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结界对我的仙法无丝毫反应,我就是撞得头破血流也撞不进去。

我知道,那是师父设的结界…是师父设的,从那上面我还能探得师父若有若无的仙息!

不甘心…真的太不甘心了…

生生世世我等得,可是既然师父留给了我昆仑镜,为何还要我等?!为何还要我等啊!

我跪在雪地上,手里攥紧了两把雪渍,紧紧捏住。任眼泪不争气地一遍又一遍淌过脸颊,冷若冰霜。

我终是忍不住大哭出了声,吼道:“师父你为什么还要我等!你告诉我是为什么!啊?卿华——”

我以为我有足够的勇气,正如那日在昆仑山巅吼的那般,可以等得师父生生世世。但是,我还是退怯了。

不想等,一刻都不想再等。

最终昆仑镜上仙光散去,冷冰冰地落在了地面上。雪又开始下了起来,一片一片的小雪花将它点缀得更为孤寂。如我一般孤寂。

手心里的雪始终无法被我捂暖,反而被挤压成了冰渣,一直凉透到了心髓。

不知过了多久,膝盖跪在地上被冻得麻木了,我便干脆躺在了地上。若是能让这一场雪将我覆盖,也未尝不可。

就当我睡了一觉。待有朝一日雪化开了,我便再醒过来。

迷迷糊糊间,手指却有些暖暖痒痒的,不停歇。

我经不住扰,动了动手指,几经辗转方才睁开了眼。不想映入眼帘的却是那只灰毛兔子,正蹲在我的手边,张嘴舔着我的手指。

我顺手摸了摸它,拂落它身上的雪花。

兔子顿了顿身体,然后畏畏缩缩地站直了腿,在我手掌上蹭了蹭,随后走到了另一处。它脚下那枚昆仑镜被雪掩埋了,只露出些微的青蓝色手柄。

灰毛兔子眯了眯红眼睛,伸出前腿刨着地面。

见它刨了许久也未刨出个动静来,我便坐起身将兔子捞进了怀里。再将那枚昆仑镜给提了出来。

只是,再次看到昆仑镜里的画面时,我惊了惊。

里面是一条河,河里是血红色的河水。刹那间,整个天地摇晃震动,红色的河水便被激起万丈高。一直不曾安静下来。

(四)

望着昆仑镜怔怔出神了一会儿,不消犹豫,我抓起昆仑镜便起身出了桃林。我捏了一个决,腾着祥云往鬼界飞去。

那条河是忘川河,河里的水是忘川水。那满河的血红色皆是无数落尽河里的冤魂不悔不灭的执念。

忘川河激起了万丈红尘,动荡不堪。

仙魔大战那日,我见过那样的光景。只可惜那时我糊里糊涂,不晓得发生了何事,任有些人联合起来将我随随便便地诓骗了过去。

后来我才想明白了过来,外边仙魔在征战,鬼界这一河忘川水不安宁实属正常。

只是,除了那一次,我却有了些印象,似乎还在哪里见到过忘川河翻腾呼啸的模样?

忘川河,三界内只有一条忘川河,处于鬼界。我想,我自然是在鬼界见到的。脑中模模糊糊,记不大起来。

如今,在昆仑镜里面再一次见到了那样的画面,我看得很清楚,却不是仙魔大战当日我在鬼界亲眼所见的境况。因为镜中忘川河彼岸,有一丛彼岸花,还未长开,还未茂盛。

该是许久许久以前,我还见到过一回。

祥云在鬼界的黄泉路口落了地。我下得祥云落了脚,穿过黄泉路站在了鬼界森然高大的城门口。

守门的鬼差认得我,一见了我便莽莽撞撞地飞速往里边跑去。不用想也知道,他定是去为我通报了。但我等不了通报那么久,径直入了鬼界往忘川河那里去。

我想,若不是这条忘川河,我不会如此快再一次踏入鬼界。

起码,我不愿如此快再见到鬼界鬼君。鬼界鬼君泠染。

我与她不知到底是谁欠了谁,或许是相互亏欠着。但一见面她定会觉得是她欠了我。可惜,我亦觉得自己亏欠了她。我实在不晓得该如何面对她,所以之前连墨桦亲自上昆仑山邀了我两回,我皆未来这鬼界。

她欠了我一个师父,而我欠了她一个兄长。

师父用仙元修补东皇钟死的那日,是她兄长魑辰害死了千千万万的神族,亦是她兄长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将魔族魔头再一次关进了修补好的东皇钟内。至此,他消失在了三界,了无声息。

他死没死,没有谁知道。

遂泠染便代他,司掌整个鬼界。

再一次站在忘川河岸,看着静静流淌的河水,我不晓得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心境。彼岸的彼岸花生得仍旧繁茂,只是有些恹恹的,没精打采。

我拿出昆仑镜,见镜中仍旧现着那幅动荡的画面。我想知道,到底何时还有过那样的景象?仙魔大战么,亦是仙魔大战么?

若是七万五千年前…七万五千年前亦是师父带领的天兵征战魔族…

正待我出神之际,身后冷不防响起了一道涩然的声音,唤我“弥浅”。我浑身一怔,心还是跟着蓦然泛了酸。

PS:唔乃们不要捉急,一捉急某云也跟着捉急了~~~某云保证,会赔一个师父的,~~~~(>_<)~~~~不然小徒弟跟谁谈恋爱去~~~

章百零九

(一)

泠染站在我边上,负着手神情飘然地看着河里,道:“弥浅,我还以为你再不会回来了呢。”到底是有些不一样了,许久不见泠染沉稳了许多。

我应道:“嗯,还是回来了。”

后来我们便安安静静地站着,谁也没再说一句话。

站了许久,我才问了一声:“仙魔大战时你知道这忘川河里的河水为何会震荡不堪么?”

泠染愣了愣,大抵是没料到我会问这么个问题。她道:“鬼界亦在三界之中,三界发生动乱,自然鬼界也免不了难。”她顿了顿,又道,“弥浅,当年仙魔大战时鬼界不稳,尤其是这忘川河。那时我们骗了你,是我们不该。”

“你莫要跟我说这些,都无济于事。”我手里拿着昆仑镜,道,“除了那次仙魔大战,还有何时有过不稳?”

“没想到,司战神君竟将上古神器留给了你。”泠染显然也看见了昆仑镜里的画面,看见彼岸一簇簇还未长开的彼岸花,动了动唇道,“该是很久很久以前还有一回动乱罢。”

我便问:“何时?”

泠染看了看我,指着镜子里的彼岸花道:“你看那时我还那么小,哪里记得是何时。”

见我不语,她又问:“弥浅你想知道这些做什么?”

我老实道:“不晓得。我在想,是不是七万五千年以前动荡过一回,那时亦是我师父在领战罢。我只是…只是想看看他…只是,十分想他…”

“弥浅”,泠染打断了我,柔声道,“弥浅你笨,你都忘记了如今自己已为上神了吗?”

“嗯,我知道。”我道。

泠染手指捻了一个决,往昆仑镜上投去,道:“既然是上神,像我这般只消施一个法,便能在镜中看得到,不用费太多力气。这些弥浅你都不知道吗?”

我愣愣地看着昆仑镜上果真又现出了画面。不久见画面的光弱了些,我赶忙学着泠染的样子再捏了一个决,果真那些画面又亮了起来。

只听泠染轻轻道:“想看你师父的话,你便心里想着他捏诀试试看。”

我闭上眼,脑中全是师父的影子。他靠近我,对我清清浅浅地笑,身上弥漫着好闻的桃花香。

随之手指缠绕着仙诀,触碰着昆仑镜。待张开眼来时,我手捧着昆仑镜,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

师父,我果真见到了我师父。昆仑镜里,我见到了师父。

我咧开嘴,双目涩痛,水珠子顺着下巴淌下,侧眼看着泠染笑道:“泠染你看,师父在里边,我又见到了他,又见到了他…我以为,我再也看不到他了…”

“弥浅莫哭。”泠染伸出袖摆,直往我面皮上揩。

我则垂眼眨也未眨地看着昆仑镜。

(二)

师父是上古神族的后裔,一出生便有一股与生俱来的神力。所以他年纪轻轻,仅五万岁时便成了上神,封号三界司战神君。

他在凌霄大殿上受封时,风华正茂意气风发。整个大殿站满了三界仙神。

但师父容貌生得俊秀清美,周身携着一股温润淡然的气质,丝毫没有司战神君应有的霸气与傲气。

天君任命师父为司战神君时,凌霄殿内炸开了锅。那些神仙们皆以为,师父还太年轻,尽管他乃神族后裔,但其品性仍旧不适合当司战神君。

所以师父这个司战神君当得甚少有人信服,直至仙魔大战。

七万五千年前,魔族不知天高地厚进扰仙界。是师父带领天兵与魔族抗战,最终击败了魔族,擒住了魔头,将其关于东皇钟内。

我惊愕地看见,昆仑镜内霎时又出现了忘川河动荡不安的光景。红色的河水被激起一浪又一浪,彼岸的花飘摇而孤零。

不会错了,那果然是七万五千年前的仙魔大战。

那时,我便已经活在这忘川河彼岸了。我一直有印象,见过这般景况。

突然昆仑镜又变换了画面。变成了师父真正领军大战时的场景。

东海上空杀气腾腾,仙魔两军整装对垒严阵以待。碧空萧肃风卷云散,海面波涛万丈澎湃汹涌。

一军之首,祥云之上,三界司战神君我的师父眉色清傲,手持轩辕神剑,黑色衣摆翻飞,英姿无双。

他剑一横,霸气地指着魔族首领,道:“侵我仙界者,诛而后快。”

顿时,一声令下,万千将士齐发而上。

那一战,惨烈至极。

战场上,到处都是朱色硝烟,到处都散碎着凌乱的嘶吼。整个天空被染上妖冶的暗红色,倒映在幽深的东海滔天骇浪里。

彼时,师父身形绝立,手中神剑挥舞得出神入化,剑气横扫处,魔军退避三尺。他与魔族首领对战,强烈的仙魔之气四溢,震得数不清的神魔两军给落进了海里去。

魔头戾气虽盛,却终是不敌师父。他败了师父三百招,最终被师父关进了东皇钟。至此魔族败退,仙魔万万年恩怨暂停搁浅。

然魔族败退后,我惊恐地看见师父手撑神剑之柄,身体无力跪倒。霎时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他的黑色衣袍,早已被浸湿。只是先前,那身黑,看不见血,使人越战越勇。

收起神剑之时,师父便如一朵黑莲,身体从上空战场上,直直坠落绽放。我的心亦跟着揪紧下坠。

(三)

只是不想,师父坠落至了鬼界,幽冥忘川河彼岸。

那时,幽冥彼岸朱华正艳,却仍旧有些稀疏。大战过后,忘川河里的水又如死了一般寂静平淌。

他躺在彼岸,侧了侧头,看见一朵一朵的彼岸花。美丽的血色充斥进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十分妖娆。身下的血淌了一地。

彼岸花丛里,一只小妖趔趔趄趄地爬了出来,一直磕磕碰碰地滚到了他的身边。

师父眯着细长的双眼打量着她,不晓得她是敌是友。他躺在地上已经动弹不得,若这只小妖是敌人,那只消她一个术法便会使自己瞬间殒命。

小妖在他身边蹲坐了下来,食指放在嘟嘟的嘴巴边,歪着脑袋亦是打量他。兴许是打量出个什么了,她便笑着将嘴边的食指轻轻放在师父的嘴边上。

替他擦去了血迹。

小妖糯糯的手掌乱七八糟地在师父身上胡摸,师父看着她,却没有力气恼。

然她手掌碰过之处,师父的伤口正慢慢愈合。

师父身体好了些,便坐起来。一大一小,对坐着。他看着小妖那琥珀色的毫无防备的眼睛时,没有任何表情。

小妖却兀自盯着自己小手掌上沾染的师父的血迹,皱着眉头。

随后她将血擦在了彼岸花上,才又开心了起来。

她看着师父,凑近了些。大抵是觉得眼前人很好看,墨衣黑发,眉眼天成。她咂吧了下嘴,手大胆着攀着师父的肩膀,蹲在他怀里。

她仰头冲师父傻笑,道:“父君,给我起名字。”

师父眉头蹙了起来。

她当下瘪了瘪嘴,有些可怜道:“夫君,我要名字。”

师父一愣。她唤他夫君。

两人静默许久之后,师父终是笑了,笑得灿若星辰。那一声“夫君”换得了师父的倾世欢颜。忘川彼岸的似水流年,泛滥成灾。

师父伸手摸了摸小妖的脸蛋,然后小心翼翼地抱起她,思忖了下,轻轻笑:“就叫弥浅,弥华不觉相遇浅。”

小妖不安分地乱动,趴在师父胸膛上蹭着嘴在师父脸上亲了一口,道:“谢父君给我起名字。”

师父眉头一挑:“嗯?”

小妖看着师父,思索了下,似终于发现自己的错误了一般恍然大悟道:“谢夫君给弥浅起名字!”

后来师父那一身伤竟让小妖给完完全全治好了去。他站起身,看着花丛里跳跃的小妖。他背着手离去,嘴角挂着浅浅的笑,任幽冥拂起的风在忘川河里吹起了涟漪。

至此,三生眷恋,换得一世痴缠。

(四)

我不晓得自己是如何离开鬼界的。只觉手里握紧了昆仑镜,跌跌撞撞地爬上祥云,掉下来了便又爬上去,掉下来了便又爬上去,如此反反复复。

身后泠染冲我叫喊了什么,我一句都未听得清,一直浑浑噩噩回到了昆仑山。

师父走后留我一人,我便一直在不断地想,我该是有多么幸运,能让师父一看看中我,还费尽心思自断仙台下救回我。

那时我不过是鬼界小妖,何德何能。

只是,万万没想到,我错了。竟错得如此离谱如此荒唐!

一路连滚带爬地走进后山的桃林,我终于忍不住大哭大笑。我向来笨,脑子不灵光,只是没想到我却能笨到如斯地步。

弥浅。弥华相遇终觉浅。

忘川河上激起了万丈红尘我有印象,彼岸花开妖冶至荼靡我有印象,可是,我唯独忘记了七万五千年前彼岸的那一相遇!

我忘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

原来,我最早最先遇到的人,是我师父。一直惦念我最久最远的人,是我师父。

原来,师父一直都在我的红尘里,不被发现。他守了我七万五千年,一直看我长大,看我爱上尧司,看我历了情劫看我修成小神仙。只是可惜,最终我与他却还是换得一曲错过。只是因为忘川河岸那一场不算华丽的邂逅,师父便心心念念了我七万多年之久。他改了我的红尘,换我对他万世痴缠。

为何,我不早些记起来?为何,他对我绝口不提?

如今,这算是报应么。

师父,你还未走得远对不对?是弥浅年少不更事,轻易地将师父给忘了,是弥浅混账是弥浅没心没肺。你还可以回来的对不对,就算、就算我亲眼所见你化作了烟尘,亦是可以重新回到弥浅身边的对不对?

我说过我会等,如今我真的会等。千千万万年生生世世我皆会等。你说,神仙的生命漫长得很,那我便将我的生命都用来等,可好?

师父,若你还肯回来,弥浅做什么来弥补都可以,师父想弥浅如何弥补都可以。

“师父——师父——只要你还愿意回来——”

PS:乃们看了此章作何感想?唔,来,给某云留言罢,留言某云就有动力多写点肉~

章百一十

(一)

天晴了,再也不会下雪了。

不知不觉间,我喝光了师父所有的桃花酒。桃花林里,满地都是大大小小的酒坛。

看着满地还未来得及化开了去的皑皑白雪,我无聊得紧,便将地上的酒坛都好好安放起来,寻着被雪掩埋的桃花瓣,顺着地上的雪水,自己酿起了酒来。

我自然是不会酿酒,纯粹想打发时日。但我时常亦在想,若师父回来了,能亲口尝尝我酿的桃花酒,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不过,我没手艺,就是不晓得师父他能不能喝得下去。

后来我就将酿好的酒埋在了地下,慢慢地等。

只是许多年之后,我仍旧是没能等到师父回来亲自品尝我酿造的桃花酒,我以为酒在地底下该是熟透了,便弄了一坛起来尝一尝。

不想,却是苦的。苦不堪言。

我酿不出师父那种甘醇甜美的桃花酒。大抵是我酿的时候,雪水太冰凉了些,寻的桃花瓣亦是残败的缘故。

桃花林里的雪散尽了去,树上重新长出了灼热粉嫩的桃花。阵阵桃花香飘忽进鼻间,散发出一味清甜。

我出桃林时,大师兄被我吓了一跳。

他看着我先愣了一阵,才挑起唇温温地笑:“昆仑山刚下雪时,小师妹在里边睡了三年;后来拎着可怜的兔子再进去坐了三十年;自鬼界去了一趟回来便又在里边藏了三百年。我还差点就以为,小师妹要一辈子都躲在里边呢。”

我望了望四周苍翠矗立的群山,早已没了先前那雪白雪白的寂寞,亦跟着笑,道:“哪能一辈子呆在里面,怕是大师兄一人在这偌大的山上,尽是无趣了罢。”

转身之际,大师兄在身后轻轻道:“出来了便好。”

我顿了顿脚步,去了自己的卧房。卧房被大师兄整理得很干净,一直不染尘埃。

我倚在门框上,侧眼看着墙上的那副画。手里捏了个决弹了过去,道:“乖,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