之中,潘秉忠老两口和潘茂盛,潘云龙夫妇都到齐了。

见她们婆媳脸色不善地进来,大伙儿都知趣地没多问。

只卢月荷瞧着张蜻蜓绷得紧紧的素脸,似是没吃早饭的样子。再一握她冰凉的双手,赶紧把自己的暖手炉塞到她手里,故意当着长辈们的面问:“吃了没?”

“还没呢。”彩霞从后边上前捧出食盒,瞅了小谢夫人一眼,低低地道:“一早夫人就过来跟少奶奶商量安排新夫人住处之事,还来不及吃。”

“那正好,咱们就在这里一起商量商量吧。”潘秉忠清咳两声开了口,“云豹媳妇,你也不必拘礼,赶紧吃吧,别饿着自己和孩子。”

张蜻蜓当然要吃,她凭什么为了跟人赌气就作践自个儿的身子?不仅要吃,还要多吃两口,胃口好得气也要气死某人!

其实昨晚潘云龙已经跟弟妹商量过了,新人进门不放在她那院子里,在爷爷奶奶所居的正院后面,另收拾一处庭院重新布置起来,既显得尊重,又不给张蜻蜓添堵。

潘秉忠觉得这个法子最好,平白无故弄个女人回来,确实是委屈张蜻蜓了。要是再把人搁她那儿,那说句不好听的,真是成心硌碜人了。

再说了,反正后院也空得很,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对他们老两口来说,实在是没所谓的事情。所有的人都表示支持,小谢夫人就算是再怎么想使坏,也是胳膊拧不过这大腿了。

张蜻蜓酽酽地喝了碗八宝糯米粥,又吃了碟小酱肉包,肚子里暖暖和和,舒舒服服的,心头的气也消了不少。

正好听着他们将具体住的地方议定了,现正商量着要怎么置办。便擦了擦嘴,瞅着小谢夫人笑得很甜插话进来,“既然婆婆身子也好了,这事不如就还是由婆婆来操办吧。大嫂,一会儿让人把账本拿来,咱们也该当面交还给婆婆了。”

这点大家都无异议,要布置要招待都是要花钱用东西的。小谢夫人毕竟掌管府上多年,对这些事情应该更熟悉些。原先她一直病着不好提及此事,潘秉忠还担心交给卢月荷妯娌俩怕办不好让人笑话,现在有她这婆婆出面了,那当然是交给她最为妥当。就算是日后那女子有啥不满意,你好意思挑旁人的错,难道还好意思挑婆婆的错?

要小谢夫人掌事没问题,不过她也提出要让张蜻蜓来协助操办,并且阴阳怪气地道:“等新媳妇进了门,还得要云豹媳妇辛苦一下,过来作个伴。往后,你们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呢。早些在一处培养培养感情,将来等云豹回来了,也才好效仿娥皇女英,姐妹和睦。”

可她这刚一开口就被潘高氏给否决了,理由很简单,“云豹媳妇现有了身子,自己还需要人照顾呢,哪里还能去操那个心?你不也说日后相处的时日长着呢,那又何必急于这一时?至于说到要人作伴的话,不如让云露、云霜、云霏几个丫头来。都是女孩儿家,一块儿做做女红针线,说说闲话岂不比我们这些人都要强些?”

哈,这还不用张蜻蜓操心,事情就摆平了。这潘高氏虽然平日里说话让人窘了点,但这回倒是挺通情达理的,连小谢夫人也提不出什么异议。

看着她一脸的憋屈,张蜻蜓只觉胃口更好了,又津津有味地吃起了酥皮卷,故意嚼得咯吱咯吱脆生生的作响。

潘高氏听得都有些馋了,“云豹媳妇,你那挺香的呀,拿一个我尝尝。”

吃吧!张蜻蜓可大方得很,让彩霞把食盒都捧了出来,给众人挑选。她现在可馋得很,什么东西都想吃两口。夏仲和也说,多吃些不同的食物对她和孩子都有好处。于是小厨房里,榴喜和青嫂每天都变着法儿做二三十样的小点心出来,从她起床到晚上就寝,一直都不间断地轮番供应,出门时就每样拿两三个带上,走哪儿也不怕饿着她了。

虽说大家都用了早饭,可看着这些精致的小点心,人人都还是很愿意尝一口的,当然,小谢夫人除外。

看着张蜻蜓讨好卖乖地在这儿大献殷勤,一家人其乐融融,而自己的儿子却得窝在屋里,连个门也羞于出来,她的心内怄得火烧火燎的,偏还不能离开,因为卢月荷已经打发人去取账簿来了。

冷眼觑着小谢夫人的忿忿不平,张蜻蜓吃饱喝足地磕起了瓜子。待事情交接完毕,没什么事她就说要回去安胎,起身告辞了。

年关将至,总是忙的。

在这个时候脱身出来,其实她还当真松了口气。小谢夫人不是要逞能么?那就怨不得她做甩手掌柜了。正好空出来的时间,她还可以操心下娘家的事。

林夫人带着一家子在城外安顿下了,乍然离了华屋美厦,挤在那么个小地方里,就算心态能放平和了,但许多习惯一时还改不过来。尤其平素都是使奴唤婢惯了的,喝口水都习惯了叫人。

张蜻蜓考虑到他们那儿屋舍窄小,没多派人过去,可后来章清雅又送了几个丫头仆妇过去,就显得拥挤不堪了。但若是不要这些人,那就更不够使唤了。再说这也是女儿们的一般心意,林夫人打发谁走了面上都不好看。

倒是彩霞心细,跟过去送东西的时候,和那些丫头小子们一聊,才知端底。暗暗跟张蜻蜓提了个醒,于是张蜻蜓便命那些丫头小子们白天过来伺候,晚上家去睡觉,一下子省了林夫人好大的麻烦。

几个姐妹又把各家提前腌制好的鱼肉鸡鸭,风羊风兔,糕点小食等各色年节食品往这边送了好些,怎么着也就有个过年的样子了。

张蜻蜓还记得自己答应过小胖子,等他们从牢里出来了,就要带他到街上去玩。年关将至,虽说有太子国丧,但还是阻挡不住老百姓们要欢渡新春的雀跃心情。

腊月里不让大肆庆祝,那大伙儿都把劲头留在正月初一开禁了使。只是这提前的准备事宜还是少不了的,大街上是人头攒动,购买各色年货,尤其是烟花爆竹的人络绎不绝。

带着几个弟妹上街,张蜻蜓也是想让他们出来热闹热闹。免得成天憋在一间小屋子里,人都闷坏了。

章泰富在帮着她忙烤猪生意走不开,但章清芳却是给她生拉硬拽带了出来。这孩子毕竟是从乡下来的,淳朴懂事许多,就是给了钱她,也异常节俭,总想着跟家里人买些实用讨巧的小礼物,一文钱也不敢乱花。

有她跟在身边,不说章清莹姐弟俩,就是章泰安也学得乖巧了许多。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啊,张蜻蜓说不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但她却知道,有这个丫头带了好头,其他弟妹也都学着懂事多了。

胡吃海喝,乱买乱花的钱少了,两个弟弟倒是都买了不少笔墨纸砚和丝史典籍。买前两人还商量一下,你买这样,我买那样,到时大家品种就更丰富了。

至于章清莹,在章清芳的影响下买了些布匹丝线,两人约好了回去之后,也可以在描花刺绣上相互探讨探讨。

张蜻蜓也不阻拦,只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花光了手里的钱,然后才道:“现在三姐送你们一人一套新年衣裳。走,自个儿选去!”

前些时,他们铺子里给伙计们分了不少布票,全是京城最负盛名的绸缎庄吉祥斋的。之前过来谈的时候,是绿枝和董少泉一起来的,那伙计一瞧见她就知道是大主顾来了,立即笑脸相迎,把人让到里间,拿出最时新最顶俏的货色出来。

章清芳瞧着那些五光十色的绸缎,眼都光了,连摸都不好意思摸。

张蜻蜓鼓励着她,“没事,过去和四妹妹一起挑,选个自己喜欢的。”

可是…章清芳犹豫了半天才怯怯地问:“可是奶奶都没穿过这么好的衣裳…”

真是有孝心的好孩子,张蜻蜓呵呵笑了,让绿枝数了几张面额大的布票,当着她的面交给了章清莹,“四妹,你回去后把这个交给母亲,让她带家里人都来买身新衣裳。只是阿芳,你可要记得,可千万别跟爷爷奶奶说是我给的,这件事情就咱们三个知道,要保密,知道么?”

章清芳怔了怔,忽地点头笑了,三姐姐是在帮着大娘讨好爷爷奶奶呢,她一定会保密的!心里踏实的小姑娘终于可以安心地选新衣裳了。

晚上,林夫人收到章清莹私下塞给她的布票时,心头更是感慨。亲生女儿如章清雅,所能做到的也不过如此了。

胡姨娘今日见张蜻蜓带一众小的出去,回来时个个大包小包的,拿着些光鲜亮丽的新衣裳显摆,心里不觉又酸又妒。

她当年会嫁给章致知无非是想麻雀变凤凰,从此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可是现在章家败落了,要起来还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她还这么年轻,想想章致知的年纪,就有些不情不愿了。

口里一面赞着,一面又酸溜溜地说着风凉话,“还是大些的姑娘们打扮起来才好看,哪像咱们人老珠黄,想收拾也收拾不起来啰!我只盼着,芬儿快些长大,也好和姐姐们一样能够好好打扮一番。”

这是抱怨没给她和女儿做新衣裳么?章有信听着就直皱眉头。

林夫人手中有了东西,心中自然有了底气,淡淡瞟了她一眼,“这几个小的既然他们三姐已经置办好了,那明儿咱们也去添一身新衣裳吧。过年,总是要图个喜庆的。”

胡姨娘听说自己也有份了,这才喜滋滋地回房去了。心中盘算自己到时要怎样怎样的花色,又要怎样怎样的搭配。

等她走了,章有信才瞅着老伴道:“你不是有话跟媳妇说么?”

章贺氏心领神会,让林夫人随他们进房,商议起胡姨娘之事。

老人家虽在乡下,但人情世故放之四海都是一样的,胡姨娘他们老两口从一打眼就不太看好。不是嫌弃她的出身,而是她也太年轻了。跟几个大孙女差不多的年纪,亏章致知那么一大把年纪了,也好意思讨回来。

想来人家也是见着自家儿子原是个当官的,所以愿意跟着他。可现在家势一败,立马就有些怪话不时冒出来了,听着人就堵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