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皮一面跑一面在心里唉声叹气,这一大早的经历够拍一步动作片了。这贺兰觿也不知去哪儿了,过了这么久还没来找她?如果是以前的贺兰静霆,是绝对不可能这样放心的。

带着一肚子的恐惧和惊吓,两人跑出了树林,来到一处空旷的石地。阳光刺眼地照过来,皮皮还想继续往前跑,看看可有藏身的地方,忽然被五鹿原一把拉住。

幸亏止步,再晚一步皮皮就要掉下去了。

脚下是万丈深崖。

一阵清风吹来,山花零落、木叶纷飞,也许是恐高的缘故,皮皮感到一阵晕眩。五鹿原紧紧地拉着她的手,已无路可退。

另一只狼也赶到了,一左一右向他们逼近……

皮皮忽然道:“别拉着我的手好吗?”

五鹿原道:“为什么?”

“如果我们手拉手跳下去,别人会以为是殉情。”

这话从皮皮的口中蹦出来就连皮皮自己也觉得很奇怪。她知道,无论是贺兰静霆还是贺兰觿都会介意这件事。

五鹿原的神情却是哭笑不得,但还是放开了手:“那请问,能抱你一下吗?”

他的目光很沉着,无论是谈吐还是表情看上去都很绅士。

皮皮向他投去一道谴责的目光:不会吧,这人不会死到临头还想着占女人的便宜吧!

灰狼越逼越近,大约是忌惮皮皮手上的弓箭和盲杖,在一丈之外停住了。竖耳张嘴,弓颈缩鼻,喉咙中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准备进攻。

忽然“哗”地一声,五鹿原将背上的斗篷一掀,一道长长的阴影伸展开来,挡住了阳光。

皮皮呆呆地着他,忘记了呼吸。

斗篷之下一直有个鼓鼓的东西,皮皮没有在意,以为是他的双肩包——

“双肩包”居然是一双灰色的翅膀,张开有数米之长,轻轻煽动,尘土飞扬……

没等皮皮反应过来,五鹿原将她一抱,振翅飞下了悬崖。

除了被陌生男人抱着有些尴尬之外,皮皮觉得,在山间滑翔是件非常享受的事,这辈子也许就此一回,个中滋味,必须细细品味。还记得小时候的自己有多么喜欢超人、仙女的故事。但那些都是小说,都是神话。

眼前的这一切是真的吗?还是脑死亡产生的幻觉?身体悠悠乎乎地在空中荡漾,就好像喝醉了酒一般地惬意。

“你要去哪?”五鹿原问道,“我受了伤,不能飞太久。”

怕她掉下去,他将她抱得很紧,几乎是脸贴着脸。

“你到底是狼族,还是鹰族?”

“不知道五鹿家的人都是会飞的?”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飞?”

“我受伤了,不知道有多严重,”他咳嗽了一声,“万一支持不住掉下去,这辈子我可能都不会飞了。”

皮皮想起昨晚歇息的那颗树,道:“那你能带我飞回山上么?我先生可能在找我。如果飞到山底,离我住的地方就太远了。”

“对不起,我只能往下飞,不能往上飞。尽量争取平安着陆。”

听得出他受伤严重,几乎每说一个字都吸了一口气,似在忍受巨大的痛楚。

“也行。能捡回一条命已经很好了。”皮皮道。

“谢谢你救了我。”

“不客气。”

“你我素昧平生,为救我你差点送命,请允许我回报你。”

“你也救了我一条命。”

“那不一样。”他淡淡地道,“你是可救可不救却救了。我只是随手之劳。——你的行为很高贵。”

不知为何,皮皮觉得五鹿原的用词有些古怪,但又说不清古怪在哪。就是那种无论你跟他谈多久,都没法和他亲近,都距离他的内心很遥远的感觉。

虽是滑翔,他们其实是以很快的速度往下飞,转眼间就看见到谷底的树尖。下面是一层密密麻麻的榉树,找不到一点间隙。

皮皮心想,没有空地,怎生降落?在林间,也展不开翅膀;也许可像老鹰一般歇在树尖?但他说过不会爬树……这果然这不是五鹿原该来的地方。

皮皮在心中纠结得胃疼,忽然“噗”地一声,空中飞来一物,五鹿原的身子猛然一震,好像中了一枪。

一股血滴到皮皮的脸上。一抬头,五鹿原的翅膀上插着一把猎刀,刀尖穿翅而过,流血将半条翅膀都染红了。正在缓缓降落的两人顿时失去了平衡,笔直地向树间摔去。

“啊~~~~~”

受了伤的五鹿仍然紧紧地抱着皮皮,眼看就要跌到地面,他忽然凌空一翻,用自己的身子垫住了皮皮。

但他们还是重重地跌在地上。

皮皮睁开眼时,五鹿原已经昏迷了。而自己被他紧紧地抱在怀中,半天挣脱不开。皮皮连忙用手拍了拍他的脸,轻声呼道:“五鹿原?醒醒!你醒醒!”

一摸胸口,他已没有了心跳,皮皮一着急,立即俯身下去准备给他做人工呼吸,刚把头低下,忽然身后传来一个不高兴的声音:

“好嘛,皮皮。离开你还不到一天,就另结新欢了。”

第32章

这阴阳怪气的腔调除了祭司大人还会有谁?

若在往日,以皮皮憨厚随和的性格,贺兰觿挖苦几句也不打紧。但人都是会成长的。特别是这几年皮皮走南闯北,三教九流都见过,黑社会也得罪过,打过流氓,雇过保镖,她学会了管理自己的情绪:不是变得更宽容更温顺更识眼色,而是变得不再忍气吞声,有愤怒就展现出来。

救命要紧,皮皮克制住了想骂人的冲动,不回话,头也不抬,继续俯身用力按压五鹿原的胸口。没按两下就被贺兰觿揪住衣领扯到一边。

“你干嘛?让我救他!”皮皮猛地一甩他的手,“他救过我的命!”

“拜托,”贺兰觿冷笑,依然拽着衣领不放,“看清楚了再伤心欲绝。——他还没死。”

狐族的心脏一分钟只跳三下,狼族的心脏一分钟会跳几下皮皮就不知道了。总之五鹿原一动不动的倒在那里,看上去就是断气了。不过贺兰觿也犯不着骗她,关于狼族他知道得肯定比自己多。皮皮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地上的五鹿原仰面朝天,大半个身子被左翅掩盖着,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给皮皮一种视觉的震撼。每一根羽毛都那么真实,飞翔的样子又那么自如,这种天然的状态是生物合成或机械组装不可能做到的,除非到了未来世界。皮皮在心中不停地问自己:这是真的吗?这种生物可能存在吗?大灰狼还可以飞的吗?沙澜,多么神奇的国度。

“皮皮!”小菊叫了一声,跑过来拉住了她的手,“你没事吧?”

“没事。”

她这才看见贺兰觿的身后站着一群人。方氏一家和钟沂,金鸐、家麟和千蕊,还有两个脸涂迷彩、手拿猎斧、背着沉重行囊的陌生男子,清一色的英俊面容,大约也是狐族,是地面部队来接应他们的。皮皮的目光在小菊和家麟的身上停留了片刻,他们看上去衣冠不整,脸上有划伤的痕迹。家麟的猎刀上沾着血,好像经历过一场战争。

她向众人点头致意,心中挂念五鹿,也顾不得团聚的喜悦,再回头时,五鹿原的双眼已经睁开了,企图坐起身来,翅膀扑腾了一下,被贺兰觿一脚踩住,又翻倒在地。

“哎,轻点。”皮皮喝道,“他受伤了!”

贺兰觿没有理她,“嗖”地一声将翅膀上插着的猎刀拔了下来,没有半分怜惜之意地在羽毛上擦了擦血迹,放回别在后腰的刀鞘中。

皮皮的火腾地一下上来了,眼瞪圆了:“是你——扔的刀?”

“他劫持了我的女人。”

“他救了你的女人。祭司殿下,你的女人被狼袭击的时候,你在哪里?”

贺兰觿没有回话,脸已经不能崩得更硬了。一旁的金鸐微微挑眉,嘴角间不自觉地露出了笑意。怒火中的皮皮忘记了祭司大人不喜欢被人当众挑战权威,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及时地闭住了嘴,将接下来的几句更刻薄的埋怨吞了回去。毕竟说好了这是一场合作,必须要给合作方一点面子。

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贺兰觿将她拉到一边,避开众人,低声道:“我有没有叮嘱你留在树上不要下来?”

“……东西掉了。”

“就算需要下来,可不可以第一时间爬回去?”

“……迷路了。”

“也就是说你非旦下了树,还在林子里逛了一圈?早锻炼?”

“……遇到了一些事。”

“只要听话都能避免。”

“你只要早点回来更能避免。”皮皮冷冷地道,“救我的人,本应当是你。”

“关皮皮,请不要转移话题。”

“没有转移话题。”皮皮看着他,一字一字地道,“你把我扔到树上,一去不复返,我不是一只考拉,不可能永远待在树上。”

“……”

“要说错,都是你的错。贺兰觿,我对你很失望!”

“……”

“就今天的表现来说,你不配做我的夫君。”皮皮双手叉腰,两眼看天,“合作伙伴也不合格。总而言之,糟糕透顶!”

祭司大人不知道逻辑是怎么一下子逆转的,张着嘴怔了半天,方道:“好吧,是我的错。现在就挽救错误。”说罢回到人群中,看了一眼五鹿原,对方尊嵋道:“杀了他。”

方尊嵋抽出铁剑刚要走上前去,皮皮赶紧冲过去拦住他:“别动手,他是我的人!”

人群之中所有的狐族都抬起了脸,露出讥讽的笑意。因为皮皮“王妃”的身份,又统统含着颌,不好意思把讥讽表现得太明显。

“你的人?”贺兰觿也笑了,“你的什么人?”

“被我保护的人。”

“知道他是谁吗?”

“五鹿原。”

“狼族是我们的天敌。向来都是我们的食物。”

“这里满地都是耗子……兔子……”

“我们都饿了,有好的为什么要吃差的?”

皮皮看了看大伙儿,除了家麟、小菊和钟沂,所有人的脸都微微发绿,眼睛都盯着五鹿原的腹部。她完全相信只要贺兰觿一声令下,这些人全会扑过去将五鹿原撕成粉碎。

小菊手中的戒指也红了。

皮皮一拍脑袋,道:“想起来了!我知道一个地方,至少有七八具狼族的尸体,够你们饱餐一顿了!”

金鸐的目光微微一凛:“在哪?”

皮皮用手一指:“那边,山顶。我知道方向,带你们去?”

贺兰觿道:“你自己去。”

皮皮以为听错了,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我自己去?”

贺兰觿道:“你是王妃,负责喂饱大家。”

“开什么玩笑?我去打猎,那你们——”皮皮气傻了,“你们一大群男人好意思坐在这里?”

“我们负责打架。狼群来了,我们负责迎战。”贺兰觿道,“相信我,这比打猎辛苦多了。”

皮皮看着面前的一群人,大家都是一幅坦然的样子,好像这是件天经地义的事,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在心中哀嚎:天呐,要让这么多人吃饱,得打多少条狼才够?

人群中忽然有个人道:“我跟你一起去。”

家麟走了出来。

“我也去。”

小菊也走了出来。

皮皮的眼睛红了,感激地看着他们,什么是朋友?这就是朋友!

贺兰觿淡淡一笑,伸手做了个“请便”的姿势,随手抽出

“我们只吃动物的肝脏,天黑之前回来,”贺兰觿看了一眼五鹿原,“不然就把他吃了。”

皮皮咽了咽口水,听见自己的肚子咕咕乱叫,她对自己说了三遍“我是王妃”、“我是王妃”、“我是王妃”,然后一咬牙,抹下额上一排冷汗:“去就去!你可要说话算话。”

贺兰觿双眉一展,没料到她答应得如此爽快:“当然,我们等着你。”

“真的不陪我?”皮皮绝望地看着他,目露乞求。

“不陪。”贺兰觿耸了耸肩,“既然你觉得我很糟糕,就让你见识一下我有多么糟糕。——祝你一路平安。”

第33章

从飞机上跳下来的时候是深夜,虽有足够鸟瞰的高度,皮皮没看清沙澜的全貌。五鹿原带着她飞向深谷,算是低空降落,皮皮也没看清沙澜的全貌。只知道这一片森林一望无垠、古木参天、长着寒温带的树种。一条裂谷从中穿过,两壁峭立,断崖陡坡比比皆是。北部是耸立的群山,东边有条大河,水流湍急,半空中能听见隐隐的涛声。这大约就是这一带的主要地况。更远的地方有些什么?是平原?是草地?是丘陵?是沙漠?抑或是溪谷?海洋?——就不得而知了。

一路上皮皮都在想现在到底距离家乡有多远。问家麟,家麟说很难计算。飞机飞了七八个小时,不知时速如何,是直线还是曲线,看气候、看植物大约在北方,但也没到北极。皮皮又问昨晚的情况,小菊说,金鸐带着她平安着陆。但家麟和方氏一家因目标太大,一落地就遭到狼族的围攻,一群人差点被劫持到北边的巢穴。金鸐、千蕊因落地较远,开始还没发现出了事,四处找人,后来贺兰觿也赶过来了,三人找了一夜才发现五人的踪迹,大打了一架才把人救出来。小菊和皮皮一样,也在树上待了一宿。

“所以你们已经和狼族打过交道了?”皮皮轻轻地说。

“嗯。”家麟道,“交手的这家是‘北山氏’,北山家族近五十年来控制着沙澜北部地区。按理说这一带是安平和修鱼两家的交界,轮不到北山氏插足。但安平家的老大和老二在上个月的一场大战中双双阵亡,家中已乱成一团。修鱼、北山都想混水摸鱼、取而代之。”

皮皮奇怪地看了家麟一眼:“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

家麟苦笑:“听来的呗,一路上这么多人讲话。”

皮皮看着家麟,又看了看在前面开路打草的小菊,叹道:“现在你是不是特后悔坐上飞机?”

实际上直到上飞机的最后一刻,皮皮还在说服家麟和小菊逃跑。有一趟去墨尔本的飞机比这趟专机提前五分钟起飞,皮皮已偷偷买好了机票。只要找个借口在起飞前溜掉,到了墨尔本再转机去更远的地方,贺兰觿想找到他们也不容易。何况他和皮皮要去沙澜办事,一定不想分心。无论皮皮怎么说,家麟、小菊都不同意,意志坚决地要跟皮皮“团结战斗”在一起。

“皮皮,我从来不同意你坐这趟飞机。”家麟道,“因为我知道这一群人很危险。”

“……”

“假如贺兰觿喜欢你、保护你,你还有一线生存的希望。”家麟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她,“可惜据我观察,不是这样。”

皮皮呡了呡嘴,没有说话。

“让你来打猎?在这野兽出没的地方?”家麟在控制自己的怒气,“他在乎你的死活吗?”

“……”

“在这里生活,不出几天,就算不被野果毒死、猛兽咬死、也会被寒风冻死。”

“家麟……”

“我有一个提议。”

也许是家麟说话的语气太严肃,好像要商量一件大事的样子,小菊也转身走了过来。三人来到一棵大树下低声商量。

“我们要趁着这个机会——逃跑。”家麟道。

“从这里逃跑?”皮皮愣了一下,随即看了一眼小菊,“不大可能吧?”

小菊摇了摇头,表示同意皮皮的看法。

“皮皮,咱们谁也没打过猎,连只小鸡都没抓过,试问怎么可能打到足够的猎物让这群人吃饱?”

“……”

“如果他们没吃饱就会吃掉我们,对不对?”

“可是狐族嗅觉灵敏,无论我们跑多远都会被追上啊!”

“我说逃跑,不是指被人追着跑。而是指先把人弄死之后……再跑。”

皮皮与小菊面面相觑,被这阴沉的想法吓到了,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却见陶家麟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黑黑的布包,从里面掏出几个邮票大小的密封纸袋,压低嗓门:“这是一种化学药品——无色无味。只要把它悄悄地洒在食物上……”

下面的话没说,只是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两个女生深吸一口气,不约而同地退后一步。

“你怎么知道这玩意儿能毒死他们?”小菊道,“万一毒不死呢?那我们岂非死得很惨?”

“万一失手,你们就说不知道这件事,都是我干的。”家麟道,“我一人去死而已。剩下的□□我会埋在一个地方,你们找时机接着干。”

他目光坚定,好像已经考虑很久了。

这不就是谋杀么?皮皮心想,嘴上却不敢说:“我觉得……既然你跟梨花在一起,小菊又跟金鸐在一起,大家算是自己人了,贺兰觿不会……不会轻易杀掉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