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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皮叫来出租车,帮着孟阿姨把家麟送回了家。

皮皮已有很多年没去过家麟的家了。家麟出国后,听奶奶说,他家又搬了一次,住在离C大不远的静湖小区。近两百平米的复式楼,装修得很豪华。几年不见,皮皮觉得孟阿姨衰老得很快。她比皮皮妈妈还小两岁,看上去却显出蹒跚老相:皮肤干枯,眼圈发黑,不到五十岁,头发全白了,完全可以用鸡皮鹤发来形容。

她们一起将家麟送到卧室,给他服了药,他半躺着,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皮皮走到客厅,问道:“孟阿姨,家麟出了什么?”

事情一点一点地明晰。家麟去年在北美出了一次严重的车祸。肋骨断了六根,最下面一节胸椎压迫性骨折,瘫痪了三个月,留下了严重的胸部外伤综合证。孟阿姨说了一大堆专业名词,什么张力血胸,什么心包填塞加上二尖瓣撕裂,什么ARDS…总之,后来虽然救回来了,但心脏和肺受损严重,得了心力衰竭。他不能有任何剧烈运动,严重的时候,走路吃饭都喘得厉害。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办退学手续,回国休养。

“哦。”皮皮拿着孟阿姨倒的茶,手一直在发抖。她想了想,问道:“田欣呢?她没有一起回来吗?”

孟阿姨的脸变了变,说:“他们离婚了,就在家麟最困难的时候。当然,他和田欣的夫妻关系也不怎么好,国外学习压力大,两人都好强,常常吵架。开始田欣也没提出离婚,还照顾了他半个多月。后来她爸去了一趟加州,亲自和医生谈了话,知道从今往后家麟就等于是个废人,状态不会好转只会恶化,就逼着田欣和他了断。”

皮皮忍不住说:“这种时候,她怎么可以这样做?”

“是家麟主动提出来的,两个人都在读书,他不想耽误了她的前途。可是田欣…那女人忙不迭地答应了,生怕他反悔,第二天就让他签文件。文件一签完,立即办转学,逃了个无影无踪。现在我连她在哪个大学读书都不知道。家麟虽然口头上没说什么,内心一定很难受。”她低声说,“自杀过一次,幸亏我发现得快。”

皮皮默默地听着,心内欷觑,没有说话。

“哎…”孟阿姨长叹一声,眼泪滴出来,“皮皮,你和家麟从小就好。我知道你以前喜欢他。可惜我们家麟没福气,遇到田欣那无情无义的丫头。想当初她来我们家玩的时候嘴可甜了,阿姨前叔叔后的,一坐就是几个小时,还抢着帮我洗碗拖地。我们也是看走了眼…田欣也不想想,就凭她那个专业,当所若不是靠着家麟的全奖以家麟妻子的身份签证,能出国吗?”她握着皮皮的手,重泪:“皮皮,看在你和家麟从小一起长大的分上,阿姨能求你一件事吗?”

“阿姨,有什么事您尽管说,家麟病成这样,无论什么忙我都愿意帮的。”:皮皮认真地说。

“你有空能常来看看家麟吗就当是看看老朋友。他现在变了一个人似的,成天呆坐,一句话也不说,计算机不打开,电视不看,收音机也不听,就连我和他爸爸也不怎么理采。我今天是强行拖他出来走一走,想不到碰到了你。你看,他又说又笑一下子恢复了正常。皮皮,阿姨求求你,有空找他聊聊,开解开解他。他这病,医生说治好是没希望了。但让他过个舒坦日子,慢慢地养身子,这钱我们是足够的。我就这一个孩子…看他变成这样…生不如死的,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

皮皮的心空落落的,只得安慰了孟阿姨几句。在家麟家坐了近一个小时,她去卧室看了看他,见他沉睡不醒便只得告辞了。

出门的时候孟阿姨问道:“皮皮,你还在报社工作吗?有男朋友了吧?”

她想到孟阿姨和自己的妈妈,奶奶都很熟,怕和贺兰静霆登记的事儿传了出去,便含糊地说:“我刚考上C大研究生,学业挺紧张的,暂时不想考虑个人的事情。”

“C大?C大就在我们隔壁啊。你家离这里远,我这儿有好几间空房子呢,要不上学后搬到我们这里来住吧?床是现成的,有保姆给做饭,有洗衣机有计算机,比寝室方便,学习也安静。”孟阿姨拉住皮皮的手,热情地说。

皮皮笑了笑,婉拒道:“谢谢您,不用了。寝室离图书馆近,我愿意住学校。阿姨您放心,我会常来看家麟的。”

皮皮的话,没有半分虚情假意。

第二天下午打工一结束她就去看了家麟。吸了一天的氧,家麟气色好多了。但他的神情仍然抑郁,说话总是保持着礼貌和节制。他带着皮皮参观了自己住的小区,告诉她去新闻系上课应当哪一路车,从哪个门下离大楼最近。

“你可能会住在西二区的12号楼,女研究生都住那里。”他指着远处的一排红顶高楼,“田欣以前住四楼412。有电梯,所以打开水不会累。”

她愣了愣,有点诧异地听到家麟提起田欣,居然没带半分怨气。

接着,他开始长篇大论地给她讲上学的注意事项:英语尽快过六极;专业课尽早修完;论文早点开始,以便在毕业那年有足够的时间找工作;暑假记得联系实习单位,简历上写一笔很管用;研究生院有哪些奖学金,竞争情况如何,等等。

“我不是新闻系的,专业课可能帮不上忙。不过如果你外语有困难,我可以辅导你。”

他兴致勃勃地向前走,但很快就累了,微微的有点喘气。皮皮不自觉地挽住了他的胳膊。他身子僵硬了一下,既而又松懈了。

“我没事。”他说,一张脸苍白得毫无血色。

“坐下来休息一下。”她拉着他在小区的木椅上坐下来,“要喝水吗?”

“不,谢谢。”他说,“我不能喝太多的水”

“哎…”皮皮突然说,“我们去看电影吧,我买了两张票,国产搞笑片。”

他扬起脸看她,有点诧异,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

“怎么?以前我们不是还逃课看电影吗?你不记得了?《泰坦尼克号》,《飞鹰行动》,《碟中碟》。”

他微笑:“记得”

“每次都是你买票,仔细算来我还欠着你人情哪!”皮皮呵呵地笑,“走吧,去电影院。就当考完试陪我休息一下,娱乐娱乐。”

“皮皮,谢谢你来看我。我现在…需要回去休息了。”他礼貌地拒绝。

她以为他真的不舒服,可那话听起来却是他在有意推辞。不由得轻轻问道:“你…你不想去看电影吗?和我在一起不开心吗?”

“很开心,请你不要误会。”他说,“谢谢你,开学那天请记得通知我。我可以带你到学校仔细走一走,熟悉一下新环境。”

现在三月初,皮皮掐指一算,离开学还有半年时间。陶家麟这话的含义她明白,半年之内都不要来找他了。

“你…你一个人这么闷,不想我来陪陪你吗?反正我每天除了打工也没什么事儿。”皮皮一紧张,结巴了。

“嗯…我不闷,也不需要人陪我,你有你自己的生活”他凝视着她的脸,淡淡地说:“不要担心我,我会过得很好。”他几乎是强行将她送到车站,“看你,打工那么累下了班还转几趟公车来这里看我,以后不要来了。”

“那我明天再来。”她咬咬嘴唇,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不用,真的不用。”

“Shutup!”她骂了一句,抱住他,泪流满面:“少来这一套!你得好好地活着,听见没?陶家麟!”

有生以来,她第一次在他怀里低声呜咽。

他没有顺势也拥抱她,只是拍了拍了她的背,叹息:“皮皮你还是这样的,什么也没变,动不动就感情用事。”

“我以前一直很喜欢你。”她直直地说,这话她捂在心里好多年,硬把家麟给捂到了美国,现在再不说,家麟就没了。

他苦笑:“我知道”

“我要感谢你”

“感谢我?”他愣了愣,“为什么?”

“因为从小到大你一直让我感觉被爱,被尊重,被鼓励。”她看着他,认真地说:“虽然这只是友爱,不是爱情,但它是我自尊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如果没有你的爱,在高二七班那样郁闷的圈子里,我可能会变成一个看不起自己的人。”

他沉默。

“家麟。”皮皮鼓起勇气问了个在心底藏了很久的问题,:“那你以前究竟-----嗯…喜欢过我吗?”

“你是指那种意义上的喜欢吗?”他说

“对,对”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她哭笑不得,“你耽误我多少青春你知道吗?”

他看着她,也瞪了半天眼睛:“你又没来问我。”

“田欣来问过你了吗?”

“也没认真问,就给我写了几百首诗…”

皮皮翻了翻了白眼,差点昏过去。在心里捶胸顿足地号叫,我也写了啊!只是全给你封到箱子里了呀!啊…呜…

见她一脸沮丧,家麟只得慢慢开导:“不要紧,吃一堑长一智。下次你若爱上一个人,一定要早点告诉他,明明白白地让他知道。”

从那天起,皮皮每天过来看家麟。家麟不情愿,但她照样来报到。

皮皮的理由是,既然从上中学起他们就天天一起回家,现在这么做不过是延续了一个老习惯。

家麟的理由是,拒绝皮皮将会是个体力活儿,也就无可奈何了。

于是乎短短一个月,皮皮过上了大学时代梦mei以求地生活:家麟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属于过他。

一下班她就坐车去镜湖小区。陪家麟散步,陪他聊天,陪他看碟,看电影。若是发病不能出门,她就在床边给他读小说,或者讲故事。有时候家麟吃了药睡着了,她仍然静悄悄地坐在那里,在夜幕中陪着他,想着他可能不久于人世,不忍离去。

有时候皮皮问自己,这是不是爱情。

想了很久,答案是:不是。任何人在这种时候都不会抛弃一位曾经爱护过你的朋友,关皮皮更不是这种人。

但有一点也很清楚:她几乎忘记了贺兰静霆。

可是家麟的病并没有因为皮皮的到来而好转。他只是心情很好,也很愿意吃药,也配合控制饮食。但他仍然不时地要去医院,稍有不慎就心慌,气喘,全身浮肿,脚经常肿得连家里最大号的拖鞋都穿不进去。

每天离开的时候,皮皮总能在客厅的一角看见双眼通红的孟阿姨和因过度伤心而提早谢顶的陶叔叔。他们不顾皮皮的反对,亲自下厨给她熬汤做饭,然后赔着笑站在门口,目送皮皮下楼。皮皮知道家麟的身体每况愈下,不过是在挨日子。医生说他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走掉。

出了家麟家的大门,皮皮一定要到小卖部去喝瓶冰汽水。这个家的气氛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她需要很冷很冷的东西来冰镇一下自己。

卖汽水的是个十三岁的漂亮小女孩,女孩指了指她手腕上的红珠,笑问:“姐姐,你戴的这是什么?是佛珠吗?”

可乐的汽很足,皮皮打了一个嗝,然后很窘地看着她:“啊…这个…嗯,算是吧。”

“真好看!真别致!姐姐是哪个寺求的?我也想要一个。”

“不知道…别人送的”

她终于想起了贺兰静霆。

从见到家麟那一天开始,皮皮再也没去过闲庭街。有那么一两次她质疑过贺兰的归期。不是说顺利地话要三个月吗?现在都五个月过去了,还是没有半点音讯。也许就是不大顺利吧。路途那么远,还带着几千里狐狸,到哪里落脚都要有很多安排啊。皮皮想起自己做秘书时跟着张主任组织过一次地区性的记者交流会,五百人参加的大会,从策划到落实,人仰马翻地忙了足足半年多呢。可是皮皮觉得没什么可担心的。正如贺兰静霆所说的,这不是他第一次,每年他都会这么做。祭司大人法力无边没什么应付不了的。就算真出了什么事,皮皮除了奉献肝脏,也帮不上任何忙。不像在镜湖小区陪着家麟,他的笑容他的健康每一时每一刻都能观察得到。看着他越来越少的发病,每日心态平静,睡眠安心,皮皮觉得很有成就感。

就这样日子一晃,到了四月十五日,皮皮下了班照例去看家麟。这一日正值周末,电影院有皮皮一直想看的大片。家麟二话不说和她一起去看了电影,看到一半就嚷着要出来,可他坚持陪着皮皮看到结束。结果出大门时人挤人,他走得有点急,下了台阶就开始喘气。所幸最近病情还算稳定,喘了一阵就平静了。他站起来想继续走,猛地一阵头晕,过了好一会儿才能挪步。皮皮小心翼翼地扶着他,不敢走快,是陪着他沿街散步。

“这条街咱们走过吗?”皮皮说:“我闻到了羊肉串的香味了,真香啊!”

“怎么没走过,这是近路。白天卖杂货,晚上全是烧烤店。附近一带学生多,生意可好了。以前我也常来吃的。还请过你一次,你大概不记得了。”

“记得记得。乐来记,那店的名字叫‘乐来记’嘛。我们还为那个乐字怎么发音争了半天呢。后来去问老板,老板说他姓乐,所以叫乐来。”

“对,对。这个我倒是不大记得了。”

“当时我们一共吃了二十五根羊肉串,两只鸡翅,一大堆烤豆腐,还喝了很多啤酒。我们吃光了身上所有的钱,连回家的车钱也吃掉了,是你骑车送我回去的。记不记得?十月初十,双十节,桂子花开了一路?”

家麟假装看路,没有答话。

然后他说:“皮皮,你是个好姑娘。就算现在我死了,到了天堂也会保佑你的。”

他的眼神冷清清地,目光恍如隔世。

从小到大,皮皮喜欢家麟就是因为他待人和善,性子舒缓,淡淡地像杯绿茶。家麟从不说刻薄地话,不爱藏否人事,不乱发脾气,情绪上几乎没什么大起大落。细想下来,家麟并不比皮皮幸运多少,他有个厉害的母亲,性子暴燥,对分数孜孜以求,小时候也没少挨打。但家麟身上怎么也不看不到他母亲的影子。

这样好性子的一个人,死神却提前光顾了,而且,面对这样的命运,他似已有了准备。

“别这么说!我求你别这么说!”她却难过得哭了起来,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见她不住地抽泣,便拍拍她的肩,叹了一口气:“太晚了,你还是早点回家吧。晚上厂区不安全,昨天看报纸你们那块又斗欧了。”

皮皮擦了擦泪:“我先送你回去。”

路过一棵槐树,眼看就到了家门口,忽然从槐影里走出一个人,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皮皮惊呼了一声,等她看清了来人,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她不自学地后退了一步,差点被地上的枯枝绊倒。家麟下意识地拉了她一把,皮皮连忙抽开自己的手。见来者神情不善,家麟本能地将身子挡住了皮皮:

“先生,有什么事吗?”

那人眉间紧锁,冰刀般地目光在他们的脸上扫来扫去,过了半晌,方一字一字地说道:“皮皮,告诉他是我是谁?”

皮皮的脸刷的一下红到了耳根,舔了舔嘴唇,强装镇定:“家麟,介绍一下,这位是…。”她吸了一口气,声音不自觉地哆嗦起来,“贺兰静霆先生。”

家麟显然对这四个字毫无感觉:“皮皮,你认识这位贺先生?”

“是贺兰先生。”她更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悄悄看了贺兰一眼,刚想解释,不料贺兰静霆冷笑地打断了她:“陶先生,皮皮从来没在你面前提起过我?”

大约被他那副傲慢的态度激怒了,家麟不冷不热地说:“如果您和她很熟的话,她会提起的------没有,先生,您的大名我第一次耳闻。”

贺兰静霆一把将皮皮从他身边拉过来,占有性地搂住了她的腰:“皮皮大约也忘了告诉你她已经嫁人了------我是她的丈夫。”

十秒钟的沉默。

家麟的身子晃了晃,很快恢复了冷静,好友地伸手过去:“对不起,贺兰先生,我想你是误会了。皮皮只是我的一位普通朋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病了,她来看看我,如此而已。忘了自我介绍,我姓陶,陶家麟。认识你很高兴,贺兰先生,恭喜你们!”

那手空空地伸出来,贺兰静霆根本不理他。

家麟也不介意,看了看手表,对他们得体地一笑:“本来想请两位到寒舍小坐,顺便喝杯茶。不巧我约了医生,先告辞一步。两位慢走,恕不远送。”

他迅速转身向楼道走去。皮皮忽然叫道:“等等!”

出来的时候电梯坏了。家麟的心脏在这种情况下独自上楼会有危险。

她从贺兰静霆的怀抱里挣脱出来,追了上去:“电梯坏了,我陪你上楼。”

迎面而来的是家麟坚定的拒绝:“不要紧,我自己可以”

说完,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将皮皮推出了门外,“当”的一声,铁门在他的身后关掉了。皮皮连忙从包里掏出手机,接上电池,给家麟的妈妈打电话:“阿姨,我是皮皮。家麟回家了,电梯坏了。他要自己上楼,您快下来接他一下。是,我得回家了,再见。”

交代完毕,她转过身,贺兰静霆阴沉着脸仿佛随时都要爆炸。她将手机往小包里一扔,抱着胸而立,坦然而视:“你误会了。家麟病了,我来看他,就是这样。”

“他是病了,我会帮他一把,让他早点超生。”

她神色一凛,狮子般跳起来,冲到他面前,一字一字地说道:“贺兰静霆,我警告你别碰陶家麟,听见了吗?祭司大人还不至于要把一条垂死的命放在眼里。陶家麟若是因为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关皮皮跟你没完,上天入地也要把你的狐皮给揭下来!我说到做到!“

他怔住,眼睛眯起来,大约被疯狂的样子吓到了。

想不到皮皮还不罢休,继续冲他嚷:“贺兰你和他比什么?陶家麟比得过你吗?他只能活几个月,你却可以活几千年!“

发泄完毕,她将手上的媚珠往他身上一扔,跳上一辆出租车,逃之夭夭。

CHAPTER 36 旧爱新欢

回到家皮皮就后悔了,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到了半夜终于溜到阳台上给贺兰静霆拨电话。

她想道歉。

手机提示,对方己经关机。

她安慰自己,不是我不道歉,我己经打过电话了。

一觉醒来,她又找到了一条可以原谅自己的原因:看来她和贺兰还在磨合期,你看,一生气就这么冷场。结婚以后有了矛盾可怎么办?岂不是动不动就要跑回娘家?

趁着这机会冷静一下,将婚事缓一缓也好。

再说,家麟病成这样,皮皮根本乐不起来,也没心情办喜事儿。

冷场就这么冷下来了。

皮皮每天打个电话给贺兰,收到的都是同样一句话,对不起,对方己关机。

接下来的整整一周,她没听见贺兰静霆的任何消息。开始她期望他会回电话,可没有电话打来。然后她忍不住给他的办公室打电话,也没人接。看来祭司大人还在气头上,在气头上的贺兰静霆是向来不妥协,向来不屈尊的。

然后,皮皮发现自己也不大受家麟的欢迎了。这其间她去看了家鳞几次,他显得十分避嫌,总是借口要休息或者要看医生,要么让她别来,要么早早将她送走。

然而,皮皮却在第二周的一个晚会上意外地见到了贺兰静霆。那是佩佩应邀参加的一个捐款晚会。各个新闻单位都有记者参加。佩佩说,别的不图什么,晚会的招待晚宴里有一道水晶龙虾,听说是从京城请来的名师主理的。佩佩觉得皮皮说什么也得来尝一尝。饶是神通广大的她也只弄来了两张票。既然来的目的是吃,佩佩也没叫上自己的男朋友,大约是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大快朵颐、斯文扫地的样子吧。

皮皮这一周正好郁闷至极。家麟不见她,贺兰静霆联系不上,每次包完汉堡她就捧着咖啡在小菊面前唉声叹气。

“唉,陶家麟和贺兰静霆,这两个人你究竟想嫁哪一个?你问过自己吗?如果你自己都没有答案,就不要问我了。事实证明,脚踩两只船的人早晚要掉进水里。皮皮呀皮皮,你怎么就是拎不清呢!"

“我没脚踩两只船。家麟病成那样,我是替他担心、替他难过!我没说要嫁给他啊。这不是爱情好不好?这是多年积累的友情!"

“那你的意思是,你还是喜欢贺兰多一点。”

“问题是…”

皮皮知道问题在哪里。贺兰静霆在的时候,她觉得很舒服也很爽,但总觉得自己并不了解他。贺兰静霆不在的时候,她就真的不怎么想他。半年不回来也没什么刻骨铭心的惦念。如果换成家麟,肯定不是这种情况。皮皮觉得,得实事求是。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

“那么,我问你个最简单的问题吧。如果家麟与贺兰发生了冲突,你第一反应是站在哪一边呢?"

她咬了咬嘴唇,没有回答。

“是家麟,对不对?那天你一见到他眼神就不对了。脸红扑扑地,鲜血都涌到头顶了。你最爱的人还是家麟。”小菊捧着她的脸,“可怜的皮皮,当初家麟和你分手时你就要死要活。现在家麟回来了,你一定不肯放过他了。”

不是的,不是的!她在心底哀号。

哑然片刻,她幽幽地说:“不,我己经嫁人了。家麟回来得太晚了,我已经作出了选择。”

嫁的也不算是人吧?她绝望地辩护…

毕竟不是人啊!还活得比自己长,历史比自己复杂,不能生孩子,生出来的也是一只狐狸。皮皮不是没想过这些。

夜半三更噩梦突发,她总是梦见自己在分娩,一屋子的人,奶奶妈妈爸爸在一旁等着,结果她生出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狐狸―贺兰静霆开心大笑,屋子里的其他人全都吓昏过去。

皮皮很纠结,皮皮很恐惧,因为这是可能出现的事实。然后,小狐狸要离开她,因为小狐狸的身体不好,要修炼。直到她死都没修炼成人形…

她不仅要做一个狐狸的妻了,还要做一个狐狸的母亲。她将会有一个非常另类的人生。

这念头动一动都会令人疯狂。

是啊。她对自己说,贺兰毕竟是狐狸,毕竟不是自己的同类。闭起眼努力回忆,她连那一晚贺兰究竟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都想不起来。钻石般闪光的贺兰静霆在陶家麟面前溃不成军。

“这就对了,你得理性一点。家麟好什么呀,发达的时候扔了你,现在病了虚弱了又赖上来―不就拿准了你心地善良好糊弄吗?我最瞧不起这种人了,死了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