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茂广微叹一声,“所以我还是替你保住了云祺的性命,我知道那孩子是你一辈子的希望,他若是有个好歹,你也活不下去了。咱们二十多年的夫妻情份,我不会袖手旁观。”

小谢夫人眼中突然有了光彩,恳切地哀求着,“那你再去求求皇上,别把云祺发配边疆了好么?章家不也销了案底,允他家老大参加科举了么?给云祺一个机会,这孩子是真的读了书的,他也会考中的。”

潘茂广看着她,目光沉痛,“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章家的事儿能跟云祺一个样么?人家之前就没有舞弊,过后也没有明知故犯,私采矿藏,云祺能保住一条命,就已经是皇上给了潘家天大的面子了。怎么可能就这么轻飘飘地发落?连皇上的亲舅子,有免死金牌的吴德此次都赐了毒酒自尽,家财尽数抄没不说,连子孙都给贬为庶民,流放边疆。可是咱家除了云祺一人,其他人有没有受到责罚?咱们还有什么能去跟皇上争的?就算云祺不是主谋,但他亦属从犯,还是明知故犯。”

小谢夫人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拿手绢捂着嘴失声痛哭。

潘茂广转过身,不想看到她这副模样,“此次回京,我可能就不会再去边关了。我已经命人在后院建一座佛堂,替你发了个愿,不抄够十万本经书,决不出府。”

什么?小谢夫人惊闻此言,连哭都忘了,震惊地盯着他,瞠目结舌。

潘茂广顾忌着小谢夫人的颜面,没有把话完全点破,“云霜、云霏还要嫁人,云祺那个孩子将来长大了,也会渐渐懂事,还有平儿…万一将来遇到大赦,云祺也不是没有机会回来。你就当是替他们积点德,也替我这一生赎些杀孽吧。我会时常请些有道的师太回来,与你讲习佛经的。至于你想回家,还是算了吧。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跑回娘家去,不是让人笑话么?”

他又看了小谢夫人一眼,转身走了。

有些事,只要是做过了就无法抹灭,尤其是名声,毁去容易,想要重建起来,就是个很漫长的过程了。

青灯古佛,吃斋茹素。

是对她的惩罚,也是替那些曾经被她毒害过,甚至枉死的人超脱,为小谢夫人自己赎些罪过。

最美人间四月天,草长莺飞,鸟语花香。

动荡了一时的朝廷终于完全平定了下来,皇上终于就皇位继承问题作出安排。

立太祖嫡孙李思为太子,待其百年之后继承大统,又立李弘为皇太孙,诏告天下。

张蜻蜓歪在自家老槐树底下,听说这份旨意之后是左右不懂,“那皇上这意思就是先让李思靖顶上,然后等李思靖多少年后再传回给他亲孙子?”

潘云豹将一个洗干净,又削了皮的水蜜桃递到媳妇手里,“应该就是这么回事了,不过李思靖应该不用等到多少年后,等到李弘成年,能够继承皇位的时候,应该就会传给他了。”

“那李思靖怎么办?这辈子就跟容容憋在宫里了?”六个多月的身孕已经很显眼了,扶着肚子坐起来,啃着大桃问。

借口回家养伤,陪媳妇一起生孩子的潘云豹放下小刀又开始替她揉捏着腿,“这事儿可不好说,不过你看浩然也没怎么样,应该老爹和皇上谈好了,还有些别的安排吧,否则也不可能把江山社稷就这么轻易交到他的手上。”

张蜻蜓咂巴咂巴嘴,忽地觉得这桃子吃起来也没这么香甜了,“李思靖要做皇上,容容就是皇后娘娘,咱们将来想去见上一面也不容易了。真是的,干嘛派他去当皇上呢?”

“这话可不能乱说,爹应该也有他的用意。你想想啊,上回西戎一战,还有京城科举弊案那会子,李思靖可在民间积累了不小的声望。让他坐上这个龙椅,目前来说,确实是最合适的安排。”

“我不是舍不得容容嘛!”

“那你就不舍不得她么?”忽地,一个人不冷不热地在后面讥诮着。

扭头一看,张蜻蜓当即就惊喜了,“哟,陆姨,你们怎么出来了?”

看她要站起来相迎,陆真赶紧上前几步,把她拦着坐下,“这么大个肚子,怎么还这么毛毛躁躁的?我这不是出来找你发财了么?”

发财?张蜻蜓有些发懵。

潘云豹亲自搬来凳子,唐晟荣笑呵呵地坐下道:“她在宫中请了个旨,弄了个正经的皇商资格,往后,你们的猪肉铺子可以放心大胆地开了。”

嗬,这可真是一个好消息,张蜻蜓兴高采烈地就要打发人去给董少泉报信,让他也乐呵乐呵。

“不必了。”陆真笑着把她拦下,“他和浩然也一起来府上了,给你公公叫去了。听说你们上回的猪肉卖得不错,还要弄个官儿给少泉当当呢。”

看来潘茂广是盯上董少泉了,这事情太大,张蜻蜓兜揽不住,让干弟弟自己看着办吧。

“陆姨,往后你们就不用再进宫了么?”

陆真点了点头,却又叹了口气,“只是想见那臭小子和惜容也不方便了。”

张蜻蜓想说点高兴的事情,“那您和唐叔的事什么时候办,我们一定得帮着张罗张罗。”

陆真落落大方地一笑,“我们都这把年纪了,哪还要那么复杂的?都已经准备好了,今儿过来,是特意送请柬的,你们到时也去吃杯水酒,坐坐就行了。”

那没话说,一定是要捧场的。

正说得热闹,胡浩然和董少泉也来了。经过与潘大叔的一番讨价还价,胡浩然勉强同意让董少泉挂了个军中的官职,“不过少泉还是分在我手下,免得他太辛苦。”

你手下?潘云豹听得微怔,“你的官职已经定了?”

嗯。胡浩然点了点头,“我下个月就要回边关上任了,少泉得跟着我,往后这京城的生意他可就管不了了。”

张蜻蜓揣摩出这话的意思了,“你是说,你们去了,就不回京城了?”

董少泉微微一笑,“恐怕是得有个好几年回不来了。”

李思靖要做皇帝,胡惜容就是皇后,可偏偏皇太孙的人选已经定了,若是不想让皇上忌讳,皇后的娘家不如远离京师,去镇守边关。西戎新帅的人选定的是二殿下李志,胡浩然去到那里,皇上也放心,他自己也能一展抱负,过得舒心些。

“不过生意还是可以做的。”董少泉已经想好了,“我要在西戎那边也建起张记猪肉铺来,再把从前潘叔两地贩卖的货品再好生捋捋,现在既入了军中,想来行事更加方便。姐,咱们这生意可得更加的一本万利了。”

脱离了京城的是是非非,到人烟稀少的边关,对于他和胡浩然的关系来说,应该也会轻松不少。

张蜻蜓曾经听小豹子隐晦地跟她提起过,军中没有女人,全是大老爷们,所以像他们这样关系的人,其实是很不少的。那边不像京城,有那么多的人会嚼舌头根子。

胡浩然坚持不肯娶妻,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让皇上对胡惜容,乃至李思靖放心不少。一个没有后代的侯府,怎么可能还会有争权夺利的欲望?

明明应该为他们高兴垢,可是张蜻蜓却有些笑不出来,看着董少泉轻松飞扬的笑脸,心中一时为了分离难过,一时又为了他可以离开京城而高兴。

等着送走了客人,潘云豹把妻子从身后揽在怀中,两手交叠在她的肚子上,一同感受着孩子的脉动,“你怎么不高兴了?”

“没。”张蜻蜓口是心非,不想承认。

“又说谎不是说好了,以后有什么心事都不许瞒着我的么?”

张蜻蜓闷闷转过身来,“其实,我是有点羡慕少泉了。你知道的,我根本不是什么正牌大小姐,虽说现在的日子也没不好的。但是在京城里,还是有太多太多规矩了。成天这个也不能做,那个也不能做,想想他们,能到边关去,就算是条件差了点,但过起日子来,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多自在啊。”

潘云豹听了媳妇这话,面色有些古怪,“媳妇,其实我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很久了。只是怕你多心,一直不敢提。”

“你说啊,什么事?”

潘云豹犹豫着,道出实话,“你该知道的,爹这回未经皇上同意,就私自离开边关,虽说是立了大功,但毕竟未经召唤就擅离职守,可是大罪。所以爹已经主动向皇上提出,要交出兵权。但你知道,爹就算是交出兵权,可威望还在。咱们要是一家子都留在京城,不是惹人猜忌,就是慢慢被孤立,弄得最后手上一点实权没有,那就会有些从前得罪过的人要来找咱们的麻烦了。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咱家再出一个人去边关领兵,按着规矩,应该是大哥去的。但世上讲究孝道,若是父母在堂,长子可以不必离开。”

张蜻蜓已经明白了,“那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可以去?不是说不让带家眷么?”

“那个没关系。”潘云豹一听媳妇这口气,就知道她愿意了,语气轻松不少,“若是我们申请一个在边关常驻的官职,是可以带家眷的,就好像二舅,不就把家安在任上了么?只是去了之后,估计很多年就不能回京了。你要是想见家人,就难了。”

张蜻蜓两眼发光,“那怕个啥呀?是你不能回京,我又不当官儿,我自己回来呗,总不是我爹的官职都没了,他还打算回乡养老呢。以后没事就让他们过来转转,多好啊去。”

呃…小豹子似乎已经看到,将来自己被媳妇抛弃,而她高高兴兴游走在大好山河之间的场景。

不过,为了媳妇的这份快乐,他认了。

从此以后,就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吧。谁让他娶到的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妻子呢?

正文完

番外卷 最终的结局在这里

番外1 当清亭遇上蜻蜓(1)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北安国,扎兰堡。

黧黑的檐角在初夏艳阳中傲然挺立,彰显着本地最为气派的一所大宅应有的身份,也庇护着一群活泼的燕子,在它底下叽叽喳喳繁衍生息。

赵王氏眯着眼,搭着手绢逆着阳光瞧着毛茸茸的小燕子露出了头,满心欢喜,“老头子,你快来看,咱家那窝燕子又孵了一窝小燕来了。”

“是么?我来瞅瞅。”赵老实从屋子里出来,几年不见,他的年纪更大,背也更驮,头发更是白了大半,但脸上的笑容却比从前更显富足慈和了,“这燕子长得好,也预示着咱家今年肯定又是顺顺利利,人丁兴旺的。”

“那当然。”赵王氏习惯性的嘴一撇,异常肯定。正想再夸赞自家几句,却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噔噔噔地跑了来。

小家伙不过三四岁的年纪,穿一件绛红色的团花小衣,嫩黄裤子,腰间束着根同色腰带,鲜亮之极。

只是话还有些说不清楚,上前扯着他二人就往外跑,“奶奶,爷爷,爹爹回来了,说要带我们去坐大船,出去玩儿。”

老两口面面相觑,成材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快过去瞅瞅。牵着小孙子,到了中厅,才进门,就瞧见自家的媳妇在那儿抹着眼泪。

赵王氏顿时就急出一身的汗来,“你们好端端地又吵什么?还是喜妞又干什么了?那还是个孩子,别跟她一般计较。”

“我又没干什么?干嘛总怪到我头上。”一个桃红衫子的小姑娘气鼓鼓地端着茶盘进来,上面托着几碗湃凉的酸梅汁,砰地往桌上一放,“好心好意去给你们端喝的,倒又派起我的不是来。”

“你看看这孩子,像什么样子?”一瞧见女儿,章清亭顿时不哭了,眼泪一抹,咬牙切齿,“都十岁的大姑娘了,哪有个大人样儿?奶奶不过是说你两句,你就撂脸子,我今天让你做的针线和功课都做了没?”

“没空。”十岁的赵顺娘答得气壮山河,“我一不去考状元,二不去做绣娘,学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干嘛?学堂的功课我都做完了,你干嘛还在家里给我弄那么多?”

“我让你多学点东西,不是为了你好么?你看看…”

“好了好了。”赵成材在媳妇又要提起“别人家的孩子”时,赶紧把话题打住,否则接下去肯定又是一场母女大战,“喜妞一回家就给咱们端来你最喜欢的酸梅汤,证明这孩子还是最孝顺你。你想让她多学点东西当然是好心,喜妞也知道。她在学堂里不就挺上进的?哪回考试没给你长脸?你也别要求太高了,孩子毕竟还小,不可能一口就吃个胖子出来,不是么?喜妞,赶紧给你母亲端碗酸梅汤消消暑。爹、娘,你们也坐,今儿有件正经事要跟你们商量。乐儿,到爹这儿来,这东西凉,你还小,就喝一口啊,真乖。”

十几年的教学与家庭生活,已经把从前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赵秀才磨砺得长袖善舞,尤其是在处理家庭争端方面,更加地游刃有余。

成功地安抚了一家子之后,赵成材提出正事,“咱们这扎兰学堂已经办了有十来年了,虽说在北安国有了一定的名声,但咱们还是不能故步自封。”

“这话什么意思?”赵顺娘勤学好问,插了一句。

章清亭横了女儿一眼,却耐心跟她解释,“就是说,做人不能安于现状,不求上进,要百尺…”

“竿头,更进一步我懂了,爹您接着说。”赵顺娘怕娘又铺陈开来,赶紧打断。

赵成材呵呵一笑,“现在不是快放夏收假了么?往常咱们有这样大假,也会到其他地方的学堂去交流学习。但我今儿接到郡里的通知,说是朝廷正好有个使团要到南康国去,郡守大人便想选拔一批夫子们跟着去走走,开开眼界。我觉得机会不错,就把这个名额争取了来,打算带媳妇孩子们出去见识见识。我已经跟鸿文商量好了,咱们提前点走,就跟着乔家商船,先到南康转转。等到使团到了,再跟着他们一起办完差事返来。不过这一来一去,恐怕得要好几个月的时间,所以想跟您二老提前商量商量,看家里有没有什么走不开的事儿。”

啊,赵王氏听明白了,“这就是你们常说的那啥读书不如走路吧?”

“奶奶,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赵顺娘很得意的显摆着,小模样和章清亭似足了七成,只是少了她那份沉稳,多了些活泼之意。

“那就去呗!”赵王氏很支持,“只是这路途辛苦,乐儿受不受得住?要不他就别去了吧?”

“不…”赵小二虽然年纪小,但这些话可是听得懂的,一听不带他去玩,顿时在爹身上跟扭股糖似的撒起娇来。

“就是小,才要让他去吃些苦头。”章清亭扫了儿子一眼,“男孩子可不比女孩,万万不能娇养的。”

“娘,您这是还娇养了我么?”

赵顺娘夸张地睁大眼珠子,逗得章清亭又好气又好笑,最终只能无奈的妥协,“是是是,娘没有娇养你,娘错了,不过你这趟出门,可一定要听话,别在外头惹出笑话来,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赵顺娘一听说有得玩,立即活泛了许多,从爹身上抱起弟弟就往外走,“我们先到外公家报个信儿。”

“你好歹打把伞去,这么大日头,别晒坏了。”骂归骂,但章清亭还是心疼两个孩子更多一些。

赵王氏站了起来,“让门房套个车吧,我们也上亲家那儿走走,上回亲家还说金宝那小丫头晚上总睡不好,我去瞧瞧,给她作个法就好了。喜妞,在门口等等奶奶。”

“快点快点。”赵顺娘催促着,祖孙四人闹哄哄地走了。

屋子里终于清静下来,章清亭看着赵成材,由衷地说了声,“谢谢。”

“你跟我还客气什么?”赵成材揽着妻子的腰,让她靠在自己肩上,“都这么多年了,我也该去拜见拜见老丈人了。”

“胡说什么呢。”章清亭嗔了他一眼,却有些忐忑,“你说,他们现在过得好么?万一过得不好,岂不是我害了人家一辈子?”

“怎么会?”赵成材坚决不信,“你看看你,从前嫁我的时候,觉得会好么?现在过得又如何?说不定人家混得风生水起,比咱们还强呢。”

章清亭心中刚安定些,忽地又沉下脸,“那你是不是后悔了?”

“确实,有点。”赵成材老神在在地畅想着,“你不总说你从前可比现在漂亮多了么?我还真想看看,到底是怎样个天仙。”

“好你个赵成材,亏你还为人师表,原来也是这种好色之徒,到时我就不指给你看。”章清亭忿忿地跺了下脚,踩得某位好色之徒嗷嗷直叫。

就见夫人一扭腰,进去收拾行李了。赵秀才在外头摇头笑笑,瞧瞧他容易么?

终于要回家了。

章清亭禁不住的脚步就轻快起来,来北安国都快十二年了,也不知家里人好不好。从前纵然有过这样那样的恩怨,但总归是一家人,她还是希望他们会好的。

南康国,落雁关。

“哥,哥。”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稳健地骑在一匹红色的小马上,又是一身红装,跟阵红风似的直接刮进了院子,冲里面正低头专心写字的男孩嚷嚷,“爹又要去跟人打架了,你看不看?”

男孩的旁边坐着一个更小的男孩子,闻言立即抬起头来,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期待。他穿了身黄底滚花的衫裤,就跟只金光灿灿的小元宝一样。

“不去。”蓝袍白衣的大男孩头也不抬,只等写完手上的字,才不悦地看着妹妹,“你也是的,一个好好的姑娘家,成天不在家待着弹琴绣花,一天到晚跑出去看人家逞勇斗狠,有什么意思?”

“那娘还跑得比我快呢。”女孩满不在乎地仰起下巴,精致的小脸上是和她娘如出一辙的飒爽,“哥你不去我走了啊,小元宝,跟不跟姐姐去?”

头顶扎着根小冲天辫的男孩很想去,可是看了看身边的大男孩,有些不敢作声。

“那就算了。”女孩性子急,自顾自地打马跑了,忽地又调转回头,第一百零一次地表示她的怀疑,“哥,你真是我亲哥么?你是不是大伯家的孩子,给爹娘抱错了带回来的?”

大男孩瞥了她一眼,“你要是有这个疑问,去问爹和娘,不要问我。”

女孩顽皮地吐吐舌头,骑着小红马,又跟阵小红风似的刮走了。

大男孩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摸摸小男孩,“小元宝,想去瞧吗?”

小男孩用力点头,大眼睛里满是希冀。仔细看,竟有些像胡惜容。

大男孩微笑起来,眉目之间说不出的温柔敦厚,“那哥哥就带小元宝出去玩一会儿,好不好?”

“好。”小男孩高高兴兴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

夕阳西下,在云层之间渲染出大片胭脂的妩媚,透射出一道道金光万丈,如美人的披帛,绵长溢彩。

黑甲战士背对夕阳,长刀高举。若不是巨大的鹰隼在华丽的天空中自在遨游,投下几个不断移动的小小黑影,整个画面美得就犹如一副凝滞的画,让人心旷神怡。

“准备好了么?”

“来吧。”在黑甲战士的对面,昂然端坐于马上的银甲战士催动战马,手执一柄长斧,挥斥方遒。在天与地之间,带出一片烂漫银光,气象万千。

“嗳,买定离手,下注啦,下注啦。”

场中激斗正酣,而在银甲战士这边的城墙根下,聚集着不少老少闲人,边看热闹,边顺便赌个输赢。

“娘,你看今天谁会赢?”小女孩拿着一块小银角子,有些举棋不定,回过头来问那身材娇小的女子。

张蜻蜓拍了女儿头顶一记,只顾伸长脖子看热闹,“别打岔,反正我买了你爹,跟不跟随你。”

小女孩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跟娘一起偏心了,“那我也买爹好了,要是输了,就让奶娘补给我。”

“别想。”张蜻蜓没好气地低头白了女儿一眼,“以筝你有点出息行不行?没钱不会自己想法去挣?到铺子里头卖几天猪肉也行啊。再说,也不能对你爹一点信心都没有嘛。”

“知道啦啰嗦。”潘以筝年纪虽小,但很要面子,被娘这一说就红了脸,嘀咕着放下银角子,然后使劲加油,“爹,你可别让娘输钱啊。”

嘁,这丫头明明是生怕自己输了钱,却偏要把她的名头搬出来,当娘的大人有大量,决定不跟她一般计较了。

潘家老大潘以笙骑着匹马,带着小元宝来了,远远地看着“好赌成性”的母亲和妹妹,很不赞同地摇头,“小元宝,你以后可别学,赌博可不是好习惯。”

“哥哥说得对,赌博不是好习惯,但有的时候,该赌还是要赌,所以学会怎么赌很重要。”

一看见旁边来人,小元宝立即眉花眼笑地伸出两只小肉手,还不太利索的小嘴准确地喊出两个字,“小爹…”

“舅舅,您们什么时候回来了?”潘以笙笑得眼睛都弯了,将小元宝递了过去。

董少泉接过儿子,先在他胖嘟嘟的小脸上使劲亲了两口才道:“刚回。见家里没人,想你们肯定都在此处,便也跟来了。这些天,可麻烦你们了。”

“哪有麻烦的?小元宝可乖得很。胡叔叔呢?”

“他还在营里交接事情,晚上就能见着了。你要的书都给你买齐了,一会儿回去看吧。”

“谢谢舅舅。”

“你这孩子,总这么客气作什么?”

他们这边说着话,那边张蜻蜓已经看到了,惊喜地打马过来,“少泉,你们回来了?瞧这晒得,路上辛苦了吧?我就说让你把那个官辞了,成天跑来跑去的,也太辛苦了。小元宝都想爹爹们了,是不是?”

“嗯。”小家伙一本正经地点头,然后冲董少泉骄傲地仰起脸,自我表扬,“小元宝,没哭。”

“小元宝真是勇敢的好孩子。”董少泉开怀大笑,连日来的旅途疲惫一扫而空。

听见这边热闹,潘云豹虚晃一招,退出战圈,“不打了,拓拔淳,今天不打了,我家里人回来了,没心情打。改日再战。”

“行啊。”拓拔淳收了长刀,从马背上提起一只皮囊扔给他,“我妹妹回来省亲,这是她从婆家带回来的葡萄酒,正好送你们家人接风洗尘吧。”

那位曾经赠张蜻蜓宝石的玉桃公主嫁了一个波斯富商,听说日子过得极好,经常随夫君的商队四处行走,还邀张蜻蜓到她们那儿去见识见识。要不是考虑到路程实在太远,一走就要大半年,张蜻蜓还真得跟她跑了。

潘云豹也从马背上扔了一只包袱过去,“端午快到了,这是我们自家包的粽子,拿去尝尝。”

“谢了。”拓拔淳微微颔首致意,遥遥又看了张蜻蜓一眼,见她们都围作一堆聊天,根本没注意这边,有些黯然神伤,拨马走了。

世上伯乐常有,而千里马却不常有。天大地大,也唯有一个张蜻蜓而已,不属于他,就是不属于他。

快马加鞭,奔向夕阳,英武的身姿犹如天神之子,奔向他的神邸。

“好帅哦。”潘以筝小姑娘的眼光中满是钦慕,却问她爹,“谁赢谁输?”

“和局。”潘云豹高声冲那下注之处吆喝了一嗓子,“庄家通吃。”

顿时连带城墙上方,都是哀嚎一片。

输了钱的潘二小姐很郁闷,过去想找她哥倾诉倾诉,可是她一靠近,潘以笙就很有默契地避开了。

潘以筝怒了,“潘以笙,就赌二钱银子,我一定可以在你回府前抓到你。”

潘以笙也不说话,打马便走。

他被妹妹抓到?那才叫笑话,他就是大伯的儿子,也是潘家的男儿,怎么可能在马上输给一个小姑娘?

所以,张蜻蜓瞅着女儿的背影叹息,“幸好安儿不贪财,要不从小到大,二丫得赔多少银子才够啊。”

潘云豹满不在乎地挥挥手,“反正也没赔给外人,不妨事。”

张蜻蜓白了他一眼,“怪道二丫总是这么不机灵,这脾气全是随了你,像安儿就随了我,多有心机?”

潘以笙像你?别说潘云豹了,连董少泉也听着好笑。

晚上回了家,胡浩然告诉他们一个好消息,“年前一批老将致仕,上面新任的名单下来了,这回老三也要带一家子来陪咱们喝西北风了。老四闲得没事干,也说要过来转转。”

蒋孝才和郎世明也要来了?那可太好了,他们这儿可就更热闹了。兄弟们多年未曾相聚,难得相会,光是听到这消息,都足以让人振奋。

自当年平乱之后,老皇上没两年就病故了。不过临终前已经将朝中的格局安排妥当,不怕将来李思靖不肯让位给李弘。

只是这一点,他当真想错了。

李思靖自小脱离了皇族,在民间长大。要不是为时局所迫,他根本不会去做那个皇上。就是真的登上了九五之尊,连一个妃嫔都没有纳过。朝臣们只当是他和先皇约好的,也无人敢上书请谏。偌大的后宫,只有胡惜容一人。

而小元宝,正是胡惜容费尽千辛万苦,才替李思靖生下的亲生子。只是夫妻俩都是一个意见,宁肯把孩子送出宫,过继到哥哥名下,也坚决不让他卷入皇家纷争。

于是外人只道是武烈侯在外头找了个女人生了个孩子,却不知道这孩子其实是他妹妹的亲生骨肉。

孩子是张蜻蜓旧年上京城探亲时,秘密接回来的,送到边关之后,胡浩然和董少泉二人是视若已出,爱如珍宝。

至于关系到南康国运的金龙之说,潘茂广也早已在推李思靖坐上那张龙椅时就帮他们想了个绝佳的借口,只是时机未到,暂不透露。

不过胡浩然还有一个消息,“自从十二年前沂王作乱之后,朝廷加强了水军的建设。听说去年打造了一艘战舰,沿海巡防,甚是威武。北安国的皇上听说了,就想请我们的这艘战舰到他们那儿去转转,现在朝中正在选拔领军之人,你们家可有兴趣?”

张蜻蜓一听,登时眼睛亮了。在边关多年,她早已弄明白,南康和北安是不可能打起来了,就算是有船,但战线也实在拖得过长,实在是劳民伤财。只要一方守住不攻,另一方就绝对讨不到便宜。所以两国的关系处得不错,民间贸易往来,只要不涉及国家安全,都是不怎么禁止的。

胡浩然给他们这个机会,是想让他们回趟京城,再回齐鲁那边的章府老家一趟。但张蜻蜓更想借这个机会,回北安国的家。

“我们去,云豹,这个机会你一定要争取上。”这已经不是商量,是命令了。

潘云豹很快就明白了媳妇的意思,“那行,我明天就去跟二殿下说。不,现在就去。”

雷厉风行的军人,现在是说走就走。

张蜻蜓激动得在屋里团团转,“可以回去了,终于可以回去了。”

董少泉莫名其妙,“姐,你不是才回去过一趟么?怎么还这么激动?”

嘿嘿,这个就不好说了。

潘以筝一双桃花眼亮闪闪的,“那我又可以回去见到以筠姐姐了对不对?还有爷爷,又可以跟他学功夫了。”

说来也真是缘分,潘茂广生平从来不教任何人功夫,可唯一拿这个小孙女没办法。对着女孩儿,他老人家打不下手。而潘以筝又顽皮,看着他揍几个孙子学功夫,她也非要凑上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