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皮接过,还以为祭司大人要给自己一个向往已久的苹果手表,定睛一看,是个老式的卡西欧,液晶显示,黑乎乎的正方型,样子一点也不好看。

“干嘛戴这个?”她笑了,“看时间用手机就好了。”

“这可是情侣表呐。”他举起左手,袖子滑了下去,露出一只一模一样的。

好吧,有东西送总是好的。皮皮心想,再说祭司大人也没送过她什么贵重的物件儿,都是魅珠啊、玉觹啊这些估不出价的手工制品。

她把手表戴到腕上,发现液晶屏里除了显示时间和日期,还显示两个不断变化的数据。一个总在二、三、四之间跳动,一个总在三十六、三十七之间摇摆。

“这两个数字是干什么用的?”她好奇地问道。

他坐到她身边,抬起她的手腕:“你说得对,我们应当想方设法地在一起,共同克服困难。”

她咬了咬嘴唇,扭过头来凝视着他完美的侧颜,轻轻地道:“你想通了?不赶我走了?”

“嗯。我们应该努力地在一起。不论用什么法子,都要试一试。”

“一定有很多办法,”皮皮接着道,“只要尽情地发挥我们的智慧和想像力,没有克服不了的难关!”

“这是我托原庆帮我设计的表,这两个数据,一个是心跳,一个是体温。你手表上的数据是我的,我手表上是你的。只要我们的心跳、体温维持在正常水平,就可以在一起,睡在一张床上都没关系。”

皮皮一听,差点笑哭了,兴奋地鼓起掌来:“真的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太好了!”

话音未落,两人的手表嘀嘀乱叫,外加不停地震动。

“心跳九十五,”贺兰觿看着自己的表,“有危险。”

“啊?”

“看,我的心跳也超过十三了。咱们都喝点水镇定一下。”

“就喝我这杯吧。”

皮皮将手中的果汁喝下一半,将剩下的递给贺兰,他一饮而尽。

“深呼吸,然后从一数到十。”

两人一连做了三个深呼吸,手表上的铃声终于消失了。

“所以说,必须是咱们俩的心跳同时超标,才是危险的?只要其中的任意一个能坐怀不乱,就不会有危险?”

“原则上是这样。”

“真的?”

“这就是我们一起在海上的情况,我们在一起那么久也没事,对不对?因为虽然你对我有感觉,但我对你没感觉。所以我们很少遇到同时心跳加快的情况。”

皮皮眼睛一亮,忽然一拍大腿:“贺兰觿,我找到解决的办法了!”

“……”

“人在冷水里,心跳会变慢。”

浴缸里的水里只有摄氏十五度。

皮皮脱下衣服坐进水中,不到三秒,万丈豪情顿时化作了痛苦的哆嗦。

她咬了咬牙,尽量让自己显得很轻松,微笑着看着对面的贺兰觿。

狐族天生不怕冷,原形状态下可以忍受零下五十度的低温。所以祭司大人在冷水中是一脸惬意。

为了制造情调,她的背后点着一排小小的蜡烛,水面洒着玫瑰花瓣,还滴了几滴薄荷香精。

他在水中握住了她的手。她微微地挪动了一下身子,尽量靠近那一排小蜡烛。对她来说,哪怕只有一点点的热量也是好的。

手表很安静。

他轻轻地亲了她一下,发现她浑身发抖,牙齿咯咯直响。

“水太冷?”

“不冷。”

他将她搂进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她不断颤抖的身躯。她觉得他的身子根本就不热,几乎和水温一样。她只好紧紧地贴着他的脸,但她的头发就好像一个吸满水的拖把,把浴缸里的冷水都吸到了头皮上。

她感到一种从上到下的冷,连心脏都冻得跳不起来了。

他的双臂环在她的胸前,嘴唇轻轻地探索过来,她扭过头去迎接。这一次,他企图深入唇中,发现她牙关紧咬。

而她却觉得祭司大人的呼吸都带着寒气。

他拍了拍她的脸颊:“皮皮,放松,咱们的心跳何止正常,都偏低了。”

她刚想接话,猛地一声“啊……嚏!”喷了他一脸的鼻涕。

他忍不住笑了,擦了擦脸:“还说不冷?你究竟想扛到什么时候?”

“还行,这是……过敏性鼻炎。”她猛地张开嘴用力地吻了他一下,“开始,向我扑过来吧,祭司大人。”

祭司大人没有扑过来,只是把冻得浑身鸡皮疙瘩的她从水里捞出来,擦干身子,送到床上,用被子紧紧地捂住了。

“看来水疗是不行的。”他团膝坐在地毯上,用电吹风吹着她湿漉漉的头发,“现在还不是夏天。你先睡吧。”

“你睡哪?”她缩在被子里问道。

“书房。”

“其实我们可以睡在一起。”

“咦——我说关皮皮,你怎么就是不死心呢?”他用手指敲了敲她的脑袋。

“我先睡。反正我也很困了,等我睡着了,心跳稳定了,你再睡到我身边。”皮皮眨了眨眼睛,“水疗不行咱们改成睡眠疗法。”

“旗杆上绑鸡毛——好大的胆子。”他狠狠地白了她一眼,“就不怕我趁你睡着吃了你?”

“人家心跳又不快,你不会想吃的啦。”

他无可奈何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就这么说定了,我睡了,明早醒来你要是不在我身边,算你怂哦!”

她双眼一闭,将一个大枕头往怀里一抱,倒头就睡。贺兰觿团膝坐在地毯上,给她拢了拢被子,关掉电吹风:“跟你说个事儿。后天我要去一趟北边。”

“猜到了……”她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我跟你一起去。”

“别去,留在这里等我。”他说,“那里是前线,很不安全。”

“行,我听你的。”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奇怪,今天怎么这么好商量呀?”

“因为我睡着了……”

“皮皮?”

“……”

“皮皮?”

他一连叫了几声,皮皮真地睡着了。他坐在床边安静地等着,一直等到手表上的心跳从每分钟七十次降到五十五次,这才上床,紧紧地搂着她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是我不想写对手戏,而是一写就锁了……整个人的心情都不好了……

☆、第 28 章

晨雾渐散之时, 阳光缓缓照进林间, 鸟声啁啾,空气香甜, 前面三棵巨柏,藤萝缠绕,幽阴可人。右侧是一道山涧, 水声潺潺,蜿蜒而下, 被层层绿叶遮挡,不见踪迹。

“这里很像沙澜。”修鱼稷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山峦。

其实也很不像。山顶上修着一个道观,下面连着几百级台阶, 高高的飞檐挑起,就这么一个小小的东西,整个山水都变了, 成了龙族的风景了。

“像不像修鱼堡的后山?”修鱼靖指着那三棵巨柏, “小时候你和阿彬喜欢爬树,记不记得阿彬有一次摔下来, 胸口被地上的树枝戳了个对穿,把我们吓得魂都快没了。”

那次真是惊险。三叔家的老二修鱼彬胸口上的洞离心脏只有一寸, 奄奄一息地在床上躺了五个月, 总算在父母的泪水和祈祷中活了下来。但因此也落下了病根, 身体虚弱、脸色苍白,打仗是不行的了,于是专心医学、占卜与巫术, 歪打正着,居然成了狼王座下的首席大巫师,旦凡族中大事,狼王都要亲往大巫师所住的洞穴请求神示。

三叔为人傲慢、说话放肆、就跟这位在狼王面前十分得宠的儿子有关。狼族中很多人都瞧不起他,但表面上也不太敢得罪他,亦皆因如此。

昨夜与唐晚荻分手后,修鱼稷回到公寓,却没碰到三叔。方雷盛说他去街边撸串了,天亮时分才打着饱嗝儿回来,修鱼稷已穿戴整齐地等着他了。

“三叔,方雷想去西边的坟地看看三妹。今天我跟您一起巡逻吧。”

修鱼靖倒是不介意,说了声“好啊”,拎了件外套就跟着修鱼稷出门了。

一路走到这座偏僻的山林,修鱼靖说前几天巡逻时来过一次,算是南边最远的地界,树多、果多、野兔多,还有梅花鹿,是个肥美润泽之处。于是撒了几把尿圈了起来,算是狼家的地盘。

叔侄俩好久没这么聊过了,更没有像这样提起往事。大部人马出行时,修鱼彬一直相伴狼王左右,现在大约还在北边的森林与北关的狐族鏖战。据说幸亏有大巫师精湛的医术和草药,以及瘟疫到来时先知先觉的采取了隔离措施,这才挽救了修鱼堡全体狼族未遭灭绝的命运。狼王也觉得自己比任何时候更加需要巫师,对他愈发礼遇。

修鱼稷与三叔家的老二交情一般,但怎么说也是堂兄,小时候玩在一起,有事无事经常见面,关系还是熟的。

“二哥什么时候大婚?五鹿家的四姑娘都跟着他好几年了,翅膀都摘了。”修鱼稷笑道。

“嗨,五鹿家的女人性子烈,非他不嫁。但姑娘的父亲不愿意,说我们老二身体差不能打架又活不长,放下话说,谁要敢动他家的女儿,就灭了谁。”

“三叔放心,这话只是说说而已。”

“就是!别的不说,真要和五鹿家的杠上了,小六你第一个不答应,对不对?肯定带着人马杀过去呀。”

“那是当然。”

“哈哈哈哈……”修鱼靖爽朗地笑了。

林间小径幽深,树枝划过衣衫哗哗作响,仿佛也要参与到谈笑中去。修鱼稷的心中却涌起一阵酸涩。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曾与众多的弟兄“分享”过母亲,三叔也是其中的一位。自己从小憎恨他,也是因为他对此事毫不忌讳,甚至喜欢故意提起,令他倍觉羞辱。至于自己究竟是谁的儿子,其实并不清楚。狼族的规矩是谁的地位高就算谁的。或许这个三叔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也未可知。

想到这里,他的脸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下意识地掏出一只烟递过去:“叔,抽支烟?”

走了这么长一段路,的确有点累了。修鱼稷划燃一根火柴给三叔点上,又给自己点了一支,两人站在涧边吸了两口。林中的空气有些窒闷,紧接着是死亡般的沉默。两人各自被两团烟雾围绕着,彼此看不清对方的脸。

一路上修鱼稷都在想如何快速地解决掉这个人。是一刀毙命,还是给他一个辩解的机会?他是一个公正的人,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原则。但从历史、从现状、从未来这三个角度来看,他都找不到原谅三叔的理由。

思前想后,还是实用功利占了上风。

这个三叔很有些话唠,他不想也没有必要听他的唠叨。尤其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无论他说些什么,都会在他有生之年留下阴影,带来愧疚。想到这里他悄悄地退了半步,叫了一声“三叔”,修鱼靖转身过来,还没来得及答应,就看见自己的胸口多了一把铜头猎刀,直插心脏。他的脸痛苦地拧了两下,伸手过去想抓住修鱼稷,身子却软软地倒下去,瞬时间变成一头灰狼,抽搐了几秒就不动了。

他把猎刀拔了下来,在涧水中洗干净,一脚将灰狼踢入沟壑。正要走,忽见地上放着修鱼靖的单肩包,他拾起来搜了搜,摸出两样东西,脸一下子变了……

一张银行卡和一个手机,都是唐晚荻的。

***

因为累和紧张,皮皮一夜无梦,睁开眼时天已大亮,一看手表,差不多快中午了。窗外传来说话声,皮皮拉开窗帘,看见贺兰觿站在中庭的槐树下,戴着蓝牙耳机,一面低声说话,一面低头在手机了输入着什么。

祭司大人的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冷峻而不乏犀利。就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语气也不耐烦,他的声音仍然会打动你。就像此时此刻,皮皮明明听不清他在讲什么,耳朵已经醉了。

大约听见了屋中的动静,他关掉手机,转身走进屋来。

“皮皮我们得去趟医院。”

“嗯?现在?”

“刚接到原庆的电话,安平桂不行了。”

皮皮一面穿衣服,一面翻被子:“安平桂是谁?”

“北山千门的妻子,北山家的六个病人之一。”

“哦……”

“你在找什么?”

“我的袜子。”她趴到地毯上看床底,“昨天明明在这儿的。”

“换双干净的好吗?”

“没有干净的。”皮皮说,“内衣都被我拿回公寓了。”

“那就穿我的。”

“你的也是昨天的呀。”

“总比你的干净。”

一双男人的袜子扔到她面前,皮皮哭笑不得地看着他:“那我的袜子呢?”

“洗了。”他指了指浴室,浴杆上挂着的一双白袜子。

“你是在讥笑我个人卫生不好?”皮皮窘了。

“没关系,不用改,我勤快点就行。”

他把她拉到浴室,开始往两人的牙刷上挤牙膏。两人一起对着镜子刷牙。

皮皮一面刷,一面皱着眉,感觉怪怪的。

其实也不是没跟祭司大人一起生活过,就是次数不多,而且经常吵架,如今这么接地气,还真不习惯呢。

她看了看镜子里的贺兰觿,发现他也正在看她。两个人刷牙的节奏是一模一样的,一左一右,好像在拉同一曲二胡。

蓦然间,嘀嘀嘀一阵警报,手表开始震动——

“噗——”贺兰觿连忙吐掉口中的水,抢步出门,“我在车里等你。”

为了避免堵车,他们走的是城西高速。

“你有水吗?”贺兰觿一面开车一面问。

“没有。”皮皮摇头,“口渴?”

“走太急,没漱干净,口里还有不少牙膏。”他双眉不展。

“那么办?”她歪着头看着他。

“只好咽下去呗。”他叹了一口气,喉咙不情愿地咕嘟了两声。皮皮坐在椅子上,用力掩嘴,笑得浑身发抖。

“哎——别笑了。手表再叫,我只能把你扔在马路上了。”

“深呼吸——”皮皮拍了他一下,看着手表上的数据,“你的心跳又到十一了。”

他只好闭嘴,让自己平静了一下,不禁起疑:“这表不会有故障吧?动不动就闹。我明明什么也没想。你呢?”

“我也什么都没想。……兴许,是季节不对?”

“现在是什么季节?”贺兰觿打开车顶天窗,把音响拧到最吵,尽量让自己分心。

“发情的季节。”

“关皮皮,你能少说两句吗?”

一到千美医院,一路上的好心情全没了。

二楼的隔离病房看上去好像刚刚拍完一集“行尸走肉”,而且是最惨烈的那种。

皮皮与贺兰觿将脸凑到隔离室的玻璃窗,里面正在给病人注射的原庆穿着隔离衣,戴着头盔,那架势仿佛正在火星上操作。

“这北山兄弟哪里是送来了六个病人?分明是送来了六只血袋子。”永野在一旁嘀咕。

隔着玻璃,皮皮能明白“血袋子”是什么意思。当中的病床上躺着北山千门的妻子安平桂,全身上下肿胀不堪,眼睛是红的,流出来的泪也是红的。她不停地咳嗽,血从口中涌出来,被单一片腥红。最可怕的还是她的脸,没有任何表情,好像一张挂在头骨的面具。额头上伸出一个食指粗细的枝状物,珊瑚形状,上面长着细小的绒毛。安平桂的两颊各有一片鲜红的出血点,一直延伸到下巴,渐渐变成紫黑色。地上也是一滩一滩的血,不知是从谁的床上流下来的,各种药打入体内,根本不起作用。

不止皮皮,就算是贺兰觿看见,也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她们和修鱼清得的是同一种病吗?”皮皮不禁问道,“症状很不一样啊。修鱼清直到临死也没有这么严重的内出血吧?”

“是很不一样。原庆采集了一些血液的样本,目前还在化验室里培养观察,没有定论。不过北山家的人病情更加严重,不排除真菌发生变异的可能。”永野顿了一下,又说,“昨晚的情况十分可怕,原庆进去打针,安平桂忽然呕血三升,吐了他一头一脸,跟用血洗了个澡似的。”

“原庆会不会有危险?”贺兰觿问道。

“所以他今天全副武装了。”

走道传来脚步声,三人回头一看,是北山兄弟,一人拿着一杯咖啡,大约是照顾病人连续几天几夜没睡,一脸的疲惫。

两人走到隔离窗,正好看见里面的原庆将针头从安平桂的手背上拔下来,麻利地收拾着插在她体内的各种管子。监视器上的心跳已经变成了一道直线。原庆走到窗前,目色沉重地看着兄弟俩,摇了摇头。

北山千门的眼忽然红了,连忙低下头去。

两个身形高大的男护士穿着隔离服走了进去,手里拿着一个尸袋,将床上的安平桂抬起来,装进袋中,正要拉上拉琏。

北山千门忽然用力地捶着窗子叫道:“等一下!请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