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过很多次吗?”我问他。

“没有,在我印象里是第一次。”他说,“不过可能我失忆前真的来过。”

他说的云淡风轻,随即嘴角扬起笑容,看向我,眼里都是柔和的笑容,却给我很冰冷的感觉。

他的确是很不同了,失去的那一部分记忆,带走他的大半个灵魂,他越来越冷漠,越来越难懂,虽然他是爱我的,但是这份爱,是否能天长地久?

我们因为家族的利益建立起来的感情,他或许只是这一刻,觉得我们曾经相爱过,在他心里,我只是代替那个女孩子占据最重要的位置。

如此,而已。

晚上,我们登上回家的飞机,我爸妈留在这里,继续打理潘家庞大的事业。

楚尧的日记

我在几万米高空上,俯瞰这座城市,它离我越来越遥远,到最后模糊不清了,飞机冲上云端。我的一切,都在这里被掩埋。

踏上熟悉的土地,我的心也踏实了,在这里,我什么都不害怕。

这里有和我楚尧最初的回忆,他会慢慢把阿雅遗失在漫长的记忆中。

楚尧的父母一起来接我们,楚珈赫是那种典型的商业人士,风度翩翩,楚尧的母亲也是光彩夺目的女人,很和蔼,拉着我的手一直说话。

到了家之后她带我上楼去,留下楚尧和楚珈赫谈我们出国的事情。

“这里有些尧儿的东西,现在他失忆了,我们不希望他想起什么,现在的他很好,就是我和他爸爸希望的样子。”她从一个柜子里取出一个黑色的书包,从里面拿出一些东西,“而且我知道,他失忆前肯定痛苦过。”

她递给我一本笔记本,我翻开,空白的,什么都没有。我又翻了几页,两张照片掉出来,我俯身去捡。

照片上的人映入我的眼帘,让我吃了一惊。

那竟然是…阿雅。

两张照片,不同的阿雅,一张颓废堕落,在一群男生中间抽烟,一张很纯净,在梧桐树下转身微笑,那么美好。

我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

楚尧的妈妈走出去,临走时说:“这些东西你看着办吧,尧儿喜欢你,不会怪你的。”

夹着照片的那页书上,有几行字,是楚尧的字体。

在我过去的十八年里,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这样刻骨明铭心地爱上一个人。那种滋味,真的非常不好受。

而且更让我难受的是,我爱上的,仅仅是一张照片上的女孩子。

那是一个眼神绝望到让人心寒的女孩子。

我第一次看到那两张照片,简直不敢相信,同一个人,竟然会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离开

也许,曾经的她,是那个站在梧桐树下转身笑得明媚的乖孩子,可是突然发生了什么事,让她变得绝望,然后不断堕落。

我爸说:“这是你的未婚妻,他叫潘雅。”

潘雅…

我们会在一起的,上天这样注定了,你的绝望,要我去拯救。

那个时候,我心里有了一个偏执狂妄的想法,我要让她变成那个明媚的女孩子,不会让任何一点儿悲伤沾染上她!

我疯了!

我在心里期待她的爱。

那样不可救药的,爱上她眼睛里的绝望。

爱上她明明脆弱,却拼命装作坚强的样子。

那些堕落的姿态,都是用来伪装心里最深最深的痛。

你在痛什么?

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只要你不再悲伤,我愿意舍弃整个世界。

眼前一阵昏暗。

原来,楚尧早就知道阿雅,在很久之前,他便知道未来的一生都将和这个女生牵扯在一起。

原来,他愿意为了她做任何事情。

原来,他爱上她的悲伤。

“林龄。”楚尧忽然推开门,我慌忙收起笔记本和照片,站起来说:“怎么了?”

他笑了笑,笑容没有进入眼底:“睡觉吧,我们明天就走。”

“那么急吗?”

“我不想留在这里。”他皱了一下眉,“这里真糟糕!”

“好,只要你高兴就好。”我说。

为了你,我也愿意舍弃整个世界。

第二天,晚上的飞机,我和楚尧一起去英国,远远离开中国的土地,我忽然不可抑制地哭起来。

是不是我们这样离开,真的就能抛开一切过往呢?

楚尧把我搂过去,轻声安慰我:“别哭,我们还会回来的。”

飞机冲上黑色的夜幕,星辰仿佛在我周围飞来飞去,围着我眨眼睛,每一颗,都像阿雅的眼睛。

千帆过尽,该来的人来了,该走的人走了,留下的,就留下了。

楚尧在布满星辰的天空下牵起我的手,温柔地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感动,落泪,还有什么,能让我再去祈望的呢?

林龄篇完

其实我真的很想你

医院里永远不会消失的福尔马林的味道,充斥在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空气分子中,随意肆虐,甚至穿梭在人体的细胞中横行报答,拉扯着每一根脆弱的神经,形成乱麻一样的思绪,在空气里飘荡成悲伤的思念。

这是在离开阿雅很久很久以后。

时间在我们面前忽然变得奇怪,在日复一日的流逝中消磨了所有奇迹,但我却能听见它走的时候哗哗如流水的声音。

其实对她的思念,早就石沉大海般,沉默在我心底最深最深的那个地方,被覆上一层细细的沙。

在看见熟悉的事熟悉的人,它便会毫无预警突然浮出来,扒开层层沙粒,仿佛要揭穿一千年前就隐藏下的秘密,让所有的一切都分崩离析。

其实我真的很想你,阿雅。

1

佳佳的病已经进入晚期,似乎到了任何手段都不能挽救的地步。

看见她,我想起很久以前那个天真的自己,真的觉得这个世界他妈的就是一个天大的谎言!甜言蜜语欺骗你,到最后,留给你残缺不全,惨不忍睹的结局。

突然很恨被欺骗的自己,如果当初觉悟得早一点儿,多好。

早上我带着佳佳到医院餐饮部吃早点。我捡了一个有阳光照射的座位,买了两碗豆腐脑。白花花的盛在碗里,扫上细细的砂糖,空气中腾起清新的豆香。

佳佳坐在我对面,用勺子舀了一小口豆腐脑放进嘴里,突然抬起头看着我,问:“你说人死了以后会不会立刻就消失呢?她还有机会再回来看看生前放不下的人吗?”

早晨的阳光如此温暖,佳佳的话却仿佛让四周流动的空气一瞬间凝固了。

然而我不是很震惊,对于她生病以后总是莫名其妙蹦出来的感悟我早就能够很快适应,并且应付自如了。

“灵魂是不灭的,听说人在死了之后,灵魂便会从身体里跑出来,然后一一来看看生前曾经留在自己身边的人,这样她才能安然离去,重新开始另一段生命的旅程。”

灵魂

她歪着头不再说话,一口一口吃着豆腐脑,碗底渐渐露出,浅绿色的花纹,清新淡雅,如同眼光一般让人舒心。她对着我微微一笑。

餐厅的门被推开,清晨八九点的空气凉凉地扑进来,佳佳抱着身体抖了一下:“好冷哦!”

门口的阳光突然变得很强烈,跳跃的光线堆在玻璃门边,炫得人睁不开眼睛。

我忽然看到那对光线里隐隐约约有个人的身影在晃动,可是由于前方的光线强烈无比,所以我无法看清那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心里没来由的像被人扔进一块石子,激起千层浪花。

………

“严小桐!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你!”

…………

“我要去英国,以后都不回来了。”

…………

眼前的光金灿灿的,我唰地站起来。

我看得很明白,那是阿雅!一定是阿雅!

她穿着和昨天走的时候一模一样的衣服,还是那么柔软的头发,还是那么明亮的眼睛!

她朝前走了几步,用微笑的神情看着我,说:“再见了。”

“小桐哥哥。”手指上感觉到一阵冰凉的温度。

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豆香,混合着清晨特有的潮湿的味道。

原来我还是这样爱你,即使过了这么长时间,这份爱,只会日渐加深,而没有一定点儿消减。

阿雅,如果很久很久以后,所有的一切都被记忆的堡垒隔在墙外,谁也走不进去,也溜不出来。那么,我还有再爱你一次的机会吗?

“你不吃了吗?”佳佳抬起头在我眼前晃了几下,“看什么呐?”

思绪一点一点回到脑子里,我再次看向门口。

金色的光线不断跳跃,在玻璃隔开的世界外,一辆120急救车鸣着警笛呼啸而去。

像某种古老的咒语,潜伏在身体的最深处,突然一瞬间被催动了。

诀别

我牵着佳佳的手回病房,她很平静,这种平静,在病情一天天加重中慢慢凸显出来。不像刚开始的那样暴戾乖张,她总是安静地坐在某一个地方,有时金色的光线割断她凝思的侧脸,就这样一半明亮一半黯淡的面孔,让人捉摸不透而心生恐惧。有时她会突然回过头,对着我绽开一个笑脸,笑容去而没有到达眼底。

“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害怕了。”每次她都这样告诉我。

我们一起经过医院门诊部。恰好赶早来看病的人很多,等在外面的患者和家属在看挂在墙壁上的电视,电视里正在播着一条很轰动的新闻,所有人都屏声静气,表情各异。

一个妇女叹了一口气,说:“现在的年轻人,追求什么刺激!看吧,现在把命都赔进去了!”

她旁边的妇女立刻附和:“哎呀,是那个女生呀!这次真是活该了!小小年纪不好好读书,尽跟社会上小混混在一起,惹是生非!我们家芳芳,多么乖,被她欺负得连学校都不敢去了!”

“怎么有这样的人啊?学校不管吗?”

“学校也不敢管啊!你知道她妈妈是谁吗?是‘天河集团’董事长!学校都是她妈盖的,你说,谁敢管她?!”

有时候,命运真是一个淘气的小家伙,就是这么爱开玩笑,而且每次都措手不及地忽然降临。

在很久以后,我突然想起阿雅跟我说:“我要去英国,以后都不回来了。”的时候,那种感觉,有着如隔世般遥远到让人心痛的距离。

我真的没有想到,这一次,真的是永远的诀别了。

我撒开佳佳的手跑出去,我想用尽我所有的力量,哪怕是生命的全部都耗尽,只要让我立刻去到她的身边!

阿雅。

电视机里还在不断叙述那场车祸,发生在日出最壮丽的时刻。

“…女方当场死亡,男方已被送入医院急救…”

你别走

“小桐哥哥!”佳佳的呼喊声在身后,像一个梦魇,一个铁索!紧紧拽着我往一个深渊里陷。

我看得到自己坠落的样子,绝望地,伸出的手臂,指向苍天,似乎努力想在空无中抓住一点儿希望。

我向前跑,不回头,脑海里不断浮现出那个人的样子,她带着微笑的神情对我说:“再见了。”

是不是,有些事情,真的要到穷途末路的时候才知道回头?

佳佳的声音忽然停止了,然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鼻端的呼吸,心脏的跳动,甚至毛孔张开汗水低落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放大…

时间在这一刻是被扭曲了的。

通往室内的唯一的公家车叭叭响着喇叭开过去。

我记得,曾经有一个绝望的女孩子,坐在这路公交车上,一站又一站过去,看尽整个城市的喧嚣繁花衰败颓废。

站在边缘地方看尘世的迷茫。

阿雅。

过去的公交车里在放一首歌,曾经也是她最喜欢的歌:

“从来不相信我的世界可以有多完美,痛苦,寂寞,还有一些疲惫。不允许他人随意进入我的零度空间,宁愿孤独,懒得再去想谁。两个人一起是否只是得到一种安慰,挣脱过去,然后忘记一切,没想过有天我的结局忽然全部改变,谁会抓住我的无力双臂….。”

身后传来‘咚’地一声巨大而沉闷的响声。

有谁知道,站在天平的中心,该往哪一边走,才不会失去平衡?

我折身回去,脚步异常沉重。

我必须回去,必须。

这是我的选择,很早很早以前的选择,现在我不能放弃。

我把佳佳从地上扶起来,她脸色苍白,脸上渗着细密的汗水,嘴唇泛着冰冷的灰紫色。

她抱着我,颤抖地哭着说:“你不要走,你走了我会害怕的,你别走。”

宿命

天空很灰暗,乌沉沉的铅灰色的云压缩了心中所有狂执的想法,飞鸟悲戚的鸣叫在往南的路途中悄然寂灭。

夏天原来早就不知不觉过去了。

应该下一场很大很大的雪,冰封一切,掩埋一切。这个世界的浑浊与杂乱,让人窒息。

那场车祸造成了不小的轰动,阿雅的母亲——著名‘天河集团’董事长潘玉珍无法承受痛失爱女的打击,突然病倒,而接下来关于阿雅的遗体却被一份突然出现的遗嘱拖延着不能下葬。

根据死者生前的意愿,她的心脏归属,是那个躺在急救室里昏迷不醒的楚尧。阿雅活着的时候,把她最珍贵的心脏给了楚尧。

我知道,她是爱他的。

因为她曾经这样说过:“如果我和一个人真的相爱了,那么我会用一切办法把我们两个一生都绑在一起!我也会用一切办法,证明我们的爱!”

她用的是这种极端的方式。我忽然很羡慕楚尧

她的遗体一直存放在医院里。第二天楚尧的父母就赶来了,可那时阿雅的母亲已经因为伤心过度在家里休养。

然而令所有人都料想不到的是,原来林龄的父亲,就是当年和情人私奔的阿雅的父亲!那个戚苹口中差点儿杀了阿雅的林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