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想保护那个男人?”柳仕逸说得很平淡,“在宫中涉嫌谋害大臣,很可能实际上是想谋害太子殿下,只是算计不精,没害到殿下而害了蔡大人,果真如此,那就要按谋反罪论处,轻则满门抄斩,重则诛灭九族。”

这姑娘十三岁入宫,父亲是个小官吏,自她在东宫当上女官,她父亲的境遇也好了很多,母亲和弟弟妹妹都过上了好日子,柳仕逸的这番话仿佛一记重拳,立刻将她刚刚筑起的精神防线击溃。她伏倒在地,失声痛哭,努力控制的呜咽里满是绝望。

柳仕逸起身走到她面前,蹲下身,缓缓地问:“那个男人是谁?”

他面前的姑娘抬头看着头,哭着哀求,“柳大人,请您杀了我吧,求求您,放过我的家人吧。”

柳仕逸微微摇了摇头,“就算你死,也救不了他们,只有如实回答我的问话,你的家人才有生机。”

女官重重磕下头去,额上顿时鲜血涌流。她痛苦地说:“不,我不能说,这会害了他的。”

“你不说我也一样能查出来。”柳仕逸很冷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难道没听说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吗?”

“不…”女官蜷缩在地,情绪渐趋崩溃。

“说出来,就可以救你的父母、兄弟姐妹,还有你的族人。”柳仕逸的声音变得很柔和,充满诱惑力,“翠莲,如果你只是与人私通,那算不上死罪,如果你帮着人谋害蔡大人,只要实话实说,也可以从轻处罚。来,翠莲,告诉我,那个男人是谁?”

欧阳铿很少看柳仕逸审案,但每看一次就会多欣赏一分。他办过很多案子,有人称他为“柳阎王”,有人骂他是酷吏,可他办案的时候却充满了一种让人感到赏心悦目的美,就像那些名士大儒在吟诗作赋。

现在,他温柔地蹲在那里,循循善诱,让那个女官逐渐失控,无法再坚持下去。他柔声道:“说吧,那个人是谁?”

那个伏在地上痛哭的姑娘彻底失控,抽泣着说:“他是…他是…他是…”

欧阳铿和柳仕逸没吭声,都凝神看着她,听她说出那个名字。

第20章

蔡霖睡到晚上才醒,睁开眼静静地躺了一会儿便觉得很饿。他刚刚撑起身,在一旁守着的初五就扶住他。

蔡霖见屋内烛光摇曳,窗外也已黑尽,便低声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戌时三刻了。”初五关切地看着他,“大人还没用晚膳,皇上吩咐给大人熬了燕窝粥,奴才这就去拿。”

蔡霖点了点头,等他出去,便坐起身来。他仍然有点气虚力乏,但精神已经好多了。看了看四周,他打算自己弄点温水洗脸,刚走到门口,腊八已经端着铜盆进来,微笑着说:“大人,先洗洗脸吧。”

蔡霖看着那个还是个半大少年的小太监快手快脚地拧了巾帕递过来,便笑着接过,温和地道:“今儿累了你和初五了,等下你们不用在这儿守着,早点歇息吧。”

腊八摇了摇头,“大人待我们好,奴才们感激不尽,这点活又不重,累不着。大人不喜使唤人,可奴才们如果不做事,就会被总管大人调走,奴才不愿意离开大人。”

蔡霖明白他的心情,自己擦过脸后,将巾帕递还给他,轻轻点了点头,“那你们就看着办吧,别累着。”

“奴才省得。”腊八高兴地端着盆出去,没过一会儿就和初五一起进来,把燕窝粥和几样清淡的小菜放在桌上,“大人请用。”

蔡霖坐到桌边,慢慢地喝粥、吃菜。他一个人过惯了清静的日子,所以并不觉得闷,反而两个小太监怕他感觉寂寞,在旁边絮絮叨叨地陪他说话。

“皇上和柳大人是一个时辰前走的,翠莲姑姑跟着一起走的。”初五一脸神秘,“艾嬷嬷说她犯事了,可一直卖关子,怎么也不肯说她究竟犯了什么事。”

“我听陈公公说,好像是跟宫外的男人私通。”腊八压低了嗓门儿,“能到东宫来的男人除了两位皇子外,就只有太子妃和两位娘娘的父叔兄弟,总不过就是这几人里的一个吧。”

“嘘。”初五推了他一下,“你不要命啦,敢乱嚼主子的舌根。”

腊八吐了吐舌头,嘀咕道:“我又没在外面说,告诉蔡大人有什么关系?”

“蔡大人和善,你可别害了大人。”初五瞪他一眼,然后笑着看向蔡霖,“蔡大人,这些事都是我们做奴才的无聊,在下面乱议论,做不得准的。”

“嗯。”蔡霖点点头,和颜悦色地说,“我听过就算,不会告诉别人的。”

“多谢大人。”初五放了心,赶紧接过他手里的碗,为他盛粥。

蔡霖在东宫没待多久,与这两个拨来服侍他的少年太监却相处得不错。他以前还是布衣时都是独自生活,什么事都习惯了自己做,又生性淡泊,豁达大度,两个小太监本来战战兢兢,听说他是皇上面前的红人,都担心服侍得不周到,他一怒之下就要了自己的小命,没想到他却一点架子也没有,在屋里还得跟他抢着干活,好不容易才让这位圣眷日隆的大人习惯了被他们照顾。

两个少年本来是没没无闻的小太监,平日里巴结着张公公,得了他的好感,这才被他拨过来侍候蔡霖,就连那位东宫总管也没想到这位新晋的东宫舍人能得皇上如此眷宠,只是琢磨着,派两个信得过的太监过去侍候,这样就不会怠慢了他,却没料到,这位大人却迅速成为皇上面前最宠信的人,除了纳入后宫外,几乎别人梦寐以求的恩典都给了他,而初五和腊八跟着水涨船,也成为别人竞相结交的红人。幸而张公公时时提点,要他们注意,必得守口如瓶,以免招来杀身之祸,两人这才把持得住,没敢在外面张狂,但是对蔡霖却照顾得更加周到。在他身边侍候已经成为美差,很多人都盯着,想方设法想要取代他们,让两个孩子又开始担忧。

将粥碗双手捧给蔡霖,初五有些怯生生地问:“大人,您不会换掉我们的吧?”

“怎么会?”蔡霖惊讶地看着他,“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初五低垂着头,嗫嚅着说:“大人昨天夜里被人下药,奴才和腊八都没发觉,以致让大人险些被人所害,还大病一场。奴才和腊八严重失职,很可能会受罚。这倒罢了,奴才们没照顾好大人,怎么罚都是应该的,只是求大人开恩,别换掉我们。”说到这里, 他猛地跪了下来。

腊八比他小,心思也单纯,听他这么一说才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顿时吓得脸色惨白,也跟着跪下哀求,“大人开恩,留下我们吧。”

蔡霖赶紧放下碗,俯身去搀他们,“快起来,这事又不是你们的错,为什么要罚你们?你们放心,我等会儿就去跟张公公说一声,让他别换你们,也用不着罚。你们都还是孩子,我也没那么不近人情吧。”

初五与腊八喜得落下泪来,重重磕了个头,哽咽着说:“多谢大人。”这才站起身来,低头抹去眼泪。

欧阳拓走进门来,看到这副情景,不由得笑道:“这是怎么了?”

“殿下,快,请坐。”蔡霖站起身来,温和地解释,“我昨天不是出了这个事吗?两个孩子担心别人说是他们失职,会把他们调走,不让他们留在我身边,很担心。我觉得这不是他们的错,答应去找张公公说说,就别责罚他们了。”

“哦。”欧阳拓坐到桌边,看着两个小太监殷勤地为他们沏茶,拿来干净碗筷,侍候得周到妥帖,不由得笑道,“这两个孩子倒是伶俐,放你这儿也放心,不过,他们太小了,对一些鬼蜮伎俩不懂,还是得拨个机灵点的老人过来使唤,也带带他们。”

“嗯,这样也行。”蔡霖没意见,“就依殿下的意思办吧。”

初五和腊八高兴地说:“多谢太子殿下,多谢蔡大人。”

“你们刚才不是谢过大人了吗?”欧阳拓笑着摆了摆手,“行了,你们出去吧,我跟你们主子说会儿话。”

“是。”两个少年赶紧退了出去。

欧阳拓拿起筷子夹了一根菜心放进嘴里,然后对蔡霖示意,“你也吃啊,咱们边吃边聊。”蔡霖笑了笑,便捧起碗继续喝粥。

欧阳拓将每样菜都尝了一口,确认都是精心烹制,这才放下筷子,沉声道:“听说东宫司闱翠莲与谋害文暄之事有关,我很吃惊。这丫头还是太后拨给我用的,当时还暗示过我,如果看上了这丫头,可以收进房里。我对房闱之事并不热衷,有一妃二姬已觉过多,因此并没有对她起过什么心思,没想到她竟然做出这种来了,不但让我东宫蒙羞,甚至连太后的脸面都被她伤了。”

第21章

“太后?”蔡霖抬头想了想,不确定地说,“那姑娘当时只是抱着我求欢,或许是年岁渐大,深宫寂寞,因而乱了方寸,或许并不一定就是阴谋。”

“如果你没被下药,这或许说得通。”欧阳拓微笑,“文暄,我知你宅心仁厚,但她若是乱党一伙,就会危及你我甚至皇上,所以,此事必得查个水落石出才能罢休。再者说,她是太后赐予我的人,即使我不要,将她另嫁他人,也得禀明太后。若是你当时把持不住,与她做下苟且之事,不但她要死,你也不能幸免,而且还会牵连旁人。此女心肠歹毒,不值得你同情。”

“嗯。”蔡霖点了点头,“我也不是乱用仁慈,只是担心让太后为难,别的倒没什么,反正我也不认得那女子,她若真的犯了事,自然应按律法而办。”

欧阳拓安慰他,“你放心,太后最心疼的肯定是自己的亲儿子、亲孙子,怎么会为了一个可能谋反的小小女官而为难?我跟你说,我皇祖母已经听闻此事,当即勃然大怒,已经颁下懿旨,要柳大人严查此事,绝不可姑息。”

蔡霖有些意外,随即赞道:“太后深明大义,令人佩服。”

欧阳拓哧地一笑,伸手敲了敲他的胳膊,“你别这么四平八稳的成不?”

蔡霖眨了眨眼睛,平淡地问:“提到太后她老人家怎么能够不敬?”

欧阳拓看了他一会儿,不由得笑着摇头,有些无奈地说:“你啊,跟别人太不一样了。”

蔡霖觉得自己很平常,有什么不一样的?不过他没再问下去,只是微笑着继续吃饭。

天色渐渐变暗,初五恭敬地在门口请示,“殿下,奴才可以进来掌灯吗?”

“来吧。”欧阳拓笑吟吟地应了一声。

初五和腊八捧着灯进来,放在桌上,又拿火折子点燃了屋角烛台上的灯,屋里顿时变得很明亮。欧阳拓得父皇同意,明日可以上朝听政,因而心情很好,瞧着那两个小太监十分伶俐乖巧,便和蔼可亲地与他们拉了几句家常,最后说:“好好侍候你们主子,不但你们有好日子过,将来连你们的家人都会跟着沾光的。”

初五与腊八听他话中并无责怪之意,反而有些嘉许,都觉得喜从天降,赶紧跪下保证,“多谢殿下教诲,奴才一定尽心竭力侍候好大人。”

蔡霖放下碗,温和地说:“他们还是孩子,你又何必弄得他们诚惶诚恐?”

“我只是提点一下,免得他们懈怠,委屈了你。”欧阳拓笑着解释,见他停箸不食,便对两个小太监说,“收了吧。”

初五和腊八连忙起身,把桌上的碗筷杯碟收下去。蔡霖随口问:“你们用了晚膳没有?”

两个少年连忙回答,“奴才们已经吃过了。”

“嗯。”蔡霖点了点头,自己拿了茶杯漱口,然后与欧阳拓去花厅坐下,悠闲地聊天。

欧阳拓斜斜地倚在软榻上,伸长双腿,带点戏谑地说:“文暄,父皇对你好得让我这个做儿子的都要嫉妒了。”

蔡霖靠着锦垫,瞧着窗外乱云飞渡的天空,淡淡地道:“皇上最爱的当然是亲生儿女,不过,我五叔与皇上是故交,皇上大概是看在与我五叔相交一场的情份上,对我特别照顾吧。”

欧阳拓想了一会儿,声音忽然压低了,“文暄,我已经派人快马赶赴江南,将原淮左知府郑向明控制住,以免他得到消息后潜逃或者有人杀他灭口。郑向明一个小小知府,敢于欺瞒朝廷,将这惊天血案草草审结,背后肯定有人指使。廷尉府派出拘提的人没我的人去得快,很可能会让那些幕后的人有可乘之机。我派去的人先将郑向明制住,就能确保这个重要的当事者不出意外,线索也就不会断掉。”

蔡霖惊讶地看着他,良久才回过神来,感动地说:“谢谢你这么帮我。”

“别客气,我这也是报你的救命之恩嘛。”欧阳拓伸手拍拍他的胳膊,“你我共历生死,莫逆于心,这种交情可不是轻易能够得到的。我跟你说过不用客气,你怎么总是这样,仿佛要拒我于千里之外。”

“没有的事。”蔡霖连忙摆手,诚恳地道,“殿下,你帮我别的,我不会跟你客气,可你这一次是帮我报仇,这是天高地厚之恩,我如果不向你道谢,实在过意不去。”

“是朋友就别说谢字。”欧阳拓亲切地笑,“文暄,能帮你家人报此血海深仇,我很高兴。”

蔡霖有些激动,忍不住握着他的手,正想说什么,初五在外面禀报,“殿下,蔡大人,诚亲王世子在外求见。”

欧阳拓有些诧异,“他怎么来了?”

蔡霖不知道这是谁,便没吭声。

欧阳拓对他说:“诚亲王是我的皇三伯父,当年力保我父皇登基,功勋卓著,我父皇封他为铁帽子王,世袭罔替,永不削爵。诚亲王妃是太后的堂妹,关系一直亲厚。他们只有一个儿子,就是这位世子欧阳珏,他从小就常常进宫,太后很喜欢他,我们虽然相差十岁,但是一直挺玩得来的。奇怪,他过去从来不在日落之后来我宫里,难道有什么急事?”

蔡霖听明白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便道:“既是好友,就让他进来见见吧。”

“嗯。”欧阳拓看向初五,“请他进来。”

欧阳珏年近而立,相貌与欧阳拓有些相似,只是更加成熟。他匆匆进来,满脸焦急,走到欧阳拓面前便跪了下去,“太子殿下。”

欧阳拓十分诧异,他虽然贵为储君,但欧阳珏是铁帽子王世子,见他时并不需要行此大礼。他惊得站起来,俯身相扶,“堂哥,你这是为何?快快请起,坐下说话。”

欧阳珏却坚持长跪不起,甚至不顾礼仪,抓着他的手,急切地说:“殿下,臣恳请殿下帮忙向太后陈情,求太后恩典。”

欧阳拓现在身体虚弱,根本扶不起他,只得道:“好好好,无论你犯了什么错,只要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我这做弟弟的都会帮忙。你起来,起来说话。”

欧阳珏这才站起身,抱拳对蔡霖深深一揖,“蔡大人,珏来得冒昧,还请见谅。”

蔡霖在他跪下时便礼貌地站了起来,这时拱手还礼,“世子太过客气,下官愧不敢当。”

三人这才坐下,欧阳珏的脸上又是焦急又是羞愧,轻咳一声,才叹了口气,“殿下,我父王这一支人丁单薄,臣十六岁成亲,至今已有十三年,家中除正室外,还纳有姬妾七人,通房丫头更多,却只有小妾生过一个女儿,此后再无所出。唉,臣不是好色之人,只想为我家开枝散叶,传宗接代,如今一年一年地过去,却总不见动静,父王母妃急得不行,臣也觉得太过不孝。前些时日,臣来东宫看望殿下,一时把持不住,与那翠莲丫头有了私情。臣知这是死罪,本想与她断了这段孽缘,可谁知这姑娘竟珠胎暗结,有了臣的骨肉。昨日夜间,臣让她悄悄出宫,让王府中的大夫为她把脉,并确认她腹中怀着的是个男孩。臣十分欣喜,将她留在王府歇息,彻夜未归,第二日才悄悄送她回宫。她出宫之前将掌管的各殿钥匙都交给了一个好友,代她在晚间落钥,凌晨启钥。因此,她无论如何不可能在宫中谋害蔡大人。太子殿下,臣已将此事禀告父王母妃,二老将我狠狠责骂过,却到底舍不下孙子,已进宫向皇上求情。臣怕皇上盛怒之下不肯宽恕臣与翠莲,天时又晚,外臣不便进入后宫,所以才赶来求殿下帮忙,替臣去相求太后,请她老人家恩典,看在我家子息单薄的份上,饶过臣和翠莲以及未出生的孩子。”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跪了下去。

欧阳拓急忙去扶,“你起来,起来,我去,我这就去。”

“谢殿下。”欧阳珏热泪盈眶,虽然站起身来,却不断作揖道谢。

欧阳拓看了看窗外,见夜幕已经降临,便道:“堂哥,你先回府等消息,我这就去见太后。你放心,翠莲曾经是太后跟前的人,既是没有参与谋逆之事,让太后下道懿旨,将人指给你,你不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将她纳进门了?”

“那就最好了。”欧阳珏欢喜地连连点头,赶紧告辞,以免耽误太子去见太后的时间。他虽然焦急,礼数上却很周到,临走时还没忘了与蔡霖拱手道别,请他有暇到王府去坐坐。

等他一走,欧阳拓便对蔡霖说:“我这就更衣,要立刻去见太后。翠莲怀着皇家血脉,可不能在廷尉衙门给弄没了。”诚亲王是坚定的保皇党,无论何时何地,都始终维护皇帝、太后和太子的利益,这是他的一大臂助,今天这个忙是一定要帮的。

蔡霖点头,“你快去吧。”

欧阳拓疾步走到门口,忽然想起,回头说:“如果翠莲将各殿钥匙给了另一个人,那很可能就是那人模仿她的声音,以防事败时好移祸江东。若是如此,你在这里要多加小心。我会交代东宫侍卫,加派人手,保护你的安全。”

蔡霖也想到了这一点,不过,既然已事先知道,有了防备,倒也不怕对方再施什么诡计,况且,刚刚出了这么大事,连皇帝都心动了,对方只怕也不敢连续作案,露出马脚吧。见欧阳拓时刻不忘关心他的安危,他很感激,微笑着答应,“好。”

柔和的灯光里,他的笑容如春风一般和煦,让欧阳拓忍不住心里一动,忽然奔回来紧紧拥抱他,匆匆说了声“等我回来”,然后才跑出房去。

第22章

蔡霖在花厅里坐了一会儿,看着窗外明亮的月色,感觉毫无睡意。他虽然仍在病中,身体虚弱,但白天睡得太多,现在很清醒,根本睡不着。

屋里灯火通明,他便拿了一本书来看。东宫为储君居所,没有那些闲书杂赋,只有四书五经、帝王韬略,他看了几页便没了兴趣。将书放到一旁,他起身走出门去,站在池塘边,欣赏月光下的夜景。

荷叶亭亭如盖,莲花半开,随风摇曳,水面随着微风泛着点点涟漪,偶尔有鱼跃出,再落回水中,发出轻轻的“咕咚”声,更衬托出夜色的寂静。

不时有东宫侍卫、宫女或太监走来走去,但都训练有素,行动间悄然无声,偶尔有脂粉香顺风飘过,掠过蔡霖的鼻端,他才会知道有宫女在附近走过,却一直没在意。

等到更鼓开始敲响,初五和腊八都不敢让他在屋外再待下去,便过来劝说:“大人,起更了,您还是回去歇息了吧。”

蔡霖点了点头,转身回到自己房间。两个小太监侍候着他更衣、洗漱,然后扶他躺下,给他盖上锦被,这才退出去。他们不敢熄灯,只将大烛都灭了,留下一盏小灯放在墙角。初五在床前打地铺,以便随时服侍。腊八到旁边的太监寝居去睡,养足精神,明天才好值夜。

蔡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便觉得体温一点一点地升起来,血液里仿佛有一万只蚂蚁在爬,一直痒到骨子里。他忍不住呻 吟一声,挣扎着要爬起来,却全身发软,动弹不得。

初五听到动静,立刻起身,一看他的情形便吃了一惊,吓得差点哭出来。他扶住蔡霖,焦急地问:“大人,大人,你怎么了?”

蔡霖强忍着身体的不适,硬挤出来一个字,“水…”

初五赶紧跑到桌边,拎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茶,也顾不得已经凉了,便拿过来送到他嘴边。蔡霖一口气喝下,呛得轻轻咳嗽,伸手拉开衣襟,难受地紧皱着眉,颤抖着呻 吟道:“热…”

初五抬手贴上他的额,发现烫得厉害,不由得更是吃惊,立刻跑出去叫太医。他不敢惊动太多人,但欧阳拓刚从太后那里回来,尚未安寝,立刻被这边不寻常的动静引过来。

今夜在东宫值守的是位资深的老太医,给蔡霖把过脉后便紧皱双眉,看到欧阳拓进来,他行了礼,然后把太子引到外面的堂屋,轻声说:“殿下,蔡大人似是中了与昨夜完全不同的另一种媚药,此等淫药极为下流,是外面小倌馆用来调教不听话的孩子的,带入宫中便是死罪,竟会下在蔡大人身上,实令老朽惊诧莫名。此药虽有解法,却是以毒攻毒,十分霸道,蔡大人病体未愈,恐经受不住。”

欧阳拓大吃一惊,“那怎么办?”

老太医对他深深一揖,“殿下,请恕老臣妄言之罪,为今之计,若是要解除药性,只能找个男子来为蔡大人抒解。此事恐会伤及蔡大人自尊,因此,请太子斟酌。”

欧阳拓已然明白,沉吟片刻后问道:“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这是最妥当的法子。”老太医再行一礼,“老臣可以开方子,用药为蔡大人缓解,但恐蔡大人体弱气虚,后果难以预料。”

“好吧。”欧阳拓点了点头,回到屋里,对所有人说,“你们全都出去,没我吩咐一律不准进来。”

“是。”那些太监、宫女行了一礼,鱼贯退出。

老太医给了欧阳拓一颗药丸,轻声说:“这是大补丸,可以托住蔡大人元气,行房事时不至损伤太过。”

欧阳拓接过,看着他出去,将房门关上,这才坐到床边,凝视着正在水深火热中被煎熬着的人。

蔡霖的脸泛着绯色,在微微摇摆闪烁的烛光下有种美玉般的光泽,让人情不自禁地想去扶摸。欧阳拓伸出手去,轻轻滑过他的脸颊。蔡霖周身滚烫,只觉得他的手沁凉怡人,不自觉地往他那边靠去。

欧阳拓自成人之后便很少有情事,总觉得提不起兴趣,那一妃二姬几乎成了摆设,若不是偶有房事,连太后都以为他是有什么隐疾,暗自担心不已,这才拨了身边的人过来侍候,希望他能尽早传下后嗣,巩固太子之位。此时此刻,看着昏乱中向自己靠过来的蔡霖,他的下腹猛然一热,一股陌生的情潮顿时涌遍全身。

他有些惊愕,不由得伸手抱住蔡霖。他本就血气方刚,听着那渐渐粗撞的喘息和偶尔溢出的呻 吟,便再也把持不住,将手里的药丸送进蔡霖口中,然后就吻了上去。

第23章

蔡霖的唇舌带着一缕茶香,散发出火热的气息,一触到他微凉的唇便贪婪地吸 吮起来,渴望能得到更多的清凉。

他的唇不似女子那般柔软娇嫩,带着一种爽俐的力道,欧阳拓被他下意识的动作逗引,将他抱得更紧,更加用力的回吻过去。

蔡霖只觉得浑身都热得难受,一边汲取着他唇间的凉意一边用力拉扯自己的衣服。欧阳拓已是意乱情迷,双手不停,很快就解下了他和自己身上的衣物。两人肌肤相贴,蔡霖感觉到诱人的清凉,舒爽得喉间轻哼,欧阳拓却被他烫得浑身一颤,只觉得全身也渐渐变得火热。

他身为太子,虽未及弱冠,却早知情事,只是未曾有过龙阳之好,但宫中什么东西都有,他自是见过详细描绘男男情事的春宫图,此时无师自通,翻身压住蔡霖,细细地吻过他的眼眉、鼻梁、双唇、下颌、脖颈,一直滑到他的胸前。

蔡霖只觉得有一根羽毛细细地从自己身上擦过,所到之处便点燃了更为猛烈的火焰,烧得他难以忍耐。他想要更多的凉爽,来缓解自己的难受,便抱紧了身上的人,似乎想要一直挤进他的身体里,分享到更多来自他的清凉。

欧阳拓本想细细开拓,以免伤到他,可被他这么拼了命的拥抱和摩擦,所有的理智都在瞬间瓦解。他凑到神志不清的蔡霖耳边,轻声说:“文暄,事急从权,以后你可不许不理我。”蔡霖不知他的说什么,只是轻轻哼着,迫不及待地将他抱得更紧。

欧阳拓笑了笑,用力挣脱他的怀抱,将他的双腿分开,缓缓地顶了进去。那些春宫图只是教了他各种姿势,却并没告知他与男子欢好需要做更多的事前功夫,这一冲顶便让蔡霖疼得哆嗦起来。

欧阳拓刚一进入,便被里面的热度熨烫得周身舒畅,忍不住长长地呻 吟了一声,然后便压住他,猛烈冲撞起来。他本就年少,克制力弱,此时在床上得了趣,竟是经久不衰。

蔡霖受药性激荡,渴望抒解,虽有疼痛之感,却迅速被巨大的快感所冲淡。随着激烈的冲击,情潮一波一波地向周身席卷,让他禁不住绷紧全身,难耐地仰起头颈,喉间不断溢出欢畅的叫声。

欧阳拓如猛虎一般冲下去,沉沉地压着他,吻住他的唇,狠狠地与他的唇舌纠缠不休。蔡霖全身痉挛,很快便达到高 潮。欧阳拓感受着他的身体绞紧自己欲 望的感觉,那种极致的快乐是他过去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他急促地喘息着,压在蔡霖身上,等到他的颤抖渐渐平息,又开始新一轮进攻。

蔡霖所中药性甚烈,在半昏迷中与他激烈纠缠了大半夜,几度释放,才渐渐平息。欧阳拓自出外赈灾、中途遇伏到受伤回宫,至今已是数月未有情事,这时也尽情放纵,沉溺在无比的欲海中。极乐的浪潮不断将他们卷起,似乎将他们抛入空中,穿越翻涌的云层,看到灿烂的星海。

长到十九岁,欧阳拓才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生竟有如此美妙的境界。他要永远将身下的这个人、将他给予的这种感觉握在手中,坚决不放。

将到四更时,两人那仿佛熊熊燃烧的热情才终于平息下来,相拥着倦极而睡。五更过后不久,张公公悄悄起来,唤醒太子,低低地说:“殿下今日不是要去上朝吗?”

“对。”欧阳拓想起来,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人放开,抽出被他枕着的胳膊,轻手轻脚地起床,回身将锦被给他盖好,这才让张公公侍候自己淋浴、更衣。

张公公是宫中多年的老人,对太子殿下与蔡大人的一夜情事只字未提,却一早便吩咐厨房熬好了参汤,此时让欧阳拓喝下一碗以补元气。欧阳拓边喝边思考,放下碗便道:“你再拨两个懂事的人来侍候蔡大人,那两个小太监也不错,我看蔡大人挺喜欢他们,便一并留在这里,让他们好好学着。蔡大人昨夜中了虎狼之药,此时药性虽解,但仍于身子有损,你叮嘱下去,等下让太医给他把把脉,开点养身补气的方子,待他醒来便让他服下。膳食方面也要特别注意,一律比照我的例份来做,不可怠慢。”

“是。”张公公躬了躬身,“奴才刚才已经吩咐过厨房了,特意为蔡大人炖了一些补汤。奴才先侍候殿下去上朝,回头便安排人过来侍候,保证不会委屈了蔡大人。”

“嗯。”欧阳拓虽然睡得少,却觉神清气爽,隐隐作疼的伤处也已微不足道。他走进卧房,看了看仍在沉睡的人中,随即察觉屋里浊气太盛,便回头轻声道,“你让他们开一点窗敞敞风,但切不可令蔡大人着凉。”

“是,奴才这就交代下去。”张公公回身出去,对初五和腊八细细吩咐了一番。

欧阳拓心满意足地正了正衣冠,出去上朝。

两个小太监赶紧进来,找出一床薄毯加在蔡霖的锦被上,然后将窗户推开一点,又点上檀香,将屋里的浊气慢慢清除。

蔡霖一直在昏睡,连姿势都没有变过。两个小太监心惊胆战,隔一会儿就要过去看看,见他胸口微微起伏,节奏分明,显然呼吸正常,这才松了口气。

等到天光大亮,张公公拨来侍候蔡霖的大太监晏九便到了。他是东宫掌案太监,身份仅次于东宫总管。初五和腊八一见他便跪下行礼,“晏公公。”

晏九未到而立之年,在宫中已待了十七年,与他同时进来的小太监已经有一大半命丧黄泉,只有他披荆斩棘,坐到了拿四品俸禄的位置上。他向来沉稳,对两个小太监说:“起来吧。”然后便走到床边。

蔡霖的身上和脸上都有一层细细的汗,双眉紧蹙,似乎在睡梦中也觉得难受。晏九抬手慢慢伸进被子里,马上碰到黏腻汗湿的手臂,便立刻抽回,回头对两个小太监命令道:“速去取热水、香露、丝帕,我要为大人抹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