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正是这种大呼小叫,让皇帝想起他们年轻的时候,仿佛他们都还没变老,时间从来没有流逝。

端亲王走后,皇帝沉思了半晌,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命内侍磨墨,重新给梁国皇帝写了商定婚期的信。

转眼到了十月末。天气越来越冷,阮筠婷也比往年都畏寒,整日抱着暖炉呆在屋子里,除了每日去给老太太请安,连庑廊下都很少去。

“郡主,老太太说今儿个下了雪,天寒地冻的怕您惹了风寒,让您好生在屋里呆着,不要出去。”红豆说话时候忍不住笑。

阮筠婷见她那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虎了脸道:“又不是纸糊的,还能被风吹坏了?还不去拿我的白狐大氅来。”

红豆知道她不是要故意训斥自己,笑着行礼,拉长音道:“是,奴婢这就去。”

阮筠婷披好大氅,道:“算一算今日也该是入宫见晚姐姐的日子了。”

“是啊。对了郡主,今日一早君大人命人来给您送的滋补的药丸,您还是先服用一颗吧。说是姬老神医特地帮着配置的呢。”

阮筠婷自从那几次发病,对自己身体就格外注意,有姬澄碧和君兰舟两人照顾她的身体,她自然是要遵医嘱了。就着红豆的手服了那碧绿芳香的药丸,才去了松龄堂。

松龄堂还是如往常那般热闹,入了冬,老太太把宴息之处改到了东边的暖阁,阮筠婷撩帘子进屋时,二太太、三太太、王元霜和罗诗敏都已经来了半天了,徐凝敏和徐凝慧也在,正拿了新画的画样子给老太太看。

“…您瞧,我打算给您做顶暖帽,就用这个图样,老祖宗可喜欢?”

“嗯,挺好,用什么颜色的?”

“茶金色如何?”

“好,那敏姐儿就给我绣个茶金的。”老太太又点名徐凝慧:“慧姐也不能闲着,我还缺个荷包。”

徐凝慧羞涩笑着 应是。

阮筠婷将白狐大氅和手筒都交给韩斌家的,笑吟吟进屋行了礼,打趣道:“啧啧,老祖宗还安排起活儿来了?”

老太太见了阮筠婷眉开眼笑,道:“不是说天冷,你身子弱。不让你来了么。”

王元霜掩口笑:“婷儿不来,老祖宗岂不是少敲一笔竹杠?”

“对对对,还是霜丫头懂事,婷儿就负责给我绣个新手筒吧。”

阮筠婷便做后悔状。蹙着眉道:“早知道我就实在点,老老实实不要出门不就好了?”

老太太闻言哈哈大笑,二太太、三太太几人也都应景的笑。

罗诗敏拉着阮筠婷的手坐在自己身边,道:“既是要给老祖宗做手筒可马虎不得。婷儿,你打算做个什么料子什么颜色的?还有花样子,准备用什么?”

王元霜笑出了声,点着罗诗敏道:“老祖宗快瞧。还是四弟妹最细心,应该让她给你做双鞋。”

“这个主意好!”老太太也笑。

罗诗敏莞尔,俏皮的一捂嘴:“早知道就不多嘴了。”又引得众人笑的前仰后合。

正当这时。韩斌家的进了屋。行礼道:“回老祖宗,延寿宫的路公公来了,请郡主入宫去呢。”

众人都知道阮筠婷每个月都要入宫去见徐向晚一次。能与皇帝最宠爱的妃子做了好姐妹,众人不但羡慕,还很佩服。

阮筠婷站起身行礼,道:“老祖宗,那花样子等我回来了在商议。”

老太太眉开眼笑的点头:“好。快去吧。”

阮筠婷礼数周全的与二太太、三太太和几位姊妹都道了别。才到外间披上白狐裘,戴上手筒,临出门之前,韩斌家的拿了白兔毛镶红宝石的卧兔儿来给阮筠婷戴上:“外头天寒,老祖宗怕您冷着,特地吩咐咱们给您赶制的,您试试合不合适。”

阮筠婷今日梳的是随云髻,只斜插着一根赤金蝴蝶步摇固定,雪白兔毛的卧兔儿与白狐裘衬着她面庞白璧无瑕,额心的红宝石光华四射,却并未夺走她面容上的光彩,两相呼应着,青春又不失尊贵。

韩斌家的由衷赞道:“郡主打扮起来真是好看。”

阮筠婷接过她手中的白兔毛手筒,笑道:“韩妈妈是疼我,才瞧着我顺眼。”

韩斌家的扶着阮筠婷下了台阶,才道:“可不是我乱夸人,您是真的让人看了赏心悦目。您不知道,自打您回来住,老祖宗每日都特别开心。”

阮筠婷道:“我早该多陪陪老祖宗的,奈何身不由己…”

“老奴明白,郡主也无需多想,只要在老祖宗跟前的时候能让她开怀,就比什么都强。”

“韩妈妈说的是。”

两人闲聊着,韩斌家的一直将阮筠婷送上了代步的轿子,看着轿子走远才回了松龄堂。

阮筠婷这厢则是畅通无阻的到了延寿宫。

徐向晚披着紫貂绒披风,戴着紫红色镶祖母绿的卧兔儿,俏生生站在台阶上,远远的看见阮筠婷走来,忙迎了上去,拉着阮筠婷的手道:“冷不冷?我寝殿里有地龙,咱们去寝殿里聊吧。”

“好啊。”阮筠婷也不与徐向晚客气。

寝殿里的确暖和,阮筠婷脱了大氅与徐向晚对坐在暖炕上,白薇笑着上了茶点,道:“郡主可有口福了,今日的枣泥糕是娘娘亲自下厨预备的,您可要尝尝。”

“是吗。”阮筠婷挤眉弄眼的道:“怎么晚姐姐也爱好起厨艺来了?”拿起一块枣泥糕咬了一口。

入口绵软,枣泥的味道与糕点烘焙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回味无穷,“嗯,真不错。”

徐向晚也拈起一块,笑道:“我才刚还命人给祁哥儿也送去了一些,这些都是咱们的,你若喜欢,我下次再多做些,让你带回去给徐老夫人尝尝。”

“好啊。”阮筠婷笑着点头,突然觉得眼前发黑,胸口窒闷了起来,后脑勺发冷,脖颈一跳一跳的剧痛。

第562章濒死

阮筠婷痛苦的抓着衣襟,胸口越来越闷,眼前也一阵阵发黑,后颈处剧痛,恶心想吐的同时,又好似有腥甜之物冲上喉咙,她本想忍到去净房再吐,不要弄脏了徐向晚的寝殿,却不想没有忍住,哇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来。

阮筠婷愣愣的望着自己衣襟上绽开的鲜红花朵,怔愣住了。

徐向晚吓的脸色煞白,忙扶着阮筠婷:“婷儿,你怎么了!”

阮筠婷摇摇头,她已是呼吸困难的说不出话来,随即嘴角有血沫子涌出。

“婷儿!婷儿!”徐向晚紧紧搂着阮筠婷,早已满脸泪痕,回头大吼道:“快去请太医!快去!”

“娘娘…”白薇有所犹豫,因为阮筠婷吃了娘娘亲手做的枣泥糕就开始口洽鲜血。这叫外人看了必定会抓到把柄。可端阳郡主是娘娘最好的姐妹…

白薇此刻也想不到万全的法子,只能一跺脚,速速去宣太医。

“婷儿,婷儿,你没事的,别怕。”徐向晚搂着阮筠婷,顾不得她不断呕出的鲜血染了自己满手满襟,泪如雨下:“你别吓我,我就你这么一个好姐妹了。婷儿…”

徐向晚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夜,白的雪,红的血,青衣的人安详的闭目而逝…

徐向晚现在没有心情思考是谁下的毒,因为不论是谁,这件事自己已经脱不了干系,她不怕死,但怕阮筠婷有事,若她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她就算死也不会瞑目。

阮筠婷胸口起伏,像是压着沉重的大石头,她有了幻觉,竟看到了在现代时的父母。

难道她的重生路走完了?不该这样啊。她不甘心,好不甘心,那么多的艰难都走过了,怎么会在徐向晚这里吃个点心就中了招。

“兰舟。”阮筠婷气喘吁吁,艰难的一字一顿的说:“我、要、见、兰、舟。”

徐向晚早已经泪雨滂沱,知道阮筠婷怕是凶多吉少,连连点头:“好好,我这就去想办法让兰舟来见你,你撑住,一定撑住!”

阮筠婷点头。眼泪从迷离的眼中滑落,顺着鬓角流入耳后。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风箱一般,急促且带着呼啦呼啦的声音。头疼的像是要裂开了。她要忍耐。至少要见君兰舟最后一面。

可在这个世上,她早已经不是一开始那般了无牵挂,她有父亲和弟弟,有割舍不断亲情的家人,有重视的朋友。她真想一路看着韩肃和君兰舟联手报了父仇。这样她就可以和兰舟远走天涯,只过寻常百姓的日子,到时候做个小本生意,自给自足,不知道有多逍遥自在,她再也不想理会那么多的纷争了。

但天不从人愿。

西武国主动来信的事让皇帝颇有兴趣。收到信就连忙招了君兰舟进宫来。皇帝今儿兴致好,恰好御花园里的红梅竞相开放,白雪红梅极为赏心悦目。就拉了君兰舟去赏梅。

谁知正说着话,大太监德泰面如土色的快步走来,行礼道:“皇上。”

“怎么了?”

“延寿宫出事了。端阳郡主,端阳郡主好像是中了毒,口吐鲜血的怕是要不行了。这会子太医院…”

话没说完,却见君兰舟面色一变。随即身影如鬼魅一般,就那么在皇帝与德泰的眼前消失了。

德泰心头一跳。

就算君兰舟是皇上的侄儿,也不能这样火燎腚似的施展轻功就去了啊,这是皇宫内院,又不是他们家后宅。

眼角余光观察皇帝神色,见皇帝并未在意,松了口气。

皇帝焦急的问:“怎么回事?快随朕去看看。”

皇帝匆匆赶去,德泰便将自己听到的说了:“小宫女说,好像是郡主吃了婉妃娘娘亲手做的枣泥糕,然后就不行了。”

君兰舟赶到延寿宫时候,正看到一片混乱的景象。

娘娘的内宫,哪里能允许人乱闯?宫门前的侍卫和小太监纷纷阻拦,君兰舟眼睛都已经红了,哪里顾得上那么多,拦路之人都被他打翻,或是被银针刺穴四肢酸麻瘫软在地。

君兰舟一路横行无阻的跑到了正殿,恰看到眼睛都哭肿了的白薇,急急地吩咐小宫女将热水端进去。

徐向晚从前住在徐家时,君兰舟曾经见过,也知道她身边有这样一位侍女。

“郡主呢!郡主怎么了!”

白薇也见过君兰舟,呜咽着道:“郡主怕是不好。”

“人呢!人在哪!”君兰舟双眼通红的咆哮。

白薇被吓的不轻,一指寝殿。

君兰舟便如一道旋风飞身掠了过去。一进寝殿的门,就看到徐向晚坐在暖炕上,搂着平躺的阮筠婷,两人的衣襟裙摆上都是早已经发黑的血迹。阮筠婷面如金纸,双眼迷离,嘴角有血泡冒出来。

“婷儿!”

君兰舟两脚踹开太医扑倒暖炕边,小心翼翼的从徐向晚怀中接过阮筠婷。

阮筠婷仿佛有了些精神,抬头看他,染血的手握着君兰舟的衣襟,气若游丝的唤了一声:“兰、舟。”

“是,我在,我在呢。你放心,我能救你,若救不了你,这世上便再无神医‘见死不救’!”

“你,你偏要,说这种,诛心的话。”阮筠婷一着急,说话也通顺了不少,可呼吸越发粗重起来。

君兰舟的手细细诊过她双手腕脉,这种脉象他从没见过,定然是中了不知名的毒。心下已然一凉,随后道:“别怕,还有师尊呢,师尊定有办法,我带你去找他。”

说着就要抱起阮筠婷。

徐向晚早已经哭哑了嗓子,眼睛肿的像两个桃子,见君兰舟要带她走,连忙道:“现在不好挪动她,不如…”

“不必了。”君兰舟这会子没有心思细算到底是谁下了毒,可徐向晚不是罪魁祸首也是其中一个因素,他哪里能信得过。

徐向晚捂着嘴哭了起来,身子摇摇欲坠:“我没有害婷儿,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皇帝这时候也赶到了,见延寿宫一片混乱,就吩咐德泰去预备个干净院落给阮筠婷住,在去请姬老神医。

阮筠婷强撑着张开眼,望着君兰舟,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以气音断断续续的道:“带我走。”

君兰舟扯下自己的黑色素缎大氅包裹住阮筠婷,将她小心翼翼搂在怀中:“好,我带你去找师尊,你忍着些。”随后与皇帝严肃的道:“皇上,请给臣一辆马车。”

他的轻功虽快,但皇宫禁苑守备森严,却是容不得他施展开的。

皇帝极为配合的点头。德泰直接让小太监将马车赶到延寿宫门前。

君兰舟抱起阮筠婷就往外走。

“婷儿!”徐向晚悲呼一声,踉跄着追上去。却只看到阮筠婷凌乱的长发顺着君兰舟的臂弯垂落,随着行走而摆动。

“婷儿…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徐向晚早已痛彻心扉,话也说不出声音,哽咽着落泪。

皇帝沉默的望着徐向晚半晌,方道:“来人,将婉妃和延寿宫所有宫人圈禁起来,没有朕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出入,不得探视!西武的端阳郡主中毒,兹事体大,在调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前,你们都要呆在这里!”

“遵旨!”

马车平稳而飞快的赶向宫外。君兰舟一叠声的催着赶车的小太监再快一些。

阮筠婷的脸已呈现出濒死的铁灰色,君兰舟随水秋心行走江湖时,见过太多的死亡,后来又在战场里来去,最明白将死之人是什么状态。

他视如珍宝的婷儿,竟会如此,他从来不敢想,现在也不愿意接受。

“没事的,别怕啊。”君兰舟紧紧的抱着她。

阮筠婷已经不呕血了,呼吸也不那么沉重了,而是出气多,进气少,闻言张开眼,凝神望着他,好似要将他烙印在心里一般。

重活两次,老天对她已是厚爱至极,她知道自己不该再贪心。

可是她舍不得啊!

“兰舟,我、我知道你已尽力了。”她话音微弱,不似方才那般断断续续,仿佛满身的力气都凝聚在此刻一并爆发出来。

君兰舟一见她双眼盈满光彩,就知道这是回光返照,眼泪扑簌簌落下,连连摇头,疯狂的道:“不,你没事,你先休息,别浪费力气!你会好的,我们还有一辈子,还有一辈子…”后面的话哽在喉咙,如何也说不出口。

“能遇见你,已是老天的恩赐。”阮筠婷脸颊贴着他的大手,眼泪没入他的指缝,气若游丝缓缓道:“你我一路走来,虽然坎坷,但我很幸福,我已知足了。我死后,你不要做傻事,你身负延续师门的重任,你有血海深仇要报,你的世界,不是只有一个阮筠婷。”

阮筠婷说到此处,已感觉到身体阵阵发冷,倦意铺天盖地的袭来,她知道,自己怕是等不到见到姬澄碧了,可话还未说完!

“兰舟!”阮筠婷的声音突然变的沙哑而尖锐,焦急的握着他的手:“你答应我,绝不自绝,答应我!”

“婷儿。”君兰舟俯下身,额头贴着她已经冰冷的额头,“我做不到的,你太残忍了。”

“答应我。”阮筠婷嘴角有鲜血淌下。

PS:PS:大家表紧张,表紧张哈。。。汗,不想剧透,只能说,这是个必然经过,相信有的同学已经能猜到内幕了…突然觉得我好后妈啊,顶锅盖爬走

第563章开拔

君兰舟的手拖着她的脖颈,感觉到掌心里有温热粘稠的液体,猛然直起身来,见到她被鲜血模糊的脸,惊慌的如同孩子似的摇头,不依的咆哮:

“不,不,我做不到,婷儿,你若走了,我也随你一起去,你不想让我有事,就坚持住,马上就出宫了啊,我的轻功很快就能带你见到师尊,你就有救了,婷儿,我求你了,求你了。”

阮筠婷眼前的事物都已经渐渐退色成深褐色,就好似在现代带了墨镜的感觉,她勉励抬起手,染血的指尖抹掉他的眼泪,却也将鲜红的痕迹留在他脸上。

力气已快耗尽,声音也渐渐细若蚊嘤:“兰舟,我爱你。”

君兰舟闭上眼,呜咽着:“求你…”

“答应我,我不想,走的不安心。”

“我们马上就要成婚了啊,西武已经二次递交国书了,婷儿,婷儿…”一句“我答应你”哽在喉咙,因为他知道,只要让她安心,她马上就会去了。

阮筠婷的身体开始抽搐,双眼也大睁着,脸是冰冷的褐色。

君兰舟的心突然一下子抽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