札合尔恍然大悟,也起身回了一礼,“家祖也对南疆蛊王心仪已久,可惜山高水长,路途遥远,不能谋面,引为毕生憾事。能到瑞国亲见大祭司,是我的荣幸。”

两人都很真诚,立刻便成为朋友。

蔡炫的心思全都放在蔡霖的安危上,听说札合尔有本事保住侄儿性命,尽管不知是否虚言,现下也宁可相信真有其事,于是对他也很热情。他曾经到过西域,对那里的风土人情大加赞赏,让札合尔非常高兴,对他顿时大有好感。

欧阳铿听到蔡霖有救,心里也是惊喜交集,对那外邦人代表的异族敌国也稍稍减弱了敌意。看到他们三人相谈甚欢,他便不去凑热闹,而是坐到蔡霖身边,低声问:“睡得好吗?今天的膳食怎么样?合你的胃口吗?”

蔡霖轻轻点头,“都挺好的。”

“那就好。”欧阳铿怜惜地看着他,“看到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蔡霖笑了笑,低低地说:“我要先跟五叔回去了。西域蛊神养出的蛊威力强大,我怕身子里的蛊王会感应到,从而被唤醒。如果我控制不住,死了倒是小事,却对整个京城有很大的危害。所以,你不能再留我。”

欧阳铿的眼神凝住了。

蔡霖的神情很温柔,认真地说:“你是个好皇帝。”

欧阳铿的唇角流露出一丝苦笑。

欧阳拓站在他们身侧,这时再也忍不住,猛地跪到欧阳铿面前,“父皇,儿臣愿带使团出使瑞国,请父皇恩准儿臣与瑞国使团同行。”

他来了这么个大动作,顿时惊到了旁边的蔡炫、提萨丹瑞和札合尔。三人停下交谈,一起看向这边。

欧阳铿盯着跪在脚前的儿子,神色凝重,目光锐利。欧阳拓却没有半点退缩之意,神情虽然很恭敬,眼中却满是坚定。过了好一会儿,欧阳铿才缓缓地说:“正值年关,国事繁忙,你身为一国储君,正应为朕分忧,岂能远走异国?”

欧阳拓还没答话,蔡炫却再也忍不住心里的疑虑,起身道:“文暄,你跟我来,我有话问你。”

蔡霖对他是言听计从,也不管身边的皇帝和太子,马上跟他走了出去。

蔡炫带他进了一间没人的厢房,上下打量着他,沉着问道:“那个太子跟你是什么关系?”

第81章

看着蔡炫锐利的目光,蔡霖低下了头。蔡炫看着曾经无比乖巧可爱的侄子,心里哀痛不已。这十几年里,他到底经历过多少事?为了报仇,他又吃过多少苦?

蔡霖不想说,可烙印在他骨子里的蔡氏家训却让他没办法欺瞒长辈。他琢磨了一下措辞,婉转地说:“当时,我是想要接近皇帝,所以才…我进宫后,被人下过药,还派女人接近我,想要陷害我,被我识破,避过了…我觉得这方法不错,就给自己又下了一次药,太子心善,不能袖手旁观,就…这事不怪太子,他是不知情的…其实谁都不知道,只有我自己心里明白。我就是豁出性命想要报仇,这些事…都算不得什么…”

“文暄。”蔡炫又急又气,呼吸越来越粗重,却偏偏没办法责怪眼前的这个孩子。思前想后,罪魁祸首就是自己,还有在那间房里的皇帝。

他二话不说,转身便冲出屋去,直奔正房。蔡霖一怔,赶紧也追了过去。

欧阳铿见蔡炫把蔡霖叫走,脸上神色不善,就有些担心起来,也没心思跟太子啰嗦。欧阳拓也有点心不在焉,忘了继续跟父皇分辩,要求跟随蔡家叔侄去南疆。父子俩一坐一跪,各怀心事,都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提萨丹瑞和札合尔都是心思单纯的年轻人,这时却也被这有些诡异的气氛所感染,说话的声音低了很多,都有些不自在。

没到一盏茶的功夫,只见蔡炫一阵风般卷进来,脸色铁青,伸手揪住欧阳铿的前襟,挥拳便打了过去。

欧阳铿猝不及防,本能地躲闪了一下。欧阳拓大惊失色,扑上去便要“救驾”。蔡炫抬腿便踢过去,将他踹到一边。父子俩面对他时都有点心虚,这时见他盛怒之下失了分寸,却都不敢还手,也没喊那些等在外面的随从。晏九与刘福面面相觑,两个人精这时却都不知所措,只能呆站在一旁,等皇帝有了吩咐后再有所动作。

札合尔见那个来自南疆小国的欺文男子竟然敢在大焱国的京城拳打皇帝、脚踢太子,顿时惊得睁大眼晴,继而佩服得五体投地。提萨丹瑞也是大吃一惊,怕蔡炫吃亏,赶紧跳起来,站到他旁边去。

这时,蔡霖奔了进来,一把抱住蔡炫的腰,使劲往后拉,“五叔,五叔,你别生气。”

蔡炫放开欧阳铿,双目气得通红,似要喷出火来。他愤怒地问:“你们父子…简直不是人!你们有没有把我们蔡家的人当人看?”他有心要指责,却又不敢把这事明着说出来。这没什么光彩的,真要讲起来,受辱的还是蔡霖。他越想越憋闷,恨得一把掀了桌子。

茶壶、茶碗全都落到地上,摔得粉碎,蔡炫喝道:“来人,送客。提萨,叫人马上收拾东西,我们即刻启程,返回南疆。文暄,你跟我走,从此再也不许来中原。”气呼呼地说完,他便拂袖而去。

蔡霖不敢不跟上去,只能匆匆忙忙地对欧阳铿和欧阳拓说了声“抱歉”,便奔了出去。

提萨丹瑞挠了挠头,完全没想到竟然会弄成这个局面,也不知蔡炫为什么突然就勃然大怒,而焱国皇帝和太子却对他很宽容,被他连打带骂,却并没生气。他站在那儿想了半天,也仍然摸不着头脑,只得对欧阳铿行了个礼,客气地说:“今日鲁莽了,非常抱歉。如此一来,我们实不便再留在这儿,明日便要离开京城,还请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见谅,多多海涵。”

欧阳铿非常不舍,欧阳拓也是一样,可蔡炫固然怒发冲冠,不肯再留,蔡霖的情况更是刻不容缓。欧阳铿一向雄才大略,虽有儿女情长,在要紧关头却是分得清轻重缓急。他想了想,便道:“贵国使臣蔡大人的心情朕都理解,文暄的身子也耽误不得,朕答应你们明日便启程回国。为了保证你们的安全,朕会派一支军队护送,请提萨大人接受朕的好意。”

提萨丹瑞也知蔡霖身体里的蛊王对自己国家的兴衰关系重大,因此没有拒绝,而是以手托胸,对他深鞠一躬,“多谢陛下。”

“不必多礼。”欧阳铿温和地说着,又看向札合尔,关切地问,“文暄体内的蛊王真的能在不伤他的情况下取出吗?”

“对。”札合尔很认真,“时机必须把握得准确。现在他的情绪不能激动,要保持平静、温暖,待到惊蛰的午时三刻,配合专门的药物和特定蛊虫的感召,便能将蛊王唤出,而不会伤及人蛊的根本。当然,毕竟是以身饲蛊,元气肯定伤损很重,不过,只要好好调理,会逐渐恢复的。”

“那就好。”欧阳铿点了点头,“惊蛰?那是正月末…”他心里思忖着,让身边的几大近卫暗中跟随,找到进入瑞国的路径,等到过了年,便快马加鞭地往南去,应该赶得上。

欧阳拓也在心中暗打主意,必须赶去亲眼看着取蛊,那是蔡霖生死存亡的要紧关头,自己一定要陪在他身旁。

父子俩暗自盘算,从南下想到朝中局势,一些必要的控制手段必须从现在就开始布局,这样才能放心离开京城。

提萨丹瑞恭敬有礼地将皇帝和太子送出门,这才回来找蔡炫。

屋里没点灯,光线有点暗,蔡炫坐在榻上,将蔡霖紧紧抱在怀里,脸上满是悲伤。

蔡霖却很平静,低低地说:“五叔,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我不后悔,你也不要再自责了。”

蔡炫的声音也很轻,却充满悔恨,“这都是我做的孽,不应该由你来承担。”

“我们是一家人,不必说这么生分的话。”蔡霖微笑着说,“五叔,反正我们要回家了,仇也已经报了,那些恩怨情仇,我们都忘了吧。”

“嗯。”蔡炫轻轻叹了口气,想到他的身体,然后才忆起他自小便被伤及根本,既不能生儿育女,就不能害了别人家女儿,娶妻自然是不成的了,以后找个好男人,有能力照顾他,也未尝不是好事。想到这儿,他抚了抚侄子的头,温柔地道,“等你的身子养好了,五叔替你留意着找个可心的人,不需要有多富贵,只要心好,人厚道,对你体贴,那就行了。”

蔡霖直到现在也不敢相信自己会在取出蛊王的过程中安然无恙,但在蔡炫面前却不会流露出来,以免他担忧,这时便顺着他的意思说:“好啊,都听五叔安排。”

蔡炫的心情这才好了一点。看到出现在门口的提萨丹瑞,他也不再板着脸,温和地说:“别管皇帝和太子,我们明日便走。”

“我已经吩咐他们收拾了。”提萨丹瑞笑道,“札合尔刚才说,文暄要保持心情平静,不要有太大波动,平时都得注意保暖,不能受凉,待到惊蛰那日的午时三刻,就要取蛊,如此才能保文暄无恙。”

“好,我记下了。”蔡炫对他的话很重视,低头看着怀里的侄儿,神情变得很温柔,“文暄,我刚才并没有怪你什么,你心里千万别有什么念头,有事也别憋屈着不说出来,明白吗?”

“知道了。”蔡霖的声音软软的,就像孩子一般,带了点撒娇的味道。

蔡炫不禁想起了很多年以前那个坐在大门前等着自己回家的小孩,想起他绽开可爱的小脸,朝着自己扑过来的情景。那些美好的时光历历在目,支撑着他在晦暗的岁月里一直活到今天。他搂紧了蔡霖,心里默默地想着,希望上天垂怜,保佑蔡家的人都能活得好好的。他没有别的奢望,只希望一家人能在一起,与愿足矣。

第82章

子夜,风雪大作,星月无光,京城里所有的人家都已熄灯睡下,包括那些舞榭歌台烟花之地,此时也都紧闭大门,不再营业。

一群黑衣人悄悄穿行在黑暗的街道中,直奔一品楼。来到高高的雕花围墙外,他们没有迟疑,一起纵身而起,敏捷地越墙而过。

他们刚刚落地,在后院里熟睡的札合尔便睁开了眼晴。他的蛊向他发出了警示,告诉他有人正向他接近。他警惕地坐起身来,很快就借助蛊的观察知道了外面的情况。

与此同时,提萨丹瑞带着防身的蛊也同样躁动起来,把他从睡梦中惊醒。他跳下床,迅速穿好衣服,悄悄出门。

札合尔就住在他的隔壁,正好与他在门边相遇。两人相视一笑,立刻知道对方打算干什么,便笑眯眯地互相做个手势,要各显神通,共抗来犯之敌,顺便也比试一下,看谁的蛊更厉害。

南疆的大祭司家族都是一等一的养蛊高手,即使不是专门研究这个的提萨丹瑞,在外公的指导下养出的蛊也很厉害,与札合尔他们的蛊是两条路子,却同样诡异可怕。

那群黑衣人精于夜袭,数月前曾潜入戒备森严的大将军府,虽然最终未能刺杀蔡霜,却也能在白贲率领精兵强将的围攻中全身而退,此刻进入没有兵力防卫的客栈,自然是信心满满,以及这次定能完成任务。

他们在呼啸风声的掩护下飞快地接近蔡氐叔侄所在的院子,手中寒光闪现,正要冲进去屠杀所有的人,便听到耳边忽然响起奇特的嗡嗡声,接着便似有米粒大的沙石在风中盘旋着向他们撞过来。

一群人都用黑布蒙住头脸,只露出眼晴,双手也都戴着护手,区区风沙根本算不得什么。他们都没在意,脚步不停,继续向里飞蹿。在这个过程中,他们都没有察觉,似乎有什么在他们身上叮咬,就像夏天的蛟子,让这些皮糙肉厚的大男人完全没有注意到。

院子里一片漆黑,显然所有屋子里的人都在熟睡,他们事先踏勘过地形,知道这里的格局,早就分派好人手,一进院子就散开,各自扑向自己的目标。

可是,还没冲到门前,他们就感到身体里迸发出一阵剧烈的疼痛,仿佛火焰燃烧,又像是冰刃攒刺,五腑六腑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在撕扯。短短一瞬间,他们便抽搐着跌倒在地。这些职业杀手本来都是硬骨头,这时却忍不住闷哼出声。

有人被惊醒,屋里陆续亮起了灯,提萨丹瑞和札合尔笑嘻嘻地走出来,用手里的灯笼挨个照着倒在地上的人,边看边讨论着那人的状况,若无其事地说着什么“我的蛊正在吃他的肝”,“我的蛊放出的毒快要攻心了”,“马上死多没意思,太没品了”,“是啊,怎么也得慢慢整上一个月”,“从肝吃到心,起码半年才会死”,等等,让那些人无不毛骨悚然,想要自杀,却浑身无力,根本没有办法。

蔡炫穿好衣服出来,脸上冷得快要结冰。他细心地关好门,免得吵到蔡霖,这才说:“问问他们,是谁派他们来的,想要干什么?”

提萨丹瑞马上伸出脚尖,踢了踢身边的一个黑衣人,“喂,问你呢,快点说话。

你老老实实说出来,我就放过你,否则的话,不但我的蛊会吃了你,还会根据你的血的味道去找你的血亲,继续吃他们,直到你们全族都死光。”

南疆蛊木本就神秘莫测,在中原人的心目中几乎成为恶魔般的恐怖传说,他们在动手前本来很谨慎地打听了又打听,确认这次来的人里没有养蛊之人,这才敢来动手,却没想到仍然遭了毒手。对于未知的东西,人们总会心存畏惧,就算这些刀头上舔血的杀手也是一样,听了他的话,没人会怀疑他是虚声恫吓,除了孤儿外,凡是有亲人在世的都不敢置之不理。

沉默片刻,当中有个黑衣人沉声道:“我们只是接任务杀人,只有老板才知道是谁下的单。不过,我听到一点风声,似乎是太后懿旨,说皇上身边有奸佞惑主,利用皇帝鸩杀太后,擅诛重臣,还勾引太子,伤风败俗,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他们要清君侧,扶明主,并请我们来诛杀妖孽…”

提萨丹瑞恼怒地赶过去,重重踢了他一脚,愤愤地说:“你才是妖孽。”

蔡炫一听便明白了,皱着眉看向皇宫的方向,“有人要造反。”

“什么?”提萨丹瑞看向他,“会打起来吗?”

焱国如果发生内乱,对他们这些没有野心的小国是相当不利的,一旦天下动荡,战火很容易波及到他们,很可能就是国破家亡的局面。提萨丹瑞虽然年轻,在这些要紧的关节上却看向很清楚,不由得很担心。

蔡炫沉吟片刻,便道:“所谓清君侧,不过是想要除去文暄,只要他不再待在皇帝身边,那就不要紧。这样吧,我们连夜就走,不要等明天了。其他的事与我们无关,这个皇帝雄才大略,那些人想要谋反,不太可能得逞。”

“嗯,好,我们马上就走。”提萨丹瑞看了看倒在雪地上的人,对札合尔说,“他们中的蛊毒能不能解?”

“可以啊。”札合尔很轻松,“要怎么解?解到几分?”

“让他们不能动,不能说话,躺上半个月吧。”提萨丹瑞嘿嘿地笑,“这样我们就回南疆了。”

“行啊。”札合尔也笑,从怀里摸出几个药瓶鼓捣起来。

提萨丹瑞收了自己的蛊,叫赶来的护卫们把那些黑衣人拖到屋子里,免得他们被冻死。过了一会儿,札合尔便去给他们灌药。那些人不再感到疼痛,只觉得全身僵硬,虽然有意识,却不能说话、不能动,除了能眨眼睛外,再也看不出是活人。他用完药,这里戳戳,那里拍拍,玩得不亦乐乎。

就在这时,蔡霖醒了过来。他脸色惨白,双手抓紧了身下的被褥,过了好半天才缓过一口气来,着急地叫道:“五叔…”

蔡炫正在屋子里看着婢女收拾自己与蔡霖的东西,并指点他们把蔡霖要用的药放在上面,以便随时取用。听到蔡霖带着颤抖的声音,他马上察觉有异,立刻快步走到床边,关切地问:“文暄,我们马上就走,你怎么样?”

蔡霖深深地吸气、呼气,似乎在努力压制着什么,半晌才道:“我觉得…蛊王…好像要醒…”

蔡炫大骇,马上抓过身边一个婢女,“快,去请神医来。”

那个婢女有些惊慌,答应一声便奔了出去。

蔡炫努力冷静,接着便想到了西域蛊神,等不及叫人便跑出门去,大声叫道:“札合尔,快来,快。”

札合尔和提萨丹瑞都是第一次听到他如此失控的声音,赶紧分别从两间屋子里奔出来。没等他们发问,蔡炫便抓住札合尔的胳膊往卧房里拉,“快,文暄感觉不好,蛊王似乎要醒了。”

“什么?”提萨丹瑞大惊失色,马上抢进屋里,“文暄,文暄…”

第83章

欧阳铿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夜这样独自安寝了,与蔡炫重逢,他却坚持要带着蔡霖远走南疆,这让他的兴奋、痛惜、懊悔、牵挂、担忧、思念等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根本无法入眠。

窗外风声呼啸,挂在檐下的灯笼剧烈摇摆,有不少抵挡不住风雪的扑打,陆续熄灭。宫墙内外到处都是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就连守卫的兵士也扛不住刺骨的寒冷,看看当官的都不出来巡视了,便也躲到屋子里取暖。

欧阳铿在宽大的龙床上辗转反侧,猛然在风声中似乎听到了一丝丝异样的声响。

他凝神细察,直觉告诉他有危险袭来,这种多年不曾有过的感觉是如此熟悉,让他陡然回忆起了刚刚登基的那些日子。他冷静地起身,披衣下床。

在床边侍候的小太监马上起身掌灯,服侍他穿上大衣裳。他低声问:“外面有什么动静吗?”

小太监一脸茫然,立刻躬身答道:“奴才不知,奴才这就去问问。”

“不用了。”欧阳铿叫住他,“你叫刘福过来。”

“遵旨。”小太监答应一声,迅速奔出去。

没等刘福进来,赵一杰已经如一道烟般飘进门,对欧阳铿禀报,“皇上,有大批刺客入宫,意图犯驾,宫中侍卫正与他们激战。为策安全,请皇上不要出去,暂留乾安宫。”

欧阳铿微微皱眉,“禁军呢?”

“郎中令已经派人出宫去调援军,可是…”赵一杰沉声道,“宫外也被围了,宫里的人冲不出去。”

欧阳铿沉默片刻,冷冷地道:“这不是刺王杀驾,而是谋朝篡位。”

“皇上英明。”赵一杰完全同意他的判断,“来犯之人气势汹汹,皇上不宜轻身犯险,请留在乾安宫内,静候捷报。”

“朕从来不是偏安一隅的皇帝。”欧阳铿微微一笑“,走吧,朕倒要看看,是谁有那么大胆子,竟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

他说着话,已是大步向外走去。刘福这时才穿戴整齐,急匆匆地奔进来。欧阳铿没跟他说话,直接走出大殿。外面已聚集了一批精锐的内宫亲卫,全都挺立在风中,绞丝不动,鸦雀无声,见到皇帝出来,他们全都躬身见礼,随即护卫着他登上御辇,向前殿行去。

宫内处处都有刺客出现,但数量不多,最厉害的一支小队已经无声无息地潜行到乾安宫附近,全靠欧阳铿那八名轮值的近卫警觉,这才发现他们的动静并予以拦截,于是,刺客的行动暴露,侍卫们纷纷从温暖的屋里冲出来护驾,这才闹出了大动静。

樵楼打了四更鼓,夜色更深,风雪却停了下来,让兵器相撞声和呼喝打斗声愈发清晰。皇帝的御辇周围亮着灯,看上去非常醒目,正在各处拼杀的黑衣人立刻向这边冲,而那些侍卫们见陛下亲临,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也都人人英勇,奋不顾身地拦截住刺客。

欧阳铿撩开棉挂帘,从小窗里望出去,只见夜色中人影幢幢,却都看不清楚,只能从嘈杂的声音里判断出战况激烈。

御辇穿过刀剑横飞的战场,不时有弩箭等暗器射来,均被八大亲卫格挡开,周围护驾的侍卫偶尔会被飞来的箭矢射中,却忍着疼不肯倒下。一行人来到金殿,护着皇帝坐上龙椅,然后将大殿团团围住,屋顶也上去了不少人,密密麻麻地站着,大家这才松了口气。

欧阳铿看着灯火通明的大殿,关切地问:“太子呢?后宫诸人、皇子、公主都安好吗?”

郎中令接到下属禀报,匆匆赶来护驾,这时禀报道:“臣已派人护住了后宫各位娘娘和皇子、公主并至各处查看情况,目前只知长宁宫的贵妃、翠微宫的德妃、清心宫的宜妃并容嫔、惠嫔等几位娘娘失踪,皇子、公主及其他各宫娘娘均安然无恙。太子殿下正率东宫侍卫与刺客激战,太子妃姬均无伤损。另储秀宫中诸贵人均被惊醒,有些混乱,现在情况不明,请陛下恕罪。”

储秀宫中住的都是不重要的低品级采女,皇帝根本连她们的姓名相貌都不记得,此时自然不去理会,听得儿女无恙,心下便安定了。他沉吟片刻,沉声道:“宫中没敲警钟吗?皇城禁军何在?”

“已撞鼓鸣钟,却至今未见援军。”郎中令有些忐忑不安,“臣曾登上宫墙,隐约可见宫外来犯之敌似是禁军中人。”

欧阳铿皱紧了眉,神情却很冷静,声音也不见异常,“能守住吗?”

“应该能守到天亮。”郎中令见到皇帝,立刻有了主心骨,也不再惶恐,“臣看到叛军后方传来杀声,在火光中能看到大司徒白大人和白大将军的旗号。现下叛军攻势已缓,臣的羽林军能够顶住。”

欧阳铿听说白氐兄弟赶来救援了,顿时精神一振,唇边有了一丝笑意,虽然白楚与白贲在京城之中都没有直系军队,但他们府中的亲兵都很剽悍。他们肯定会率亲兵前来攻打叛军,同时在近郊军营中调来军队,只要大军一至,叛军之势必会瓦解,危机也就解除了。他放松地靠在座椅上,淡淡地道:“既是白爱卿在外,你只要不让叛军攻入皇宫并阻截住宫内刺客,那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臣遵旨。”郎中令抱拳躬身,领旨而去。

守在门边的侍卫等他离开,立刻将镶着铜钉的大门紧闭,并上了沉重的门闩。

欧阳铿看着朱红的殿门,心里飞快地思忖着,把禁军绕领的人脉关系捋了一遍,然后又想起那几个失踪的嫔妃。宜妃柳氐的失踪让他心生警惕,不禁暗悔对她没有严密防备。贵妃白氏与德妃韩氏都与柳氏有嫌隙,三个家族也属于两大敌对阵营,而容嫔与惠嫔都育有皇子、公主,也一向与柳氏不睦,按照常情判断,很可能是柳氏在宫内多年经营的人手引刺客入宫,救人劫人,并伺机刺杀皇帝,颠覆皇权。

柳诚虽然已经下狱,但柳家树大根深、枝繁叶茂,朝中有不少官员都与他们是姻亲或者是他的门生、下属,欧阳铿不可能将他们连根铲除,否则国家势必会大伤元气,有可能酿成大祸。可是,他的宽容却给了敌人可乘之机,这使他不禁检讨自己近年来的行事作风,暗自思量,是否仍该恢复曾经的铁血手腕。

想着想着,他从柳氏想到了蔡霖,顿时急了,马上叫来赵一杰,“你立刻想办法出宫,到一品楼看看,文暄和瑞国使团那里有没有什么事,迅速回报。”

赵一杰没有劝阻,很干脆地答道:“遵旨。”随即飞奔而去。

第84章

蔡霖觉得冷。

屋子里放了好几个火盆,热得大家都只穿着夹袍,也仍然有冒汗的感觉,可只有他在不停地颤抖。他脸色发青,整个人就像一块冰,慢慢地僵硬。他并不觉得太难受,只是在刺骨的寒冷中渐渐失去知觉。

札合尔微微皱眉,专注地查看着蔡霖的情况。蔡炫非常焦急,却不敢催促。提萨丹瑞和南疆神医也守在一旁,心里一直在回想大祭司临行前交代的那些注意事项,考虑着应该怎么应变。

札合尔探查完毕,转头对他们说:“蛊王已经醒来,我无法阻止。根据我们多年的观察,神蛊一出世,首先要做的就是寻找合适的母蛊,留下后代。我倒是有这样的母蛊,但是西域养蛊之术与南疆不同,只怕不能吸引它,最好是你们那里有比较好的母蛊。出于对繁育后代所需人蛊的本能保护,蛊王会比较小心,不会强行咬啮吞噬人蛊的血肉,破体而出。我会开出一条通道,辅以药物,再用母蛊引诱,让蛊王沿着这条通道出来,或能保住文暄的性命。”

蔡炫感觉很不踏实,马上反问道:“你能确定吗?”

“不能。”札合尔很实诚地摇头,“他的情况很特别,这只蛊王的力量非常强大,我没有把握。不过,我可以很肯定地说,如果不照我的方法来办,蛊王一定会破体而出,文暄没有半分生机。”

提萨丹瑞和南疆神医一齐点头,眼里却都有着不忍。现在这样的情形,只能按照札合尔说的那个法子搏一搏,否则蔡霖就一点生存的机会也没有了。

蔡炫无计可施,又不可能再拖延下去,只得一咬牙,对札合尔说:“那就拜托兄台了。”

“放心,我会尽全力。”札合尔的神情很严肃,一点也没有儿戏的意味。

计议已定,他们便立刻行动起来。札合尔准备药物,提萨丹瑞用自己的鲜血让自己最好的护身神蛊兴奋起来,南疆神医拿出刀圭药石,有的放在火上烧过,有的浸入烈酒。蔡炫不懂他们那些,只能坐到蔡霖身旁,担忧地轻抚他的额头、脸颊。

将一切准备妥当之后,札合尔让屋里的丫鬟仆役全都出去,叫那些剽悍的南疆护卫守在屋子四周,防止有人惊扰,然后将门窗紧闭,这才动手。

晏九坚持职责所在,不肯离开。札合尔便同意他留下,郑重地吩咐道:“没有我的话,你不能有任何异动,若是惊到蛊王,后果不堪设想。”

晏九立刻点头,保证不会轻举妄动。

夜很长,守在屋子四周的人站在寒风中只觉得黑暗似乎永无尽头。屋子里灯火通明,却一直没有动静,仿佛里面空无一人,有一种诡异的气息在弥漫,让人感觉毛骨悚然。

对于整个南疆而言,新蛊王的出世是无比重大的充满神圣意味的事件,基本等同于大祭司的传承,甚至比皇帝的更替还重要。本来应该举行盛大的仪式,举国欢庆,可现在事出突然,什么都来不及做,便要迎新新一代蛊王的到来。

赵一杰带着李四季,历尽千辛万苦,互相掩护着,从敌人的重重包围之中潜出,然后让李四季去找到白贲,传达圣上旨意,自己便施展轻功,赶到一品楼。

这里很安静,显然没有敌人进入,他略略放心,纵身而起,轻飘飘地跳进院子。

入目一瞧,他不禁吓了一大跳,院里鸦雀无声,却站满了人,将正房团团围住。风已经停息,不少人提着灯笼,能清楚地看到他们都是南疆人,一个个神情肃穆,透着极度的虞诚,看情形是在保护房里的主人。

赵一杰想了想,便现出身形,上前去拱手为礼。他刚想说话,便有提萨丹瑞的管家赶过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凑近他身边,压低声音问道:“你是何人?来此有何贵干?”

赵一杰轻声说:“皇上派在下前来探望蔡大人,请问蔡大人是否安好?”

那个管家不认识赵一杰,但听说是皇帝派来,神情间便很客气,“有劳陛下关怀,圣子大人一切都好。”

赵一杰却有点不信,“诸位这是…”

那个管家语带恭敬地说:“我们正在迎候新蛊王出世。”

赵一杰清楚其中关节,不由得惊愕莫名,“不是说要等惊蛰那天才出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