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见。阮筠婷自然露出一个亲善的笑容,加快脚步走过去。

谁知徐凝巧却好似没看到阮筠婷一般,回身吩咐乳娘抱着宝儿,先行入府了。

阮筠婷眨了眨眼,脚步放缓。无奈的笑了。

王元霜和君召英都觉得很尴尬。

“婷儿妹子。”君召英挠了挠头,大步迎了上来,“你别往心里去。”

阮筠婷扑哧笑了:“我哪里会往心里去,七表姐这是心疼你呢。从前我们姐妹关系可亲后了,如今却因为你,啧啧。男色误人啊。”

“什么男色。”君召英胀红了脸,声音呐呐若蚊嘤。

王元霜本来还担心阮筠婷下不来台,如今见她竟然将这件事打趣过去了。心也放了下来,笑道:“快些进去吧,老太太一定等急了。”

三人就说说笑笑的进了院子,上了代步的小马车到了松龄堂。

松龄堂中很是热闹,可以说徐家自从连番受挫之后。已经很久没有如此热闹过了。

阮筠婷刚走进院子,都可以听得见屋里传来的笑声和交谈声。

韩斌家的见了阮筠婷。忙下了台阶行礼:“郡主,七姑爷。”

“韩妈妈,好久不见。”阮筠婷笑着携了韩斌家的的手。

韩斌家的自来就很喜欢阮筠婷,阮筠婷认亲之后成了身份金贵的郡主却从来都没有将自己的架子摆起多高,还是对她如从前那般尊重亲厚。加上老太太喜欢她,主子的喜欢,自然也是她的喜欢。韩斌家的看阮筠婷的眼神就充满了尊重和喜爱,还有一些老人对于孩子的疼爱。

王元霜看的很不是滋味。

韩斌家的在徐家虽然只是个下人,徐家大户人家,不会乱了尊卑,可在老太太面前如此说的上话的人,只有她一个,有的时候她说话都未必有面前这个婆子管用。所以不论是主子奴才,对韩斌家的都很尊敬,对她说的话几乎称得上言听计从。

因为这些尊敬,韩斌家的难免就显得与众不同了一些。

可这与众不同的人,却对阮筠婷如此刮目相看。且还不光是因为阮筠婷是西武的郡主。

几人各怀心思进了屋。

绕过屏风,君召英先是不赞同的看了一眼徐凝巧,见徐凝巧嘟着嘴把头一扭,无奈的叹了口气,和阮筠婷一起给老太太、二太太和三老爷三太太行礼。

阮筠婷的目光,则不自觉的看向三太太。

这还是从前那个蛮横不讲理,凡是都喜欢拔尖儿且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女人吗?如今的三太太鬓发已经花白,老化的明显不符合这个年纪。面上不施脂粉,只不过身上穿的和头上戴着的都是几上档次的好料。珠光宝气的,夺走了她的容光。

阮筠婷发现,三太太看人的时候眼神有些不一样了。好像少了从前的挑剔和专营,多了一些思考和宽容,就好像一潭沉静的湖水,连扔进去个石头都激不起涟漪。

似乎是察觉到阮筠婷的视线,三太太看了过来。

二人四目相对,不等阮筠婷有所反应,三太太已经先微微笑着颔首。

阮筠婷便楞了。

三太太很是骄傲自负,她方才对她颔首还好说,为何她的笑容里,充满了示好之意?

阮筠婷不是不识抬举的人,即便心里有疑问,也仍旧行礼,唤了一声三舅母。

三太太连忙起身,笑着双手将她搀扶起来:“郡主不可多礼。”

大有真实的关切掩藏在其笑容之中。

阮筠婷心情复杂之极。她做过她的母亲,也是杀了她的仇人。今生为了种种恩怨,她落到现在的下场,丧子,丧女,夫君虽然没有丧失,却也跟没有一样。

其实阮筠婷现在已经不恨她了。该报复的,她都做了,三太太也承受了应有的惩罚,或许这一辈子都要在自责和悔恨中度过。

俗话说,杀人不过头点地。阮筠婷却觉得,一个人的生与死,全在自己的选择之间。既然三太太对她示好,且她对他的恨意也渐渐被时间冲淡,那么就让她继续活着,去承受自己造成的后果,去走完她该走的人生路,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阮筠婷心念电转,其实也不过是一瞬间,“多谢三舅母。”笑容温和。

三太太的新更加放了下来,连连点头,拉着阮筠婷去坐下,还亲自接过韩斌家的端上的茶递给阮筠婷。

看着这一对曾经的冤家现在和好如初,老太太心里欢喜的很:“看看,这才对啊,家和万事兴。老三,你今日做的很好。”

三老爷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有一些事情已经想通了。他不知道自己的仕途何时才能更进一步,或许今生也没有什么能力和二哥大哥相比,但总归不能给自己的后代留下了话柄。这么大的岁数了,因为他移情别恋而不要发妻,传出去会叫人笑话。况且见了三太太之后,他也想起了一些曾经他们在一起的快乐生活,他们也着实有过一阵红袖添香的日子。

所以他顺从了老太太的说法,带着儿子,亲自去了君家,将三太太接了回来。君家大爷和大奶奶当家,军老夫人已经不管是,不过他们对三太太太能回徐家还是早就抱有希望,今日更是乐见其成,他才会没有费力,把妻子接了回来。

现在看着一家人其乐融融,三老爷心情也舒畅了许多。

众人七嘴八舌的闲聊,场面极为热闹。说着说着,就说到了三房姑娘们的婚事。

老太太笑道:“…不过咱们婷儿才是最有福的。”

“是啊,谁能想到那君兰舟君公子,竟然是裕王爷的庶出长子啊!现如今君公子入了宗谱,与咱们婷儿门当户对的,而且端王爷又疼惜女儿。”王元霜说到此处,对着阮筠婷挤眉弄眼的,仿佛是在提醒他当日在后门的时候她看到的那一幕:“我早就说过婷儿是有后福的。”

阮筠婷便眯着眼睛笑。

她刚才喝了口茶,觉得胸口有些发闷,心脏也突突的跳。

似乎是发现她的脸色不大好,老太太关切的问:“婷儿身子还没好吗?”

阮筠婷笑了一下,道:“还好,最近都是兰舟的师尊在为我调养,应该无大碍。”

这一句话又极其千层浪,君兰舟是”见死不救”的传人,他的师尊是何人已经可想而知,定然也是医术超绝,一个人,能结交”见死不救”,嫁给”见死不救”的传人,还能结交前一代的”见死不救”,这已经无上的荣幸和幸运了。

阮筠婷见众人都在议论,心中也对君兰舟继承了水秋心的衣钵与有荣焉,可是心头这种难受是怎么一回事?阮筠婷不自觉地握紧了襟口。

第524章蹊跷的病

罗诗敏见阮筠婷脸色越来越难看,止了笑声,担忧的道:“婷儿是怎么了?我瞧她脸色不大对。”

经罗诗敏这么一说,众人都停止了笑谈,七嘴八舌的关切起来。

这么多的人在自己跟前叽叽喳喳乱哄哄的说话,阮筠婷越发觉得喘不过气来,脸色苍白如纸。

老太太忙道:“许是外头太热,婷儿身子又弱,中了暑气了,你快别在这里闷着,到里头躺一会儿去,待会儿摆饭了我让人去请你。”

阮筠婷求之不得,说话一会儿的功夫,额头上已经泌出冷汗,不光是感到胸口憋闷,还觉得后脑勺发冷,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

罗诗敏和韩斌家一左一右扶着她到了后头老太太卧房边的厢房,罗诗敏帮阮筠婷去了头饰,扶她躺下,担忧的道:“要不还是请个郎中来吧,我看婷儿的样子很严重。”

阮筠婷闭着眼,虚弱的道:“没事,我休息一会就好。今日大喜的日子,好容易家里人团聚了,不要因为我的事扫了老祖宗的兴致。”

韩斌家的其实也正在矛盾。老太太已经很久都没这么开心过了。只是阮筠婷的身子更重要,“郡主别担心,老奴这就去悄悄地给您请个郎中来,不惊动老祖宗就是了。”

“怕要跟二嫂说一声。”

“也好。二奶奶不会乱说的。”

韩斌家的听吩咐下去。罗诗敏坐在阮筠婷身边担忧的为她擦汗打扇。眼看着她难受的紧闭双眼,粗声喘息,罗诗敏的心也跟着收紧。

阮筠婷经历过多次的磨难,就连掩月噬日的毒发作时,她也没有这么难受过,那时候虽然也有濒死之感,却是力气抽净。油尽灯枯。哪里像现在,喘不过气,就要努力去喘息,可这一口气吸进来。下一口气吸的更艰难,就好像喝海水,越喝越渴。阮筠婷都有一种自己说不定就要去了的感觉。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就算要去了。也要叫来君兰舟,跟他交代一下…

阮筠婷开始胡思乱想。

郎中不多时就来了。因为是内宅里女眷探病。罗诗敏命小丫头搬来一座琉璃炕屏搁在罗汉床沿,又在阮筠婷露出的那截雪白皓腕上垫着一方帕子,才让郎中问诊。

郎中诊了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反而之乎者也的背诵了一堆药典,听的罗诗敏愤然。“你只说能不能医。谁听你背药经啊!”

郎中道:“这位姑娘是体弱,又有心疾,怕还中暑了,须得好好调养。”

说了跟没说一样。

罗诗敏命贴身丫鬟送走了大夫,又撤掉琉璃炕屏,低声道:“婷儿,你觉得如何?要不还是去请君公子来吧。”虽然君兰舟姓韩命熙的事已昭然天下。家里人还是习惯按着原来的称呼。

阮筠婷摇头,道:“不用,我这会儿缓过来一些了,待会儿吃过饭我就回去。”

听到说话底气足了一些,气喘不严重了,脸色不那么难看,也不再水洗一般的出汗,罗诗敏放下心来。

阮筠婷又道:“别让他们熬药了。我最近药吃的太多,怕有什么冲撞。而且药味一出来,又要惊动一群人,我怕闹腾,咱们就在这里说会儿话,等着一会儿用饭吧。”

“也好。”罗诗敏侧身坐在她身边,道:“咱们已有好久没有如此好好说话了。”

“是啊。自从去了养心小筑,发生太多事,琐事缠身,也没有心思到处的玩,不过我知道你不会因此就与我生分的。”

“那是自然。”

罗诗敏与阮筠婷说了一会儿的体己话,所言的无非是一些府里鸡毛蒜皮的生活琐事,与阮筠婷如今要面对的大危机相比,简直不值得忧心,可罗诗敏还是为了一些阮筠婷觉得不值得往心里去的事情担忧。

阮筠婷恍然觉得,从前的自己就如罗诗敏这样。只不过在经历过生生死死,在面临更大的危机的时候,那些事情就没必要上心了。不是她做了郡主就眼高于顶,而是有些事情根本不用担忧,有些人也根本不用在乎。

阮筠婷吃过晚饭就告辞了。一路上忍者病痛,回到养心小筑,才刚扶着红豆的手下了马车,忍了一路的恶心又一次翻涌,这一次她没忍住,把刚才吃的那点东西都吐了。

红豆唬的脸色都变了,叠声叫着“郡主您没事吧,快来人,来人呐!”

门房上的和府里的侍卫都纷纷赶来,却不好碰阮筠婷。众人手忙脚乱的去抬来一张花梨木的春凳,红豆扶着阮筠婷躺上去,又吩咐了四个粗壮的婆子来,好歹是将阮筠婷送回了卧房。

不多时,君兰舟便闻讯赶来了。

他刚与姬澄碧去了药园,鞋上的泥还来不及清理干净,就飞身从窗户进了屋。

“婷儿,你怎么样?”

阮筠婷难受的眉头都皱成了川字,不等开口,又是一阵恶心,伏在床沿大吐特吐,这一次连胆水都给呕出来了。

君兰舟帮她拍着背顺气,严肃的问端着痰盂蹲在踏板上的红豆:“怎么回事,去的时候还好好的!”

红豆不敢有隐瞒,连忙将在徐家的事情说了。

君兰舟心里打鼓,难道是徐家的那些东西吃的不对?不应该啊,徐家算是阮筠婷的老家,再说跟着老太太一起吃东西,哪里能有什么问题?她的样子,也不像是中毒。

君兰舟先端来茶水让阮筠婷漱口。随后给阮筠婷诊脉。

阮筠婷吐过之后已经好受了一些,安静的躺在床上,看着眉头紧锁的君兰舟。

君兰舟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平常每次微笑都会弯成月牙的桃花眼,此刻藏着深深地担忧,好似盛满了自责。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不过生病嘛,吃了药就会好。阮筠婷并不在意。

等君兰舟撤走脉枕,阮筠婷笑着问:“兰舟,我怎么了?”声音有些虚弱。

君兰舟笑着大手摸摸她的脸颊,“没事的,你就是中暑了,很快就好了。”

“嗯。”阮筠婷眼皮打架,抱歉的道:“我累了,想睡了,你自己随意吧。”

“好,我就在这陪着你,”

看着阮筠婷的一双美目倦极的合上,君兰舟才担忧的皱眉,看样子真的是中暑了。以后他得少让她出去晒太阳。

不多时,红豆在外间低声禀道:“君大人,姬老神医来了。”

君兰舟面上一喜,连忙出来相迎。

“师尊。”

“郡主丫头怎么了?我来看看。”姬澄碧面带关切的直接进了卧房,自行搬来一把交杌,在阮筠婷床边坐下,君兰舟便安静的站在一旁。

姬澄碧显示翻了阮筠婷的眼皮,又捏了捏她的胳膊和腿,最后才细细的问脉。

“看来丫头的药方子需要改一改,这么弱的身子骨,有几味药药性太强,都不适合他,要换成在温和一些的,循序渐进的慢慢来吧。”

“是,多谢师尊。”水秋心留下的为阮筠婷调养的方子,已经被姬澄碧修改过,修改之后的药方的确有几味药过于猛了。

“你跟我来看看药方。”姬澄碧站起身,带着君兰舟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院子中,姬澄碧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问:“兰舟,郡主丫头对你来说很重要么?”

君兰舟一愣,“师尊怎么问起这个?”

姬澄碧转回身负手而立,银发长须随着晚风飘摆,仿若谪仙。

“丫头的身子七捞八损,原本不错的底子,也被伤了。人体构造之玄妙,不是中毒解解毒就可以完全好起来的,这你也知道。”

“是。所以我一直在尽心为她调养。”姬澄碧的话,说到了君兰舟最担忧的事,他眉头都拧成了疙瘩。

“就算尽心调养也回春乏术呢?”姬澄碧苍老有神的眼一直凝望君兰舟,仿佛要将他看穿。

君兰舟额头上冒了汗,他不是喜欢逃避的人,但只有这件事情是他从来不敢想的。心慌,恐惧,怕失去她。

君兰舟摇头,面部表情僵硬,脸色惨白,声音惊慌:“不会的!我会治好她。”

看了他这个样子,姬澄碧阅尽繁华,哪里不懂他的心思,加上这几日的观察,对他们已经有所了解了。他不想曾徒孙因为这些事情干扰心智影响了学习,将来见死不救的招牌还要靠他扛起来,如果在他眼皮子底下断了传承,他那里有脸面去见师父和师祖?

思及此,姬澄碧笑了:“我不过问问,看你紧张的,不是还有我呢么,再说丫头不过是中暑,又不是大事。”

君兰舟不自觉的松了口气。是啊,真是关心则乱。他点头:“是,多亏有师尊。”

“走吧,先去将方子改一改。”

“是。”

阮筠婷沉沉睡了一夜,次日清晨起身就感觉到神清气爽,好似昨日突然而来的难受都是幻觉一样,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红豆端着黄铜面盆进屋,见阮筠婷如往常那般起身了,欢喜的道:“郡主您起来了?没事了吧?”

“没事。昨儿也不知怎么了,竟然中暑。”阮筠婷下地,趿着鞋去净房。

第525章意外

红豆担心阮筠婷头晕,一直在净房门口等候着,随后又伺候她洗牙洗脸,拿出才刚选好的一身浅蓝的对襟妆花褙子和雪白绫裙来,“郡主今日就穿这身吧,您这身子不好,八成跟整日穿白的有关。”

阮筠婷失笑,这理论根本毫无根据,不过想来昨日也将红豆吓坏了,就顺了她的意思。

早膳是粳米粥,四样精致的小点心和四样小菜。阮筠婷正吃饭,君兰舟就来了。

“就知道你这会子会用早膳,红豆,给我添一副碗筷。”君兰舟说罢,大咧咧的在阮筠婷对面坐下,抓了她没拿筷子的左手先问脉,又仔细观察她的气色,终于可以放下心来,轻轻拍了她手背一下:“看看现在这样健健康康的多好,昨儿你是要吓唬谁啊?”

阮筠婷含了一调羹粥,翦水大眼雾蒙蒙的看着他,无辜又狡黠。

君兰舟看的心里暖呼呼的,只觉得能拥有她,不论是她的哪一面,都是自己前世修来的福气。

“对不住,这些日来是我忽略了你。”君兰舟的右手,隔着桌子握着她的左手,拇指指腹摩挲她细滑的手背。

君兰舟的手上有薄茧,刮着她的手背有些痒。

红豆端着托盘进屋来,正看到两人柔情缱绻,红着脸低下头,不知是不是该打扰。

君兰舟倒也大方,回头道:“拿过来吧。”

“是。”

红豆将托盘放在君兰舟跟前,为她摆好碗筷,便行礼退下,还随手将门口原来撩起的门帘放下了,又关好了格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