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僵了片刻,坦然道:“贱妇都放了。”

西日玄浩回来的时候,就见令狐团圆似笑非笑地盘坐椅上。他步入寝室,先拨了拨炭火,再脱下外袍,袁初一接过玄袍后告退。

“好些没有?”他问。

“好多了。”

西日玄浩犹疑地坐到她的对面,两人中间横搁着折射暗蓝光芒的天音剑。

“能使剑了?”

她轻轻摇头。

两人默默对坐良久,各怀心事,直到寝室的烛光一暗。

“睡吧!”他说。

她下椅,长时间盘坐的腿脚却一酸。他一手扶住,两人同时一僵。她神情复杂地道:“抱吧!”

西日玄浩弯腰将她抱起,她看到了掩在他长发下的另一枚耳钉,她不禁揪起了他的衣襟,也揪起了自己的心。

帷幔垂,荔颊红深,却是晓梦惊春时。令狐团圆正半阖着眼,半悬着心,但见西日玄浩猛然起身,玄袖一遮,挡住了她的视线,跟着一股远胜寒毒的冰冷瞬间充斥房间。

她在他身后,听到了梨迦穆的喝声,“你要被他骗到几时?”

令狐团圆一惊,在她身前的西日玄浩挺直了身,“皇叔何出此言?”

梨迦穆冰冷地道:“西日皇族何曾真情待过世间女子?”他看透了西日雍,也看清了薄情寡义的西日皇族。在他心里,但凡冠之以西日姓氏的男子,就没一个真情人。

令狐团圆探出头,却被西日玄浩再次挡住。

“我的事不必皇叔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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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迦穆并不看他,对令狐团圆道:“无缺为你身陷宫廷,你却躺在这人床上郎情妾意着,你对得起你的兄长吗?”

令狐团圆心中骇然。西日玄浩一直不与她说无缺如何了,而今她才知晓无缺替她深陷宫廷。

“皇叔你要她如何?你又当她是什么人?”

梨迦穆沉默,寝室外传来打斗声,西日玄浩阴沉下脸,“皇叔你素来独行,怎么今儿也带了人手?”

梨迦穆忽然气场一出,卷起西日玄浩,露出他身后的令狐团圆,令狐团圆只觉身子一轻,整个人飘了起来,她向梨迦穆飘去,却被西日玄浩一手扯住袖子。

“团圆!”梨迦穆冷漠地道,“别与他纠缠不淸!”

她僵在业师的气场里,冰寒透心,西日玄浩不顾刺骨的寒冷内力,死死抓着她的衣袖,不叫她被梨迦穆收去。

“团圆!”西曰玄浩竭力唤着,声音却被气场吞没。

她扭头望他,他真的欺骗她了吗?一如她也欺骗了他?

“傍晚他与田守正道,请陛下再多给他些时日。”梨迦穆面无表情地道,“你可清醒?纵然他心里有你,可他的姓氏是西日。”

令狐团圆不能言语。西日玄浩无法辩解,只有那冰凉的声音贯穿两人心扉,“他要了你的身不够,要你的心仍然不够,他们要的是你所拥有的一切,包括你的父兄,还有…你身上全部的秘密。我教了你那么多年,你为何还如此愚蠢?身为女子,你过不了这一关,就只配当他的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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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谁识东风真滋味

令狐团圆整个身子一僵,随即她的神情变了。她凝望他的目光极其复杂,这不是平日的令狐团圆,不是他熟悉的令狐团圆,西日玄浩第一次感到他并不真正了解她,或是她从未让旁人看清她。之前他见她似笑非笑只道古怪,现在他才明了,她确实生来就叫人惊叹,她非但一点儿不糊涂,更是精明得厉害,不,那已然不是精明了。抽身复杂的环境,浑浑噩噩地生活于剑道之中,那是智慧。

 令狐团圆在冰冷的气场里收回了目光,慢慢转向梨迦穆。西日玄浩再也抓不住她的衣袖,布裂袖断。梨迦穆一挥手,气场减弱,令狐团圆慢悠悠地停在他身前。

西日玄浩坐伏于床榻,但听她脆声道:“师父,你忘了一件事,那就是你也是西日皇族的男人!”

 梨迦穆微怔,从未反抗过他的令狐团圆此次竟然质疑起他了。

西日玄浩起身,却见令狐团圆一手指向他,“玄浩 ”她再次唤他的名,他的心提了起来,“你等着!”令狐团圆仁立着,瘦弱的身躯笔挺,“等我几年,我会回来找你!但现在,我必须得跟我师父走!”她的声音听不出悲喜,如流淌的溪水一般清澈,“我不走,无缺就会有危险。”令狐团圆抛开了所有伪装,拿起桌上的天音剑,淡淡地道,“如你们所愿,我再不逃避。”

西日玄浩说不出心中的滋味,死浑球稀里糊涂着,他恨;死浑球好像聪明无比起来,他也恨!

梨迦穆带着令狐团圆飞身离去,西日玄浩这才惊醒过来,“团圆!”他如何能让她走,她身中奇毒,一身修为丧失,离了王府周详的照料恐怕更难恢复。

他冲出房门,跑过院子,一路只见七零八落倒在地上的侍卫。等他寻到田胖子,后者咬牙切齿地道:“ ‘七月’反了!”

田胖子身后的侍卫补充道:“楚大人率人突袭王府。”

西日玄浩眺望府外无尽的黑夜,愤恨的神情从面上消失,他冰冷地道,“你去禀吿陛下,本王无能为力…”

梨迦穆携带一人也身轻如燕丨他夜行于盛京上空。不多时,身后跟上了几条黑影。按照与楚长卿的约定,他带着令狐团圆悄然来到了城西—座豪宅。令狐团圆没有开口,只冷漠地瞟了一眼她身后跟着的四月等人。

梨迦穆与她进入了密室,已等候多时的楚长卿接过了她,平放于室中的软榻上。密室的门关了,隔绝了三人与外界。

令狐团圆不惊不喜地问:“你们想淸楚了吗?”

楚长卿面上粗疤一颤,他狐疑地看了梨迦穆一眼,后者素来就冷的俊颜仿似冰冻。

“团圆。”过了一会儿,楚长卿才苦涩地道,“你不是叶凤瑶的孩子。”

令狐团圆已然麻木,“哦。”九华宫那晚她迷迷糊糊地听了他人的谈话,猜到了几分,现在从楚长卿口中得到证实,似乎也没那么意外。

“但凤瑶一直以为你是她的孩子,一直把你当她亲生孩子抚养。你不要怪梨先生,起初他也不知情。”楚长卿说得很艰涩,而令狐团圆的毫无表情更叫他难堪。他转而望向梨迦穆,再望令狐团圆,他惊异地发现,这时候的令狐团圆冰冷得仿佛第二个梨迦穆。

过了很久,令狐晒才平静地道:“可怜我娘亲至死都不知道生下的其实是个儿子,那就是我哥无缺了吧?你们很残忍。”

楚长卿无奈地点头。

“无缺换回了我留在了宫廷,需要我为他做什么?”

面对这样的令狐团圆,楚长卿不知该如何言语。梨迦穆凝视着她,简明地道:“远走,远离西日皇族。”

“这祥他们就不能要挟他了?”令狐团圆面上云淡风轻,嘴上却刻薄至极, “你们难道以为陛下的脑子进水了?”

梨迦穆再无法掩饰惊愕的表情。

令狐团圆心中苦笑,这刻薄像极了西日玄浩,然而面上她却淡然地道:“先把陛下死活不肯放开叶家的原因说来,其余免谈。”

沉睡中的无缺忽然睁开了眼睛,轻飘飘地道:“是陛下来了?”

黑暗中狭长的丹凤眼一闪,片刻后,昌华别院的灯亮了,万福打开房门,雍帝一身玄衣飘然入内。万福躬身退下,留下两人对峙。

无缺没有起身,只平身道:“请恕无缺不便起身。”

雍帝轻叹一声,坐在了灯前。

“你让万福转告朕的话,朕都明白了。”

“是啊,地宫的门关了。”

雍帝低语道:“其实朕只想看你一言就走。”

无缺默然,能说的爱说的他都说了,那就再无话可说,但雍帝仿佛非要说穿、说破他们之间解不了的结。

“你的手…”帝皇的目光凝固在他的被子之下,“何时能好?”

无缺忽然闭目,再次睁开时已是一片朦胧。

“很快就好了,我还能吹笛,但吹不出陛下你想听的曲。”

雍帝惋惜地道:“可惜,可惜…”

无缺的音调变冷,“音武已绝,确实可惜。”

雍帝沉默了很久,断然道:“往后再不许提一个字,朕就当从来没听你说过!”

无缺眸光雾蒙蒙,他慎重地道:“多谢陛下。”

从楚长卿口中,令狐团圆终于得知叶家及叶凤瑶被雍帝记挂多年的原因。世间绝顶的武学秘籍《天一诀》有一门极神奇的武学分支,名为“音武” 。与由《天一诀》衍生的《补天诀》、《弥天诀》不同,音武不是武学心法,没有武技招式,它属于提升修为的内力武学,借助乐器形成超越武者本身修为的气场。

音武的杀伤力远大于世间任何武学,当年大杲与南越的战场上,笛仙一曲便抵了千军万马,相比使用有限制的迷毒,音武更令历代的帝皇、所有的野心家垂涎。通过乐曲传播,顷刻以摧枯拉朽之势毁灭敌对军队的有生力量,这样的武学实在太恐怖。而最叫大杲历代帝皇纠结于心的是出自《天一诀》的音武,被西日皇族掌握的《天一诀》却没有一位姓西日的人能学会。西日皇族仿佛坐拥一座宝山,而宝山里最珍贵的宝藏却只能仰望无法获取。

“音武已在叶凤瑶手中失传。”楚长卿感叹道,“学成音武的必经之路,是得先会缔结手印,可缔结手印早在江湖上消失了几十年,凤瑶她不会。”

令狐团圆不禁想到那日对战金轮武圣,无缺软绵轻飘的一掌诡谲奇异,那难道就是音武的缔结手印吗?

“你娘…叶凤瑶的亊你不淸楚,但南越笛仙的亊你想必听过,传说他的笛曲一响,林中飞鸟就会尽数而出,落于他身旁安静聆听。与他同时代的昌帝最憎恨他,因为他轻而易举就获得了昌帝穷极一生都没能获得的东西,音武这扇门笛仙打开得那般容易,几乎不费吹灰之力,而且还是黎族公主强迫他学的,这叫雄才伟略的昌帝情何以堪?同样的一本绝世武学秘籍,在不同人眼中解读出的是不同的武学。《天一诀》本身确实是世间最神奇的顶尖秘籍,修炼出其精髓的并非西日皇族,也不是黎族公主,而是叶叠。世事往往如此可笑,昌帝以《天一诀》为饵,一夜屠尽西秦黎族,可是黎族的公主却侥幸逃脱,她怀揣着《天一诀》颠沛流离,并将她解读的《天一诀》传授给了同样逃亡的叶叠。缔结手印和音武是她首创的,可叶叠却仅一曰就练成了缔结手印,直接施展出了音武,这份天赋叫人不得不叹服。”

令狐团员平静地问:“所以陛下以为叶氏的后人继承了这份天赋?”

楚长卿沉痛地道:“可是世上又有几个笛仙?”

令狐团圆冷漠地注视着他,她的目光叫他冰寒刺骨。

“我知道了。”

梨迦穆极看不惯令狐团圆此刻的样子,分明低卧于软榻,却仿佛高高在上鸟瞰着他们。而令狐团圆的口吻虽然酷似自己,可她凭什么这样与长辈说话?失去了一身的修为,失去了叶氏之女的光环,她却似更强更耀眼了!

梨迦穆没有机会斥责她了,接下来令狐团圆的话彻底震惊了他们。

“禀告陛下!梁王府急报! ”门外传来十一月急促的声音。

无缺眸放奇光,雍帝骤然变色,深夜急报,绝不会是好信。

雍帝起身推开房门,只见万福束手呆立门前,十一月跪伏在地。

“ ‘七月’叛变,郡主被掳走。”

雍帝猛地关上了门。他在梁王府布局,没想到等到的却是这么大的猎物。令狐约稳坐钓鱼台,连日来毫无动静,动手的人竟是楚长卿。楚长卿蛰伏那么多年,最后居然为了一个并非叶风瑶亲生的女娃弃他而去,

雍帝转回头,三步并作两步迈到床前,一把揪起无缺的衣襟。

他还未开口,无缺已微微一笑,“陛下,我不会离你而去,放她一条生路吧!”

雍帝一怔。

无缺凑近他的面庞,极轻地道:“因为,你欠我太多!”

雍帝撤手,无缺慢慢地躺了回去。雍帝并不相信无缺的话,身上流淌着西日血脉的男子,天生就是骗子,雍帝自己早年也骗过无数人,甚至至今都在说谎。

“与我说说‘七月’吧,我的父皇。”

雍帝狭眼精光一闪,眼下他不得不暂且相信,他这个失散在外多年的儿子, 什么都可能是谎言,唯独对令狐团圆例外。无缺得知令狐团圆被劫走,想到的竟然不是他自己再不受要挟,而是令狐团圆在“七月”手里的安全,为此,他还喊了他“父皇”。

音武究竟是一门如何霸道的武学,纵然修为髙如万福都无法福测,仅是缔结手印,就耗费了他半生求解而不得。当春日艳阳髙照盛京,坐镇宫廷的他却意外地得到了音武的消息。遍布盛京的侍卫发现了明远郡主的下落,楚将军携郡主出现于青丝台,音武重现于飘香阁废墟上。跟踪郡主的侍卫几乎被一曲琴音杀了个一干二净,只余下离得较远的三人侥幸逃脱。

等万福赶到时,飘香阁只剩一片血泥,其情形比之阆夕宫他亲手轰毙众侍卫更惨不忍睹。被万福击毙的侍卫尚余残尸断体,而飘香阁上连尸骸都寻不着,只有一星半点儿刀剑的碎铁片,伴着令人透不过气的浓重血腥味。

存活的三人只比死人多了口气,万福搭了他们的脉后,久久无法言语。这真的是音武,破坏人的肌体,由内毁坏人的脉络,世间再无第二种武学能做到。可是,这又怎么会是音武?失传绝迹的音武,怎么可能在令狐团圆手上重现?

他回到宫廷,向雍帝如实禀明,坐在雍帝身旁的无缺解答了他的疑问。

“倘若这世上有人能重现音武,那这人只可能是团圆。但遗憾的是,团圆的修为尽失,只能凭借楚长卿的内力施展音武。”

万福并不怀疑令狐团圆的武学天分,但他仍然不信。令狐团圆不会任何乐器,她只会使剑。无缺的手还未完全康复,只以指头在桌案上敲了几下,他这一敲,万福明白了。诚然令狐团圆生平未学过任何乐器,但她根本不需要学, 只要令乐器发出声响即可。一二个音节,甚至只要一个音,音分长短就能施展出音武。她师从穆王,艺学《弥天诀》,身边还有叶氏之子长年伴随,倘若无缺使不出音武,那的确,世间唯有她一人重现音武。

无缺轻描淡写地道:“我一醒来就说了,要你们把她还给我,你们不肯,如此而已。”

雍帝面无表情,万福却一脸懊丧。

“父皇!”无缺忽然笑着唤了声。

万福一惊,雍帝微微额首,“朕允诺你的,不反悔。”

无缺点头微笑,却与雍帝想的一致——点头不代表答应。

令狐团圆安静地依偎在潘微之怀中,潘微之一直面色淸冷。从夜里被楚长卿的人“请”出了府,玉公子的神情便一直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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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坐在马车里,车里还有一把琴。

万福被无缺误导,飘香阁上弹琴之人其实是潘微之。氏族四公子之中,除了无缺,唯有他涉猎最为广泛,六艺、武学和医术,什么都会,自然也会抚琴。

亲自为两人赶车的楚长卿忍耐了一路,过了北源寺,到了 “七月”分舵积土坡后,他再也忍耐不住,扭头回望令狐团圆。

音武,西日皇族始终无法破解的《天一诀》无上武学,竞然在她手上匪夷所思地重现。楚长卿至今还难以置信,他一手贴在潘微之背上输入内力,玉公子就一曲惊魂了。虽然那本质上还并非真正的音武,但却达到了音武的杀伤力,琴曲如刀似剑,便是生平杀戮无数的楚长卿看到那血腥的场面也不禁心惊胆战。

令狐团圆仿佛睡着了,她睡着的样子和寻常少女并无不同,但飘香阁上她的样子楚长卿打死都不敢相信,当年叶凤瑶逃出皇城时就是那副模样——凄楚痛苦却又毅然决然。

同样古怪的还有潘微之,不知令狐团圆对他耳语了句什么,他就再没有文士或者书生目睹残忍杀戮场面该有的正常反应,可惜楚长卿当时在他背后看不到他的表情,楚长卿只确定,玉公子很关键。他无法忘记的,还有之前令狐团圆斩钉截铁的话语,“给我潘微之,我就叫音武重现!”

真正的音武是由乐师弹出的,而飘香阁上的音武,则是借助楚长卿与梨迦穆两大高手的合力、内外双重气场,配合潘微之的一曲琴音,硬造生套而出。即便是硬造,楚长卿挖空头脑也造不出,可令狐团圆造出了。

她让他们改变了所习多年的《天一诀》内力流向,初时两人并不信,只以为她信口开河。按照她设定的路线,两人一身修为连十之一二都施展不出,可当他们小试一把,以最微弱的内力对了下手,奇迹就发生了。两人齐力重叠的气场呈现螺旋状,螺旋气场极具吸力,好似要将周围所有事物都吸纳其中。

楚长卿无法不震惊,虽然这样的音武施展起来条件苛刻,但它毕竟也算音武了,而令狐团圆对《天一诀》内力的诠释,也打破了他们几十年修习的固守理念。原来史传都是真的,只有极少数天赋异秉的人解读的《天一诀》可以大相径庭,甚至面目全非。

于是,便有了飘香阁上那震撼的一幕,追踪而来的侍卫在诡异的巨大螺旋气场中,身体化为残片,残骸又消融殆尽。

三人进入分舵,令狐团圆就醒了,她抓着潘微之的衣襟,清楚地表达了她的意图,潘微之也没有放手的意思。

楚长卿越发看不懂,倒是潘微之抱她入座后,淡淡地道:“她身上寒毒不时发作,楚大人请为我准备如下药材。”潘微之报了一连串药名,楚长卿这才惊诧,他与梨迦穆只顾其他,却压根没想到令狐团圆的身体状况如此糟糕。

令狐团圆依然抓着潘微之,疲倦地问了句:“师父为何未归?”

楚长卿叹道:“你要他如何见你? ”那个冷面绝美的穆,亲手教出了此等弟子,还有何颜面面对她?

“只要不去皇宫,我便放心了。”令狐团圆想了想又道,“我师父他没有那么容易被打击到,或许正在某处静思,劳烦你转告一声,今儿飘香阁上那一套不是正经武学心法,只能糊弄他人。”

楚长卿一怔,这么说,他即便依照那方法修炼也是徒劳?

令狐团圆忽地一颤,压着声道:“就好比两位睿智的长者,玩了把童子的游戏。”

楚长卿心中苦笑,这岂是寻常的儿戏?

但见潘微之面色一沉,冷冷地发话,“带我去静室!”

楚长卿看出不对,连忙亲自带他们去房间。

“无事休得打搅!”潘微之给他一个背影。

楚长卿薄怒,生平除了雍帝,何尝有人敢对他不敬?但他瞅见令狐团圆的神色,便按捺了下来,为他们无声地关上了门。难怪她指名要潘微之,怕是离了小潘御医,她就离死不远了。

楚长卿步回厅堂,莫名想起一人。一百年前有一人与今时的令狐团圆情况相似,那便是为了叶氏焚尽心智的南越一代名士、大杲最阴毒的谋士花重。花重颖悟绝伦、足智多谋,却长年病弱体虚,最后死在盛京,死的时候年仅三十。他若晚死两年,就会亲眼看到大杲一统天下,他若晚死两年,叶叠也不会踏入战场。可惜他死得太早,或许就这个意义而言,上苍是公平的,在赐予他天赋奇才的同时,也削夺了他的年寿。

多智近似妖,小妖多薄命。楚长卿拧眉,令狐团圆绝不会是第二个花重。

令狐团圆的毒发使潘微之忘记了他们身在“七月”,对方还是声名赫赫的镇国将军。潘微之的面色青白得可怕,这一夜一日的遭遇对他来说几乎是遭受人间酷刑,仿佛让他亲身经历了地宫里那些恐怖的刑具一般。出身南越望族的玉公子,生平连只鸡都没杀过,可飘香阁上,他却变相地瞬间残杀了无数人。他估摸不出有多少人,令狐团圆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将她平放在床上,她依然抓着他的衣襟不放。他清冷地注视她,听她道:“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

他捉住她的手放到她身侧,尽管她竭力控制着毒发的战栗,但她的肤色、她的呼吸无法瞒过任何人。

“你淸楚你在做什么就好。”他开始为她推宫理气、疏导气脉。他的手法与西日玄浩有着天壤之别,只一下,她便险些遏制不住喉间的呻吟。一股热流从他掌下蹿入她的肌肤,迅速流过血脉。而他的神态也与西日玄浩泾渭分明,专注的医师治疗时不带丝毫情感,端庄的面貌和一双稳健的手,即便拿捏她的前胸都没有任何改变。

她闭目忍耐,煎熬的不只是身体,阴寒与温热在她血脉里交战,罪孽与不得不力争的情义并行。

他冷漠地道:“放松!”

她应了声,声音却似最暖昧的叹息,从心底萌生,由喉间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