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如果还有下次,我们选白天。”狼王的声音何止是沉着,甚至可以说亲切。他看了一眼四周,发现所有的人都在夜色中努力地睁大眼睛,生怕错过了任何的细节,“白天大家看得清楚一点。”

清冷的月光下,狼族嚣张的表情与狐族安静的态度形成鲜明的对比。

有潼海之战的阴影,对于今晚的比试,狐族这边多少有点不自信。

“不如,我来帮大家借点光?”贺兰觿幽然一笑,低头默语数句,然后左手在空中优美地一抬。

霎时间,四面八方飞来数百颗元珠,亮晶晶地仿佛下了一场流星雨。

漆黑的夜色顿时明亮起来。

那些元珠在空中飞来飞去,环绕追逐,渐渐组成一道光环,正好照在两人的头顶上。

狼王怔了一下。

实际上在场的狼族全都怔住了。他们比较迷信,一看见这种东西,就觉得贺兰觿是仙人附体。不少人悄悄地想,万一这些元珠从天上俯冲下来攻击他们……这可怎么办?

然而它们好像真的只是过来打个“光”而已……

林间出现一阵难得的宁静。

不知从何处传来“唧唧”、“唧唧”的鸟叫声。

微弱而清晰。贺兰觿霍然转身。

他看见了匆匆赶来的皮皮以及身后的花霖、沈双成、贺兰鹰等人。

祭司大人对狼王说了个“稍等”后向皮皮大步走去。

大约是听见了父亲的动静,皮皮掌中的小波叫得更加欢快更加急促了。

它饿到不行了。

皮皮脸色苍白地看着贺兰,怕增加他的压力,收敛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只是默默地将小波交给贺兰觿的掌中。

小鸟的身上已长出了一层柔软的初羽,毛茸茸的十分可爱,样子比刚生出来的时候可爱多了。它全身趴在贺兰觿的掌中,贪婪地吸食着父亲的元气,不到一分钟就吃饱喝足,眼皮打架了。

贺兰觿将小波还给皮皮,转身向狼王的方向走去。

狼王看着他,想起最近从蚁族那边听到的一个情报,忽然笑了:“他们说,你的孩子是只鸟?”

“是。”

“尊夫人吃错什么东西了吗?”

“没有。”

“那怎么会生出一只鸟?”

“很久很久以前,有位女子名叫简狄,无意间吃了一枚玄鸟蛋就怀孕了,后来生下了一个孩子取名为‘契’,是一代帝王,商朝的始祖,曾经帮助过大禹治水。古史里说‘天命玄鸟,降而生商’讲的就是这件事。”

狼王摇了摇头:“难以置信。”

“不管你信不信,我的孩子不是普通的鸟,是玄鸟。它的后代将是一代帝王。”

说罢只听“呛——”地一声龙吟,长剑出鞘,贺兰觿微微地挑了挑剑稍,道:“请。”

狼王从腰后抽出狼牙棒,双臂在胸前交了个十字:“请。”

高手过招,一步都错不得。

头十招一晃而过。

狼王力大而猛,狼牙棒每一次砸出都是十足的力道。但他始终没有击中贺兰觿,倒是有几次击中了他的剑。

而祭司大人的剑不知是何铁冶炼,锋利的同时韧性十足,剑身从狼牙棒的尖齿之中擦过,火光四溅,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很快,两人的身影缠到一起,而且越来越近,贺兰觿的剑变化多端,始终攻击狼王的上盘,或者说他的脸和颈部。

狼王全身披甲,皮粗肉厚,剑根本刺不进去。

皮皮看得心惊肉跳,汗不敢出。

发现修鱼稷撤退后,花霖立即率领众人与贺兰觿的人马会合以便支援。找到之后才知道贺兰觿已经决定跟狼王单挑了。

花霖立即觉得这是个不明智的决定。此时狐族在兵力上是压倒狼族的,如果全力而战,有百分之七十的胜算。

皮皮以为修鱼稷的人马在撤退之后也会赶过来与狼王会合,速度应当比她们还快。可是不知为何居然没到。

单打独斗的话就很难说了。而且,如果贺兰觿输了的话,狼族是绝对不会让这一批人活着回去的。

大家都觉得,祭司大人今晚赌得有点大。

沈双成碰了皮皮一下,悄悄地向她使了一个眼色:“看见对面左边站着的那个矮个子了吗?”

皮皮点点头。

狼族平均身高一米九,那个人最多一米六,从打扮上看十分普通,就像C城街头的民工。

皮皮心中一动:“狸族?”

“对,他是西王井涟。”沈双成的独眼眯成一条线,“看他头上戴着的那顶帽子。”

皮皮注意到帽子上有一根长长的白色羽毛,在元珠的照射下闪着白光。

不显眼,但清晰,很远都能看到。

“有问题吗?”皮皮紧盯着那只羽毛,心中不解:这人既然这么不讲究穿着,为什么会戴一顶这么怪、这么与众不同的帽子。

井涟目不转晴地看着决斗中的两个人,显得十分投入,忽尔高声叫好,忽尔击掌助威,头也跟着不停地晃动。动作不大,有点夸张。

“也许是我想多了,”沈双成道,“总觉得他在发什么信号。”

“修鱼稷为什么没到?”身后的贺兰鹰忽然问道。

“不清楚。”花霖说。

“田芃呢?”贺兰鹰又问。

“也不在。”花霖已经听出了他的意思,放眼观察四周,悄声道,“那边有几棵高树,小心田芃潜伏在树上放冷箭。”

贺兰鹰眯起眼睛估算了一下,如果射箭的话,那几棵高树位置正好,只是距离有点远,不易瞄准,但也在射程之内。

若是有人在近处观察,然后用暗号给出方位,就会十发九中。

田芃要是真在那里,现在肯定不是时机,场中贺兰与狼王仍在混战,人影穿梭,极易误伤。

他在等两个人慢下来。

狸族的箭有很多种,最常用的是威力巨大的铁箭,也有一种极细极小的银针箭,由坚硬的树汁晒干切削而成,细如毛发,含有巨毒,射入肌肤遇血即溶,踪迹难寻。此箭配有专门的短弩,弹发力强,多用于暗杀。

皮皮悄悄地将自己的弓箭摘下来递给贺兰鹰,他与花霖立即消失了。沈双成将她拉到一个隐蔽的角落,叮嘱道:“你也要小心,田芃的目标不一定是贺兰。”

一百招已过,场中两人的速度开始慢了下来。

他们都穿着黑衣,仅从脸上看,谁也没受到重伤。贺兰的额头有几处擦痕,是狼牙棒上铁钉所划。狼王的左颊、颈间有几道剑痕,不深,出血不多。

忽然,狼王一捧挥出,贺兰觿向右疾闪,长剑一个反挑,刺中了狼王的左胁!

一时间一帮看客全都呆住了。

双胁是狼王身上除了脸部之外,唯一没有盔甲的地方,是上身唯一的要害。乘狼王来不及回力,贺兰觿冒险向前一递。

再进两寸就是心脏。

冒险当然有代价。这一刺的代价是:刺得太深、角度太偏、离狼王太近——刺进去的剑不容易很快地□□。

果然,狼王身子猛地一沉一扭,左臂往怀中一夹,竟然将贺兰觿的剑别住了!

皮皮吓得闭上了眼睛。

只听一声闷想——“噗!”,狼牙棒结结实实地砸在贺兰觿的肩上。

这力道没有十成也有七成,众人看不甚清,可当狼王将狼牙棒从贺兰觿的肩上□□时,上面的铁钉带出一大片血肉却是触目惊心。

皮皮只觉得一阵胃疼,胸口小袋里的小波不知何时探出头来,“唧唧”、“唧唧”不安地乱叫。皮皮赶紧用手捂住它的嘴。

场中两人各自后退一步。看得出祭司大人受伤不轻,痛得背都弓了起来。狼王的步子也有些僵硬,胁下的刺伤影响到了行动。

贺兰觿刚刚站定,一抬头,看见狼王挥舞着狼牙棒向自己扑来,身子就地一滚,滚到他的背后一跃而起,抖了个剑花直刺狼王的后颈。受了伤的狼王果然有些迟钝,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贺兰觿已经刷刷刷连刺三剑,狼王勉强躲过头两剑,后一剑差点割到动脉,所幸脖子够粗,逃过一劫,也是鲜血淋漓。

急怒之下攻势更猛,狼王挥棒怒吼全力向贺兰觿砸去!

观战的狐族全都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脖子。当年玉鳞王的两个儿子都是被这个狼牙棒砸掉了脑袋,死的时候连个全尸都没有。

这排山倒海的一棒,祭司大人居然没有后退,身子一错反手一削,借着剑身的弹力消解了一半的力道,身子“倏”地一纵,一个漂亮的空翻,扭身,蹬腿,一脚踢向狼王的后脑。

以这个力道,如果狼王的颈子是正常人的粗细,而不是一个铁桶,颈椎已断。

“砰!”

狼王向前一个趔趄,口吐鲜血 ,半膝而跪,大声地喘了两口粗气。抬眼看着空中正要降落的贺兰觿,忽然一声怒吼——变成狼形向上猛地一蹿,张开血盆大口向贺兰觿咬去。

皮皮忍不住一声惊呼,以祭司大人的个头,给这只巨狼整口吞下都有可能。

可是,与贺兰觿同时降落的除了他自己,还有他的剑——

祭司大人右腕转动,在空中将剑一横,作成切割之势。

巨狼连忙一个左闪,紧急避开。两人在空中换了个方向,在相距两米的地方落下,重新对峙。

这时皮皮才看清楚:从贺兰觿身上流下来的血已经打湿了地上的草,而狼王的颈部也是鲜红一片。

祭司大人看着面前的巨狼,重新举起了剑——

忽然——

一道极细的白光破空而来,贺兰觿急忙挥剑一挡,只听“叮”地一声,一物断成两截,萧楠看在眼中,立即吼道:“有人放冷箭!”

没等贺兰觿缓过神来,空中接连射来两箭,却是常规铁箭,力道之大,角度之刁,虽被他勉强挡过,险些震得长剑脱手。

这一打岔不免分心,狼王向着贺兰觿猛扑而去,张口去咬他的右腕。贺兰缩手不及,被他咬了一口,痛得长剑掉落在地。他索性反手一抓,狠狠地抓住狼毛,身子跟着一跃,骑到灰狼身上,对着后颈就是一咬,然后“噗”地往地上一吐,吐出一块狼肉外带一口狼毛。

狼王吃痛,在空中疯狂扭身,终于将贺兰觿从背上甩了下来——

人群一阵骚动。

既然狼族这边放了冷箭,狐族这边肯定不能坐以待毙,花霖一声令下,萧楠、谢晨拿着武器、全部人马向对面冲了过去。

几百号人厮杀在一起,将那片空地挤得水泄不通。

皮皮一转身,发现贺兰鹰不知何时已经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说:“刚把田芃打跑。他躲在树上就是不下来,直到我和花霖把树砍了,他才跑了。”

皮皮接过他还过来的弓箭,大声道:“快去接应贺兰!”

抬头一看,眼前黑压压的一片全是人头,哪里还找得到他?

贺兰鹰应了一声,钻入人群。皮皮找了一棵树躲在树后射箭。沈双成站在她的身边道:“如果修鱼稷不来的话,就仗着人多,这五十只狼我们还是可以消灭的。再说——”

这话说到一半,句话成了问号。

狼王的威力不容忽视。他巨人般地站在人群的当中,双手往地上一抓,就抓住了两个狐族,将他们往天上一扔,狼牙棒往空中一挥,顿时血肉横飞,空中升起了两枚元珠。再一低头,又抓住一个,双手一扯,顿时身首异地——

不到十分钟,空中的元珠越来越多,就跟放了焰火一般。

敌我混战,皮皮的箭也不敢乱射,只能站在树下干着急。想冲进去救贺兰,又被沈双成死死拉住:“别去!贺兰可以自保,你身上有小波。”

皮皮心想,既然不让我打,那还是射箭吧。于是手脚并用,爬到树上,找好位置,举弓瞄准树下的人群。

在狐族激烈的攻势下,狼王边杀边跑,已开始撤退。敌我悬殊,如果这时有一队人马过来援救,狼族这边还是可以全身而退。

狼王一面打一面焦急地问修鱼浩:“修鱼稷呢!怎么还没到?”

“不知道啊!”修鱼浩说。

“我们还剩多少人?”他又问。

“死了二十多个,伤的不算。”说完这句,他身子向后一仰,似乎要避开什么,等他再站直身子时,脸上肌肉一阵痛苦的扭曲。

“浩儿!”狼王伸长手臂正要将他扶住,只见半尺长的剑锋从修鱼浩的心脏之处伸了出来。贺兰觿将剑一抽,反手一削,修鱼浩的人头滚落在地……

狼王气急败坏地向贺兰觿扑了过去——

皮皮的眼睛一辈子也没有这么忙过,她发现自己很难瞄准目标。在黑暗中用眼过度,导致眼前一度出现了重影。

正在这时,她忽然看见一个奇怪的东西。一道G字形的荧光。

虽然只有手掌那么大,但皮皮清楚地记得,这是她进入峻榞时背的双肩背包。为了夜间好认,她用荧光剂喷了一个G的标记。在遇到贺兰之前的那场伏击中成了狼族的战利品。

仔细一看,一位不认识的狼人正背着这个包,里面鼓鼓囊囊,不知装了些什么。

皮皮心中一动。她在想,那个驱鸟器是不是还在背包里。

那是进口货,狼族也许有人认得汉字,但肯定不认得英语。也许他们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也不知道怎么使用,只知道它很厉害,所以就当作武器背在身上以作不时之需。

他们肯定不知道这东西的遥控器还挂在皮皮的颈子上。

反正也帮不上忙,就试试运气呗——皮皮将遥控器握到手中,调到“狗”这一格,用力一按!

高频的超声波人耳其实听不到。

突然间众狼全都用手堵住了耳朵,发疯般地变成狼形向远处狂蹿,留下一地的死尸和伤员,顷刻之间消失不见。

打到一半的狐族都愣住了,面面相觑。

皮皮得意洋洋地从树上滑下来,有个人在树下接住她,将她抱在怀里,然后轻轻地放到地上。

她转身一看,是祭司大人。

虽然一身的鲜血,但气色并不颓唐。

“皮皮,你都干了些什么?”祭司大人问道。

皮皮忍不住开心地笑了,扬了扬手中的遥控器,紧紧地搂住他:“哈哈哈……贺兰觿,今天你可得好好地谢我。”

小波从布袋里探出脑袋,听到了奶爸的声音,又开始唧唧唧唧地乱叫。

祭司大人连忙将它捧到掌心,对皮皮道:“咱们回去细说,我先喂个奶。”

作者有话要说:《南岳北关》将更新到众人到达“千途”这个地方停更,之后进入出版程序,预计下半年出版。然后会贴出余下的内容。至此《结爱》“祭司大人系列”已进入尾声。“千途”之后预计还有三万字左右的内容,贺兰与皮皮的故事就全部结束了。施大没有更多的承诺,除了给这对辛苦的夫妻一个HE。在以后的时光里我还会在《结爱》的大设定下写别的故事/系列/spinoffs,组成一个“结爱cycle"。贺兰与皮皮只会被提到,不会是主角:)谢谢大家的一路陪伴……别离开,后面还有几章……

☆、第 60 章

唐晚荻将最后一批药品清点完毕、码好装箱送到六营的大门时, 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大门锁了。

本来她是要跟着大部队一起去龙焰山的, 修鱼彬说六营这边需要人手,她最近又出现了呕吐的症状, 虽不一定染病,最好不要跟着大部队,以免引起别人的不安与猜疑。

她想了想, 也是。

比瘟疫更可怕的是对瘟疫的恐惧。随着死亡人数的急剧攀升,胆大的人也不淡定了。以前六营门口人来人往都是探病的亲属, 赶都赶不走,如今已是门可罗雀。就连修鱼彬本人也不大进来了,倒是唐晚荻仗着从千美医院听来的一句话——人类一般不会被传染——这才敢于接替他的工作留了下来。

因为暴雨和泥泞, 大营的马车无法通过,狸族需要一定时间铺路,大部队出发比原定计划晚了半天。修鱼彬命她清洗消毒所有的医疗用具, 之后又让她清点剩余的药品, 并说军队开始搬运病人,现场很乱, 要她不要出门。她忙了整整一天,直到天黑了才想起来自己没吃晚饭, 肚子饿得咕咕直叫, 于是走出帐外, 到空地上透口气,顺便吃点东西,再把点好的药品送给门卫装运。

营区里格外安静。没有病人的□□, 那些住在第二隔离区的疑似患者也不像往日那样在帐外溜达。

以前每到黄昏,厨房都会给她送饭,毕竟她吃的东西跟狼族不一样。现在,晚饭的时间早过了也没有送来。

“我出去吃个饭。”她对门卫说。

门卫戴着头盔,只看得见一双眼睛,身子往前一挡,冷冷地道:“你先回去,饭马上就到。”

大门外传来密集的脚步声,林中木叶响动,似乎有人在搬运着什么东西,她向前走了两步,探头探脑,想看个仔细,门卫的狼牙棒直直地搠到她胸前:“回去。”

“麻烦你找一下巫师大人,我有事要说。” 她不肯走,“你是新来的吗?我不是病人,是巫师大人的助理。”

门卫的身子动都不动,只当没听见:“待在自己的帐子里,别出来。”

她气得转身就走。

***

重病区原本有五个帐篷,最近死人太多,撤掉了三个,昨天因为要准备启程,又拆了一个,将两帐的病人集中到了最大的帐篷里。第二隔离区里原本有三个帐篷,因有五人转去了重病区,就拆了一个,剩下两个。加上唐晚荻自己单独的小帐篷,六营目前共有四个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