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瑶惊诧得眼睛睁得很大,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位新晋东宫舍人的圣眷真不是一般的隆厚啊。

第16章

夜幕降临后,蔡霖才离开大将军府,坐在一顶小轿里回宫。

他于申时出宫,白贲得报后喜出望外,立刻迎出府门,将他接进去。蔡霖先去看了那些猎户,与他们聊天,跟孩子们玩耍,过得很开心。晚膳时,白贲也不讲什么上下尊卑,将几家猎户一起邀来,让蔡霖更加欢喜。膳桌旁都是朋友,不必戒备,他便多喝了几杯,不知不觉间便有了几分醉意。

小轿一直抬到东宫门前才放下,此时已经戌时,宫中华灯初上,默默地映照着富丽奢华的殿堂楼阁,安静地散发着皇家威严。蔡霖走进东宫,沿着架在水上的九曲回廊穿过池塘,回到自己房间。

屋里灯火通明,拨来照顾他的两个小太监初五和腊八都没去睡,一见他进了门就上前服侍他更衣洗漱,然后捧上热茶让他喝了,这才扶他上床躺下,熄灯关门,悄悄退下。

蔡霖的头脑有些昏沉,一挨枕头就睡着了。好像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很快他又醒了过来,只觉得像是掉进了沸水里,全身都在发热,额头上直冒汗。他掀掉被子,扯开中衣的领襟,迷迷糊糊地起身去桌子上摸茶壶。

就在这时,黑暗里伸过来一双柔软的手扶住了他,一个陌生的娇媚声音在他身边响起,“蔡大人,请容奴婢来服侍您。”

极度的不适令蔡霖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依稀觉得这是个女人,那双手从他的胳膊上移到他的身上,带给他几分清凉舒爽。他有些疑惑,又很留恋,摇摇晃晃地站在那里没有动。那个女子如蛇一般靠上来,缠在他的身上,喉间断断续续发出甜腻的呻 吟,让人生出无尽遐思。

蔡霖的心里尚余一丝清明,他狠狠咬住下唇,将身边的人奋力推开,跌跌撞撞地开门出去,扑进了门前的池塘。清凉的水包围住他滚烫的身体,让他激凌凌地打了几个冷战,顿时清醒了很多。他感觉着体内仍然有一股热流在翻江倒海一般折腾,便不敢走上岸,只能哆嗦着站在水中,等着身体里那种诡异的感觉渐渐退去。

他的动静太大,值夜的东宫侍卫都赶了过来,大声喝问:“什么人?”他们的声音吵醒了已经睡下的太监宫女,两边厢房里都亮起了灯。

侍卫们手中提着灯笼,很快就照见了水里的人,不由得都很诧异,“蔡大人?”

蔡霖忍受着冷热交煎,这时再也支撑不住,在灯影里晃了一下,便颓然倒进水中。几个侍卫慌了神,也顾不得解衣脱鞋,就这么跳进水里,将蔡霖拉出水面,送上岸去。蔡霖脸色惨白,昏迷不醒,那些太监宫女们一看,个个如大祸临头,赶紧去叫在这里值守的御医。

他们折腾着水声哗哗,人声鼎沸,将欧阳拓也吵醒了,他起身问道:“什么事?”

一旁侍候的太监马上把事情说了,欧阳拓大惊,不顾体弱气虚,披衣起床,匆匆赶到蔡霖的卧房。

这里挤满了人,一见到他便跪下见礼,欧阳拓沉声道:“都挤在这儿干什么?出去。”

“是。”屋里的人答应着,立刻躬身退下,只剩下东宫总管张公公、救人的侍卫和前来诊病的御医。

张公公搬过椅子来请欧阳拓坐下,侍卫低声说了发现蔡霖的经过,欧阳拓微微点头,轻声问了几个问题,便温和地道:“你们辛苦了,去换衣服吧。”

侍卫们一起出了屋,房间里便彻底安静下来,只偶尔有灯花爆开的轻微声音。远处的谯楼敲响了三更鼓,更衬出皇城的寂静。欧阳拓凝神看着替蔡霖诊脉的御医,沉着脸一声不吭。

过了一会儿,那个头发花白的御医上前来禀报,“太子殿下,蔡大人似是服下了媚药,却未得抒解,又经冷水一激,风寒入体,以致元气大伤。”

欧阳拓点了点头,“你这便开方抓药,好好医治。”

“是。”老御医伏案开了药方,张公公立刻去外面吩咐小太监去御药房,要他们从速照方抓药,煎好送来。

欧阳拓移到床边,抬手放在蔡霖额上,只觉得满手都是冷汗。蔡霖紧皱双眉,呼吸粗重,时紧时缓,就如拉风箱一般,让人很为他担忧。他坐了一会儿,就感觉伤处隐隐作疼,冷硬的红木椅子坐着很累人。他挪了一下,仍然觉得难受,便索性站了起来。

张公公察颜观色,赶紧躬身劝道:“殿下,您还有伤,身子要紧,蔡大人有奴才在这里侍候着,您先去歇着吧。”

欧阳拓看了看他,又转头看着床上的人,轻轻叹息道:“我不放心…他今天去哪儿了?”

张公公马上回答,“听说是到白大将军府,用了晚膳才回来的。”

“白贲?”欧阳拓有些惊愕,“怎么会?”

张公公不敢接话,只是出门吩咐人抬了一张软榻进来,上前去扶着他躺下,给他盖上锦被,接着又去绞了一条巾帕,为蔡霖擦去脸上的冷汗。他忙里忙外,弄完这些事,欧阳拓也冷静下来。他仰头看着屋顶的雕花,心里琢磨着这件事。蔡霖在白贲府里吃完饭,回来就出了事,被发现给人下了媚药,这很明显是栽赃,既害了蔡霖,又可以嫁祸给白贲,若是得逞,则是一举切断太子的左膀右臂,如果不成,至少也能造成太子阵营的内乱,让宠爱蔡霖的皇帝对白贲心怀不满,甚而有可能因此剥夺他的兵权,大大削弱太子党的实力。计是好计,使起来也很简单,却很有效,对手果然不凡。

欧阳拓咬了咬牙,恨不得立刻出手反击,不能再容忍对手一而再再而三的逼害,可他现在伤势未愈,实在力不从心,只能依靠自己这个阵营的主要大臣动手了。他暗自盘算着,打算天一亮就派人去宫门等白楚、白贲和自己的外公王品儒,以防有些人在上朝时先发制人,拿这件事做文章,挑起皇上对白贲的愤怒,让他们陷入被动局面。

他想了一会儿,有人把熬好的汤药送了过来。蔡霖仍然昏迷,要把药给他灌下去不是容易的事。张公公想了想,出门去叫人来帮忙。

这时,天上密布的阴云散开了,一轮明月高挂在空中,月光下,欧阳铿的身影出现在宫门口。他行色匆匆,穿过池塘上的回廊,在刘福的引导下直奔蔡霖的房间。

张公公打眼一看,立刻趴伏在地,“参见皇上。”

欧阳铿根本没理会,急步走进门去。

欧阳拓听到门外的声音,有些诧异地睁开眼睛。看到欧阳铿的身影很快出现在面前,他赶紧挣扎着起身,跪倒在地,“儿臣见过父皇。”

“嗯,起来吧,太子伤势未愈,不必多礼。”欧阳铿见儿子带伤守在这里,口气缓和了很多,“蔡霖怎么样了?”

欧阳拓站起身来,恭敬地把御医刚才说的话复述了一遍。欧阳铿脸色阴沉,“竟然有人如此胆大包天,以此下流手段戕害朕的大臣,看来,朕最近是太过心慈手软了。”

欧阳拓不敢替白贲辩解,听皇上的意思,似乎对这其中的是非曲直很清楚,并没有迁怒于白贲,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

说完这番话,欧阳铿看了一眼搁在旁边桌上的药碗,转头问紧跟着进来的东宫总管,“这是给蔡霖的药?”

“是。”张公公连忙躬身回答,“蔡大人不省人事,奴才一个人无法喂他服药,本想出去找人来帮忙,皇上就驾到了。”

“端过来。”欧阳铿命令道,然后坐到床沿,小心翼翼地将蔡霖扶起来,用左臂圈抱住。

张公公端着药碗站到他身旁,欧阳铿伸出右手,用汤勺舀了药汁,一点一点地给蔡霖灌下去。刘福拿着一张巾帕,随时将蔡霖嘴角溢出的药汁擦去。

他们都没有注意站在一旁的欧阳拓,这位太子殿下看着对蔡霖体贴入微的天子至尊,眼里掠过一丝诧异。

第17章

蔡霖昏睡了一天,到下午才渐渐退烧,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他觉得头很晕,浑身酸疼,像散了架一般软弱无力。还没睁开眼,便听到旁边有人在低声说话,他努力集中精神,才朦朦胧胧地听出来,那是皇帝和二皇子的声音。

“父皇,昨日蔡大人答应今天到儿臣那里去赏牡丹,直到下午都没见蔡大人,儿臣觉得蔡大人不似无信之人,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故,有点放心不下,这才进来看看。”欧阳瑾态度恭顺,委婉地解释,“儿臣到了东宫才知道蔡大人身子不适,便想来探望一下。”

“嗯,蔡霖昨日什么时候答应到你那里去的?当时还有谁在?”欧阳铿的声音很轻,却仍然充满威严。

欧阳瑾立刻实话实说,毫无隐瞒,“是昨日上朝之前,儿臣在殿前看到蔡大人与白将军在一起叙谈,就过去相邀,蔡大人当即答应,白将军也听见了。”

“哦,白贲?”欧阳铿沉吟半晌,才淡淡地道,“此事不必再提,你先回去吧。蔡霖病着,不要扰他。”

“是,儿臣告退。”欧阳瑾的声音始终很恭敬,说完便退出房去,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东宫。

蔡霖动了一下,只觉得喉咙干得仿佛有火在烧,忍不住呻 吟道:“水…”

很快有人扶起他,将杯子送到他的唇边,他如逢甘霖,大口喝下,这才觉得好过了些。他勉强睁开眼睛,只觉得一片模糊,只能看到一个人影,过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清晰。欧阳铿充满关切的脸出现在他眼前,让他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声音微弱地说:“皇上,怎么您在这儿?”

“你病得厉害,朕来看看。”欧阳铿微笑着替他拉了拉被角,“觉得怎么样?想吃点什么?”

蔡霖觉得浑身骨头都在疼,在皇帝面前却没有提起。这么多年来,无论是伤了还是病了,都是他自己撑过来,没有人可以诉苦,他早就习惯了。想了想,他轻轻地说:“想喝点小米粥。”

“好。”欧阳铿做了个手势,在旁边侍候的刘福立刻出去吩咐,要东宫的小厨房快快将小米粥熬好送来。

等他出去,欧阳铿坐到床边,温和地说:“如果你没精神,就躺着歇息,如果有精神说话,就给朕讲讲昨天夜里的事。”

蔡霖动了动,稍微换了个姿势躺着,慢慢地把昨夜回宫之后的事讲了一遍。他本已喝醉,再中了暗算,对那些事情都记不太清楚,只依稀记得有个女人抱住自己,但说过什么却不记得了,当时只想着不能在宫中犯禁,所以奋力推开她,冲出屋去,跳进池塘,之后的事就完全不知道了。

欧阳铿专注地听完,对刘福说:“宣柳仕逸和白贲到这儿来见朕。”

“是。”刘福立刻奔了出去。

蔡霖想着刚才听到的皇帝与二皇子的对话,忽然有些着急,摸索着伸出手去。欧阳铿马上抓住他的手,柔声问:“要什么?”

蔡霖焦急地说:“皇上,不会是白大将军,他不会害我的。”

“你放心。”欧阳铿拍了拍他,笑着安慰道,“朕会彻查此事,不会随便冤枉了谁的。”

宫闱之事、朝堂争斗,蔡霖都不熟悉,听他这么说了,便放下了心。他感觉很疲惫,浑身无力,闭着眼半睡半醒,一直没有再吭声。欧阳铿将他的手放回锦被里,移到一旁的桌边坐下,安静地看着奏折。

蔡霖是东宫官员,这间房不算小,因为他圣眷日隆,从总管到各管事太监都刻意巴结,布置得很舒适,各式器物都是上等品,相当精致,皇帝坐在这里处理政务,并没觉得有什么不便之处。

此刻窗纱半敞,清风徐来,斜阳缓缓地滑过花园、池塘、假山、回廊,照进房间里,欧阳铿批阅完一份折子便抬头看蔡霖一眼,心里有一种特别的安宁感,这些繁琐的政事都没有影响他的心情。虽然蔡霖被人暗算令他震怒,但此时此刻他却没有了那种怒气,完全恢复了冷静镇定。

当小米粥送进来,柳仕逸和白贲也进了宫,在殿外候见,欧阳铿吩咐东宫总管,“等蔡大人醒了,侍候他把粥喝了再服药。”然后便出去,在东宫的正殿见人。

张公公恭送皇上出门,这才回来,小心翼翼地看蔡霖醒了没有,见他还睡着,便不敢吵醒他,让小太监把粥拿回厨房去温着,随时听吩咐再送过来。

他正在张罗,欧阳拓走了过来,轻声问他,“蔡大人醒了吗?”

张公公低声回禀,“刚才醒了一下,说想喝小米粥,现在又睡着了,奴才不敢惊动大人,又让人把粥送回去,免得凉了不好吃。”

“嗯。”欧阳拓蹒跚着走进屋里,坐到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的人。

仅仅只过了一夜一天,蔡霖就瘦了一大圈,下巴尖尖,脸色苍白,看上去十分脆弱,更让人怜惜。要论真实年龄,欧阳拓比蔡霖小一岁,但太子殿下自小在宫中经历种种惊涛骇浪,比起四处漂泊然后归隐乡间的蔡霖来要成熟得多。无论是在朝堂还是在后宫,放眼所及皆是追名逐利、营营役役之人,有权利的要保住权利,没有权利的要争夺权利,官大的要提携子孙,官小的要更上层楼,似蔡霖这般无欲无求的他竟从未见过。

看着蔡霖安静地躺在那里,欧阳拓一瞬间仿佛回到了魏庄,想起初见他的那一幕,淡淡的阳光下,他坐在随着轻风飞舞的柳枝下看书,眼前一根钓竿,耳边水流潺潺,其实当时是在生死关头,可欧阳拓也仍然在那一刻羡慕不已,就此一见倾心,信赖地以命相托。事实证明,他的感觉非常正确,蔡霖生性淡泊,却不是冷血之人,不避危险地救助他,直到现在也没有要求过荣华富贵,只要朝廷为他家人报仇,实是至纯至孝之人,世上罕见。当听到皇上任命蔡霖为东宫舍人的旨意时,他顿感心花怒放,却没想到蔡霖才进东宫几天便遭到谋害。如果昨夜蔡霖在药性发作时把持不住,那便是秽乱后宫,论罪当诛,细究根由,又可以栽赃到白贲身上,可谓一箭双雕,由此可见,那下药之人简直机关算尽,歹毒至极。

他正在心里默默地推想前因后果,蔡霖动了一下,慢慢醒了过来。一直守候在侧的张公公马上出去叫人送粥过来,欧阳拓倾身过去,关切地问:“文暄,觉得哪儿难受?”

蔡霖看着皇帝不在了,面前换了太子,却也不惊不诧,微笑着说:“好多了。殿下伤势未愈,得多歇息,别总惦记着我,不然我就太过意不去了。”

“别跟我客气,我的伤好多了,现在比你的精神好。”欧阳拓看着张公公亲自端着粥碗进来,便亲昵地道,“你先喝点粥。”

蔡霖在初五、腊八的搀扶下坐起来,张公公端碗躬身站着,欧阳拓拿着小勺,一点一点地喂他。蔡霖有心想要自己来,却一点力气也没有,只得接受他的好意。一碗香喷喷的粥喝下去,他只觉得身体暖洋洋的,精神好了很多,便不想再躺着。初五和腊八拿过垫子来让他靠在床头,欧阳拓温和地笑着与他聊天。

他们没有谈论昨天夜里的事,而是闲闲地说着这里的天气与风土民情、宫中陆续盛开的异种名花、京城内外的风景名胜。欧阳拓轻松地笑着与他相约,“等你病好了,咱们去游湖,我带你去吃一品楼有名的金蟾玉蟮、珍珑佛手、金丝山药、蟹黄银杏…”

他报了一连串菜名,蔡霖听完后,诙谐地说:“张公公,我又饿了,再来一碗粥吧,太子殿下把人的馋虫都勾起来了。”

“是。”张公公凑趣地一躬身,“奴才多准备几碗。”

欧阳拓不禁笑出声来,“好啊,多吃一点才好。”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张公公便在一旁道:“蔡大人该服药了。”

欧阳拓点了点头,“拿来吧。”

初五连忙出去端药,欧阳拓心疼地看着蔡霖消瘦的脸,沉声道:“文暄,你放心,昨夜的事我一定会查明真相,无论幕后主使人是谁,我都不会放过。”

第18章

皇帝出去了半个时辰就回来了,身后跟着神情凝重的白贲和柳仕逸。

欧阳拓立刻起身见礼,白贲和柳仕逸又上前与太子见礼,扰攘了一会儿才静下来。欧阳铿坐到太子让出的椅子上,看着倚在床头的蔡霖,温和地说:“柳爱卿要进来查勘现场,再查问一下当时的情形。”

蔡霖点了点头,“好。”

柳仕逸和白贲见到皇帝与蔡霖交谈时不拘礼节的模样,都是心下诧异,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仍然谨守规矩,一丝不苟。

柳仕逸先是详细向柳霖询问昨夜的情形,然后去看桌上的茶具,只瞧了两眼便问旁边站着的小太监,“这些茶壶、茶杯都清洗过了吗?”

“是。”初五连忙点头,“残茶一早就倒了,换了新茶。”

这是情理之常的事,柳仕逸点了点头,又低头查看地上。因为蔡霖一直在屋里昏睡,本该一早洒扫的活计都没敢做,怕激起灰尘令蔡霖不适,只是人来人往的,青砖地上的痕迹特别乱。柳仕逸让小太监拿过一盏灯来握在手上,蹲下身,一寸一寸地看过去。

直到这时,白贲才轻声问蔡霖,“你还好吗?”

蔡霖微笑着点头,“好多了。”

白贲偷眼看了看皇帝,没敢再多说,只是恭谨地站在一旁。

欧阳铿亲切地询问了儿子的伤势,欧阳拓诚恳地说:“父皇,儿臣的伤已经痊愈,可以上朝听政了。”

欧阳铿欣慰地点了点头,“既如此,那明日就上朝吧。”

白贲听得心里一喜,皇帝在太子重新上朝的问题上没有丝毫犹豫,说明对这个儿子仍然很信任与看重,这就是天大的好事。

欧阳拓的身体其实仍然很虚弱,这时不敢再撑下去,否则明天只怕在朝堂上就支持不住,便向欧阳铿躬身一揖,“父皇,此时天色已晚,儿臣去看看晚膳。”

欧阳铿已看出他有些站立不稳,便挥了挥手,“不必了,刘福会管这事,你去好好歇息,别忘了按时服药。”

“多谢父皇。”欧阳拓行完礼,这才恭恭敬敬地退出房间,回自己的寝殿休息。

欧阳铿看了一眼白贲,淡淡地道:“白爱卿,你也回去吧,你府里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走,也不要打草惊蛇,等着柳爱卿到你府里去审过再说。”

“遵旨。”白贲立刻抱拳行礼,“微臣告退。”

等他离开以后,柳仕逸才直起身来,走到床边问:“蔡大人,你现在还能分辨出昨夜那个女人的声音吗?”

蔡霖努力回想,有些不确定地道:“应该…可以吧。”

柳仕逸点了点头,低声对欧阳铿建议,“皇上,我打算将东宫的所有女性都招来问话,包括太子妃及其他姬妾,请皇上恩准。”

“准。”欧阳铿毫不犹豫地说,“兹事体大,不必拘礼,你尽可传唤东宫诸人。”

“是。”柳仕逸低声补充,“臣会在外间问话,皇上与蔡大人在此聆听,如果有声音类似昨夜那个女子之人,就让刘总管出来站一下,臣便会明白。”

“很好。”欧阳铿露出了一丝笑容,“爱卿安排得甚为周到,就这么办吧。”有他在里面听着,那柳仕逸询问太子的妃妾的行为就不算越礼,以后别人也无法当成把柄来攻击,而当着皇帝的面,柳仕逸根本不可能与人串供来嫁祸谁,因此可以保证勿枉勿纵,公正断案,这是一举数得的事情。

“谢陛下。”柳仕逸又对他行了一礼,这才退出去,对东宫总管张公公低声吩咐了几句,便坐到堂屋里,慢悠悠地喝茶。

不一会儿,就陆续有宫女进来,品级依次由低到高,从侍候高品级宫女的小婢女开始。那些只有十四、五岁的小姑娘非常害怕,跪在地上声音颤抖地回答柳仕逸的问题。

柳仕逸的问题很简单,姓名、年龄、哪里人氏、何时进宫、现任何职、昨夜都干了些什么、有无听到什么动静,这一长串话问下来,那些宫女的情绪便稳定下来,声音也恢复了正常,让蔡霖能够仔细听清楚。

欧阳铿端着茶杯喝了一口,然后放回刘福手上,这才握住蔡霖的手,对他微微一笑,示意他不必紧张。蔡霖点了点头,很快放松下来,顿觉心境空明,对昨天夜里那个在黑暗里拉住自己的女人的声音加快得更清楚。他靠在床头,凝神倾听着外面的对话,浑然忘了皇帝一直紧握着自己的手。

东宫中侍候的宫女甚多,还有部分女官,因为太子年纪尚轻,所以太后只为他选了一妃二姬,若是两年后她们均无所出,才会为太子纳入新人,以传宗接代,这也是为了尽量保证嫡子为长子,但如果正室的肚子不争气,那就得以太子为重,也就顾不得太子妃的身份脸面了。

柳仕逸问了大半个时辰,才把低品级的宫女问完,接着便问高品级的女官。蔡霖听了太多声音,感觉有点混淆,但还是强打精神,继续听下去,渐渐就感觉有些疲倦。刘福察颜观色,马上做了个手势,让初五、腊八两个小太监拿手巾用凉水浸了,过来给蔡霖擦了擦额头,让他立刻清醒过来。蔡霖抬眼看了看刘福,正要向他表示感激,忽然愣了一下,倾耳细听。

外面有个女子的声音低低地响起,“奴婢今年虚岁二十,职司东宫司闱…”

欧阳铿已经察觉蔡霖神情有异,便握了握他的手,用目光询问:“是不是她?”

蔡霖又听了一会儿,很轻很轻地说:“非常像。”

欧阳铿转头对刘福示意,这位老练的大内总管便不动声色地出去,在堂前站了一下,拿了一个茶壶进来,为欧阳铿的茶杯续水。

柳仕逸已然明白,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如常般问完后,淡淡地道:“你进房去侍候着,待会儿还有话问你。”

那个女官答应一声,便走进卧房。抬眼看到皇帝在座,她立刻跪倒在地,有些惊慌地说:“奴婢参见陛下。”

欧阳铿冷眼看着她浑身颤抖的样子,沉声道:“起来吧。”

那个女官站起身来,等候皇帝的吩咐。欧阳铿打量着她,只见这个女子穿着六品女官的服饰,身段窈窕,颇具风情,一张瓜子脸白得没有血色,樱唇紧抿,隐现紧张之色。欧阳铿的后宫嫔妃甚多,阅人多矣,只看了几眼便知道,这女官已非完璧之身,不由得心里有些恼怒。在皇宫之中,健全的男人并不多,除了皇帝与太子外,只有东宫官吏与大内侍卫,而东宫之中的女官如果失身,想必应该是从了太子。虽说东宫中的女人按理说都可以任凭太子使用,但没名没份、偷偷摸摸的行为却让皇帝甚为不喜。一国之君应该有气度,而不应做这种暗渡陈仓的屑小之事。

一个小小的女官不会有胆子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所以,必须要查出她的同伙,说不定接下来会有人在严密的查问中露出马脚。外面的堂屋里,柳仕逸在有条不紊地一个接一个地查问,蔡霖也继续在倾听,欧阳铿便没有问话,以免打扰他们。

按照宫规,所有的内监、宫女都归刘福管,不等皇帝吩咐,他便过去把那个女官拉到角落站着。他的态度很和蔼,脸上带着微笑,立刻缓解了那个女官的紧张情绪。她规矩地站在墙边,不再吭声,也不敢乱动。

第19章

外面的“过堂”一直有序地进行着,蔡霖却有些撑不住了。他渐渐闭上眼睛,整个人都往下滑。欧阳铿将他扶住,让他慢慢躺下,然后听了听外面的动静。

柳仕逸的声音变得很恭敬,“太子妃请坐,微臣有几句话要向太子妃请教…”

太子妃的声音很轻,谦逊有礼,“柳大人勿须多礼,有事就请问吧。”

欧阳铿记得这个太子妃出自五大世家中的裴氏,其父官居奉常,为九卿之首。裴氏家风严正,教出的女儿也很守礼,当日是太后挑中了这个女孩,讲给他听后他也甚感满意,便下旨赐婚。裴氏一族在朝堂之上持正守中,既不依附太子一脉,也不与皇后一系结党,是皇帝与太后都相当喜欢的世家,太子妃婚后也从不过问朝政,只管好东宫之事,让太子无后顾之忧,就连现皇后柳氏也没有她这般温良娴淑。虽说人不可貌相,但是皇帝坚信,裴氏门中出来的人是不会参与什么宫闱阴谋的。

因为太子妃的家世背景都是很清楚的,所以柳仕逸并不像对其他人那样问起,而是闲闲地“请教”了一番东宫之内的规矩,譬如何时落钥,如何值夜,等等,然后又问了太子是否宠幸过其他宫人,得到的回答是,“太子殿下一向清正自守,从来没有与宫人有过暧昧之事。”欧阳铿听到这句,淡淡地扫了一眼站在边上的女官。

蔡霖听完了柳仕逸与太子妃的“闲话家常”,确认她没有嫌疑,便没有动作。他抬眼看了看欧阳铿,轻声说:“皇上,微臣有些乏了,想歇息片刻。”

“好,你歇着吧,想吃什么、想要什么都别拘谨,只管跟他们开口。”欧阳铿笑着说完,听到太子妃在外面告辞离开,便起身走了出去。

他一动身,刘福立刻招手叫那个站着的女官跟上,然后低声吩咐初五、腊八,“小心侍候蔡大人,有事马上禀报。”这才急步走出房去。

堂屋里只剩下眉宇间隐露疲态的柳仕逸,一见皇帝出来便过去见礼,随即看到跟在后面垂着头的女官。他想了想,低声道:“皇上,臣带这位女官回衙问话吧。”

那女官浑身一抖,惊愕地抬头看他,脸色陡然变得煞白。欧阳铿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对柳仕逸点了点头,“去吧,若是不招,只管用刑。”

满朝都知道,廷尉衙门就是阎罗殿,只要一进去,只怕不死也要剥层皮。那女官吓得卟嗵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欧阳铿冷笑,淡淡地说:“柳爱卿,你要在这里问也行。”

柳仕逸一看那女官的反应就有些疑惑,通常挑选来参与重大阴谋的人多半都是死士,怎么会如此胆小怯懦?难道是故意如此做状,以混淆视听?他微微皱眉,想着自己出身柳氏,现在是审东宫的人,稍有不慎,只怕就卷入党争的浑水,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最好还是当着皇帝的面审比较好,于是便顺着欧阳铿的话头说:“那微臣就在这里先初审,若是她冥顽不灵,企图顽抗,那就只好把她带到廷尉衙门问案了。”

他的态度一直很温和,说出的话也不疾不徐,一点也没威胁的意思,可那女官却吓得抖成一团,额上全是冷汗。

柳仕逸请皇帝坐到上座,自己在下首坐了,沉着脸低喝一声,“东宫司闱翠莲,我有话问你,你须得如实回答,不得欺瞒。”

女官跪在地上,泫然欲泣,却不也哭,怯生生地点头,“是,奴婢一定如实答话,绝不敢欺瞒皇上和柳大人。”

“好,你起来回话。”柳仕逸冷冷地看着她,“昨天你都做了些什么,从卯时开始说,一直说到今日凌晨寅时,每件事都必须提出一个证人,如果无人作证,那只能怪你运气不好。”

“是。”女官低着头,慢慢地把自己从昨天卯时到今日寅时这十二个时辰的行踪讲了一遍。东宫司闱是掌管宫内各处钥匙的,所以她要提前起床,打开宫门,然后才去侍候太子妃。她在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里都在做日常的那些事,并没有什么特别,她虽然说话的声音仍在微微颤抖,但说出的话一直很流利,并没有太多的思考或回想。在讲述的过程中,她渐渐恢复了镇定。

柳仕逸凝神听完,没等她松口气便劈头就问:“你已非完璧,是跟谁有染?”

女官大吃一惊,“我…我…我…”她不敢否认,这事一验便知,但她似乎也不愿说对方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