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那就……等我一会儿?我帮皮皮办点事,很快下来。”

贺兰翚想了想,勉强地点了一下头。看得出他自视甚高,不习惯等,更不习惯被人敷衍。

“别误会哈,我们是过来掏鸟蛋的。”皮皮指了指头顶上的树,又指了指地上的驱鸟仪,“顺便麻烦你帮我看一下这个机器,别让雨水淋到。”

这次贺兰翚很配合,走过去将雨伞挡在机器的上面。

两人同时上树,轻手轻脚地爬到树顶,虽然大风大雨,鸟巢还在原地。上面没有玄鸟,里面空无一物。

玄鸟蛋又小又黑,皮皮生怕漏掉,用嘴含着手电,伸手沿着鸟窝细细地摸了一遍。

“有蛋吗?”沈双成在一旁低声问道。

“没有。”皮皮有点沮丧,“鸟还没来。”

“你说玄鸟很大?展翅而飞、遮天蔽日?——是不是有点夸张?”

“不夸张。我亲眼看见,有半个湖面那么大。”

“那怎么可能只有这么小一个窝?”

皮皮怔住。面前的鸟窝的确寻常,大小也很常见,并无任何特殊之处。

“窝是用来孵蛋的,这么大的鸟,屁股怎么也得有一张圆桌那么大吧?”沈双成继续分析,“根本不可能坐进来。”

他这么一说,皮皮也觉得奇怪。

“你不觉得有人在忽悠你吗?”

“这玄鸟从本质上说,只是两团虚无的精气,可大可小……用人类的逻辑很难说清楚。它们也许是从另一个空间飞过来的,在我们看来个头挺大,用另一个维度看也许只是一个小小的点。”

沈双成忍不住笑了。

“有什么好笑?”

“看来你完全不需要别人来忽悠你,你能足够的能力忽悠你自己。”

皮皮正要反驳,忽听“哔剥”一声,一根树枝断了,她的脚踩了个空,整个人向树下跌去,被沈双成眼疾手快地抓住。

他用力把皮皮拉了上来,让她跟自己站在同一根枝桠上,为了防止超重,他的右腿踩到另一根略低的树叉上,将大部分体重转移了过去。

皮皮惊魂未定,不停地喘着粗气。从三十多米高的树上跌下去,不死也是残废。

枝桠很短,位置狭小,皮皮一手抱着树干,一手拿着手电。沈双成紧紧挨着她的右侧,长长的左臂牢牢地环在她的腰上,防止她再次跌倒。

皮皮有点不自在。

这也……挨得太近了吧?近到能够感觉到他的心跳和体温。他的脸就在腮边,呼吸一直吹到颈间,在这冰凉的雨夜暖融融的,散发着一股薄荷的香味。

她的脸不由自主地红了,又尴尬又紧张,不禁浑身发抖,牙齿“咯咯”作响。夜光手表显示自己心跳加速,而另一组数字却是缓慢的,其中一个虽然不断闪动,一直停留在“4”这个数字上。

这个时间,贺兰觿应该还没睡吧?

“冷吗?”沈双成问道。

“有,有点儿。”

“我帮你暖和一下。”他后面抱住了她。

“不用,不用。”皮皮果断避开。沈双成没有坚持,却仍然紧紧挨着她。

“别紧张,我不会把你怎样的。我们苏霓人没有性别。”他轻笑,“你就当我是个女的好了。”

说实话在这一点上皮皮纠结极了。因为沈双成今晚的打扮完全中性,嗓音甜美动听,举手投足之间完全无法判断是男是女,所以皮皮也不知道自己应当以什么样的方式与他相处,纠结到最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但不知为何,潜意识里她一直觉得他是个男人。也许是因为武功高强,也许是因为那份少有的淡定从容随性,更大程度是因为他居然有本事把高傲的贺兰翚活活折磨成了一个偶像剧男主。

皮皮笑而不语,从包里掏出一根火腿肠啃了起来。

“其实你不一定非要得到玄鸟蛋。”沈双成忽然说。

因为晚上的行动很危险,沈双成极有可能被玄鸟攻击,为了表示信任,皮皮将沙澜之行、东灵出走以及为什么需要玄鸟蛋全盘相告。

“还有别的办法?”

“我可以把你变成一个男人。这样你就不会再爱上贺兰觿,你们可以继续在一起,以兄弟的名份相处。大家各得其所,何乐而不为?”

皮皮噗嗤一声笑了:“变成男人?这也太逗了吧?”

沈双成耸了耸肩:“难道你就不想尝尝作男人的滋味吗?”

“我要是真的想可以做变性手术呀。”

“那种手术很痛的,会给身心留下巨大的创伤。而我,”他淡淡地道,“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把你变作一个纯爷们。与此同时,传给你巨大的能量。”

“……”

“你愿意吗?想试试吗?只需要你一年的时间。”

“哎哎哎,沈双成——”

“这是一个真诚的提议,利人利己,建议你好好考虑。”

“双成,”皮皮转身看着他,“我倒是不反对变成一个男人,只是我身上有贺兰觿的魅珠、贺兰觿的孩子,你觉得他会同意吗?”

沈双成双眉一抬:“这的确是个挑战。”

“所以嘛——”

“我喜欢挑战。”

“……”

“你家贺兰是个死心眼的男人,不然我早把他给turn了。”

皮皮张了张嘴,半天没说话:“你有试过?”

“嗯。”

“具体什么情况,说说看?”皮皮八卦的心又来了。

“为了把他turn过来,我曾为他出生入死、赴汤蹈火、命都丢过半条……”

“然后呢?”

“然后等一切结束了,贺兰觿跟我说,他欠我一个大大的人情。”

“……”

不知不觉,皮皮与双成在树上聊了三个多小时,雨一直下个不停,那对玄鸟自始自终都没有出现。

皮皮看了看树下那只孤零零的雨伞,忍不住说:“贺兰在下面等太久了,你要不要下去一下跟他说说话?”

“不用。”

“说说话又怎么了?让人家在雨里这么等着也太不厚道了吧?”

沈双成赖在树上就是不走:“我不急、他不急,你急什么?”

皮皮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发现雨渐渐地停了。

不一会儿功夫,天上的云也散了,月华满天,星光如梦,湖上的涛声也平静了。

沈双成忽然拍了她一下:“看那边。——鸟来了。”

果然,湖上掠过两团黑影,两只巨鸟在月光下追逐嬉戏,渐渐地向桑树飞来。皮皮掏出望远镜,想看得仔细些,岂知就在这一瞬间,头顶一阵狂风,沈双成忽将皮皮一抱,沿着树干下滑三尺,躲进密密麻麻的桑叶之中。

他们刚才的位置离鸟巢太近,容易发觉。在树叶中固然安全,却什么也看不到。只听见头顶树枝乱晃,也不知两只鸟在干什么,以他们的体型也不大可能坐进这么小的鸟巢,皮皮越想越同意沈双成的猜测,难不成自己真被忽悠了?

过了片刻,上面渐渐安静下来。

“双成,”皮皮悄声问道,“一只鸟产卵需要多长时间?”

他摇头,表示不知。

只好继续等。皮皮又冻又累,靠在双成的肩头打盹,渐渐地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皮皮被人摇醒,抬头一看,天还是黑的,沈双成用手指了指上边。皮皮听到一阵响动,忽然“哗啦”一声,一只鸟飞走了。紧接着又“哗啦”一声,另一只鸟也飞走了。

它们并未离远,只是在桑树的顶上飞舞盘旋。

皮皮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夜光表:五点十五分。

“天快亮了。”她低声道,快速向鸟巢爬去。

“别!”沈双成一把拉住她,“鸟还没飞远呢,万一回来了呢?”

“怕什么。”皮皮信心十足地将驱鸟仪的遥控器塞到他手里,“万一回来,就按这个键。”

沈双成只得跟着她一起爬回到鸟巢边,皮皮探手一摸,果然摸到一枚鸟蛋,不禁心花怒放,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焖烧杯,正要拧开盖子将蛋放进去,忽听一声惊呼:“小心!”

皮皮一抬头,只见双鸟从天上俯冲下来,吓得立即往左边一躲,叫道:“快按遥控器!”

沈双成吼道:“按了,不管用!”

可能是电池被淋坏了,可能是他按错键了,总之驱鸟仪没启动。

说话间大鸟已经冲到皮皮面前,沈双成抽刀一挥,那鸟向后一闪,折回空中,一个急转弯,又向下俯冲!

天边忽然露出了一线曙光,皮皮的脑子很乱,眼见双鸟疯狂地向自己啄来,沈双成不顾一切地用背挡住,就在一阵混乱中,焖烧杯从皮皮手中滑落,掉了下去。

“快走!”沈双成一面挡住双鸟,一面掩护皮皮往下爬。

皮皮手中还握着鸟蛋,不管三七二十一,将鸟蛋塞进口中,咬破蛋壳,将里面的蛋清蛋黄一股脑地吞进腹中。

那母鸟见她吃了自己的孩子,攻势更猛,双爪抓住桑树猛地一摇——

“啊——”

皮皮只觉自己是树上的一只蚂蚱,整个人被树枝一弹,仰面朝天地往树下跌去。

正在这时,忽听树下“滴滴”乱响,无数道爆闪光束射向天空。

双鸟惊飞,在空中一阵扑腾。

皮皮的身子眼看就要砸到地上,一只手臂伸来,将她及时地接住。

她惊魂未定,只觉胃中翻江倒海,不禁一阵狂呕——

抬头看天,双鸟已飞得无影无踪。

“你没事吧?”一个声音淡淡地道。

皮皮勉强站直身子,接过贺兰翚递来的一瓶矿泉水,用力地漱了漱口。

“吓死我了。”沈双成轻轻落地,拍了拍头上的树叶,扶住皮皮,对贺兰翚道,“要不是你手快,这鸟差点把我给吃了。”

皮皮双腿发软,整个身子都靠在沈双成的怀中,忽然发现有点不对,凑到他耳边问道:“双成,你没事吧?”

沈双成摸了摸自己的背:“这里被鸟啄了两下,火辣辣地。”

皮皮不禁变色。

“没事,小伤。”他俯身从地上捡起焖烧杯,“你要这个杯子干嘛?”

“说是要吃熟的。”

“有区别吗?”

“我觉得没有。”皮皮安静地看着他,觉得任务完成得还算顺利,以为会试很多次,不料第二天就弄到了玄鸟蛋,“谢谢你们过来帮我。”

“怎么样,蛋吃下去,有什么特殊的感觉?是不是强壮到飞起了?”沈双成一面说,一面用力地搂了她一下。

皮皮的脸又红了,悄声道:“哎,双成,是我产生了幻觉还是……你变身了?”

“嗯?”

“这是A罩杯的么?”

皮皮指了指双成的胸,上面波澜起伏,明显不是男人的胸肌。

“我是。”沈双成目光旖旎,“你呢?”

皮皮用手往自己的胸前一抹,脸一下子白了。

个人历史上最恐怖的事情发生了:关皮皮变成平胸了。

☆、第 41章

贺兰觿带着人马赶回洛塔河营地时已是半夜。他太累了, 连鞋子都没脱就倒在帐篷里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他发现自己裹在一张陌生的毯子里,全身只穿了一条短裤, 胳膊上涂满了黄色的膏药,受了伤的小腿缠着整齐的绷带。地上有个小号的火炉,搁着一只铸铁锅, 里不知熬着什么草药,发出一股类似甘草的香味。

他活动了一下筋骨, 伤势并没有看上去的那样严重,而且经过了一夜的休息,大部分皮肉伤已开始自行愈合。

他迅速更衣走出帐外, 迎面差点撞上一个女人。

女人提着一个木桶,里面装着几件拧干的衣服,他的衣服。

“青旗?”

“早, 贺兰。”

“什么时候到的?”贺兰觿问。他记得花霖说过, 花青旗因为在城里还有病人,会晚几天到峻榞, 为此还特地安排了三位柳灯族的高手陪她一起走。

“昨晚上。”

他打量了她一眼,发现她气色如常, 浑身上下连一道刮痕都没有, 想必一路顺风, 并非像大部队那样三天一小仗两天一大仗,人人都是体无完肤。

“等一下。”他忽然折回帐篷内拿了一样东西递给她,“给。”

是一个大号的棒棒糖:“记得你很喜欢吃糖。”

她接过来看了一眼:“小时候只要我不开心, 我爸就会给我一根棒棒糖。后来我爸妈去世了,我哥会给我棒棒糖。”

“现在我大了,”她将棒棒糖往旁边的垃圾桶里一扔,冷笑,“你还以为一根棒棒糖就可以把我搞定?”

除了关皮皮,贺兰觿极少被别的女人这样没来由地讥讽,听说当惯了演员的人会比较情绪化,但花青旗敢于把这种情绪表现在他面前,还真是第一次。他有点莫名其妙,却不动声色:“花青旗,你想要什么?”

“在沉燃像僵尸一样关了几百年……”她闭上眼睛,回忆往昔,“现在想想,当一个僵尸并没有什么不好,比当活人好多了。不用关心每一天该怎么过,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穿得美不美,混得够不够精彩,退休了怎么办……也不用担心天气、洪水、地震、台风、不怕遇到世界末日……但僵尸知道自己要什么,而且会一心一意地去追求。把他们放出来他们就会不顾一切地去吃人。你能说他们的生活没意义吗?”

“我不知道僵尸的生活有没有意义,我只知道僵尸他们……都没有脑子。没脑子的人不懂什么是快乐。”

她默默地看着他,没有反驳,低头拎着木桶正要离开,贺兰觿忽然又问:“你说,我父亲把你关到沉燃是为了惩罚你没有治好我的病?”

“对。”

“你应当知道我根本没病。”

“如果先帝认为你有病,你就是有病。”

“我父亲以前没有惩罚过神意堂的人。医生治不好病不会被罚,大不了换个医生。否则谁还愿意干这行?我很奇怪先帝为什么要惩罚你,而且这么严重,狐律里没有这一条。”

“因为你不是一般的病人。你是王子,是储君,你不知道先帝有多么在乎你。”花青旗一脸幽怨,“跟你相比,我算老几?”

真永之后,贺兰觿从不在外人面前谈论自己与父亲的感情,甚至不愿意提到他。父亲已经去世,一切恩怨亦随之埋葬。现在,他需要平静的心情与自己的内心和解。

他默默地看了一眼花青旗。她穿着一件蓝色的夹克,一条黑色牛仔裤,扎着马尾辫,样子像个大一的学生。很奇怪,对于这位一直努力扮演慧颜的女人,他居然没有很深的印象。他不喜欢她,但尊敬她的医术。正如你可以不喜欢一个医生,但仍然允许他给你治病。若不是几个月前在鹆门酒吧遇见,他已完全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

花青旗的母亲姜婷婷是柳灯族去世的老族长姜鹤的女儿。姜鹤有二女,老大姜婷婷、老二姜圆圆,皆以美貌著称。圆圆嫁给了沙澜族首领金泽,婷婷嫁给了柳灯花家的花寒。姜鹤的妻子贺兰芊是狐帝的妹妹。所以说姜婷婷是贺兰觿的表姐,贺兰觿是花青旗的表舅。狐族的贵族习惯互相联姻,几乎所有重要人物或多或少都彼此沾亲带故。

作为“神意堂”最杰出的医师,姜婷婷受教于青桑,渐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为弘扬“意学”广收门徒,其中包括自己的女儿花青旗。姜婷婷醉心医术,是族中有名的工作狂,听说她忙于教学根本不顾家,丈夫花寒对此颇有怨言。后两人离异,花寒再娶,姜鹤为此勃然大怒一度闹到狐帝那里讨说法。由于离开花寒是姜婷婷主动提出来的,算不上是被夫家抛弃,最终作罢。

生活在父母不和的家庭,孩子的心灵多少都有点扭曲罢?贺兰觿觉得自己是长辈,犯不着跟花青旗计较,现在也不是时候。

不远处,花霖与明鹬兄弟正快步向他走来。

“嘿,再怎么样,你至少还有一个关心你的大哥。”贺兰觿刻意让自己声音柔和了一些,“谢谢你帮我疗伤。”

她的脸低下去,默默地离开了。

“本来还想让你多睡一会儿,北关在洛塔河北岸集结了大批人马,平鲸王全家都到齐了。派了个使者过来说,想跟咱们谈判。”花霖说。

“谈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