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9章扭曲

“德公公。”阮筠婷笑着屈膝。

德泰见状连忙还了大礼:“郡主可折煞老奴了,如此大礼,老奴怎么敢当。”

阮筠婷笑道:“德公公素来对我的提点颇多,怎么当不起?不知皇上传召我入宫可是有事?”

德泰笑眯着眼睛,完美的遮掩心中所想:“郡主颇受西武皇上和端王爷的器重,咱们皇上对您也是青眼有加的,所以郡主不必担忧,进宫去也不是坏事。”

但也未必是好事。阮筠婷捕捉到这一层意思,心理有了谱,“我这就跟公公一同去吧,免得让皇上等了。”

“还是郡主体谅奴才,郡主,请。”德泰回身做请的手势。

“公公请。”

阮筠婷与德泰谦让着离开善堂,红豆扶着阮筠婷出去上了车,目送着马车缓缓离开,焦急的将手里的帕子拧成了麻花。

君大人又不在,连个能主事的人都没有,看方才郡主的样子,还不知道今日进宫是否凶险,万一有事也好有个对策。

思及此,红豆去找了牛山和张义,将方才的情形说明了,道:“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牛山和张义平时虽然会偶尔拌嘴,但主子都是韩肃,韩肃对阮筠婷的心意他们自来知道,所以必然尽心。如今红豆这么说,两人也都面色严肃起来。

皇宫他们是不可能进的去,当初留下的五十名侍卫又被阮筠婷拍给了君兰舟三十,如今人手不多,若真的发生冲突,他们还真的没办法。

牛山道:“我去安排众人提高警戒,若真有个什么,也只能尽力一搏了。”

张义点了点头,随后道:“其实也未必有事。你们也不要太紧张。”

红豆和牛山都配合的一笑,却并无多少放松。现在正是敏感时期,局势紧张,皇帝和郡主的关系又不多亲厚,好端端的做什么要见郡主?希望是他们大惊小怪多想了…

炎热夏日,马车挂着湘竹帘,行进时有清爽的风吹进来,带着一股子清新的香味。

阮筠婷面色沉静,双眼微眯,猜测着皇帝今日到底为什么找她。等到了宫门前换乘小马车的时候,她已经做足了心理建设。

去往御书房的路上比往常安静,没有遇到大臣。也没有任何内侍。阮筠婷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到这时也不紧张或担忧了。

德泰吱嘎一声推开格扇,阮筠婷笑着颔首道谢,随即进门。格扇又在身后关闭,发出尖锐的吱嘎声。

阮筠婷回头看了一眼便踩着光可鉴人的黑色大理石地砖。缓缓走到侧间。

皇帝身穿着杏黄色的绸衫,正端坐在铺了明黄桌巾的黑漆桐木书案后批折子。

阮筠婷垂首到了跟前,屈膝行礼:“参见大梁皇帝陛下。”

皇帝却似没听到她说话似的,仍旧低着头。

阮筠婷站直了身子,垂首看着自己的鞋尖。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一个时辰,阮筠婷站的小腿发酸。皇帝右手边的折子渐渐都挪到了左手边。

“皇上。”见他暂时忙完了。阮筠婷出声轻唤。声音平静,将隐怒掩藏的很好——她现在已经不是大梁国人,皇帝竟然罚她的站。这简直是无理取闹。

皇帝像是才发现阮筠婷,抬起头来:“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阮筠婷嘴角微抽,道:“皇上有何吩咐,请直言就是。”

皇帝闻言,似笑非笑的放下毛笔。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筋骨,轻叹一声站起身来。似调侃似嘲讽的道:“端阳郡主如今说起话来,底气也比从前多多了。朕还记得你第一次见朕,可是吓得连头都不敢抬。”

“皇上说笑了。”阮筠婷道:“皇上是明君,不是暴君,我尊您敬您,却为何要怕您?难道皇上希望旁人怕您?”

皇帝爽朗的笑了,道:“记得当初姬家老太爷进宫来时,见了朕颇为无礼,可如今他们却得了那么一个下场。”

“皇上是在警告我?”阮筠婷也笑了,“山贼盗匪横行,这事要牵扯到皇上身上,顶多算您治下的安全有疏忽,怎么还与上一次姬老太爷入宫扯上关系了?难道皇上知道那些山贼的去处?”

皇帝没想到阮筠婷完全不在乎他的威胁,还敢提起姬家的事,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道:“端阳郡主与姬家很熟?”

“不熟。”

“不熟还这样关心他们家的事,可见郡主古道热肠。”

“皇上谬赞了。”阮筠婷已经不耐烦和皇帝这样打哑谜,语气明显的敷衍。

皇帝也不动怒,闲适的靠着龙椅,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又道:“你和水秋心很熟?”

阮筠婷已经彻底不明白皇帝问这些问题的意图了,想起水秋心的死,毫不掩饰面上的沉痛,“是,我与水叔叔相熟,到如今,我仍旧觉得皇上或许是被人鼓动或是欺骗,才误杀了水叔叔。”

身为帝王,被鼓动或是欺骗,都只能证明他的昏聩。

皇帝终于有些生气了,阮筠婷今日先说他是暴君,现在又说她是昏君。她是觉得她有西武过做后盾,他不会收拾她?不过方才的一番对话,也让他试出了他想要的。

“好了,今日让你入宫来,是因为晚儿小产了,这会子延寿宫正闹着,你一个闺女家的不方便去,才留了你到现在。德泰。”

皇帝扬声唤人。

德泰立即推门进来,“皇上。”

“去看看延寿宫那边怎么样了,婉妃娘娘身子可还要紧?”

“遵旨。”

德泰弓着身子退下了。

阮筠婷早已经被皇帝方才的话震住了。徐向晚好端端的,如何会闹的小产?她前些日来信时候还说自己好好的,而且看皇帝的样子,丝毫没有意外和痛心,难道他一点都不在乎徐向晚腹中的孩子?

离开御书房,被风一吹,阮筠婷采发觉到背后冰凉一片,不知不觉汗水已经湿透了脊背。她总觉得今日入宫不寻常。好像有一个巨大的阴谋正在向她一步步的逼近,想要防备,却无从防备。

延寿宫里很安静,院中小宫女们来来回回井然有序的来来回回,人人面色凝重,轻手轻脚,像是怕发出一点声响惊动了主子。

阮筠婷在门前谢过了德泰,便快步上了台阶,才撩起门口的紫水晶珠帘,就见白薇迎了上来。

“郡主,您可来了。”

“怎么回事?晚姐姐呢?”

“娘娘在寝殿。”

白薇扶着阮筠婷,快步到了里头。

空气中淡淡的花香和檀香,掩盖不住一股子血腥味。徐向晚穿着白色的里衣平躺在床上,大红色的床单、枕头和薄被,反衬得她脸色如白纸一般,毫无血色,她就如同一朵开败了的话,毫无生气的垂萎在此。

阮筠婷鼻子一酸,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低声问白薇:“到底怎么一回事?怎么会这样呢!”

白薇见阮筠婷如此,禁不住也落了泪,低声道:“都是皇上…哎。”

“皇上?”阮筠婷不明白,擦了擦眼泪疑惑的看着白薇。

白薇脸上就浮起可以的红晕,支支吾吾的不知该如何说。

正当这时,徐向晚醒了过来,见识阮筠婷来了,虚弱的笑了一下:“婷儿,你来了,过来。”

阮筠婷忙擦干眼泪,浅笑着坐在她身旁。

白薇知道主子和端阳郡主必然有重要的话要说,便行礼退了下去。

阮筠婷道:“人都说五个月的身孕应当稳当了,怎么还说没就没了?”

徐向晚笑了一下,苍白的脸就仿佛刚从雪堆里扒出来的一半,眼神冰冷凝结着寒霜:“是我故意的。”

“什么?”

“今日一早,我故意引诱了皇上,这孩子才没了。”

不用细说,阮筠婷也明白了。想来是房事太过激烈,才会导致滑胎。

“为什么?你怎么要如此作践自己。你的身子都不在乎了吗?再说孩子是无辜的啊!”阮筠婷握住徐向晚冰凉的手:“你就不能想法子对你自己好一些,就不能放过自己?”

徐向晚望着阮筠婷,低声道:“我恨他,死也不想要他的孩子,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时光倒退回到那时候,我为什么没有被砒霜毒死了,这样不会有祁哥儿,不会有我,秋心他也不用死了。”

阮筠婷知道,徐向晚深埋在心中的伤感和悲凉都一并爆发了。原来她看似早已经将这件事忘记,内心深处仍旧不肯原谅自己。

徐向晚又道:“既然这孩子我决计不打算生下来,何不让他去的有意义一些?皇上宠爱我,何不让他对我多一些愧疚?这样,我以后也好做事了。”徐向晚说到此处,泪眼朦胧的看着阮筠婷:“婷儿,你说我是不是已经坏到无药可救了?我觉得我已经不是我自己了。我突然冒出的那些想法,让平静时候的自己害怕,但是我不后悔,我不会后悔!秋心的仇,我一定要报!我一定要报仇!”

徐向晚状若癫狂,让阮筠婷见了潸然泪下,俯身趴在她身上搂着她道:“晚姐姐,你何苦如此?水叔叔救了你,可不是要让你这样活着啊!”

第550章灭门

“是啊,不是要我这样活着。”徐向晚望着床帐,眼泪从眼角滑进鬓发:“我这样,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分别?我真恨不得当时死的是我,婷儿,你知道我的心痛吗?我每日都在后悔,每夜都梦到他,他不怪我,我才更怪我自己,我恨不得立刻就死,可是我不能这样做。我不能让该死的人继续逍遥下去。”

徐向晚说到此处,道:“为了报仇,我什么都愿意做,别说一个孩子,就连我自己的性命也可以不要。”

阮筠婷擦干眼泪,又拿帕子为徐向晚拭泪。不愿意去细想她言语中的扭曲和狠毒,柔声安慰道:“你不要再想那些事情,给你自己一些空间,放过你自己。水叔叔要你活着,是要你快快乐乐的活,而不是成为一个为了复仇迷失自我的人,他死的冤枉,仇也要报,可不是你这样极端悔恨就有用的,你如此作践自己,等于糟蹋了水叔叔的苦心,他绝不会希望见到你现在的样子。”

徐向晚闻言,眼神有片刻的迷茫,看着阮筠婷,眼神却找不到焦距,仿佛在看另外一个人似的:“你说,他真的会讨厌我现在这样吗?”沉默片刻,又道:“是了,他是个大夫,虽然顶着见死不救的名号,却真的是个善人,他医术卓绝,这一生不知道救了多少人的性命。可我却狠毒的连自己的孩子都害死,还要利用他的死亡来争宠。我配不上他,我配不上他…”

“晚姐姐。”阮筠婷真的不愿意看到徐向晚变成现在的样子。从前那个自信从容,遇到那么多明争暗斗都可以淡然处之,遇到任何危险都想办法化险为夷的徐向晚哪去了?

虽然她也狠皇帝,恨不能立即杀了他,可她却没有徐向晚这样扭曲的思想…

阮筠婷陪着徐向晚待了一会,白薇就端着鸡汤进来。阮筠婷接过青花的盖碗,试过了温度,喂徐向晚吃了大半碗。待到徐向晚昏昏欲睡,她就搬了个绣墩坐在她床边,握着她的手静静的陪着她。

因为房事过于激烈而导致妻子小产,所有男人都会懊悔不已,并且会觉得亏欠了妻子,皇帝对徐向晚想来也会如此,只是方才她在御书房,并没看出皇帝有任何的异样。可见帝王之心深不可测。不是她一个区区小女子能及的。就隐藏心思的功夫来说,她也是不及。

不过,出了这件事。皇帝更宠爱徐向晚,对刚刚复位的吕贵嫔来说也是个不小的冲击。徐向晚不用再动手做什么,吕贵嫔已经败了。

阮筠婷在宫里住了一夜,次日清早才回善堂。才刚进门,红豆、牛山和张义就迎了上来:

“郡主。您怎么样?”

“宫里没发生什么事吧?”

见他们如此紧张,阮筠婷心头暖暖的, “没事,毕竟是皇上身边的内侍来请我,我若有个什么,他们也是要负责的。”

“就是。我就说郡主不会有事。”张义笑着指着红豆和牛山:“他们两个已经唠叨一整天了。昨晚都没睡,就是担心郡主有个三长两短。”

阮筠婷回了自己的小院落,因为出了徐向晚这件事。她也没心思再在善堂住下去,就吩咐红豆打点行装,他们回养心小筑去。

才刚进了养心小筑的门,阮筠婷还没等走进内宅,就听见门口有一阵喧哗声。隐约是安国在喊:“君大人回来了。”

阮筠婷先是一愣,随后惊喜的笑了。提起裙摆往前院跑去。

到了正院,就看到君兰舟身着重孝,与一位身着白袍,白须白发面色红润的瘦高老人一走了进来。

方才君兰舟归来的喜悦,被他们身上的白色冲的一干二净。

君兰舟难看的脸色,足以说明问题。

“兰舟…”阮筠婷脚上仿佛有千斤重,双眼期待的看着君兰舟的眼睛,多希望他说一句“没什么事,不要多想。”

可君兰舟堂堂七尺男儿,在见了阮筠婷时,却放仿佛受了委屈的孩子那般,桃花眼中立刻蒙上一层水雾,随后他强笑着道:“婷儿,我回来了。”

事情一定很严重,严重到君兰舟这样镇定坚强的人,都忍不住要落泪。

阮筠婷强笑道:“平安回来就好,你没事就好。”她悬着的心,好歹算是放下一半,随后笑着对那位老者行了一礼:“不知这位前辈如何称呼?”

君兰舟这才想起自己忘了给二人引荐,忙道:“这位是我的师尊,前一任的神医见死不救。”

阮筠婷知道榆曲山的那一众徒子徒孙里,只有最优秀的才有资格继承神医见死不救的衣钵,前些日子君兰舟见了师伯祖和师叔祖,却不知道这位师尊是…

刚这么想着,君兰舟又道:“师尊他老人家已经闭关二十年了。想不到才刚出关,回到榆曲山,却已经出了事。”

原来是上次师伯祖和师叔祖口称的那一位。

说话间,君兰舟已经引着姬澄碧和阮筠婷来到正厅。

君兰舟吩咐人上茶,随后给姬澄碧行了叩拜大礼。

姬澄碧受了他的礼,语气沉重的道:“想不到这一波山贼竟然如此霸道,宁可折损三千多人也不放过咱们一人,咱们这一派,如今只剩下你一个了。你放心,师尊会将所学都传授给你。就如同培养你师父那般培养你,一定要将咱们神医见死不救的衣钵传下去。”

“谢师尊。”君兰舟又给姬澄碧磕了头。道谢的语气真诚,却没有丝毫要得师尊指点的喜悦。师门都被灭了,那么多曾经关心过他的师叔师伯和师兄弟都消失了,他哪里能不恨?

君兰舟在外头已经得到姬家也同样遭了山贼的消息,心中百分百可以确定这件事是皇帝所为。只是姬澄碧才刚出关,闭关这二十年来对世间的事不太了解,对当朝才做了十七年皇帝的韩乾帝根本没有印象。一些事情还是要从长计议。

阮筠婷命红豆去为姬澄碧安排了一间院子,又安排了最得体的下人去伺候。随后才回悠然堂,君兰舟正端着茶盏愣神,茶水洒出来都不自知。

第551章传承

阮筠婷连忙快步上前去将他大腿处被茶水泼湿的外袍提起来,水已经不热了,也不知洒在身上多久了,有没有烫伤他。阮筠婷从怀中掏出帕子帮他擦掉袍摆上的茶叶。

君兰舟很是尴尬的干笑了两声:“这个,我刚才在想事,没有注意到。”

“没烫伤吧?”

“没有,额,我没感觉到烫,没事的。”君兰舟自己拍掉了茶叶,站起身来抖了抖外袍,白衣上染了一片黄色茶渍,很是难看。

阮筠婷担心他明明烫伤了却不告诉自己,她又不好扒掉他的衣裤来检查,转而一想,如果是热茶撒在腿上,人本能的反应定会跳起来,也不会由他发呆到现在了,思及此才放下心来,“正好我前些日又给你做了件杭绸道袍,这就让红豆拿来给你换上。”说着回头吩咐了红豆。

红豆连忙提着裙摆小跑步的出去了。

君兰舟不在意的道:“没事的,待会儿衣裳就干了。”

“茶水有颜色,你的袍子纤尘不染的,不好看。”阮筠婷重新给君兰舟斟了一杯茶,放在他手边,两人并肩在花梨木圈椅坐下。

君兰舟望着阮筠婷,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道:“看你的脸颊好似丰腴了一些,我走时还担心你过的不好,现在终于放心了。”

“可你却过的不好。”阮筠婷凝望着他。

君兰舟这一趟出去消瘦了不少,原本好看的脸颊塌下去不少,显得五官更加棱角分明,脸色却不是从前那般健康的白净红润,许是晒多了太阳,皮肤变做小麦色,却不见血色。呈现着暗黄,一看就是疲惫至极的模样。

“你的伤好了吗?还是又严重了?”

“没有,我的伤已经好了。其实我没什么,师门出事,我也是跟着着急了,随后又为师伯祖他们安排后事,忙完了才感觉到累。”

他说的轻描淡写,阮筠婷却不相信会这样简单:“榆曲山那边情况如何?”

君兰舟仍旧微笑着:“情况不大好。”

“那是如何?”

面对阮筠婷的刨根问底,君兰舟有些无奈,不想告诉她。怕她难过,但也知道她拥有自己的情报网,就算他不说。她也查得到。

君兰舟只能言简意赅的道:“灭门。”

虽早知道是这样,可这沉重的两个字由君兰舟口中说出来,又是另外一种感觉,阮筠婷仿佛看得到榆曲山上尸横遍野的画面,仿佛感受得到当君兰舟赶到时。看到自己的同门都死于非命的悲怆。

阮筠婷心里就好像被人狠狠捅了一刀。

“为什么要这样做,杀水叔叔一个,还不够解恨吗。”那么多无辜的生命,君兰舟的同门中,还有人根本不会武功,只会医术的。这样的人对皇帝有什么威胁?

阮筠婷突然就感受到当初徐承风战死彭城被屠时候的愤恨,加上才刚得知姬家被灭的消息,这么多条人命。皇帝要如何陪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