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霖抬头看着他,身姿依然懒散,没有遵照官场礼仪起身迎接,而是指了指面前的那堆东西,有些困惑地说:“我根本不认识他们。”

从他们第一次见面,蔡霖的态度就一直淡淡的,让欧阳拓感觉很舒服。住进东宫后,他守了两天礼,欧阳拓顿时觉得浑身不舒服,要他不必拘礼,还像以前那样,蔡霖本来对荣华富贵就没有欲望,从没想过要升官发财,所以也就不再勉强自己处处拘谨,在他面前很放松。欧阳拓将他当成知己,对他懒散淡泊的模样非常喜欢。

他走到桌前,拿起几张请柬看了看,微微一笑,“世人跟红顶白,皆属平常,文暄今非昔比,他们自然要趋之若鹜,那也没什么稀奇。”

蔡霖微一皱眉,冷淡地说:“我不去。”然后起身给他拉椅子,示意他坐。

欧阳拓的伤已经好了一些,不必整天卧床休息,但仍然不能久站。他坐下来,兴致勃勃地一一翻看那些请柬,忽然目光一凝,然后看了蔡霖一眼,“安王邀你去他府里赏花。”

蔡霖无动于衷地说:“我不认识他。”

欧阳拓笑了,“不认识也去应酬一下吧,怎么说他也是王爷、皇后娘娘的儿子、我的二皇弟。”

蔡霖皱了皱眉,很干脆地说:“不去,我不懂应酬。”

此时的他就像一个任性的孩子,欧阳拓喜爱的伸手搭在他的肩上,轻声笑道:“好,不去,不过还是得想个过得去的理由,给他们个交代,别树敌太多,对你不利。”

“就说太子殿下身体不适,需要侍候,下官走不开。”蔡霖懒得想理由,直接给了个借口,就把桌上的请柬往旁边一推,表示这件事到此结束。

“拿我当幌子。”欧阳拓很高兴,微带调侃地说,“我哪能让你侍候?”

蔡霖对宫中生活颇感不耐,看了他一眼,试探着问:“我可不可以辞官?”

欧阳拓吃了一惊,“为什么?是宫里有人对你不好吗?”

“不是,大家对我都很不错。”蔡霖有些无奈,“规矩实在太多,我觉得难受。”

欧阳拓移了下椅子,挪到他身边坐着,语带亲昵,关切地说:“你不是要为你的家人报仇吗?还是有个官位比较好。如果对方是官,你是布衣,那就很难对付,根据律法,民告官就是大罪,即使告赢了也要流放三千里,我不希望你有这样的结果。”

蔡霖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那好吧,我就继续当着这个官吧,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你坐在这个位置上就行。”欧阳拓微微一笑,“想往我这里塞人的不知有多少,你占着这个官职,就能让他们死了心,省了我多少麻烦。”

“哦,这样啊。”蔡霖轻轻点了点头,并没有对他的说法感到惊奇或者有什么不愉快。

他没有功利之心,只想替家人报仇雪恨,只要对这件事有帮助,他就愿意做这个官,至于因此而引起的种种不便,那也不过是报仇的代价而已,而这种付出根本就微不足道,所以他很平静。

欧阳拓坐了一会儿便觉得力不能支,没有血色的越发苍白,蔡霖本来没注意,听到他的喘息声越来越重,这才发觉,连忙起身去搀他,“殿下,你伤势过重,得多多歇息。”

欧阳拓也不逞强,借着他的力道站起来,步履蹒跚地走进卧房。一路上不断有太监宫女想要上前帮忙,欧阳拓均摇头拒绝,只让蔡霖扶着走进屋里,慢慢躺回床上。

他急促地喘着气,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不由得苦笑,“我的伤好得太慢了,天天这么躺着,闷死人。”

蔡霖温和地劝解,“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殿下这次伤得很重,总得好好养着,免得落下病根。如果嫌闷,要不能我给你念点什么?”

“不用。”他的轻言细语让欧阳拓感觉很舒服,又不想他太辛苦,便笑着说,“你陪我下盘棋吧。”

蔡霖却不赞成,“下棋太伤神。”

“没事。”欧阳拓愉快地看着他,“我们慢慢地下,输赢无所谓。”

蔡霖仍然不肯,“殿下,我会抚琴,为你奏上一曲可好?”

欧阳拓从来没看他碰过琴,闻言大喜,“好好好。”

蔡霖示意宫女点上安神香,然后吩咐旁边的小太监把放在偏殿的琴拿来。他在宫女的服侍下净了手,这才盘膝坐到案前,打量着放到面前的名琴。

这张琴是欧阳拓用的,身为太子,琴棋书画是陶冶情操的必修课,因此他虽不喜欢,但仍是从小很努力地在学,技艺上是拿得出手的,但太傅却认为他情感不够,因而只得其形,未得其神,终是落了下乘。自欧阳拓开始上殿听政后,就基本上没摸过琴,此琴乃皇帝所赐,其色犹如栗壳,断纹隐起,如苍劲虬枝,名为“清玉”,十分珍贵。这么一张让无数文人骚客心向往之的名琴却在宫里蒙尘,实在是明珠投暗。

蔡霖看了一会儿,不免腹诽了几句,这才静下心来,试了一下音准,然后双腕轻抬,缓缓地落上琴弦。

第13章

一曲弹罢,余音袅袅,蔡霖收回手,却半晌没听到声音,便抬头望去,只见欧阳拓躺在床上,已经安静地熟睡。他示意小太监将琴收好,便悄悄地起身离去。

东宫与金殿、御书房和皇帝的寝殿使用的材质一样,地上铺着造价昂贵的细料方砖,坚硬冰凉,光可鉴人,蔡霖穿着厚底官靴,无声无息地走过宽敞的正厅,轻扬的衣摆如云般飘过。

刚刚跨出殿门,他就站住了。院子里花开似锦,欧阳铿一袭白衣,悠闲地坐在石桌旁品茶。看到他出来,这才笑吟吟地站起身来。蔡霖急走几步,在他面前停住,抱拳一揖,轻声说:“见过皇上。”

欧阳铿很自然地抬手握住他的手,愉快地说:“爱卿免礼。朕本是来看看太子,听到你在抚琴,便没让他们打扰你的雅兴。你这曲子是蔡炫当年所作,只是他弹起来逸兴飞扬,与你的恬静淡雅大为不同,却是春兰秋菊,各擅胜场。唉,朕有很多年都没听到过他的大作了。”说到最后,他的笑容消失,语气里全是感慨,有一缕淡淡的惆怅。

蔡霖微微低头,“自幼五叔便喜教微臣琴棋书画,后来还送给微臣一本琴谱,都是他自己所作琴曲。微臣十分喜爱,日夜带在身上,虽惨遭毁家之痛,这本琴谱却侥幸还在。微臣四处飘泊,闲暇之时只能翻看琴谱,就仿佛五叔仍在,方能咬牙挺住,度过难关。久而久之,对那些琴曲也就熟记在心了。只是,微臣没有五叔的际遇,再也不会像他那样飘逸潇洒,神采飞扬。”

“是啊,人的际遇很重要。”欧阳铿轻轻点头,眉宇间更多了一丝痛楚,“你五叔身在商贾之家,不能入仕,如此人才竟不能为朝廷所用,实乃国家一大损失。朕当年登基后千头万绪,事务繁多,本想等到大局稍定便下旨废除这一禁令,招蔡炫入朝,谁知…唉…”

蔡霖默默地听着,总觉得他仿佛千言万语要说,最后却只能化作一声叹息,不免有些疑惑。他贵为九五至尊,世上还有什么是欲求之而不得的呢?

他久久无语,欧阳铿也没再说话,掌中却仍然握着他的手不放。他只在一开始略觉不妥,后来也就听之任之了。

两人站在树荫下出了一会儿神,欧阳铿才放开他的手,微笑着说:“陪朕进去看看太子吧。”

蔡霖点了点头,低低地道:“是。”

本来,皇帝驾临,东宫的所有人都必须出来跪迎,太子妃也不例外,但欧阳铿却吩咐刘福不必惊动儿媳们,只进去看看就走,不会在此多耽搁,谁知一进门便听到仿如天籁般的动听琴声,让他在院里坐了许久。那些太监宫女不敢打搅,全都远远站开,十分规矩,此时见他向殿里走去,便有几个品级较高的东宫太监跟进去服侍。

卧房里很暗,淡淡的安息香静静地弥漫着,欧阳拓躺在床上,睡得很沉。他的脸色很白,人瘦了一大圈,下巴颌变得很尖,看着就像一个稚气的少年。欧阳铿微一摆手,大内总管刘福马上领会,立刻做手势示意屋里的太监宫女们噤声,休要惊醒太子。那些人立刻躬身退后,默然地站在墙边,听候吩咐。

欧阳铿看着自己的长子,不由得响起了当年他还是小小孩童时的情景,眼神渐渐变得柔和。初为人父的喜悦至今记忆犹新,而丧妻之痛却已非常遥远。前皇后贤良淑德,大婚后与他也算相敬如宾,虽然那姑娘年轻,但在太后的帮助下也能把后宫管理得井井有条,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可以全力应付国事,将内忧外患一一化解,很快坐稳了江山。他虽然不爱她,但是敬重她,因此当她生下儿子后,他便毫不犹豫地将这个长子兼嫡子封为太子。如今,将近二十年过去了,时移事易,他有了新皇后,有了更多的儿子、女儿,也因此有了更多的烦恼。朝中与后宫暗流汹涌,所为何来,他非常明白,却一直没有表示。事关江山社稷、天下黎民,他必须要让这个太子在挫折中变得更加坚毅、更加聪明,那才有资格在他百年后坐上他的位置,否则,他一定不会为了当年的那一点情份就将这大好河山随便托付,必定会另立明主,以使江山永固,这才不会愧对列祖列宗。

不过,怎么样明争暗斗都行,但要勾结江洋大盗谋杀他的儿子,却是坚决不允许的,欧阳铿对这个太子是比较满意的,虽然平时对他要求严厉,无论他表现得多么优秀也甚少夸奖,但在内心里对他却有很多期许,如今差点死于非命,令他震怒。看着儿子英气勃勃的脸,他伸手探了探儿子的额,确认没有发热,便转身出去。

自太子回宫后,太医院便派了太医轮值,日日夜夜有人守在这里,若太子的伤情有所反复,好及时施治,听到皇帝驾到,当值的陈太医已经赶出来,恭恭敬敬地候在正厅。欧阳铿过去后,等他磕头见了礼,便和颜悦色地说:“太子的伤情如何?这两天都用了什么药?”

陈太医递上这几日的脉案,详细禀报了欧阳拓的伤情、症状和他们的诊断结论以及用药情况。欧阳铿一边仔细倾听一边翻看脉案,对儿子的恢复情况感觉比较满意,便点了点头,“你们做得很精心。刘福,传旨嘉奖太医院,每位太医这月赏双俸。”

陈太医喜得赶紧跪下磕头,“谢皇上,臣等定会鞠躬尽瘁,助太子早日康复。”

“很好。”欧阳铿满意地微笑,又和蔼可亲地与他闲聊了一会儿,问他何时进宫,师从何人,最擅长医治哪类病症,家中尚有何人,等等,听他回答了,又嘉勉了几句,这才站起身来,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蔡霖,温和地说,“去陪朕下盘棋吧。”

蔡霖立刻点头,“是。”

欧阳铿微微一笑,便带着他向外走去。

刘福慢了几步,等他们出去后,这才对东宫总管笑道:“张公公,今儿蔡大人肯定要陪皇上一起用晚膳,你好好侍候太子殿下。如果殿下问起蔡大人,你不用差人来问,直接禀报殿下便是。”

张公公满脸堆笑,“多谢刘公公指点,小人明白了。”

刘福冲他摆了摆手,“张公公别客气。”便急步奔出去追赶皇帝。

张公公目送他们一行人远去,这才对周围肃立的太监宫女们说:“大家都要把眼睛放亮点,有什么花花肠子都给我收起来,别打量着蔡大人好说话就怠慢他,以后你们一定要把蔡大人当菩萨一般供起来,这样殿下才会过得更舒坦,咱们也才一直有好日子过,明白吗?”

所有人都点头,“明白。”

第14章

更鼓闷闷地敲了五下,安静的京城亮起了一盏盏灯火,大臣们都准备上朝了。

太子重伤未愈,无法上朝,可蔡霖却必须起身。他的动作很轻,在小太监的服侍下梳洗,再换上官服。吃了简单的早膳后,他出了东宫,顺着回廊向金殿走去。

大臣陆陆续续地从宫门进来,在殿前与他相遇,立刻有不少官员上来拱手,笑着跟他打招呼。蔡霖虽然每日上朝,但认识的人并不多,这时也只能抱拳还礼,含糊其辞地说几句客套话,敷衍过去。

那些朝中高官个个都是人精,场面话滚瓜烂熟,可以说上半个时辰不重样,可蔡霖就不成了,几句话一过就有点应付不过来,只是他性子淡泊,倒也不觉得窘,既然说不上来就索性沉默,顺着别人的话微笑着点头,瞧着也不算失礼。

没过一会儿,白贲也进了宫,一看这阵势便上前帮忙解围。他抱拳与周围的几位大臣打个招呼,然后就对蔡霖说:“蔡大人,什么时候有空到我府上坐坐,几位猎户大哥都很想你。”

蔡霖一听便很关切,连忙与他走到一旁,“白将军,虎子哥他们可好?”

“很好。”白贲爽朗地笑道,“他们在我府里都过得很好,蔡大人放心,只是他们都很想念你,常常念叨。”

蔡霖马上说:“那我下朝以后就去白将军府上看看他们。”

“好啊,我们一起走。”白贲心中欢喜,再加蔡霖在他面前总是很温和,于是便忘了那些所谓的避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看在外人眼中,两人的关系十分亲密。

正常这时,他们附近有人温文尔雅地叫道:“蔡大人,白将军。”

白贲转头一看,立刻上前行礼,“见过安王爷。”

蔡霖再是孤陋寡闻、不问世事,也知道安王是二皇子欧阳瑾,也就是昨日下帖子邀请自己,而自己打算推辞的那位王爷,只是,还没派人去婉言谢绝,却在这里碰上了。他一边在心里转着念头一边跟着白贲过去见礼。

安王欧阳谨身材修长,眉清目秀,是现皇后柳氏所出,即将满十八岁。他过完生日后便将出京就藩,要开始管理自己的封地,因此皇帝欧阳铿派他跟大司农学习办差。既然是在朝中做事,他也要每日上朝,本来早该与蔡霖碰面,但他前几日跟着大司农出京办事,昨天才回,所以现在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欧阳谨的年纪虽小,却很有气度,先对白贲做了个手势,“白将军免礼。”随即上前轻托蔡霖的胳膊,和蔼地笑道:“蔡大人勿需多礼。”

白贲和蔡霖直起身来,对这位少年王爷礼貌地笑了笑,却并没有再与他寒暄。皇子与大臣交好是忌讳,皇帝虽然并没有明令禁止,但在心里是不喜欢的。欧阳谨也知道这一点,却并没有太过拘束,脸上一直带着洒脱的微笑,“蔡大人,小王府中近日有几株牡丹名种盛开,若是大人有暇,请到我府里品评品评,不知蔡大人肯不肯赏光?”

他当面邀请,语气谦和,蔡霖根本无法推辞,只得答应,“多谢王爷相邀,下官明日无事,可至王爷府上拜访,不知是否方便?”

“好啊,小王恭候蔡大人。”欧阳谨愉快地点头,随即看向白贲,亲切地说,“若是白将军有暇,亦请光临。”

白贲微微躬身,“多谢王爷,末将明日有公务在身,还请见谅。”

“白将军不必客气。”欧阳谨温和地说,“自然是公务重要。”

话说到此,上朝时辰已到,大臣们全都走进殿中,他们三人也不敢耽搁,一起进殿,站到自己的位置上。

今天与过去的每一天都大同小异,欧阳铿坐在龙座上,听下面的大臣奏报,有时候大臣之间会出现小小的争执,但不会有激烈的争吵,很容易平息。如今国泰民安,太子虽然遇袭,却平安归来,安王圣眷未减,但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契机,因此朝中主要的两派都在保持着奥妙的平衡,这让欧阳铿感到轻松。

蔡霖如以往一样,只听不说。朝中人事复杂,几乎每个四品以上的官员背后都有盘根错节的关系,他一个布衣出身的没有实权的小官吏不必掺和进去惹麻烦。

欧阳铿坐在上面,偶尔会将视线投向站在后面的那个年轻人,见他一脸平静,眼中却有几分好奇,有大臣出班奏事时他就会看向那人,如果大臣们发生争执,他就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就像个单纯的孩子,令人喜爱。他的唇角露出一丝微笑,感觉心情很好,对那些琐碎的事也不再觉得不耐烦。

他的好心情感染了所有的臣子,大家的火气显然也小多了,争执发生得很少,很快就达成共识。欧阳铿轻轻一挥手,刘福高喊“退朝”,众臣恭送皇帝离开,这才轻松地转身往外走。

蔡霖退出去等在门边,待白贲出来后便与他一起往宫外走。白贲很高兴,一路上都与他有说有笑,聊着几个猎户家的孩子如何淘气,逗得蔡霖很开心,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

自从家破人亡以后,他就很少有过开怀大笑的时候,只有在魏庄落脚以后,偶尔到山上看望猎户的时候才会展颜一笑,平时总是淡淡的,尤其是得了官职,进宫居住以后,他鲜少有笑得如此欢欣的时候。此记得正是午时,夏日艳阳直射下来,映照着他的欢颜,竟有种夺目的迷人风采。

白贲正说得高兴,抬眼一看,忽然愣住,心里咯噔一下,随即怦怦直跳。他对自己的反应感到惊愕不解,不由得停住脚步,看着面前的人发呆。

蔡霖见他忽然住了口,瞧着自己的眼神有异,不由得一怔,赶紧问道:“怎么了?白将军,出了什么事?”

白贲这才回过神来,马上收心养性,恢复了镇定,笑着抬手揽了一下他的肩,亲热地说:“蔡大人,我觉得咱们虽然性情相投,相处得很愉快,刚才忽然涌起一个想法,希望能与你义结金兰,不得蔡大人意下如何?”

蔡霖对这位大将军的印象很好,初见时没有嫌他是一介布衣而拒之门外,之后又慷慨解囊,用大价钱买下了猎户们的山货,接着又把山中猎户接到府中居住,一直很照顾,待他更是亲厚,处处都说明此人生性厚道,值得结交。他本就不是拘泥的性子,闻言便道:“好啊,只要白将军不嫌弃,我愿与白将军结为八拜之交。”

“哈哈,兄弟,痛快。”白贲高兴地一拍他的肩,拉着他的手便兴冲冲地往宫外走,“我们这就回去结拜。”

两人刚走到宫门处,只听后面传来气喘吁吁地呼唤,“蔡大人留步,蔡大人留步。”

白贲和蔡霖都听出来是大内总监刘福的声音,便一起停下,回身看去。只见刘福急步奔来,累得直喘粗气。跑到他们面前,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蔡大人…皇上口谕…命蔡大人御书房…见驾。”

蔡霖拱手道:“遵旨。”

白贲在一旁说:“兄弟,那我先回府了,你得空时便过来。”

“好,下午如果无事,我就去找大哥。”蔡霖对他笑了笑,便跟着刘福走向金殿之后的御书房。

白贲看着他修长匀称的背影渐渐远去,心里满是欢喜。

第15章

看到蔡霖进来,欧阳铿满面笑容,“卿陪朕用午膳吧。”

蔡霖愉快地点头,“好。”

不过才短短几日,他们两人相处的时候就已经全然没有了君臣之别。蔡霖的性子虽淡,其实并不会如此放肆,但欧阳铿一直刻意纠正他恭谨守礼的行为,皇帝金口玉言,要他不必守那些规矩,他也就顺理成章地听从了。他本是乡野之人,自在惯了,如此一来就觉得很轻松,待在宫里的日子感觉也不错。

欧阳铿推开面前书案上的奏折,起身与他一起往外走,刚到门口,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轻微的喧哗。他停住脚步,转头看向刘福。不等他吩咐,那个成了精的总管太监便奔了出去。

欧阳铿怕蔡霖不安,便安慰道:“不会有什么大事,应该是后宫嫔妃的人。”

蔡霖微笑着点头,心里平静无波。对于后宫诸事诸人,他完全不关心,根本就与他没有一点关系。

欧阳铿缓步走出房门,就见刘福快步奔回,躬身禀报,“皇上,小公主在外面候见。”

“哦?”欧阳铿微一挑眉,温和地说,“宣她进来,随朕一起用午膳。”

“是。”刘福转身又奔了出去。

欧阳铿微笑着对蔡霖说:“这是朕年纪最小的公主,乃皇后所出,去年才嫁给柳仕逸的弟弟柳仕玮,不过皇后很想念她,因此常常进宫。”

蔡霖点了点头。

说话间,一位年轻的贵妇走了进来,跪到欧阳铿面前,“女儿参见父皇。”

“起来吧。”欧阳铿愉快地说,“瑶儿今日怎么想到要见朕?”

“女儿想父皇了。”欧阳瑶盈盈地站起身来,俏丽的脸上满是撒娇的笑,“父皇身体可好?”

“朕很好。”欧阳铿对这个小女儿招招手,“走,陪朕用午膳。”

“遵旨。”欧阳瑶福了一福,开开心心地走到欧阳铿面前,这时才仿佛注意到他身边的蔡霖,脸上微露诧异,“这位是哪位大人?”

“哦,这是东宫舍人蔡霖。”欧阳铿温和地说,“是太子的救命恩人。”

欧阳瑶睁大双眼,面露惊喜之色,“原来是救了太子哥哥的蔡大人,真是幸会。”

“不敢当。”蔡霖不卑不亢地对她拱了拱手,“微臣见过公主。”

欧阳瑶还没说话,欧阳铿便摆了摆手,“好了,不用多礼。”说着,他当先行去,回到屋里,坐在膳桌的主位上。

蔡霖和欧阳瑶一左一右地分坐膳桌两旁,等欧阳铿举箸夹菜,他们才跟着动作。

虽说古训有云,食不言,寝不语,但欧阳铿的性情却没那么迂腐,在一些小节上远比那些世家大儒松懈,并不讲究,因此他一边吃饭一边问女儿,“瑶儿过得可好?”

“很好。”欧阳瑶的脸上满是幸福,“夫君待女儿甚好,公婆也都很慈祥。”

“那就好。”欧阳铿欣慰地笑道,“你母后与你公公是亲兄妹,你与柳仕玮自小青梅竹马,长大后结为夫妻,也算天作之合。”

“多谢父皇成全。”欧阳瑶快乐地聊起家常琐事,让欧阳铿听得津津有味。

蔡霖一言不发,一直默默地听着,偶尔吃一口面前碟子里的菜。欧阳铿注意到了,对刘福做了个手势,让他将放在桌子其他地方的菜换过去,让他多吃一点。刘福心领神会,立刻亲自走过去换菜碟。蔡霖已经习惯,只轻声说了句“谢谢”,便落落大方地继续吃饭。

欧阳瑶看着这一幕,不由得微感讶异,继而恢复常态,带着撒娇的口气说:“父皇的精神越发健旺了,看上去就像刚过而立之年,这要是走出去啊,人家肯定会以为父皇是女儿的兄长。”

欧阳铿高兴地笑出声来,示意刘福将女儿喜欢的一款小点心移到她面前,这才满脸疼爱地道:“父皇快要老啦,你争点气,早点给父皇生个外孙,也为柳家开枝散叶。”

欧阳瑶的脸刷地红了,“父皇就爱拿女儿说笑。”

“这可不是说笑。”欧阳铿笑呵呵地说,“生儿育女,天经地义,柳仕玮今年有二十三了吧,也该当爹了。”

“他正是二十三。”欧阳瑶答了一句,目光扫向蔡霖,很自然地问,“听说蔡大人尚未娶妻?”

蔡霖听她问到自己,便抬头看向她,微微点了点头,“对。”

欧阳瑶转头看向欧阳铿,轻描淡写地笑道:“父皇,这两天有不少大臣家的夫人都与女儿说起这事,想要张罗着为蔡大人说亲呢。”

“哦?”欧阳铿微微顿了一下,随即看向蔡霖,“爱卿以为如何?”

蔡霖立刻说:“微臣暂且无此打算。”

“嗯。”欧阳铿点了点头,举起筷子对着中间的一盆汤点了点,“那是只有你们蔡府的厨子才会做的黯然销魂汤,你五叔请朕喝过,还对朕说过做法,朕让御厨学着做出来,你尝尝看。”

蔡霖一向平淡的脸上露出几分好奇,一旁侍候的太监快手快脚地盛了一碗汤,端过来放到他面前。他拿起汤勺尝了一口,品评半晌,微笑着说:“有八分像了。”

“哦?”欧阳铿接过刘福递过来的小碗,也喝了一口,“朕也觉得差了点,那是缺了什么呢?朕都是按你五叔教的讲给尚膳监听的。”

“其实做得一点没错,但调料上有大讲究。当年,我们家的每样调料都是去原产地精挑细选的,这里面差别就大了。”蔡霖说起这些闲事来如数家珍,浑然不似面对朝政时候的小心谨慎。

“对。”欧阳铿恍然大悟,“这个确实很重要,回头你跟尚膳监说说,想办法买些正宗的调料来。”

“好。”蔡霖欣然点头。

他们君臣二人说得其乐融融,席间气氛就如一家人般轻松愉快,欧阳瑶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父皇,心里不禁大感震骇。她才十七岁,尚未学到不露声色的功夫,心里想什么,脸上就露出了痕迹。

欧阳铿没去理会小女儿心里的想法,放下手里的筷子,用茶水漱了漱口,这才看着蔡霖,温和地问:“听刘福说你本打算与白贲出宫,是要去他府上吗?”

“对。”这是光明正大的事,不需藏着掖着,蔡霖实话实说,“我想去看看那些猎户。”

“哦,就是救援过太子的那些百姓吧。”欧阳铿的脸上露出几分赞许,“朕已经下旨褒奖,赐他们良田百顷、白银千两,为他们在魏庄兴建宅院,让他们从此安居乐业。”

蔡霖还不知道此事,听他对那些猎户赏赐颇丰,比他赏自己还要激动得多,立刻起身跪下,“微臣代他们叩谢陛下隆恩。”

他还没磕下头去,欧阳铿便伸手托住他,亲切地说:“免礼免礼,朕说过,以后在朕面前不需多礼,卿怎么又忘了?那些猎户在危急关头奋勇杀敌,保护太子安全,忠义之心不可多得,自当褒奖。”

蔡霖顺着他向上轻托的力道站起身来,有些腼腆地笑道:“那些猎户过得挺不容易的,有了皇上赐的这份家业,今后的日子就好多了,我很为他们高兴,所以,就有点忘情了。”

“这样很好。”欧阳铿的声音很温和,“在朕面前不必拘束,就是要有真性情才好。”

“嗯。”蔡霖点了点头,这才重新坐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