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亲王回过神,忙点头道:‘好,我着人送你回去。明日巳时我就要启程回国了,希望你能来送行。”

阮筠婷有些意外,就算今日他们相谈甚欢,他们的关系也并非常的近,不过他既身为王爷,有这等要求也不过分。

“是,我定然前来。”

端亲王送她到了院门前,嘱咐道:“阮姑娘,恕我多言,方才所说的那些,望你牢记。不要全然信任任何人。”

阮筠婷细细琢磨他的话,若抛出身份不谈,他说的也的确是肺腑之言。便点头道:“是,多谢王爷教诲,我会留心。”

“那就好。”——着她背影了会同馆亲王冲后一摆立即方一才那名身着黑色劲装的青年从暗影中走出,行礼道:“王爷!”

“去,跟着马车,护送姑娘回府,确定她安全之后来回本王。”

“是!”青年应下,施展轻功追了出去。

阮筠婷回到府里,才刚踏进府门就被韩斌家的请去了松龄堂。此刻早就过了落钥的时间,松龄堂里却是灯火通明。

“老祖宗这会子还没睡?”

“哪里睡的下啊,姑娘晚上没有回来,跟车的婆子说您是跟着君大人走了。老太太担心您出事,就一直念叨着。到了稍晚一些,会同馆的人又来禀报,说是您和君大人萧先生三人遇上刺杀了。老太太急得头晕,这会子才吃了药好些了。”韩斌家的引着阮筠婷,一路唠唠叨叨。

阮筠婷愧疚的道:“是我的不是,累老祖宗担忧了。”

韩斌家的为阮筠婷打起门帘娘请进,老祖宗这会子在暖阁呢

“我知道了。”

绕过屏风,阮筠婷快步往暖阁去,屋里只点了一盏绢灯,光线暗淡的很。老太太去了头面,只戴着镶一颗珍珠的抹额,白色的中衣外—披件紫红色褙子正盘膝在红雕仙鹤围罗床止把玩着—翡翠佛珠,垂眸叨念着什么。

“老祖宗。”阮筠婷到跟前跪下行礼。

老太太张开眼,见是阮筠婷,急匆匆赤脚下了罗汉床,双手搀扶她起来,急切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并无大碍才松了口气:“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当真是吓坏我了。”

老太太的担忧是发自内心的,阮筠婷感觉得到。她难免动容的唤了一声:“外奶奶。”

“快坐下,说说今儿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会有刺客?”

阮筠婷坐在老太太身旁,略微犹豫,才将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老太太。

老太太听罢,面色沉重的道:“北哥儿受了伤?那些刺客没有留下一个活。?”

“是。”阮筠婷点头:“若不是萧大哥,受伤的人就是我了。”

“嗯。”老太太应了一声,把玩着佛珠沉默了半晌,才认真的道:“此事事关重大,玉佩绝对不能轻易的给了人。外奶奶怕,给了旁人你更会招惹来祸患,玉佩佩戴了这么久都没有出事,可不要一时心软,害了自己。”

“是,我知道了。”

老太太又嘱咐了阮筠婷一番,奇怪的事她所说的,与方才端亲王说的话都差不多少。阮筠婷云里雾里,不懂他们的意思。回到静思园,徐向晚早就睡了。她便在厢房歇下了。

次日巳时,阮筠婷乘马车来到北城门外三十里的千里亭时,西武国使臣一行人早已停留在此处。

端亲王端坐马上,见阮筠婷下了马车,遥遥颔首。阮筠婷也屈膝还礼。

戴思源与戴明父子也在送行之列,端亲王骑在马上,马鞭一指戴明“若要迎娶琼华公主,须得三媒六品明媒正娶,真有诚意,你便来西武向我皇陛下提亲吧!”

戴明与戴思源皆恭敬回答:“那是自然,应当的。”

琼华公主掀起车帘,对戴明温柔一笑。戴明抬起头时,也回以朗月清风的一笑。

端亲王将两人举动看在眼里,担忧的看了看阮筠

婷,见她俏生生站在一旁,好像这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这才放下心来。

“舟儿。”

“义父。”君兰舟上前行礼。

“你好生办差事,还有,别忘了为父交待你的事。”

君兰舟认真的点头“是,儿子必然不负所托。”

裕王爷见君兰舟如此,嫉妒之极,却也不好在此刻发作,只能客套的送西武国使臣的队伍离开。

直到西武人走远了,梁国重人才各自散开。

戴明一转身,就瞧见阮筠婷也在队伍之后,着实是唬了他一跳。方才他对西武端亲王那般客套,几乎称得上卑躬屈膝的一幕,她都看到了?

第377章了断

戴明知道,阮筠婷虽不爱他,对他应当也算不得讨厌。但自出了琼华公主一事之后,他常常不敢见她,怕对上她澄澈的眼,更怕她来质问自己,为何要做出这等违背诺言的事。从前,他和他的家人都曾承诺过会待她如正妻一般。所以,当他放低了身段面对高高在上的端亲王只为了迎娶琼华公主这一幕被阮筠庭看到时,他当真恨不能找个地缝钻,只想快些回马车上去,不要与她对视。然才迈开步子,却见身着绯红色西武国文官官服的君兰舟已经走到她跟前,笑着与她说话。

阮筠婷今日穿了身鹅黄色的半臂和湘妃色的八幅裙,配上如画的容颜,当真是难得的娇俏。她仰起头来与君兰舟说话的时候带着亲切的微笑,让他痴迷的停住脚步。有点滴怨缓缓升起。

当日初相识,他便与她约定,将来若她有一日她想离开,他会帮她,他戴明也着实不是会强迫一个女子与他在一起的人。她为何不与他商议在做决定,而选择了那般绝决的方法狠狠的推开他,成全了她烈女的好名声,将他划做“陈世美”一流?

君兰舟这厢走到阮筠婷身旁,笑着问:“你怎么来了?”

“过来瞧瞧。”阮筠婷回了他的话,转回身并肩而行时才低声道:“昨儿晚上你们都走后,端王爷单独叫了我去。”

“哦?他叫你做什么?”

“找我话家常。”阮筠婷苦恼蹙眉:“我也不知他到底意欲为何,叫我要谨慎与人相处,不要太信任身边的人,而且还问了许多我小时候的事。”

“是么…”君兰舟若有所思的应了一声。

端亲王嘱咐他秘密保护阮氏姐弟;昨日又恰巧在他们遇到危险时挺身而出;审问过后,还打探阮筠婷小时候的事,又嘱咐她不要对人全抛真心…要知道,昨日他也注意到北哥儿在端亲王带人出现解围的一瞬。不但不欣喜,还有惊愕之色。

这一切,会是巧合吗?

该不会…

君兰舟低头看向阮筠婷,眼神饱含深意。

阮筠婷见君兰舟不语,疑惑的扬头看他:“有何不妥吗?”

“没什么。”君兰舟浅笑,“他说的话也不无道理,你要谨慎才是。身旁的人未必要全信。”

“连你都不能信吗?”阮筠婷停下脚步望着他。

“必要的时候,连我也不要信。”君兰舟也停下脚步,温暖的笑着。

明明说着不要相信他的话,却对她绽露这种让人无法不信任的笑容。

阮筠婷莞尔。才要继续举步,却见君兰舟的眼神越过她,看向她背后。

阮筠婷疑惑的回头。戴明堪堪在距离她三步远的位置停下脚步,似是没有想到她会突然转回身,略带尴尬的微笑,“阮姑娘,我有些话想与你说。”

称呼已经变了。

阮筠婷点头。“小戴大人请讲。”

戴明看着君兰舟。

这时候,若是识相的,应当会将空间交给他们两人。

可君兰舟却似不明白他的意思,站在原地看风景,一动不动,也不看戴明。

戴明深感无奈。作了一揖,有礼的道:“君大人,我与阮姑娘有话要谈。我们先告辞了。”随后转过头看着阮筠婷,“阮姑娘,可否请你移步,咱们回城中找个安静的所在?”

阮筠婷很想问“有什么话在这儿不能说吗?”,可话到了口边又咽了下去。即便如今他们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好歹从前戴明对她也不错。何必将事情做绝?

“也好。”

阮筠婷不想徒惹唇舌,免得跟车的婆子拿了她的事情乱嚼,便先行打发徐家的马车回去,说待会儿会乘君大人的马车去会同馆,还有事要办。主子的事下人不敢询问,跟车的婆子就先带车回去了。

阮筠婷便和戴明一同上了马车,缓缓往北门而去。

本以为戴明要说话,会找一个景致宜人的清静去处,阮筠婷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竟带着她来到一间没有挂幌的小酒馆。这里桌椅板凳等摆设都很简单,细细的看,桌面上还有一层“根深蒂固”的油污。

戴明随意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招了小二过来,“一壶酒,一碟子油炸花生。”随即询问的看着阮筠婷:“你要点什么?”

“我吃茶就好。”

“那在上一壶好茶,去吧。”

“好嘞。”

店小二退了下去,戴明望着阮筠婷,笑着道:“最近我常来这儿。你可知道原因为何?”

阮筠婷猜得到他想说什么,却不愿意接他的话。

戴明自顾自说:“我常来这里买醉。在府中,我醉不得,我放任自己只会让父亲和母亲担忧。其他的大馆子也不成,保不齐就遇见什么相熟的人,见我那个样子,背后议论起来只会越说越难听。所以只有这里,那些相熟之人都不会来,倒成了我买醉的绝佳去处。”

阮筠婷垂眸听着,长睫如垂落的蝶翼,在白皙的脸上投下阴影。戴明定定看着她,见她并不预备多言,自嘲一笑。

这时候店小二将酒、茶和油炸花生都端了上来,行礼退下。

戴明抓过酒壶先灌了一大口,借以浇熄心中的火焰。待平静一些了才道:“从前未曾与你相识之时,我就听说过你,人长的漂亮,行事又出挑,在御花园漂亮的答出了西武国使臣给出的难题,圣上玉口称赞不已,我自来清高,对女子很少注意,却记住了你的名字。”

戴明望着阮筠婷,漆黑的眼眸看向空气中某处,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

“后来,皇上找到了我,先说明了要将你指给我做妾室的意图,叫我稍后选队伍最后的一个。我当时心中多少是有些无奈的,因为从前我也曾梦想能有一个学识渊博,与我有共同话题的妻子陪伴一生。皇上要我娶的女人,我偏不能不娶。可我当时也很庆幸那个人是你,因为你的与众不同。后来,你随着众人到了御花园中,我一眼便看到了你,那种感觉,似是即便你置身于千万人之中,我也能看得到你。我当时想,皇上就算不告诉我要选队伍最后的那一位,我也知道哪一个是你。我对你做那些承诺时,原是没有料想到,我当真会对你情根深种,后来的的相处,每了解你多一分,我对你的喜爱就多一分。从开始的漫不经心,到最后的情根深种。婷儿,我对你的喜爱是真的,我自问,在出了琼华公主这件事之前,没有对你不起。”

戴明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来越激动:“你若要退婚,直接来找我言明便是,我也早就答应过你,若你不喜欢我,我会放你走。就算舍不得你我也会履行承诺,可为何却做出那样的事来?在御花园中巧妙的一出戏,直接将我划入不仁不义的行列,成全了你自己的声名?”

阮筠婷望着桌上的球形泥壶的壶嘴,秋日里天气渐冷,已经能看到壶嘴冒出浅浅的白雾。她尽量让自己的内心平静,他们已然结束,今日戴明来找她说了这些话,不过是为了画一个句点,让他心里没那么多遗憾罢了,所以,她不愿意与他争吵,更不会问他“难道我就该为了你的名声,牺牲我自己,成为人人笑话的弃妇吗?”

戴明终于将憋闷已久的心里话问出来,虽然阮筠婷没有回答他,他也没有了遗憾。

“婷儿, 我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阮筠婷抬起头看着他:“你说。”

戴明抿了抿唇,似是在斟酌言辞,半晌方道:“如果没有土地新政,没有琼华公主,你我就那样继续平静的相处下去,你会不会,爱上我?”

阮筠婷眨了眨眼,旋即笑道:“之浅,你的假设根本不成立。我所认识的戴明,是一个可以为了国家为了信仰抛却一切,甚至是放弃生命也在所不惜的人。这样的你,即便没有土地新政,没有琼华公主,遇上旁的事,你也会依着你的性子行事。”阮筠婷语气稍顿,又道:“而我要的夫婿,不是这样的。”

戴明沉默着,像是在消化阮筠婷的话,眼神越来越清明,整个人仿若抛却了所有压力,又恢复成了从前那个朗月清风的人。

如果阮筠婷告诉她她会爱上他,他便是失去了一个他爱着,也爱着他的女人,那他会同心致死。

阮筠婷不会爱他。他失去的,只是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即便痴缠下去,也是伤害彼此罢了。

戴明抓起酒壶仰着头一饮而尽,随机站起身来,笑容又恢复了往日的自信和从容,举步潇洒的走向小酒馆的大门,到了门口,他转过身,微笑着道:“婷儿,你以后,多保重。”说罢,像抛下了沉重的包袱,脚步轻快的离去。

阮筠婷静静坐着,看着已经不再冒热气的茶壶,心情也渐渐的轻快了。

许是见戴明走了,店小二笑吟吟的过来行礼道:“这位姑娘,可是要会账?”

阮筠婷回过神便是一愣,她一个富家小姐,又不是要出远门,身上怎么会带银子,平日里出来银钱都在丫鬟身上。

第378379章有喜

阮筠婷面色尴尬,白皙的脸上像擦了胭脂,看的店小二也脸红了。可他毕竟是做生意的,遇到“吃霸王餐”的,还是个穿着华丽的小姐,瞧她首饰上的碧玉和宝石,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的。但就算是吃霸王餐,也不至于只点了一碟子油炸花生米,而且还没动筷啊。

阮筠婷叹息着,刚要摘下耳坠子顶账,便瞧见君兰舟笑吟吟抱着肩膀靠着门框。

“兰舟?”

君兰舟到了跟前,从怀中掏出一小块碎银子扔给店小二,道:“再给爷炒两个小菜,来两碗米饭。”在方才戴明的位置落座。

店小二拿到银子,欢欢喜喜的下去预备吃食了。

阮筠婷倾身向前,双手交叠放在桌上,“你怎么来了?难不成是一路跟来的?”

“没有,恰好路过这儿,想进来吃口饭。”君兰舟筷篓中取出两幅竹筷,一副递给阮筠婷,伸着脖子瞧后头,“怎么还不来,都饿了。”

哪有这么恰巧的事。不放心跟来便直说罢了。阮筠婷莞尔,拿了粗陶的杯子,用茶水涮过之后倒了两杯茶,一杯推到君兰舟面前,顺着他的话道:“怎么没用早饭?会同馆不会这样苛待你吧?”

“会同馆今儿的早饭是粥和几碟子小菜,味道不错,可是不顶饿。”

这时,店小二将两盘菜和两碗米饭都端了上来。盛菜的盘子是劣质的粗陶,碗也是大号的粗陶海碗,米饭盛了满满的两座小山,两道菜一个蘑菇五花肉烧萝卜,一个什锦藕丁,也是很实惠。

君兰舟接过米饭赞了一声,就开始大快朵颐。他吃相谈不上优雅,嘴巴塞的满满的,倒像是饿了几顿。阮筠婷看着那碗小山包一样的米饭吞了口口水,她是累死也吃不完这么多的。再见君兰舟几口便扒进去半碗饭,目瞪口呆的道:“你真的饿了啊。”

君兰舟咽下饭去,嘿嘿一笑:“对不住,我吃相不怎么好,自小养成的习惯,难改。哎,你怎么不吃啊。这个菜炒的不错。”

“哦。”阮筠婷这才举箸。回头问店小二要了个空碗,拨了一点米饭,剩下的递给君兰舟:“我没动过。你若不嫌弃就吃吧。”

“嫌弃什么。”君兰舟白了她一眼,烟波横流,很是赏心悦目,如果忽略他左脸上的疤痕的话…

两人间或闲聊,用罢了饭。阮筠婷那几口饭吃完,君兰舟的两碗饭也吃的干净,再看碟子里,只剩下菜汤而已。

放下竹筷,用帕子沾沾嘴角,阮筠婷笑道:“看不出来你的食量这么大。”

君兰舟喝了口茶。笑道:“哪里都像你们千金小姐,吃那么一口都不够喂猫的。你今儿还上学吗?”

“不去了的,直接回府去。”

“那我送你。”

“好。”

两人离开小酒馆。发现门前早就停了一辆蓝色车棚的小马车。车夫正靠着车门打盹,而君兰舟的“雁影”则拴在一旁。

马车都顾好了,还说他是凑巧来的?阮筠婷并不出言点破,踏着脚踏上了车。君兰舟则策马跟在外头。走了约么三刻钟时间,到了徐府。

“进来吃杯茶在回去?”阮筠婷诚心相邀。

“算了。你府上不方便,要吃茶。改日去…去归云阁好了。”君兰舟原本是想说“去北哥儿那”的。

阮筠婷听出他语气中的停顿,并未在意,笑着与他作别之后便上了台阶。才刚进了静思园的大门,婵娟就冲了过来。

“姑娘!您可算回来了!”

“怎么了?火急火燎的。”

“婉贵嫔不好了,今儿早上三太太给送了一碗雪蛤来,说是补身子的,谁知婉贵嫔吃了不一会儿就开始呕吐不止,这会子白薇已经去请太医了。老太太和几位太太也才来看过,都急得什么似的,这会子都在正厅呢。”

“有这等事?!”

阮筠婷心头一跳,快步往徐向晚的卧室走去。

三太太和徐向晚素来是不对付的,可三太太也没有笨到直接在雪蛤里下毒的程度啊!但想到当年她能直接害徐向晚断了手掌上的筋脉,且她对付人的法子素来没有什么迂回,都是直来直去的,阮筠婷又不得不怀疑三太太这一次是不是因为记徐向晚回府那日故意刁难的仇,憋不住了才用了手段。

真是糊涂!徐向晚如今是皇上宠妃,就算老太太不气她不听摆布,可毕竟已经非当日可以任人宰割的偏方姑娘,她如此做,无异于蚂蚁撼大树,自讨苦吃!

吱嘎一声推开房门,门前并没有宫女和丫鬟伺候。

从多宝阁屏风后传来徐向晚虚弱的声音,“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