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你会很怀念它的。”

皮皮觉得通往蓄龙圃的旅途一定充满了惊险,她没想到惊险从坐上飞机就开始了。

狐族人除了方氏一家拿着各种大包小包之外,其他人都轻车简从。贺兰觿与金鸐什么行李也没拿。千蕊背着自己的行军包。皮皮、家麟和小菊因为事先被金鸐嘱咐过要去的地方是“一片净土”,几乎什么都没带,只带了几件换洗的衣服。

飞机在空中飞行了七、八个小时后进入了黑夜,又仿佛走进气流区,颠簸得厉害。大家安静地坐在餐桌前吃饭,吃到一半,空中一声巨雷,飞机剧烈地抖动了一下,灯光黑了黑又亮了。

“我想请问一下,还有几个小时到达目的地?”家麟忽然道。

“这个由关皮皮决定。”贺兰觿道。

“什么?”皮皮差点跳起来,“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们已经到达沙澜的地界,正在上空盘旋。究竟在哪里降落,你说了算。”贺兰觿道。

“我怎么会知道机场在哪?”皮皮叫道,“我都不知道沙澜在哪!”

“这里没有机场。”

“什么?!!!”

“没有机场怎么降落?”小菊也急了。

“跳下去。”贺兰觿说。

“跳?跳伞?”家麟道。

“没有伞。”

只有皮皮、小菊和家麟的脸在发白,其它人的表情都好像这不是一件难事。

“贺兰觿,搞搞清楚,我们不是狐族。”

“知道。”

“我们不了解你们的地理。”

“明白。”

“在这种时候请不要拿我们的生命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贺兰觿道,“现在飞机在低空盘旋,皮皮你要决定跳下去的时间。因为只有你知道什么时候应当跳,什么时候不能跳。”

“我真不知道!”

“仔细想想,我以前一定告诉过你。”

“没有!我发誓你没有!”

“那就继续盘旋,直到你想出来。”

这一刻,周围所有的人都看着皮皮,都觉得真相就在她的嘴边,皮皮跺跺脚,都快急哭了。

“慢慢想,”千蕊啃了啃自己的指甲,“实在不行,机油烧光了飞机也会掉下来。”

一小时过去了。

又一个小时过去了。

飞机仍在天空打转。

皮皮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跳出口腔了,正在这时,她发现胸前的犀角忽然开始发热,整个人都躁动不安,心跳越来越快,浑身的血都好像涌到了头顶上。她觉得这个地方无论如何也呆不下去了,于是大叫一声:“跳吧!”

“轰!”机舱门猛地打开了。一股劲风直贯进来。皮皮还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整个人就被卷到了半空……

----上卷完----

第29章

空气异常冰凉。眼前一片黑暗。

一切发生得太快!慌张中皮皮既不能控制下落的速度,也不能控制心跳的速度。只觉得耳边的风呼呼作响,像一把刀子刮着头皮,脸很烫,因为血液涌到头顶,无法思考,因为脑中一片凌乱。

舱门打开的那一瞬,自己一定失去了意识。因为她想不起任何细节,不知道是自己一个人掉出来了,还是所有的人都掉出来了;也不知道舱门是故意打开的,还是飞机失事了。

各种可能、各种念头闪电般涌来,滑过大脑,又闪电般消失了。一个也抓不住。

地面越来越近,薄雾氤氲,依稀可见连绵的群山。皮皮张开双臂和双腿,企图给自己增加一点张力,可下降的速度越来越快,根本控制不住。

这样掉下去,无论下面是什么,都不可能存活。

不知道是空气的压力还是恐惧,她感到心脏缩成了一团,全身的血液都好象抽光了。

她在想还有几秒才是最后那一秒。为何自己在空中会逗留那么长。

听说临终的人会对时间产生错觉。

或许自己正走向另一个世界。

或许这一切都只是幻觉,自己已经死了。

穿过薄雾她看见了密密麻麻的树尖,哦,以这样的速度下坠结局只可能是自己倒插在树枝上,风吹日晒,变成肉干。

她用力摆动了一下身体,企图给自己增加一点缓冲。

重力压倒一切。她像一颗坠向地面的陨石,带着风,带着火,带着烟,带着摧毁自己的能量冲向灭亡。

几乎就在靠近树尖的最后一秒,有人推了她一下。

她的身子偏了偏,躲过一道坚硬的树枝,从一团树叶中穿了过去。

有人从空中抱住了她,带着她往下坠落了好几米,帮她消掉下坠的冲力,停在一只粗壮的枝丫上。

熟悉的味道,深山木蕨的味道,生命的味道。

皮皮不顾一切地抓住了他,像只猴子紧紧勾住了他的脖子,双腿死死地绞在他的腰上。

耳边响起一个懒惰的声音:“我的天,皮皮,你想勒死我么。”

“来,喝口水。”

皮皮还在不断地喘粗气,浑身都在哆嗦,牙齿还在打颤,她觉得头很沉重,根本抬不起来。似乎没有料到她会吓成这样,那人拧开盖子,喂了她一口水。

过了一会,呼吸平静了,皮皮方道:“贺兰?”

“嗯?”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一直在你附近。”

“干嘛不出声?”

“看你很爽的样子就让你多享受一会儿呗,找找蹦极的感觉。”他的语气很轻松,明显地在逗她。皮皮气得猛扯他的耳朵,“混蛋!”

“开你玩笑呢,我在空中东张西望,寻找降落地点啊。“贺兰低声道,”幸亏是晚上。

“其他人呢?”

“金鸐、尊嵋一人带着一个,应当都安全着陆了,可能不在附近,需要去找他们。”

皮皮松了口气,随手摸了摸颈子,忽然“咦”了一声:“那东西呢?”

犀角不见了。

皮皮急得四下摸索,将每个口袋都翻出来找。

那东西一直挂在颈间,从没摘过。拴它的绳子又短又结实,不可能从头上滑出。算来算去只有一种可能——

“贺兰,你是不是拿了我的犀角?“

“纠正一下,“他道,“它叫‘夜光犀’。是上古灵物。一旦靠近沙澜,嗅到危险,会自己藏起来。”

“藏?”皮皮没听明白,“藏到哪?”

贺兰觿捉着皮皮的手指摸了摸她的颈窝,用力一按,摸到一处硬硬的凸起:“在这。”

皮皮不禁头皮一麻,想起以前看过的很多恐怖片都有外星虫子入侵人体,在皮下四处游走繁殖出怪胎的情节,只觉魂飞魄散,忙用手指用力一抠,那物纹丝不动,仿佛身上多出的一块骨头。皮皮顿时焦躁起来,手指乱抓,被贺兰觿一把按住:“别动!如果它感到安全,自己会出来,不会伤害你的。”

“不会伤害我?请问这是不是意味着:如果有谁想夺走它,除了割下我的脖子就没别的办法了?”

贺兰觿拍了拍她的脸,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皮皮气结良久,只得自我安慰,夜光犀既能一声不响、不痛不痒地钻入皮下,想抢它的人就不容易发现,也未尝不是件好事。虽然这么想,心中仍然怔忡不安,怀疑贺兰没跟自己说实话。

夜光犀的功能一定不止这些……对于狐族,一定还有更重要的意义。

“在这等着我,我去找下他们。”贺兰觿道。

“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太危险,”贺兰觿低声,“你在这里等着我。记住,留在树上,无论下面有什么声音,发生什么事,千万不要下去。”

一听说贺兰要把自己单独留在树上,皮皮好不易平静下来的声音又开始哆嗦:“不行不行!万一有东西爬上来呢?”

“拿着这个。”贺兰递给她一个黑乎乎的棍子,“打它。”

皮皮摸了摸,是他的盲杖,放在手中又轻又细,没什么力量,当下用手死死揪住他的衣服,惊惶地道:“别走!别丢下我!贺兰!我怕黑!”

“你忘了,”他摸摸她的头,“你是王妃殿下?”

“……”

“狐族的王妃负责打猎,到了这里,你就得像一名勇士那样,事事打头阵。”

“头,头阵?——贺兰觿,”皮皮就差哀嚎了,“王妃我不当了,快休了我吧!”

“休不了哇,你都赐婚了。”他摇头叹气,“你看你,为了给自己的熟人谋福利,不惜利用职权钻法律的空子。现在要你尽义务就立马闪人,是吧?”

皮皮一时语亏。

“关皮皮,不带像你这样丢人的!”

“贺兰——”

“——嘘!”

树下草木拂动,一阵窸窣乱响,似有野兽正在追逐。

“呜——呜——呜……”

空中传来数声悠长的嚎叫,如女鬼夜哭,如冤魂呜咽,此起彼伏,循环不绝,一直传递到远山之外。

与此同时,林间升起一团团白雾,叫声忽然安静下来,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忽然又一声更响亮的长嚎,树叶猛然摇动,传来嘶咬打斗之声。

皮皮屏息凝听,正要问贺兰是什么动物的叫声,反手一摸,身边人已经不见了。

“贺兰?”她冲着树下小声叫道,“贺兰?”

没人回答,看来已经走远了。

嚎声四起,似乎离自己躲藏的这棵大树更近了。

比起刚才从天上掉下来摔死,被野兽吞食的下场岂不更惨?

皮皮越想越怕,顿时心跳如狂、汗毛倒竖。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细心凝听、仔细琢磨,猛然记起那叫声一点也不陌生,喜欢看“动物世界”的人都知道——这是狼嚎。

胡思乱想间,远处追逐打斗之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眨眼功夫,似有几十只野兽向这边冲来,就在树下嘶咬起来。一时间喘息声、咆哮声、挣扎声、跳跃声、踢打声、惨叫声不绝于耳,仿佛发生了一场战役。稍远处还有更多短暂欢快的鸣叫,仿佛看客起哄。

皮皮坐在树杈上,紧紧抱住树干,吓得大气不敢出。

很快,群兽互殴之声渐渐消散,一切归于宁静。四周只剩下的了虫鸣。

一阵寒风吹过,树枝轻轻摇晃。皮皮忘记了害怕这件事其实也浪费体力,她累极了,在摇晃中睡着了。

第30章

不知睡了多久,甚至做了个美梦,皮皮一翻身,忘了自己还在树上,身子的重心移到另一条细小的树枝上,“啪”地一声,枝条折断,皮皮掉了下来。

“噢!……噢!……噢噢!”

“噢噢噢!”

皮皮摔在一层厚厚的灌草上,痛得嗷嗷乱叫。仰天一看,昨晚所栖之树是一棵巨松,高不见顶,目测超过六十米。所幸她睡的地方不算高,松树枝杈众多,起了减速的作用,她与其说是“掉”下来,不如说是“溜”下来的。

林间很暗,密密密麻麻地长着松柏之类的树种。阳光穿树而过,形成一道道探照灯般粗细的光柱。四处乱石林立、草木离披、枯枝腐叶横竖其中,头上鸟鸣、地上虫鸣、远处木叶簌簌乱响,是小兽穿梭的声音。

天已经亮了。

空气仍然寒冷,吸到肺中凉沁沁地,有股淡淡的甜味。皮皮这才意识到贺兰觿身上那股“深山木蕨”的气息并非个人独有,在花间、在草丛、在树中——它就是这座森林的气味。

皮皮想起贺兰觿昨夜的叮嘱,不敢在树下久留,直起身抱着树杆正要往上爬,忽然想起贺兰的盲杖不见了。抬头看树,盲杖不在树上。昨晚她是抱着盲杖入睡的,或许在夜间翻身时失落到树下。于是绕树一周细细寻找,均不见踪迹。正纳闷中,身后忽然传来隐隐的歌声。

有人!

皮皮立即趴下,躲到树后,仔细聆听。

歌声很低,忽隐忽现,大约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听不清歌词。

可以确定的是,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皮皮蹑手蹑脚地循声追去,走了大约两百米,前面出现了一块林间空地,一个小个子的女人背对着她,拿着锄头正在挖地。

看样子她刚来不久,地上只有一个浅浅的小坑。

女子梳着一条长长的麻花辫,身上穿着一件又灰又旧,说不清是什么材料做成的衣服。她一面挖坑一面哼歌,累了还用衣袖擦汗,完全没注意到皮皮已经悄悄地潜伏在了她的身后。

在陌生的地方遇到陌生人一定要保持高度警惕,少惹事不招祸方能全而退。

既然那人正在专心干活,她和自己又没有任何关系,皮皮决定不打扰她,悄悄退回原处。正要转身,眼一溜,发现那枚纯黑的盲杖安静地躺在她的脚边,被太阳一照,发出玳瑁般耀眼的光泽。

皮皮的第一个念头是悄悄地从草中爬过去,趁她不注意拿走盲杖,再悄悄地溜掉。

虽然不知是友是敌,她对这人倒不怎么害怕。因为女孩个头很小、胳膊很细、声音稚嫩、大约只有十五、六岁。论力气不是皮皮的对手。当然她有锄头,但皮皮的腰后别着一把猎刀。

她向前爬了几步,已经离盲杖很近了,正要伸手去拿——

歌声忽然停了。“啪!”女孩一脚踩在盲杖上,转过身来,看着皮皮。

皮皮倒抽一口凉气,只得从草里站起身来。

是个漂亮的女孩。白白的皮肤,尖尖的脸蛋,小巧的鼻子,樱桃般红润的嘴唇,线条简单得像个漫画中的小公主。

但小公主却有一双大到不合比例的眼睛,比鸡蛋还大,一眼看去皮皮还以为她戴着墨镜。因为c城近年流行一种镜面很大的墨镜,看起来很酷,但半张脸没了。这女孩的双眼就有墨镜那么大,黑幽幽地没有眼白,也看不见眼珠。要不是还一头漆黑发亮的长发,看上去就像个外星人。

“嗨!”女孩举起手很文静地打了个招呼。

皮皮的心咚咚乱跳,脸上却不敢露怯,淡定地给了她一个微笑:“嗨。”

女孩弯下腰拾起盲杖,皮皮以为她要还给自己,不料她一反手把盲杖别在了腰后。

“嗯……”皮皮想了半天,与其兜圈子,不如直说,于是指了指盲杖,“这东西是我的。”

“这是我捡的。”她耸了耸肩,噘起嘴,“谁捡的就是谁的。”

也许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只是觉得好玩,皮皮只得解释:“这是一支盲杖,我先生他……眼睛看不见,需要用它探路。”

“这里满地都是树枝。”女孩不高兴地说,“你捡一根给他用就好啦。”

皮皮觉得她很不讲理,而且霸道,但还是很客气地说:“你能还给我吗?”

“不能。”她的声音斩钉截铁。

皮皮哑然,低头想了想,问道:“请问——你是狐族吗?”

“不是。”女孩的目光警惕了,“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