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从前多有对不住你们的地方,可是清雅现在京城,就只有你们姐妹两个可以指望了。她那府里好心的人少,坏心眼的人多,偏她现在又是临盆在即的时候,若是当真出点什么事,那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所以算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求求你们,你们只看在同一个爹的份上,好歹照应着些她,行么?”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二女岂有不帮之理?

章清芷点头应承,张蜻蜓也坦然道:“母亲放心,我就不看别的,只看我家大嫂生产时,您和二姐的一番救命之恩,这回二姐生产之时,我也一定会派人过去照看她的。”

有她这个话,林夫人总算是能放心走了。

最后推心置腹交待二个女儿,“清芷你为人和顺,待公婆孝敬,跟遇春也好,现在又有儿有女的,这正妻之位是没什么好担心的,但你往后也要适当地记着打扮打扮自己。会过日子,精打细算是好事,但女人对自己若是省俭得太过,却像是把明珠蒙上灰尘。天长日久,总会让人忽视,难保生出变故来。”

“至于清亭,你现在的首要大事是把自己肚子里的胎安好,宫里来的女人,她不犯你,你也不必去主动犯她。云豹是个实心眼的孩子,没那么容易变心,只要提防着别给有心人利用就行了。你的性子有些急,又好仗义,有时偏又不够心细,容易冲动。以后遇事先要冷静地放一放,等自己心平气和了,再好生思量一番,等前后都想通透了再作决定也不迟。”

一番话,说得章清芷和张蜻蜓二人都心悦臣服地点头称是。尤其是张蜻蜓,想着沂王之事,心里像是堵个大疙瘩,越发觉得林夫人这话有道理。

两个庶女都在身边,唯独自己的亲生女儿却不能亲自来送行,不能不说是个莫大的遗憾。林夫人禁不住哽咽起来,把二女的手搭在一块,“以后你们姐妹三个,在京城中要守望相助,凡事有商有量,若是得了空,也记得要时常给乡下写封家书,知道么?”

二女听得心中酸楚,都落下了眼泪。

到底还是林夫人先撒了手,“行了,送君千里,也终需一别,这么冷的天,你们都回去吧。”

她转身上车,不忍再叙。

一家子都红了眼,章泰宁安置好了家人,骑在马上拱一拱手,“告辞,后会有期。走吧!”

再也不忍停留,打马扬鞭,带队而去。

悲莫悲过生离别。

虽然知道家人此时的离开是最好的选择,但张蜻蜓心里还是难受得翻江倒海的。卢月荷上前把她扶住,无声地安慰着。

一行人正打算回去,却见又有一辆车匆匆赶至。

老远看到他们,大腹便便的章清雅连礼仪也顾不得了,撩开车帘就急急喊着,“母亲走了么?快给他们喊住!”

众人正在怔愕之中,潘云龙骑上马道:“我去追赶他们,你们不要慌,慢慢跟来就是。”

第326章 变故横生

这一番相见,自然又是一番抱头痛哭。

好半晌,大伙儿才帮忙劝解开来。林夫人殷殷叮嘱,让章清雅一定要收敛脾气,多长心眼,又再三恳请邝玉书,“往后还望你能让着清雅一些,别让她这父母不在身边的妻子受了委屈。”

章清雅听着泣不成声,只有真正分离的时候,才知道从前的相聚是多么不易。

直到邝玉书再三保证一定会好生善待妻子,张蜻蜓姐妹俩也保证一定会时常照应,林夫人才一步三回头地上车而去。

等及回到家中,张蜻蜓心头还是觉得堵得难受。道理她都懂,只是这骨肉离别之痛真的是需要时间来淡化的。

卢月荷也不烦她了,让她好生静一静,只是嘱咐不许忧思太过,“就是心里头再难过,也得记着,这肚子里还有一个呢。”

是啊,肚子里还有一个。张蜻蜓摸摸微凸的小腹,忽地不想陷在这么样的耳根清净里,“你们去给我扯片树叶来。”

众人愕然,倒是绿叶先想明白过来,给她在屋子里养的花盆里寻了几片干净树叶,拿温水洗干净了才递过来。

清脆明亮的叶歌幽幽响起,却不比新婚那日的热闹,多了一份缠绵和离愁,随胸臆抒发出来,听得人叹息不已。

可这也比让她憋在心里强,周奶娘把丫鬟们都赶了下去,只一人在旁边陪着,让张蜻蜓好生吹个够。

出了京城,一路往东。在渡过了离别最难过的那一阵子之后,大伙儿都尽力让自己显得轻快起来。

“爷爷您看,昨晚一场大雪,那山都白了,多好看哪!”章泰安想说说话,给大伙儿解解闷。

他们这车上,坐的是章有信和章贺氏老两口。林夫人让章泰安和章泰寅小哥俩,以及章清莹和章清芳小姐俩都跟了过来,陪着老人家解闷。林夫人自在后头,和顾绣棠等几个姬妾一车,照顾两个小奶娃。

离京城有好几里地了,大过年的,路上行人稀少,看着雪后的田园风光,也颇有几分壮丽之意。

章有信见孙子刻意在逗自己开心,脸上也勉强堆出两分笑意,“是不错,不过咱们家乡的山可更漂亮。等回去了,让你们几个堂兄弟带你们好好玩玩!”

“好咧!”章泰安应得痛快,章泰寅在旁边打趣,“爷爷,这可是您让我们去玩的。回头要是母亲大哥查问起功课来,您可得帮我们应付着。”

章贺氏笑着揶揄,“你个老头子,可别把孩子们教坏了回头玩野了心,当心孩子他爹回来跟你急。”

章有信也呵呵笑了,一时车上的气氛活泼了许多。

章清莹笑眼弯弯,“爷爷奶奶,你们能说点爹小时候的故事听么?”

这个问得好,那小哥俩顿时就打起了百倍精神,“爹小时候读书用功不?有没有也挨过板子?”

老两口哈哈笑了,章有信正寻思着要拣点章致知小时候无伤大雅的趣事说给两个孙子听听,忽地马车却是停住了。

只听章泰宁在前面厉声质问:“你们是什么人?想做什么?”

老两口心中一惊,前面章泰安已经蹿出去,打开了车门。就见一队顶盔贯甲的士兵将他们团团围住,不似善意。

“快把车门关上,都不要出来。”章泰宁心中有些发慌,这些当兵的如此明目张胆地出来找茬,只怕是早有预谋。就不知是哪里的队伍,所为何事。

他鼓足勇气,迎上前去,“不知这位军爷是不是误会了?我们不过是要回家省亲,你们拦着我们是所为何事?”

为首之人倨傲的斜睨了他一眼,“你们若是章致知章大人府上的家眷,我们就没误会了。费话也不必多说,哥几个只是奉命办事。你们最好配合一些,要是有什么话,等着回去了再问人吧。”

张蜻蜓派着一同跟来的追风赶上前来施礼道:“这位军爷,请问你们是哪里的军伍?我们是潘大帅府上的家人,奉命保护亲家回去的。还请军爷念在同是潘大帅的份上,行个方便吧。”

“这里还有潘府的家人?”

追风还以为他肯通融了,很高兴地道:“是啊!”

没想到此人立即沉下了脸,“如此更好了,一起带走!”

潘府。

“三姐三姐!”

张蜻蜓吹了一下午的叶歌,总算把心头的那口憋闷之气抒发了出去,正准备用晚饭时,忽听有个沙哑如破锣般的声音由远及近,急切奔来。

章泰寅是连滚带爬冲进门的,满面泪痕,语不成调,“你快救救大家,救救大家吧。”

“泰寅?你这是怎么了?”张蜻蜓惊得手中的汤勺咣啷掉地也毫无察觉,上前把他扶起。

章泰寅一口气跑了几里路才赶在天黑之前回到京师,此时终于见着她,眼泪又开始大滴大滴往下掉。

张蜻蜓看着小大人这狼狈样儿,只觉得头皮都开始发麻,心怦怦跳得极乱。出事了,一定是出大事了。

“你光顾着别哭啊,赶紧先把话说清楚。”

给她这厉声一吼,章泰寅总算是找回了几分清明,哽咽着把路上遇袭之事说了,“后来那些人说要派一个回去报信的,母亲就让我走了,这是他们给你的信。”

张蜻蜓接过他藏在怀里的信,打开一看,大冬天犹如掉进冰窖里,是透心的凉。

“三姐,三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别吓我啊!”章泰寅一个劲儿地摇着张蜻蜓,三姐煞白的脸色,真的把他吓坏了。

张蜻蜓回过神来,稳住心神后头一件事就是把刚刚收到的书信塞进怀里,沉声吩咐左右,“三少爷过来的事情不许走漏半点风声,尤其是大少爷和大少奶奶那儿,谁要是泄漏半个字,我剥了他的皮。”

周奶娘等人都听得吓着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也不敢应。

却见张蜻蜓霍地一下站起身来,横眉立目,“我这可不是开玩笑,平常跟你们嘻嘻哈哈无所谓,可这时候谁敢给我惹出事来,我头一个不会轻饶他,你们可别嬉皮笑脸的面上应了,又背地里说是为了我好,去向他们邀功说嘴。若是当真惹出了事,十条命也不够赔的,知道么?”

“知道!”见她动了真火,大伙儿才唯唯诺诺地答应。

张蜻蜓沉吟片刻,吩咐人取了套小丫鬟的衣裳给章清寅换上,“你可别嫌委屈,这些天,你就老老实实地给我躲起来扮闺女,要是露了半分马脚,你就白费了母亲把你送出来的一片苦心了!”

“可是三姐,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章泰寅瘪着嘴,想哭又不敢哭地给她逼着换上了女装,还涂脂抹粉地打扮了起来。

“不许问。”张蜻蜓一句话就把他给堵了回去,回房收拾了一大包衣物和值钱细软给他拿着。趁黑亲自带他出门,送到了沈大海的家里。

沈大海这回也跟着二殿下回来了,过年休假,和爹娘正好都在家中闲话。忽见张蜻蜓带着个女孩过来,很是诧异。仔细一看,就更奇怪了,这好端端地干嘛把章泰寅打扮成小姑娘?

张蜻蜓没时间跟他们多解释,只是千叮咛万嘱咐,“如果可以的话,你们最好带他离开京城,先在外地避一阵子。若是还留在京城,就让他作女装打扮,千万别让人知道他是章家的儿子。若是京城平安无事便罢,若是当真出了什么乱子,我们章家这一点骨血就拜托你们代为照拂了。想法把他送出京城,日后改名换姓,只求个平安一生便罢。”

知道事态严重,沈家二老即刻答应了,“小寅是我们家的亲外孙,就是拼上我们一把老骨头,也定是要保他周全的。只是,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你们别问了,问了我也不能说。尤其是沈大哥,你在军中,跟云豹他们都熟,可是这回的事情非同小可,我只求你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千万别泄漏此事,好么?”

沈大海一肚子疑问,却只能在张蜻蜓无比慎重的眼神里点头答应。

“三姐!”章泰寅还想问些什么,但张蜻蜓狠狠地一眼就把他给瞪了回去。

把他拎到一旁,单独嘱咐,“你也是这么大的男孩子了,不兴动不动就哭鼻子,你要记住,母亲把你打发回来,是让你保住一条小命的。万一咱们全家人都没了,你就是章家咱们这一房唯一的男丁,你不仅是要替自己活着,还要替整个章家活下去。就算是咱家全家真的出了什么事,我都不许你傻乎乎地出头,更不许你去报仇,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地长大,娶妻生子,生得越多越好。以后带着儿孙,每逢清明等祭祀之日,记得给咱们全家老少上一炷香,就是你的孝心了!”

张蜻蜓不许弟弟哭,自己的眼泪却忍不住地落了下来,放柔了声音,“三姐给你这么多钱,你只要省着点用,足够你花一辈子的。泰寅你一向是个好孩子,三姐相信你一定能照顾好自己。你答应三姐,记住三姐今天的话,将来一定要做个长命百岁,儿孙满堂的老寿星,知道么?”

章泰寅抹着眼泪被她强逼着点了头,“可是你们…你们也一定不要出事!”

张蜻蜓直起身来,摸摸他的头,“你放心,三姐会努力不让自己出事的。”

第327章 谋算

天一点一点的亮了。

斜倚在床上,直到油尽灯枯,窗外泛起了鱼肚白,张蜻蜓都还不知道一夜就这么过去了。直到周奶娘瞅着时间差不多了,进来准备服侍她洗漱,才发现潘二奶奶直愣愣地瞪着两只大眼睛,很明显地一夜未眠。

“姑娘,您不会一晚上都没睡吧?”周奶娘顿时心里就慌了,将手伸进她的被子里,汤婆子早已经放得冰凉了都不晓得拿出来。姑娘这是遇上了怎样的愁事才会如此忘形?

周奶娘再顾不得了,一把将她的微温的小手抓在怀里揉搓着,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奶娘没本事,帮不上你什么忙。可是姑娘,您甭管遇到多大的难事,好歹跟奶娘说说。我就是帮不上什么,也坚决不告诉别人。否则见你一人憋在心里,奶娘这心里…心里实在是难受啊!”

她见张蜻蜓眉头一皱,似要抽回手去,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了,撩起衣袖赶紧抹了眼泪,“奶娘不哭,这就不哭了,姑娘您好好跟我说说,行不?”

见她如此,张蜻蜓就是憋着一肚子的愁闷,也不好发出来了。但事关重大,就是告诉奶娘又有何用?况且她嘴软心软,万一给她知道,反倒不美。

硬着心肠把她推开,“我已经够心烦的了,你就不要再给我添乱了。去给我换个汤婆子,再把炭盆烧旺了送进来是正经。让厨房端早饭进来,我就在这吃了,吃完了我要睡会儿,别让人进来打扰。尤其是你,成天唠唠叨叨地让人心烦。”

周奶娘一片好心,反给张蜻蜓数落了一顿,心中更添委屈。可念着她有了身子,也不好跟她硬犟,只得抹着眼泪,依她吩咐去办事了。

一时张蜻蜓吃饱喝足,屋子里被窝里重又弄得暖暖和和的,不觉倦意涌上心头,便要睡了。周奶娘怕光照着她不舒服,又着人抱了几床厚棉絮放窗子上挂上,弄得屋子里黑黢黢的,这才跟人退到外间守着。

张蜻蜓瞅着身边亲近的丫鬟仆妇们一个个小心翼翼,胆战心惊的样子,自己心里也觉得很是过意不去。可是没办法,她此刻要是心软,这个戏就一定演不下去。若是戏演不下去,那还怎么保住这一大家子人?

三殿下和沂王应该是已经生了反心,这会子抓了章家老小子她就范,偷了虎符要去干啥?那只有一事,就是逼宫让老皇上退位,他自己坐上去。

到时因为有自己这个“内应”,潘家就是想脱身都难了。唯一的选择就是追随他们,辅佐他们登基,这才能够保证一家人的活路。

张蜻蜓昨儿寻思了一夜,可不是白费工夫。

可是张蜻蜓能按着他们所说的做么?当然不能。

且不说做了有可能连累潘家给万民唾骂,就是张蜻蜓打心眼里来说,也咽不下这口气,她凭什么听那起子人的?

可是,不照沂王的吩咐去做,目前看来显然也是行不通的。章家那么多口子还在人家手里呢。只要张蜻蜓前脚去当忠臣,相信沂王他们后脚一定会即刻杀了章家十几口人做垫背的。

他们不是吴德,吴德只要扒着东宫,能够作威作福就够了。可这些人想要的是颠覆朝廷自古以来,哪个造反不是掉脑袋的买卖?这些人既然决定做了,肯定是早就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可他们章府一大家子活得好好的,干嘛要跟他们去玩命?

所以张蜻蜓不仅不能去举报,还得虚与委蛇,想法把兵符偷出来先保住一家人的性命才是。

可若是把兵符交到他们手里了,那张蜻蜓就是乱臣贼子。想她堂堂张大姑娘,不管是十八年前在北安国,还是十八年后到了这里,一直都行得正坐得端,小打小闹无所谓,怎么能落这么个大奸大恶之名?

所以,张蜻蜓才苦恼了整整一夜。要如何在既能做个忠臣的情况下,又做个孝女?这是潘二奶奶长这么大以来,面临的最艰巨的难题。

不过不管怎么说,凡事都要尽力去试一试,哪有仗还没开打就先认输的道理?张蜻蜓不着急。

林夫人的话还言犹在耳,她既没有冲动,也没有发火,把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都仔仔细细地想了一遍又一遍,才最终做出了决定。

早上张蜻蜓在补眠,想来屋里也没什么事情,绿枝便跟周奶娘告了个假,跟墨冰相约了去刑部大牢探望碧落和雪砚。

这事是张蜻蜓亲口准了的,虽说她昨日心情不大好,但周奶娘觉得去一会儿也不打紧。想想从前相处的那一场情份,反而提醒绿枝多带些吃的穿的去,怎么着也是一片心意。

这些绿枝早想着了,她也知道碧落这回在劫难逃,给她早早地就准备了一身新衣,还有她喜欢的饭菜糕点。

徐吉荣能娶到墨冰,那是生平头一件满意之事,但有所求,无不应允。反正家里就他一个独子,硬是找那抠门小气的爹要了几两银子,特特地跑去给她们雇了辆马车,亲自陪她们跑这一趟。

到衙门那种地方,还是有个男人跟着比较好,绿枝反而觉得这半吊子秀才现在学得越来越通人情世故了,很为墨冰高兴。

一路无话,到了刑部。因为所见的不是什么要害人物,而雪砚和碧落说起来都还算是潘府的家下人,故此绿枝亮了府上的令牌,又打点了几个小钱,那差役便放她们进去了。

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墨冰还有些害怕,一路紧扯着绿枝的衣角,低头根本不敢四下乱看。只觉得这里又阴冷又寒凉,比府上的马厩还不如,真不知她二人到底是怎么住得下。

牢头把她们领到一间牢笼前,咣咣敲了几下牢柱,“喂,有人来看你们啦!”

绿枝会意地又塞了个几钱的小银子过去,那牢头这才开了门,“进去吧。”

提着油灯,勉强照见黑黢黢的牢房深处似有两个人影。想是天冷,二人挤在一处,把满牢房的稻草都搜罗了盖在身上。

此刻被她们惊醒,二人一动,身上稻草哗啦啦掉了下来,两个披头散发,完全看不清容貌的人转过头来,反倒把墨冰吓得尖叫了一声。

“你们…你们是谁?”

“墨冰?墨冰你是来救我出去的么?是不是姑娘肯原谅我们了,要接我们回去了?”

只有当那个曾经熟悉的声音响起时,墨冰才听出来那个矮胖矮胖的人是雪砚,“你是雪砚?你是雪砚?”

想来剩下的那个就是碧落了。见她不动,只是用一双突然亮起来的眼眸紧紧地盯着她,绿枝心里不觉暗叹了口气,提着食盒上前揭开,“这都是家里一早做的,还热乎着呢,你们吃吧。”

香气一飘出来,雪砚就再顾不得闲话,立即如恶狗扑食般扑向食盒,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墨冰心疼地直拍她的背,“你慢点,慢点!”

绿枝知道碧落好强,肯定怕她们看轻,不肯过来吃东西,但那双贪婪的眼睛又岂能瞒得住人?

将另一只食盒打开,整个递到碧落面前,“这些,都是你喜欢的。”

话音未落,碧落再也顾不得形象,大口大口吃得分外香甜。

就是怕不够,她们特意多装了有四五人份的食物,只没想到,这么大的两只食盒竟给她二人一扫而空,还有些意犹未尽。

雪砚一面费力地咽下嘴里的食物,一面舔唇抱怨,“墨冰你也是的,怎么不多带点?”她忽地又喜笑颜开起来,“不必了,等到回了家有的是东西吃,我真是傻了,还…”

“你确实是傻了,她们不是来接咱们回家的。”碧落习惯性地想吮手指头,却看着绿枝在此,只能不舍地在身上暗擦过油腻,将食盒交还,“我没说错吧?”

她表面上无所谓,但那双渴望得过于强烈的眼睛已经说明了一切。

雪砚一下子就怔住了,不可置信地拉着墨冰,“你们…你们不是来接我们的?”

墨冰为难地低下了头。

雪砚愣了愣,忽地劈头盖脸地发起疯来,“你不是我的好姐妹么?你怎么不去替我求求姑娘?姑娘心地最好的,只要你跪在地上求她,一直求她,她肯定会帮我的。”

绿枝忍无可忍地站了起来,一把将雪砚推开,护住墨冰,“你疯够了没有?墨冰怎么没替你求情了?可你犯的错是能被原谅的么?你让姑娘凭什么放了你?”

“凭什么不可以?”碧落忽地也暴躁起来,“我从小服侍她到大,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要是她当初不那么对我,把我扔到那见不得人的山沟子里去,我也不会那么对她再说,那也不是我们的错,是吴德,是吴德逼我们的。”

“是我们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雪砚拼命点头附和,举动之间,已经露出圆滚滚的肚子,分明就是有了身孕。

墨冰原谅了她方才的无礼,却是给她的肚子吓着了,“雪砚你怎么…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第328章 性情大变

异样凸起的小腹一望便知是身怀六甲了,雪砚难堪地别过头去,“你别问了。”

碧落讥诮地一笑,“她也真是够倒霉的,连孩子的爹都不知是谁就怀上了,说不定还是国舅爷的种呢,不过这样也好,听说犯妇要是大着肚子,到时判刑会轻一点。纵是死罪,也允许她把孩子生下来再死,倒是可以多活几日。”

都是女人,见昔日交好的姐妹落到这般下场,墨冰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当初我怎么劝你来着?你但凡听我一句,今日又怎会落到这般下场?”

雪砚痛哭失声,悔不当初,“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能不能帮我再求求姑娘,求求她帮帮我吧。”

这怎么可能?若是张蜻蜓再来帮她,那之前那些事又该怎么算?

不是所有的过错都可以被原谅,当犯错的时候,就要想好,有没有承担这个后果的能力。

碧落故作轻松,却是无比羡慕地看着绿枝,“你过得怎么样?现在在干嘛?”

“我挺好的,在帮着二奶奶打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虽然已经刻意低调,但绿枝那种从精气神里渗透出来的富足与安定之意却是瞒不了人的。

“还没给你配人?”

“配了。”

抱着一线难以言说的复杂心情,问:“谁啊?府上的小厮?”

绿枝不忍心刺激她,却又很想点醒她,于是说了实话,“是营里的一个军官,从前是二少爷的教官。虽说品级低了些,但这回在前线立了功,好歹也授了个从八品。我很满足,他也还年轻,慢慢再熬几年,将来总会越来越好的。”

碧落的心一下子就收紧了,方才吃得饱饱的五脏六腑似乎又突然被人挖空了。

如果绿枝配的只是一个小厮,哪怕是个管事,她还可以取笑绿枝这么费心尽力,也不过是个奴才命。可人家现在却是官夫人了不是续弦,也不是配的糟老头子,而是个年纪轻轻,正儿八经的军官这让她情何以堪?

绿枝幽幽叹了口气,“其实你…也可以这样的。只是…”

“只是我心比天高是么?”碧落的声音陡然凌厉起来,“可我会这样也全是她害的。”

绿枝当然明白,她口中的“她”就是张蜻蜓,不禁火由心起,“你在胡说什么呀?姑娘哪点对我们不好了?你要这么对她?有句话我憋在心里已经很久了,一直想问问你。绿枝,当年姑娘上吊的那一晚,是你在外头伺候的,怎么就一点动静都没有?你平常不是这样的…”

“因为那是我故意的。”碧落瞪着她,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你说她对我们好,到底好在哪里了?是,她是教了我们读书识字,也没有打骂我们。可她这教了还不如不教,绿枝你看看,我们两个论容貌论才学哪点输给她们做小姐的?不过是没投个好胎,所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事至如今,她不怕大声说出来了,“那天晚上,我是亲眼看着她去上吊的,可我就是没声张,因为我想着,她若是死了,说不定夫人会怕得罪了潘家人,又损失了那笔聘礼,会让我去代替小姐出嫁,那我岂不就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了?”

“你疯了么?”绿枝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就算是姑娘没了,怎么也不可能轮到你去代嫁这种事情…这种事情…”

她突然意识到,这种事情肯定是碧落从那些话本小说中看来的。

斜睨着她,碧落冷哼道:“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恨她了吧?她若是没有教过我读书,没有教过我识字,我只会做一个本本分分的丫头,什么也不会想,什么也不会做。可是她为什么要教我读书,教我识字?我学了这些,又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我学了又有什么用?”

“你少在这里胡言乱语。”绿枝给彻底激怒了,碧落的话让她把最后那一点姐妹之情都给泯灭得干干净净了。

“做人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脚踏实地是,我们的命不好,打小就是奴才命,这是老天待我们不公,可你也不能因为这样就去谋害别人姑娘好心待我们,你不说感激也就罢了,居然还存了这样的恶毒心思,难怪落到今日这样的田地。说起来姑娘也不过是个庶女,从前在府上吃了多少苦,你不是没看到的,可她还是那么努力地用功。就是后来忘了从前学过的东西,姑娘还是一笔一划地学认字,学做生意。碧落,这个世上没有人生来是什么都拥有的。或许我们拥有的是少了些,但姑娘时常说,只要我们肯努力,就总能过上好日子。可你呢?你什么努力都不想付出,却平白地想去跟姑娘抢姑爷?你凭什么?你以为你长得漂亮点,识了几个字就了不起了吗?可这世上的漂亮能干的人何止千万,你在其中又算得了什么?姑爷从前什么样,大家都听说过。可他现如今呢?对姑娘一心一意。你以为这是看在姑娘的家世和长相上面么?你可知道,姑娘为了他,可以不惜性命地到西戎去给人为奴为婢,贪心不足蛇吞像。我现在总算明白姑娘为什么不愿意再来见你了,根本没有必要像你这种人,就算是哪天真的给你做上二奶奶现在的位置,你还是不会满足的。那时你就会觉得为什么没给你配个更好的夫婿,为什么前头还要有大少爷大少奶奶。”

绿枝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当然,就是让你坐上了夫人的位置,你也不可能做得好。你除了会描眉画唇,打骂丫头,动点小心思你还会什么?你有本事挑起整个家的生计么?你有本事做好一个当家主母么?你什么都没有,就只剩下一个空壳子。还偏偏自以为是金镶玉,心术不正地想往上爬,我呸!”

她收起原打算送给碧落的厚衣裳,转身就往外走,“这些衣裳,我就是施舍给路边的乞丐,也比给你这种忘恩负义的人要强,墨冰,你的话说完了没有?说完了我们就走!”

就是没说完,还有什么可说的?

绿枝方才骂碧落的话,也同样让雪砚彻底明白了,是她为了一己之私背叛了张蜻蜓,陷害了章府,她还凭什么让张蜻蜓来施以援手?

最后握着墨冰的手,只是拜托一事,“若是我真的去了,我也不求别的,只求你看在姐妹一场的份上,替我收尸,可以么?”

墨冰用力地点了点头,雪砚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水,尽量挤出一抹微笑,“嫁人后可要好好过日子,凡事别使小性子,要想着你不再是一个人了,得把公婆相公都放在心里。别跟我似的,稀里糊涂地分不清轻重,就把自己这一辈子都给赔了干净…去吧,去吧。”

狠心把她推开,任无尽的悔恨湮没自己。

而碧落,却是给绿枝彻底地骂傻了,呆呆地望着黑洞洞的牢房,满脑子都是那句话,她就是坐上张蜻蜓的位置也坐不好?她会么?

张蜻蜓好好地睡了一觉,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了。

绿枝和墨冰早已经回府,想着大过年的,不愿意给张蜻蜓添堵,这些烦心的话一句也未曾回禀。

卢月荷今天半日都没看到弟妹,早打发了人来问了。等张蜻蜓一醒,彩霞就告诉了她。满以为二少奶奶会像平常似的,立即打发人去回话,却没想到张蜻蜓竟是很不耐烦地抱怨,“问什么问?又不是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过是多睡会子而已,值得这么来问么?”

彩霞听得哑然,二奶奶今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平常不是跟大少奶奶最好的么,怎么今日竟说出这样话来?可是见张蜻蜓气色非比寻常,又不敢问,只得加倍小心伺候,生怕出了一丁点差错。

卢月荷见弟妹这边迟迟不见动静,担心她怀有身孕,有些不适,待把孩子侍弄得睡午觉了,便亲自过来瞧看了。

一见面她也愣了,见张蜻蜓这模样分明是起来有一会儿,已经用过午饭了,怎么这么长时间也没个人过去报信?

但卢月荷没有多想,只当是有别的事情耽搁了,仍旧和平常一样含笑上前,关切地问:“弟妹,听说你昨晚没睡好,是不是身子有些不舒服,要不要请个大夫回来瞧瞧?”

“不用了!”张蜻蜓硬邦邦顶了一句,又嘟囔着,“这大过年的,哪有进门就咒人家生病的?就见不得别人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