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眼,阮夏便被他眼底凌厉的锐意给彻底震慑住,只一眼,他眼底的透骨的寒意几将她冻住,让她几乎动弹不得,只能眼神复杂地望入他黑沉冰冷的眸底,挣扎不开,任由他眸底的冰冷慢慢沁入四肢百骸。 

感觉到阮夏望向这边的眼神有异,桑蕊有瞬间的疑惑,而后慢慢转头,在看到身后莫名地散发着无限寒意的顾远后愣住。

眼角无意瞥到他额角被汗湿散落在额际稍显凌乱的碎发,桑蕊忍不住开口,语气有些艰涩:“顾先生……”

喊了句“顾先生”,桑蕊却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他是一路狂奔而来的吧,要不然,这种犹带着凉意的天气,又怎么会有这样的汗?

只是,如果他的到来是为了挽留阮夏,又为什么会有如此冰冷的眼神。

“她昨晚在我怀里时就已经盘算好了吧?”

眼神依然紧紧地冷冷地望着车窗内的那道身影,顾远清冷的语气一如他此刻的眼神,冰冷沁骨,不带丝毫感情。

如果不是早已盘算好,她不会找尽理由劝他先回去,如不不是心中早已有计较,她不会枉顾他的担忧,让她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她早已打定了主意让他找不着人了吧?

她终究是不信任自己,还是因为没有感情?从昨晚开始就一直没拨通过她的电话,心底已慢慢随着那一道道客气有礼的“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变凉。

  顾远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执着于她,从一开始就是他一个人在她身后不断地追逐而她却不断地逃离,自始自终,他们的脚步从来就没有一致过。

“她……家里有急事,不得不回家一趟。”

打定主意的理直气壮,可在他那样冰冷的眼神下,话刚出口,便被冻成了虚弱无力的苍白。

淡淡扫了她一眼,顾远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嘲讽意味十足的弧度:“是吗?”

一直关着机,如果家里真有急事,先不说家里是怎么联系到她的,单凭她此刻一人在火车上,以他对她的了解,她会将手机关机让家人找不着?

如果家里真有急事,只怕她早已在回家的飞机上了,而不会如此悠闲地先去医院一趟再搭上这样的慢班。 

安雅如的电话让他将本来应两个小时才结束的会议精简成了一个小时,开着车一路上飞奔而来,满心的愤怒,却在看到她如此潇洒决然地踏上这趟列车时变成浓浓的无力,心底已被那莫名的寒意给彻底寒透,一路而来,换来的只是满心满腹的疲惫,这样一场没有结局的追逐,他看不到尽头,他不知道继续追逐下去还有何意义,没有谁离了谁活不了,既然她如此不屑,他又何必如此执着?

知道顾远没有相信她的说辞,桑蕊一时无语,只能望向车窗内似是已经僵化的阮夏,手中捏着的诊断说明书不自觉地握紧。

顾远淡淡瞥了眼她手中紧攥着的诊断书,嘴角划开的弧度更弯,清冷的语气带着淡讽:“那份诊断书里大概是写着未孕吧,无论她是否怀孕她总会弄一张未孕的证明来告诉我,她没有怀孕吧。”

心底因他的话而微微紧绷,桑蕊表面上却不动声色,望向他的眼神带着不容忽视的坚定:“诊断书上确实是写着未孕,我不否认如果她确定她怀孕她会弄一张假证明来糊弄你,但是,她确实没有怀孕,这个我可以用人格保证,因为是我带着她去买事后避孕药,亲眼看着她把那药给吃下去的,而今天的检查,也是我陪她去的。”

既然她不愿意让他知道她已怀孕的事实,她唯一能做的,只能是帮她打消他的疑虑。

抬头望了桑蕊一眼,顾远没有说什么,决然转身,自始至终,目光没在车窗内的阮夏身上落下过。

桑蕊愕然,这就是他的反应?

“你来不是为了拦下她?”桑蕊终究忍不住开口。

脚步顿住,深吸一口气,顾远没有回头,语气冰冷:

“我厌倦了这样无头无尾的追逐,她如此煞费苦心地要离开为的不就是让我不再打扰她的生活吗?既然如此,请代我转告她,我会遵守我们之前的约定,不会再去打扰她,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话毕便毫不犹豫地大跨步走向站台出口,火车在这时缓缓开启,往与站台出口相反的方向驶去,从看到顾远开始,阮夏的姿势便一直没有变过,那道决然而去的身影已慢慢变得模糊,直至彻底消失不见,脸颊,不知不觉已经一片湿润……

阮夏在家待了一星期,回家当日桑蕊便将顾远的话一字不漏地转告她,说不清当时是怎样一种心情,释然与落寞交相矛盾着。

“他对你真的心寒了,这次大概是真的决定彻底放了手。”

阮夏没有答话,是彻底放手了吧,他的骄傲不允许他这么不计回报地追逐一份本应是各取所需的男欢女爱,他低不下他高贵的头颅,她也放不低自己高傲的姿态,即使相爱,最终也逃不过天各一方的命运,更何况,他们之间,本就无爱。

放手也好,肚子里的孩子,怕是与她再无缘,她不想如此狠心,只是,现实太残酷,她一时的仁慈伤害的只是那个孩子的一生,她不是方利琦,没办法为了一份不能相守的爱情而甘冒众人异样的眼光毅然决然地生下那个人的孩子,一个人抚养成人,更何况,所谓的爱情,于她,只是一个人的单相思。

她要的爱情,可以不是轰轰烈烈,但一定是唯一的,她可以不在乎他的出身不在乎他的外在,但至少,他们的世界不会出现第三个人。

这样的爱情,方靖宇给不了,顾远,给不起。

顾远与安雅如的婚期已经定在了元旦,婚讯是在她回来三天后对外宣布的,媒体前相依相拥地那对璧人几乎将双眼刺痛,心底某处也跟着隐隐作痛,当年看着方靖宇与董言菲婚礼上的相依相拥时满心满脑只是被背叛的不可置信,可如今,却是扎扎实实的心痛,那样的痛,像是有谁把心头那块肉硬生生地撕扯开来,痛得几乎窒息,原来在不断地纠缠中,早已不知不觉情根深种。

莫名地失眠了两天,鲜少出现的孕吐反应也开始若有似无,每天早上起来的晨吐已慢慢引起了父母的注意,阮夏知道再拖下去只会引来更多的怀疑,而且已经怀孕两个月,再拖下去的话只能将孩子生下来。

她知道她没有那份能力和那份自信去独自抚养一个孩子,而她的父母,她也失去不起,在孩子和父母间,她势必得做出选择。

一个是流着她骨血的生命,另外两位却是给了她生命将她抚养成人的父母,无论哪个她都失去不起,但如果必须得在其一做出选择的话,她只能选择自己的父母。

经过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几经权衡之后,阮夏最终还是约了已从新疆回来莫琪一起去将孩子打掉。

因为在家乡低首抬头间都是熟人,为了避免被父母察觉,阮夏终究还是选择回到了A市的医院。

【038.堕胎风波(上)】

阮夏刚回到A市当天便收到了飞宇财务部的电话,让她回去将辞职前未结算完的工资结算清楚,本来不想再回去,但想想下一份工作还没着落,加之两天后的堕胎手术及手术后修养身体的花费,在这样物价飞涨的年代,将近一个月的工资,阮夏没有放弃的理由。

这些天岑宇扬频频透过莫琪向她表示只要她愿意,绫言愿意高薪聘用她,阮夏对于此始终犹豫不决,对于服装业,她已没有再涉足的念头,不是不喜欢,只是如再涉足这一行,与顾远的生意上的接触便在所难免,在发现自己如此在乎着那样一个人时,在没有彻底将他从心底彻底拔除之前,她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情来面对他。

只是,如果不接受这份工作,在这样一个就业形势严峻的时期,她实在没把握在她所不擅长的行业里找得到一份称心如意的工作。几经考虑,阮夏还是决定先把工作的事放一放,先把一切断干净了再考虑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尽管肚子还不明显,阮夏还是换了件相对宽松的高腰连衣长裙,特意挑了个平日里顾远最忙的时段前往飞宇。 

财务部位于十二楼,阮夏去财务部将所有薪资结算清楚并象征性地向昔日的同事道别完后,最后一次望了望这座曾经待了将近三年的大楼,阮夏便转身走进电梯,自从那一次的电梯意外后,在莫琪的威逼利诱下进行了脱敏治疗,阮夏的幽闭恐惧症已经基本痊愈。

当初进来时本以为会有机会在这栋大楼里大展身手,没想到才干了短短三年,什么成就也没做出,此刻却不得不离开,说不伤感是骗人的,只是这里已经找不到留下来的理由,离去,对谁而言都是最好的选择。

电梯停在了十一楼,有人摁停了它。

随着电梯门的缓缓开启,阮夏习惯性地慢慢望向电梯门,目光却在与一双熟悉的幽深不见底的平静墨眸相撞后凝注,心猝然收紧,拎着包包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平静的俏脸掠过一丝无措,但只一瞬,阮夏便将所有的情绪收起,若无其事地收回自己的视线,垂下眼睑,往旁边挪了挪位置,没有说话,目光没再落在来人身上。

顾远似乎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阮夏,与她目光相撞的瞬间平静无波的眸底也明显有瞬间的惊诧,而后是慢慢升起的热切,最后却在看到她仿佛看着路人甲乙丙的陌生眼神后慢慢冷凝,脸也跟着沉了下来,一语不发地跨入电梯,走向另一个角落,目光至始至终也不曾在阮夏身上落下。

密闭的小空间,阮夏与顾远分踞一角,谁的视线也没落在彼此身上,曾经最亲密的两个人,此刻却是完全的形同陌路,也没有谁先开口去打破那份令人窒息的沉闷,直到“叮”地一声脆响将其打破,电梯已到达底楼。

电梯门一开,阮夏便拎着包包头也不回地往电梯外走去,她身影移动时,顾远衣袖下紧握成拳的手动了动,似乎是想伸手拉住她,但望了眼她飞快逃离的身影,薄锐的嘴唇慢慢抿成一丝薄刃,眸底的寒意更甚,顾远终究没有任何动作,紧握手掌不自觉地收得更紧,指甲划破掌中的肌肤刺入肉中,指关节慢慢泛白,而后一语不发地旋身跨出电梯,毫不犹豫地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转过过道拐角,阮夏才停下急促的脚步,稍显疲惫地背靠着墙休息,带着湿意的眼睛已紧紧闭上,心底的紧缩几乎让她窒息,终究做不到潇洒也没有足够豁达,在这场情爱的角逐中她终究输掉了身心,迫切想要的结果,可是在看到那样冰冷的眼神后,心底却是不可避免地泛起那样深锐的痛,深入骨髓,而后慢慢在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从飞宇回来,阮夏两天的时间都窝在家里休息,哪里也不去,知道阮夏虽已打定主意要堕胎,但心里必定是不好受,桑蕊和莫琪干脆请了几天的长假直接住进了阮夏的小公寓陪她。

“阮夏,你真的想清楚了吗?这个孩子到底是你身上的一块肉,你真的狠得下心吗?”坐在医院的候诊挺内,桑蕊望着一脸忧伤的阮夏,不无担心地开口。

朝桑蕊露出一抹苦笑,手不自觉地抚上依然平坦的腹部,阮夏轻声开口:“桑蕊,我别无选择。先不说我爸妈知道我怀孕后是怎样一个场景,这个孩子也是我身上的一部分,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把他生下来,然后看着他慢慢地长大成人。可是,把他生下来又怎么样,我给不了他一个完整的家,与其把他生下来让他受尽别人的白眼,我宁愿残忍点。”

没有谁愿意任由那冰冷的机器把自己的骨血硬生生地从体内剥离,只是别无选择时,心再痛,也不得不逼自己去强装不在乎。

“或许,顾远是爱你的,他或许也是希望你能把孩子生下来,然后你们再一起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要不,你先和顾远商量一下再做决定?他毕竟是孩子的父亲,他……有权利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火车站那天的情景,桑蕊宁愿相信顾远是爱着阮夏的。

轻轻摇了摇头,阮夏望向桑蕊:“桑蕊,先不说他还有个即将结婚的未婚妻,也不说现在谁爱不爱谁,我和他已经彻底结束了,我们对彼此而言,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陌生人。他看我的眼神,只有冰冷,再无其他。即使告诉了他也改变不了什么,到时只会闹得人尽皆知而已,届时,他的人生不会因为这个意外而偏离轨道,但我的人生,却从此不能再导回正轨,这个结果,我输不起。”

“可是,你不知道堕胎对身心危害很大吗?虽然现在的医学水平很先进,但凡事总有意外,要是不小心落下病根甚至导致以后习惯性流产甚至终生不孕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后果啊?如果你还担心那些有的没的问题,那我们一起去外地住段时间,等你把孩子生下来了,我们再一起回来,到时就说这孩子是我和宇扬的孩子就好了,谁会知道?”

莫琪伸手掰过阮夏的肩膀,望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相对于桑蕊犹豫不决的支持态度,莫琪自从知道阮夏有堕胎的想法后便坚决反对阮夏堕胎,且不说堕胎会对身体产生多大的伤害,光是心里那一关,她不以为阮夏过得了,有人因为堕胎而引发的罪咎感和自杀冲动她不是没见过,她怕阮夏堕胎后受伤害的不只是身体,还有由此而引发的一系列心理疾病。

如果只是担心被她父母发现导致父母的不谅解,她可以安排她到外地住个一年半载把孩子生下来再找个借口说是去孤儿院领养的便可,如果担心给不了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她甚至可以把孩子抱养过来,与岑宇扬一起抚养,代她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

“莫琪,我知道你的担心,你的提议我不是没考虑过,只是,我真的没办法把他生下来,一旦生下他,我就没办法对他置之不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而且我怀孕的这段时间你人在新疆,宇扬在A市,谁会相信?而且,如果以后他长得像他,谁能保证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而且每天面对那么一张神似他的脸,我没办法做到无动于衷,到时我会被心中的那份想念折磨疯的。无论哪一种可能,我都不敢轻易去赌,既然要断,就要断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唯有如此,我才能开始我新的生活。”

不是没对莫琪的提议心动过,只是,未来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一旦那些隐含的不确定因素爆发,那那个孩子,该何去何从?

“阮夏,你……”莫琪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已被护士那道“阮夏阮小姐”的喊声打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阮夏随护士进入妇产科诊室。

忍不住跺了跺脚,莫琪终究不忍心看到阮夏就这么把那个孩子打掉,想了想,还是拿出手机,给岑宇扬去了个电话,想与他商量一下如何劝住阮夏。

岑宇扬与顾远今天就绫言与飞宇合作开拓欧美市场的方案进行商谈,顺道吃便饭,莫琪打电话过来时顾远就在旁边。

“什么?你现在陪阮夏在医院堕胎?”

岑宇扬朝顾远露出一个歉然的微笑,而后接起电话,听到莫琪的话后忍不住皱眉反问。

本来随意地坐在一边的顾远听到“阮夏”这个名字时,神色一凛,蓦然望向岑宇扬: “哪个阮夏?”

将手机微微移离,岑宇扬转头望向顾远,语气中带着淡讽:“顾总会不认识?她曾在贵公司工作过,也在顾总手下……”

岑宇扬话未完,顾远瞳孔骤缩,幽深的眸底陡然窜起两簇火焰,霍地起身,椅子因为他突然起身的强大力道而翻倒在地,发出一声巨响,顾远仿佛没看到般,突然劈手一把夺过岑宇扬手中的电话,顺道把自己的手机扔到他手上,“抱歉!借你电话一用!合作的事我们另行安排时间再商议。”

迅速朝被他一连串的动作惊住的岑宇扬道了声歉,顾远拿着岑宇扬的手机快步奔向门外,边走着边掏出车钥匙,同时朝电话那头低吼:“把电话交给她接听,马上!”

“你是……顾远?”

莫琪没想到顾远会在岑宇扬身边,手机还被他夺了去,语气有些不确定的迟疑。

“是我!哪个医院,她人呢?”

迅速来到自己的车前,顾远一边打开驾驶室的门一边近乎失控地朝电话那头吼道,清冷低沉的语气是掩饰不住的焦灼和愤怒。

“在市医院,她现在里边做检查。没办法接电话,顾先生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转告的吗?”

确定打电话的人是顾远,莫琪的语气微冷,如果不是他来招惹阮夏,阮夏不会落到现在这步田地,对于顾远,她没办法有好感。

“拖住她,无论什么方式,别让她把孩子堕掉。还有,别挂电话,她出来后马上把电话交给她,我马上到。”

顾远边说着边发动车子引擎,银灰色的Aston Martin 瞬间疾驰而出,卷起一缕轻烟……

【039.堕胎风波(下)】

从方才那家餐厅到市医院,明明不算很长的距离,顾远却觉得仿佛隔着万水千山,心底深藏的那份沉敛冷静几乎要为阮夏要堕胎这一消息给彻底击碎。

不是没设想过她已怀孕的可能,但每次的猜测后,在他几乎要踩实了心底的疑惑时便被她语气中的笃定给冲击得零落飘摇。

没想到她千方百计地要逃离的背后,千方百计地否认已怀孕的事实,竟然只是为了瞒着他把那孩子打掉,难道她就不知道堕胎会给身体造成多大的伤害?她就这么不愿生下他的孩子,以致甘冒伤害自己的危险也要把那孩子打掉?

如果不是潜意识里心存着让她生下属于他们自己的孩子的私心,他不会冒着让她身体受伤害的风险而不做任何的防范措施。

那个孩子,那个他期待已久,留着他和她共同骨血的孩子,她竟选择不要,她不要那个孩子的原因背后,终究是因为如她一再强调的,她和他,没有感情吗?

心底因为这一猜测,顾远握着方向盘的手已经因为使力过度而泛白,白得无一丝血色。踩着油门的脚不自觉地缓缓加大力道,车速几乎被调至了最大……

搁在耳边的手机一直处于通话状态中,从没有哪一刻如此刻般焦灼不安,心底的那份焦灼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而尽,他只能竭尽全身力气克制心底不断涌起的浓浓的无力感,希望能在一切尚可挽回前赶到医院。

阮夏进行了堕胎手术前的一些必要的检查,已确定可以立即进行手术。

刚从检查室出来,一直守在外面的莫琪便将电话递给她:“顾远的。”

心蓦然一惊,阮夏望向莫琪,眼底带着疑惑。

莫琪耸耸肩:“我没有告密,他只是意外得知。”

顾远那边似乎已经从对话中隐隐猜出阮夏已从检查室出来,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不确定:“阮夏?”

阮夏望向手机,犹豫着有没有接听的必要。

“阮小姐,手术已经准备就绪,请随我进手术室。”

护士小姐客气有礼的声音在旁边淡淡响起,透过手机传到了电话那头。

阮夏往莫琪手中的手机望了一眼,眼神暗了暗,放弃了接听电话的打算,随着护士小姐转身。

“阮夏,留下我们的孩子!你身体也受不住堕胎手术的伤害!”

顾远近乎失控的低吼夹杂着隐隐的风声从电话那头传来。

阮夏的脚步一顿,转身接过手机,低声开口:“顾远,抱歉,那个孩子我没办法留下。”说完便毫不犹豫地切断电话,转身望护士小姐走去。

莫琪一把拉住了她:“阮夏,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莫琪,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阮夏望向莫琪,微微带着湿意的眼底是不容错辨的坚定,边说着边轻轻将莫琪的手拉下,转身而去。

莫琪似乎还想再拉住阮夏,桑蕊已经一把拉住她:

“莫琪,现实容不得阮夏留下这个孩子,她的人生还很长,不能全部都系在这个孩子身上,她也没办法独自一人将孩子抚养成人。况且这个孩子是顾家的,顾家不会允许自家的骨血流落在外,当年的方靖宇,即使顾家不承认他的母亲,但是依然会承认他,所以留下这个孩子,以后的阮夏就会是当年的方利琦,而那个孩子,或许会是另一个方靖宇。一旦这个孩子曝光,如果还没生下来,顾家或许会要求阮夏打掉这个孩子,如果已经生下来,顾家或许扔一张支票给阮夏,然后把这个孩子抱走,再对外宣称这个孩子是安雅如生的,这对顾家而言不是难事,如果这些设想真的成真的话,你有没有想过,到时阮夏该怎么办?”

“那顾远呢,他顾远既然让阮夏怀了孕,难道他就可以对此置之不理?”

莫琪略显失控地朝桑蕊吼道。

沉默地望了莫琪一眼,桑蕊慢慢开口:“这就是症结所在,自始至终,顾远对阮夏的态度一直都是暧昧不清,加上他有个即将成婚的青梅竹马,我们谁也不知道他对阮夏的感情有几分,他对她,要的究竟只是孩子还是阮夏,我们谁也不清楚。阮夏的人生赌不起,她只能放弃这个孩子。”

尽管直觉认为顾远或许是爱着阮夏的,但这份爱,占了几成?她不知道,他究竟是执着于她还是执着于她肚子的孩子,她也不知道,她不能拿阮夏的未来来赌顾远的心思,所以尽管万分心疼阮夏和那个孩子,她还是会尊重阮夏的决定。

望了桑蕊一眼,莫琪没有再说话,很多坚持,最终不得不在现实面前宣告瓦解,桑蕊的分析不无道理,既然阮夏与顾远无缘,留着孩子也只是拖累。

躺在略显冰冷的手术台上,莫名的恐惧和浓浓的不舍慢慢袭上心头,眼底已开始缓缓润湿,阮夏狠狠地闭上已一片濡湿的双眸,双手不自觉地抚上依旧平坦的腹部,很难想象,在体内那片狭小的温暖的地方,此刻正孕育着一个小小的生命,而这个小生命,却即将从体内剥离,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却已被剥夺了生命的权利,而剥夺这一切的,却是他应该称为母亲的女人。

眼泪一点一滴地从紧闭的双眸溢眶而出,沿着眼角蔓延而下,泪湿了两鬓,止不住的呜咽声,几乎要破唇而出……

可以很决绝地告诉莫琪,不会后悔!可是只有自己知道,当这几个字慢慢溢出唇畔时,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尽,不是不会后悔,而是失去了后悔的权利。

她没有那么大的勇气,在把明知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后却要面临失去的危险时还义无反顾地将他生下来,因为这份失去,或许不仅仅是自己,还有可能是父母,甚至是这个孩子,无论是失去哪一个,都足以毁了她,所以,即使所有人都在指责她,她也只能含泪选择残忍。

掌心下的温暖,也即将随她而去了吧?胎儿还太小,还无法感知到他的心跳,只是,就这么静静地以掌覆着,她仿佛已能听到他微弱而奶声奶气的“妈妈”的呼声,那份似是幻觉的呼声,让滑过眼角的泪流得更加凶,梦寐以求的那一天,近在咫尺,自己却不得不残忍的将其彻底掐断在摇篮中。

方靖宇曾说,他是注定要下地狱的人,其实,她才是那个注定要下地狱的人吧,自己的亲生孩子,却残忍地剥夺了他的生命。

如果可以留下他,该有多好?可是,他为什么要是她和顾远的孩子,那个人为什么要是顾远,为什么要是一个有所爱且即将成婚的男人,为什么要是一个家大业大的家族的子孙,有那样的血统,却是这样的出身,他的未来注定无法平静。

他的出生,只会是另一个方靖宇,方靖宇在她面前再如何地阳光如何地如沐春风,他也掩饰不了他心底的黑暗,无论他承认不承认,当复仇的种子已经在心底扎根时,即使再痛苦不堪,他也不会将它连根拔起,他与顾家的纠葛,不会因为他势力的壮大而结束,而这个孩子,只会踏上方靖宇的后尘,她没有足够的能力来保护他逃离一切的纷争和世人的白眼,所以他的出生,只会是悲剧。

看来顾远是已经完全知道了这个孩子的存在,方才电话那头他近乎失控的低吼,那样沉敛的顾远,那样深不可测喜怒不形于色的顾远,即使在他带着她共赴云端的那一刻,也不曾见他因此而彻底失控,方才却在知道她要把孩子打掉后彻底失控了,电话那头那带着满腔怒意的急促的低吼,这个孩子对他而言,真的很重要吧?

本以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孩子打掉,重新开始,现在他已发现她怀孕的事实,依他对这个孩子的在意程度,从此以后,他对她怕是不再是形同陌路的冰冷了吧,只怕是要恨之入骨了吧?

胸口的地方开始慢慢闷痛,细细碎碎的痛,在心口间蔓延开来,手不自觉地由腹部移往左心房,试图将那种痛驱散开来,眼泪不自觉地流得更凶,几乎将枕头彻底濡湿。

手术还没正式开始,医生在做必要地术前准备和消毒处理,护士拿着那支装着麻醉剂的针管,慢慢朝阮夏靠近,尖锐的针头,带着冰冷的寒意,在空气中散发出森冷的光,阮夏瞬间有了逃避的冲动。

就在阮夏在心里挣扎着要不要临阵脱逃时,门外突然响起震天的拍门声,像是在宣泄满腔的怒意和焦躁般,拍门声急促而沉重,一下接着一下,重重地拍在门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心口间,心底猝然收紧,有什么东西似是破腔而出,犹带着泪意的双眸有些无措地望向医生。

朝阮夏露出个安抚的眼神,主治医师眉头微微皱起,而后朝一旁的实习医生使了个眼色,实习医生会意,走向门口。

手术室的门刚被拉开一条缝,实习医生还来不及开口,伴随着一声清冷低沉的“抱歉!”,一道峻挺的身影已骤然一把推开手术室的大门,如一阵旋风刮过,朝手术台疾步而去。

顾远清冷的脸上布满山雨欲来的阴沉,浑身上下散发的森寒和由内而外散发的冲天怒意,让手术室内的人不由自主地怔愣住,有些茫然地望着疾步奔向手术台的顾远。

阮夏也下意识地望向门口,还未来得及看清来人,只觉眼前一黑,纤弱的肩膀已被顾远狠狠扣住,用力拉起,手腕也瞬间被狠狠握住,“走!”

【040.我们结婚】

阮夏有些踉跄地被顾远用力从手术台上拉起,脚跟刚着地,顾远便拉着她快步往门外走去。

主治医师伸手挡住了他:“先生,病人手术还没结束,您还不能带她离开。”

顾远停住脚步,回头望了主治医师一眼,只一眼,医师便被他眼底有深不见底的寒锐定住,下意识地收回挡在他面前的手。

阮夏从方才被顾远狠力拉起时产生的晕头转向中回神,试图挣脱顾远的手:“顾远,你干什么?放开我!”

顾远带着寒意的目光落在她犹残存着泪痕的小脸,薄锐的嘴角微微往上勾起,露出讥诮的浅笑:

“放开你?然后让你继续躺回那冷冰冰的手术台,狠心地将我们的孩子打掉?阮夏,我告诉你,办不到。”

说着像是要她感受他语气中的真实般,扣住她手腕的手猝然收紧,那力道几乎将她的骨头捏碎,而后再次毫不迟疑地拉着她往手术室外走去。

任他拉着自己走到门外,阮夏的声音也冷了下来:“顾远,我也告诉你,我不会要这个孩子,你阻止得了我第一次阻止不了我第二次!”

“你!”

顾远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望向她,黑眸骤然眯起,黑沉沉的眸底是山雨未退的暗潮涌动,脸上的神色也沉了几分,望着她的眼神带着嗜人的怒意,一字一顿,

“既然今天我阻止得了第一次就不会让你再有第二次机会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