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如今已经浑身发抖,吓的面无人色,看着面带关切,微笑着用雪白的丝帕擦手上鲜血的裕王爷,如同看到地狱来的恶鬼。然而,长公主之事,只有先皇、当今皇帝、裕王爷、以及公主的生父知道,其余知道的人,都已经被灭了口。也就是说,今日之事没人清楚她所受的惊吓,没人知道裕王爷刚才曾经为了长公主的孩子威胁了她。如今他又做出母慈子孝的模样,太后是有苦也诉不出。

待到一切忙乱平息,裕王爷也告退了。太后才遣走了宫女,独自一人呆在寂静的宫内,回忆起她的长女,又是一阵心酸。

“太后,人来了。”太后身边的嬷嬷在门口通传了一声,不多时,就有一老者,身着褐色锦袍走了进来。

太后撑着坐起身,看着站在距离自己十步之外的老者规矩的给自己行礼:“臣,参见太后。”

“免礼,起来吧。”

“谢太后。”

那老者大量太后的神色,目露关心:“太后气色还是不好,可服了药?”

太后望着那人,心念电转,不答反问:“是你派了人,追杀君兰舟?”

老者闻言毫不犹豫的点头:“是。”

“你真狠啊。”太后似乎不可置信,摇着头道:“那是初静的儿子,是我的外孙,也是你的外孙啊!”

“太后!”老者闻言喝止了她的话,低声道:“太后莫忘了自己的身份,如今你是皇帝的母亲,你的夫君是先皇,这等话若传了出去,你我二人哪里还有命在!”

太后闻言,妆容精致的脸上滑落两行清泪,捂着嘴哽咽道:“你究竟当我是什么,你巩固权力的筹码吗?”

“太后…”老者面露不忍,终究没有上前。

太后深吸了口气,擦干了眼泪,平静的道:“韩萧云刚才来了,我告诉 他是我派人刺杀了他和初静的儿子,他眼睛都红了,在我面前手刃了行刺君兰舟的刺客。告诉我,若再行刺君兰舟,那就是我的下场。”太后语气一顿,叹道:“有时候,我真羡慕初静,虽然死了,却可以留住一个男人的心一生一世。就连他们的孩子,都竭力保护。可是我呢?我这一生,从来由不得自己,我的孩子,也…”

“太后,您多想了。”老者打断了太后的话。

太后闭了口,复杂的看着老者,过了许久,才慢慢的挺直腰杆,拿出了身为太后的高贵和庄重,沉声道:“哀家乏了,你下去吧。”

老者似已经习惯了太后如此,微笑着行了大礼,道:“太后好生将养着。臣告退。”

天气逐渐寒冷,清早起身推开窗,发现竟然已经下了霜。发黄的树叶上粘着白色寒霜,模糊了颜色。冷风刺骨迎面吹来,冷的阮筠婷身上一抖。

“姑娘,您怎么又开窗了。仔细凉着,君公子又要训斥奴婢。”

春花和秋菊已经与阮筠婷熟悉了,面对不听话的病人,就算豁出去以下犯上也要说上两句。

阮筠婷笑着关了雕花木窗,道:“知道了,这不是才看了一眼么,瞧你们紧张的。”

“姑娘的身子才刚好了些。奴婢怎么不紧张?”春花将云锦棉斗篷披在阮筠婷肩头,云锦风帽四周镶的白兔毛衬的她苍白脸色更加白的剔透。

“哎!”秋菊叹了口气,“姑娘,听说莫大人已经决定明日启程了。奴婢好生舍不得您。”

这些日他们与阮筠婷朝夕相处,对阮筠婷的脾性了解了许多。别看她长的玉人儿似的景致贵气,可人却不娇惯自己,多苦的药,她顶多也是皱眉而已,却从来没有使小性儿不吃药怕扎针的时候。最要紧的是她懂得体恤下人。就像刚才抱怨的话,跟别的主子他们是断不敢说的,在阮筠婷面前却可以说。而且她从来不拿下人不当人看,只要别逾越过她的底线,他们可以随意。

阮筠婷看着春花和秋菊。也是一阵叹息:“可惜,我是跟在莫大人身边的丫头,丫头是没法带着丫头的,不然还可以带上你们。”

秋菊和春花对视了一眼,随即对阮筠婷微笑:“姑娘,能伺候您一场已经是咱们的福分。不敢奢求其他的了,姑娘这一走,说不定今后没有相见的机会,这是奴婢亲手做的,针脚粗糙的很,还请姑娘不要嫌弃。”说着双手捧上了一个精致的荷包和一条绣帕。

阮筠婷惊喜的接了过来,仔细一瞧,赞道:“好漂亮的针线功夫,就是绣纺里的绣娘也没有你们做的好。”

秋菊和春花都羞涩的笑了,道:“姑娘不嫌弃就好。”

阮筠婷将帕子和荷包收好,想了想,自己出门也并没带来什么,将包袱里随身带着的碧玉青瓜络子和玉带扣拿了出来,分别交给了秋菊和春花。

“这是我随身带着的东西,你们不要嫌弃。”

两人看得出络子上的碧玉和玉带扣的玉质都属上乘,连忙摆手拒绝:“不不,如此贵重的东西,奴婢怎么敢收。”

阮筠婷嗔怪道:“我此次病的凶险,全靠你们二人贴心的照料才能这么快好起来,你们若不收,我心里过意不去。而且明日一别,往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好歹也要留个念想啊。将来你们若有机会去了梁城,就拿着这个做信物,去徐府找我。”说着将络子和带扣塞给他们。

“徐府?”春花和秋菊迟疑的接过东西,好奇的问。

“是,你们若到了梁城,打听最大的那个徐家就是了。”

他们早猜想阮筠婷出身名门,现在听他一说,更加确信此事,恭敬的行礼道谢,各自将东西收了起来。

“婷儿。药煎好了,趁热服下吧。”

阮筠婷回身,见萧北舒易容成的高义端着托盘站在门口。她只顾着和两婢女说话,竟不知他来了多久。

在外人面前,他一个护军唤她的小名,未免有些唐突了。阮筠婷本想说他两句,可想起他为了保护自己大老远的跟来,放着舒坦日子不过吃了这么多的苦,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春花和秋菊笑的很是暧昧,这些日他们跟着伺候,发现不但君公子对阮姑娘照拂有加,就连这位面目平凡的护军对姑娘也是百般呵护。她们都是碧玉年华,对爱情幻想颇多,在他们心中,早已经将阮筠婷与那俊美的君公子和阳刚的护军大人联系起来,幻想出其绮丽的爱情故事。

“姑娘,奴婢先行退下。”

两人行礼退了出去。

萧北舒这才进了屋,将药放下。

捏着鼻子把药喝完,阮筠婷被呛的咳嗽了好几声,苦的五官都皱在一起。

萧北舒怜惜的递上温水让她漱口,又端了精致的描金白瓷小痰盂伺候她吐了漱口水,随即拿了蜜饯的小碟子:“这是我才刚去买的,兰舟说你可以吃,并不影响药效。吃一颗?”

伺候人的事,他已经从笨手笨脚做到现在这般行云流水,阮筠婷捻起一颗蜜饯,半晌没有放进嘴里。抬头复杂的看着萧北舒。

“萧大哥,我…”

“什么都别说,先吃蜜饯。”萧北舒似知道阮筠婷要说什么,打断了她的话,借转身放碟子的时候避开她的注视。

望着他高大的背影,阮筠婷心中柔软之处仿若被一只温暖的手狠狠蹂了一下,微酸,微麻,分辨不清情绪。

萧北舒回过身,正对上她的秋水双瞳,仿佛被里面的柔光动容,笑着道:“你歇着,也好预备一下行装,我到门口守着。”他不能停留太久,免得他人起疑。

阮筠婷点头,“萧大哥,多谢。”

“我最不想听的就是这一句,为你做这些,并非要你的感激。”萧北舒罢离开了卧房,仔细为阮筠婷关好房门,阻挡冷风的吹入。

看着投映在格子门上的高大身影,阮筠婷出神了半晌,才去收拾行李。

她的身子已经基本痊愈。皇帝的病症也好了大半。天气寒冷,蚊虫死的差不多了,传染也弱了,玉泉城中新增的病患也不那么多了。

水秋心自请去了城中,传授城中大夫寒热症的治疗办法,决定留在玉泉城。君兰舟却因为皇帝的身体还需要调养,莫建弼又担心病情反复,决定带上他上路。

阮筠婷无奈的摇头,好容易离开了梁城,脱离了权贵和家族的控制,只因为一场流行病,不得已的牵扯回来。转了一圈,仍旧要看皇帝的脸色,想一想都帮兰舟郁闷。

阮筠婷胡思乱想的时间已经收拾好了包袱,她来时带的东西不多,又一直病着,没功夫出去采买什么。东西还是带来的那么多。

“姑娘,姑娘!”

外头传来春花焦急的声音。

阮筠婷抬头,房门恰好被萧北舒推开,春花冲进来,手忙脚乱的“咣当”一声将手中端着的茶盘扔在桌上,惊慌失措的道:“不好了,君公子被莫大人关了进牢里了!”

“什么?!”阮筠婷蹭的站起身,放在膝上的包袱也落了地。(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274章 触怒天威

阮筠婷匆匆赶到莫建弼房中的时候,皇帝正披着烟霞色的团字福大氅,气喘吁吁的指着莫建弼:“把君兰舟给朕拖出去砍了!”

“皇上三思啊。”莫建弼跪在地上,磕头道:“如今玉泉城中百姓人人知道医仙传人弟子君兰舟的大名,这次的寒热症多亏了他才寻到了治疗的办法,老百姓背地里都叫他小神医。君兰舟在百姓中间呼声如此之高,若皇上下旨裁断了他,岂不是要激起民愤,让人对皇上心凉啊!”

“放屁!”皇帝一甩袖子,斥道:“朕为大梁国做了这么多,杀一个欺君忤逆的罪人,怎么就让人心凉?敢让朕吃他身上的泥灰,就要有伸出脖子等着朕砍的觉悟,来人,将君兰舟给朕…”

“皇上。”阮筠婷已经明白了前因后果,心中暗骂君兰舟惹祸的同时,提裙摆跪在皇帝跟前,叩头道:“皇上万万不能杀他。莫大人方才说的极是,而且,就算皇上不考虑百姓之愿望,也要考虑您自己的声明。君兰舟不是朝中大臣,来救人并没有义务,他救了您的性命,您大好了反而要杀救命恩人,若此事传了出去,谁还敢再为皇上效命?”

皇帝眯起眼,冷冷瞪着阮筠婷:“连你也来跟朕作对?!”

“皇上明鉴,臣女并非与皇上作对,而是陈述事实。再说皇上如今身子大好了是不争的事实,这都是君兰舟的功劳,所有人都亲眼见过的。是众人确定的,反而您说君兰舟让您吃身上的泥灰,这却是无凭无据的。”

皇帝眼睛冒火,声音骤然拔高:“你这是质疑朕说的话!”

阮筠婷挺直腰杆。不卑不亢:“臣女并非质疑皇上,若一句疑问也算是质疑,那您砍了君兰舟的头之后。民间这类质疑将会不断,皇上很有可能被传言称一个恩将仇报的暴君,您…”

“放肆!”皇帝闻言大怒,狠狠一排桌子,因病而消瘦了许多的身形晃了晃,仿佛承受不住怒气。

莫建弼连忙给阮筠婷使眼色,皇上现在在气头上。已经打定主意要杀君兰舟,他们再劝,很有可能把自己也搭进去。

阮筠婷也看到莫建弼的动作,更是明白他的意思。可她哪里能眼睁睁看着皇帝杀了兰舟,自己却为了自保。连句话都不敢说?

她是珍惜重活的机会不假,可也不是贪生怕死。这辈子都是赚来的,左右不亏。若兰舟真的被杀了,她即便活下去,今生也会被噩梦纠缠,被愧疚和悔恨折磨。

思及此,阮筠婷叩头,义正言辞道:“皇上,臣女不敢欺君。不会看到皇上气头之上明明要做错事还不阻拦,那样才是真的放肆。”

“你,好大的胆子!”皇帝三两步到了阮筠婷跟前,俯身,大手捏住阮筠婷白皙消瘦的脸颊,迫使她抬头对上他怒火燃烧的锐利双眼。

阮筠婷毫不退缩。直盯着他,下巴被捏的疼了也不皱一下眉头。

皇帝怒竭,连道了三声“好。”用力一甩,阮筠婷便被大力摔倒在地上。

“你倒是讲义气?为了一个君兰舟竟敢忤逆朕!”

“臣女不敢。但皇上不能杀君兰舟!”

“你还敢在提,别以为你略微有那么一点点小功朕就不会杀了你!”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我一个小小女子。皇上若是暴君,就尽管杀吧!”

“你…!”皇帝被“暴君”二字噎的说不出话来,气急败坏的吼道:“来人,把阮筠婷给朕关进大牢!”

话音刚落,外头已经听了半晌动静的徐承风等侍卫便进了屋。

“皇上,不可啊。阮姑娘身子才刚好起来,经不起牢狱之苦啊!”莫建弼连忙叩头求情。

“连你也要忤逆朕?”

“臣不敢。”

见莫建弼如此,皇帝一甩袖子,瞪着阮筠婷。

徐承风满面担忧的看着阮筠婷,想求情,却被莫建弼一个眼神制止了。他张了张口,后又理智的闭上,现在皇上是在气头上,如果他也一起被关,谁还能为阮筠婷说情走动?关一关,于性命无碍,也能磨掉她的冲动,改改她的脾性。思及此,徐承风垂眸不言语

阮筠婷似笑非笑的看了皇帝一眼,整理衣衫,端端正正慢条斯理的叩头,道:“臣女谢皇上隆恩。”

幽暗潮湿的大牢到处弥漫着死气和腐败的气味。阮筠婷身披着的雪白云锦的披风,与这样的环境格格不入。

牢头得了上头的吩咐,知道这位姑娘是钦差大人的丫鬟,不知道犯了什么错才被关进来,一时间也拿不准主意,到底是该好生“款待”还是该礼待。几人背地里商议了一下,还是不上不下的冷着处理就好。

方才刚送来一位医仙传人的大弟子,是这次治疗玉泉城寒热症的功臣,牢头怕钦差大臣回头想起君公子的好处来,不敢怠慢,给送到了最里头单独的一个处所。现在这位阮姑娘也是如此,与寻常囚犯关在一处恐怕不好,索性也送到里头。

阮筠婷微蹙眉,跟着牢头狱卒走到湿滑石板路的尽头,又向右转,越是往前走去,光线就越是昏暗。

到了一间空置的牢房前,牢头吩咐道:“开门。”

狱卒立即领命,打开了绑在原木牢门上的锁链。

“阮姑娘,请吧。”

阮筠婷毫无异议,坦然的走了进去。牢门复被锁上,牢头与狱卒一行人转身离开了,临走前还看了看阮筠婷,摇头叹息。

与此同时,隔壁传来一阵锁链声音,阮筠婷闻声看去,却见手脚绑了镣铐的君兰舟正“哗楞哗楞”的走过来。

“兰舟。你没事吧?”阮筠婷忙跑过去,担忧的上下打量他,见他身上没有受刑的痕迹,这才松了口气。

君兰舟来到阮筠婷跟前。两人之间隔着粗木牢笼,借走廊右上方一闪陶盆大小的窗子投射进来的光线望着阮筠婷苍白的脸,抿着嘴唇半晌。才轻声斥了句:“糊涂。”

阮筠婷闻言一笑,“你才糊涂,怎么敢真的给那个人吃泥。”

“他若诚信找我的麻烦,我就是不给他吃泥他也会寻个错处处置我。”

“这么说你还有道理了?现在被关起来,还上了镣铐,不亏本?”

“是,不亏本。可你这样当真糊涂。”

“我只不过做我想做的事。”阮筠婷手伸过牢笼拉住君兰舟的袖子。将他手腕拉到自己跟前查看,见果真有磨破了皮的地方,叹息的拿出帕子包裹在他的手腕上。

“虽然不一定有用处,怎么也好过直接摩坏了你的手腕。。”绑好了一只手,又看看君兰舟另一只手和双脚。道:“你再过来些。”

君兰舟闻言,听话的走近。

阮筠婷蹲下,拉起他淡青色粗布长袍的下摆,“嘶”的一声撕下一块布来。

君兰舟皱眉:“你做什么?”

“包你的手腕和脚踝啊。

“你怎么不撕你自己的。”

“你的衣服便宜。”

说着将布撕成三个长条,手脚麻利的缠在君兰舟的另一只手腕和双脚脚踝上。

君兰舟哭笑不得的摇摇头。

阮筠婷看看自己的“单间儿”,和君兰舟的一样,地上铺着干草,角落放着恭桶和陶罐。陶罐上扣着一个陶碗,想来是喝水用的。

这两样东西偏要放在一起…阮筠婷撇撇嘴。踢了踢地上的干草。

“吱——”的一声。一个小小黑影窜到了一旁。

阮筠婷唬了一跳,拍着胸口道:“老鼠!”

君兰舟无奈的转身,席地而坐,道:“牢里当然有老鼠。早知道这样,你就不该为我求情。”

阮筠婷闻言有些赌气的背对他坐下,“难道看那人砍了你?”

“砍了就砍了。谁没有死的时候,早晚的事。”

“你是在赌气。”

“我没有,你听我的语气像是赌气?”

“你还真是…”阮筠婷撇嘴,“早知道就不着急,看着你被砍好了,到时候给你送行,一碗酒洒在地上,我还能说一句‘傻瓜好走’。”

君兰舟闻言,扑哧一声笑了。阮筠婷抱着膝盖,看着不远处老鼠明目张胆的穿过她的“单间“往过道走去,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还笑。”

“好好好,不笑了。”

“兰舟,你说老鼠会不会咬人?”

“怎么不会?我小的时候,一起讨饭的狗子就是被老鼠咬掉了半只耳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