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必然是留吃饭的,公司旁边就有一家高档酒楼,王部长被簇拥着向酒楼走去。钟晨还在为刚才被顾永平活捉而懊恼,拖拖拉拉吊在最后。王部长走到半道上,忽然回头找她:“小钟呢?”

大家都回头,钟晨连忙紧赶两步,跟上队伍,王部长亲切地揽揽她的肩,将她带在身边,对顾永平说:“小钟可是我们区委最年轻的女干部,顾总要多多关照啊!”

顾永平在旁接话:“一定,部长放心!”

钟晨不敢转头向他,想他发现她偷看,心里必是瞧她不起。

进了包厢,王部长继续亲切地将钟晨安排坐在了他旁边。一桌的男人,只她一个女孩。两瓶五粮液往桌上一摆,钟晨就开始害怕。

果不其然,王部长在酒桌上不断地命令钟晨向大家敬酒,钟晨不能喝,但又不敢拒绝,硬着头皮端起酒杯,一个个地敬过来。酒精从口里落到空空的肚子中,火烧火燎。

酒助人兴,包厢里气氛渐渐热烈起来,王部长一张肥脸泛出油光,渗出汗水。他热情地给钟晨夹菜,让钟晨受宠若惊。忽然,王部长的腿在桌下,有意无意地与她的腿摩擦着。她不动声色地想移开,但躲不开,身子已经侧到不能再侧,大腿依旧被他紧挨着。

钟晨慌极了,从来没有被男人这样挑逗过,而对方又是她的顶头上司,在区里也数得上的领导人物。她本就喝多了,头脑混乱,半晌才想起借故起身,去洗手间。

她在洗手间磨蹭了很久,在走廊也徘徊了一阵,鼓起勇气走回去,坐下去时,还刻意把椅子拉了拉,想尽量离远点。但是,没有一分钟,王部长的腿又靠了过来,而且这次,他的手竟也搭在她腿上。

满桌的人都在谈笑风生,谁会注意到一个连恋爱都没谈过的女孩子,经历着此生第一次的性骚扰?钟晨觉得自己表情都扭曲了,眼泪在眼睛深处,有着向外涌的冲动。

突然,顾永平喊她:“小钟,你帮我个忙,到我车上去拿个东西,是我准备送给王部长的小礼物。”

真是救世主!钟晨“腾”地就站起来了。顾永平递给她车钥匙,对她说:“车停在车库里,保安会告诉你是哪一台,打开后厢盖,有个黄色的纸袋里装着个黑色的盒子,你去拿来。”

钟晨频频点头,接过钥匙就走。

太急了,她忘了穿大衣就冲出了酒楼。寒气一拥而上,让她几乎无法呼吸。没关系,冻死也比被王部长那个色鬼逼死要强。

待到钟晨取来那个纸袋,午宴也结束了,顾永平陪着王部长站在门口等着她。

钟晨把纸袋递过去,顾永平接过,送到王部长手里:“王部长,这是欧米茄奥运纪念版的男表,我知道您喜欢手表,一直留着准备送给您,也算拜个早年。”

王部长毫不推辞,连声感谢地接了过去。

待王部长的车开远,钟晨将车钥匙递还给顾永平。顾永平接过钥匙,转身向公司走去。

钟晨忽然在他身后,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他吓到回头,见她正在揉着鼻子,样子憨憨的。他一时良心发现,转头低声说:“以后态度要明朗一点,不然,很容易吃亏。”说完便走了。

钟晨醒悟到,果真是他救了她的场。但是,她依旧有些不知所措,也许是不够聪明吧,她楞楞返回包厢去取大衣,边走边想,怎么样做,才算明朗?

对于从没有与男人玩过爱情游戏的她而言,这确实是个难题。

太难了,以至于,她都忘了想,刚才勉强也算得上是英雄救美的一场好戏,她该为此欢欣鼓舞才对。

酒精加寒风,第二天,钟晨理所当然地病了。不仅是病了,而且脸上身上生出一些红班,其状颇为恐怖。一早,她请了假,到医院去看病。

医生看看,嘱她去验血,她最怕这个,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验血的地方在门诊的大楼的另一端,她头晕脑胀地走过去,把手伸去小窗中,别过头,紧闭双眼,牙齿咬着下唇,等着感觉指尖的剧痛。

忽听有人叫她:“小钟?”

她睁开眼,见顾永平站在她面前,穿着件半长风衣。

懊悔到吐血啊!再如何,也不能让他看见自己如此丑陋的样子。钟晨瞪着他,盘算着该怎么挽回局势,这边,“叮”地一下,一针扎在她的中指上。

“啊!”她下意识地叫了一声,面对着顾永平,毫无美态可言。

顾永平倒是全不在意的样子,问:“生病了?”

“嗯,感冒了,加酒精过敏。”钟晨收回手,捏着指尖,小声地答。她半侧着脸,因为左脸上有两块很大的红斑,她希望他没有发现。

“不能喝,就不要喝嘛!早点回去休息。”顾永平说完,就走开了。

钟晨望着他的背影,心在咚咚地跳,声音太大,她生怕会被他听见。

领了药出来,她又去等公车,站在公车站前,无聊地翻出药盒看说明,时不时抬头看看车子开来的方向。

顾永平开着车,从医院出来,驶过她身边,眼睛瞟见了她。

他的脚在刹车上粘了一下,车速缓下来,但转念一想,又踩着油门过去了。父亲在医院住院,形势不容乐观,他刚从父亲病房出来,心情很差,实在没心思和人敷衍。

钟晨回到家,坐在电脑前上网,晓珂在线上,直抱怨工作艰辛,人生惨淡。

不知为何,钟晨总想和她说顾永平的事,但想想,又觉得没什么可说的。

直到晓珂主动问:“那个帅哥如何?”她才就着话题讲起这两天发生的事。

屏幕上出现热烈鼓掌的手,和那个流着口水的小人儿。“看来他对你有意思!!!!”晓珂说,加了几个大大的惊叹号。

“不可能,他怎么会对我有意思?”钟晨一边打着这句话,一边却有些沾沾自喜。

“韩剧和言情小说里,都是这么开始的。我可以找出不下十部,来证明我的推理。”

“我不才不信呢,电视和小说,都是瞎编的。”

“也许他也爱看呢,一心照着里面的情节,找个灰姑娘,然后你撞上了。哈哈哈!”晓珂兴致勃勃地想象,但话里话外都有调侃的意味。

钟晨继续否认着,脑中却在回放顾永平和她说话的样子,在一遍遍地回放中,顾永平的面目越来越明晰,她甚至依稀看见了他眼中的脉脉柔情。

感冒依旧困扰着她,她不停地从纸盒里抽出纸,大力的擤鼻涕,心里却小小地乐开了花。女孩子总是容易幻想,尤其是幻想的对象如此清晰可见,近在眼前。

第二天,感冒好些了,红斑也褪去了,只是嗓子有些沙哑。钟晨早早的醒来,站在她不多的几件衣服前,权衡了很久,穿上了那件鹅黄色的大衣。其实这个时候穿,略单薄了一点,但想着会让自己看上去更美丽,她也管不了那许多了。

今天党小组第一次搞活动,学习中央文件,莫主席说顾总应该会抽空来出席并讲话,但是九点开始的会,直到十点,也没有见到顾总的影子。别人都没在意,东倒西歪地坐着,听钟晨念文件。

只有钟晨,一边念,一边拿眼瞟着那扇半开的门。

顾永平因为家里有事耽搁,很晚才到公司,秘书提醒他要参加这个会议,他才匆匆上了楼。

会议室的门半开着,里面传出一个沙沙哑哑的女声,正在读着中央文件。他的脚步停了一下,突然觉得这个声音,还挺好听。

走进去,这段时间老是出现在他面前的小干部正低着头读报纸,却又最先一个抬头看向他,看见了,眼神一晃,低头回去继续读报纸,声音却有些颤起来。

当有人喜欢你的时候,你闻都能闻出来。顾永平现在算是闻出来了。

他一表人才,家底丰厚,却无纨绔之气,也还谦恭有礼,喜欢他的女人一直不断。不过,像这样羞怯着,努力掩饰的女孩,却不多见。

他坐在会议室的首座,大方地端详着她,心里,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报纸读完了,党员们也发言谈了感想,莫主席请顾总做指示,于是,大家热烈鼓掌,顾永平只将手一摆:“与各位相比,我是个落后分子,今天主要是来学习的,感谢区委组织部对我们公司党建工作的支持,相信在大家的努力下,以后我们的党组织会更加壮大。有什么需要解决的困难,可以直接向我汇报,我一定尽量解决!”

话音一落,大家立马掌声四起。他率先起身,向门外走去。

莫主席不放过良机,跟在后面说:“顾总,党委的活动经费还没有到位?您什么时候有时间批一下。”

“你写个报告,让小钟送到我办公室来。”顾永平干脆地回答。

这件衣服算是穿对了,钟晨站在电梯里,拿着那份报告,有些小小的窃喜。当莫主席将顾永平的指示传达给她的时候,她一时没反应过来,照理说,她并不是公司职员,他没道理指派她干这个。

想必是他想见到她。钟晨笑了,还伸伸舌头,为自己的猜测而不好意思。

走到他办公室,秘书示意她直接进去,门虚掩着,她敲了敲,顾永平在里面说“请进”。

她轻轻地走进去,见他正握着鼠标,眼盯电脑屏幕。

“顾总,莫主席让我送份报告给您,请您批一下。”

“放在这里吧。”他眼睛转都没转,只答。

钟晨向他走去,将文件放在桌上,然后转身,顾永平注意力集中,对她的动作毫无反应。

真失望,原以为他会等着她,会亲切地与她交谈,甚至问候一下她的病情,可他居然看都没看她一眼!钟晨低眉垂目,恹恹地想。

走出了门,走到了电梯口,忽听后面秘书喊:“钟小姐,顾总请你回去一下。”

这是为何?

返身走进去,这次没那么多期待,脚步硬气了一些,门也没敲了。

他依旧坐在桌前,依旧看着电脑。

不过,这次他转过了神,将手中的报告递给她:“十万太多了,先批五万用着吧!”

她说“谢谢”,走过去接过报告。

他探身将桌边的一摞资料拿起,递还给她:“上次你放在我这里的,还给你。”

她又说“谢谢”,继续接过。

他却不松手,忽问:“你怎么不问我入党的事了?”

钟晨想说“问了也是白问”,可是,觉得这种话太直白,说不出口,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他倒是没继续为难她,松了手,靠回椅背,望着她说:“前天你去取东西的时候,我和王部长说了,我们做商业的,要与方方面面的人打交道,所以,要低调一点。虽然我很想向组织靠拢,但暂时恐怕不太适合。王部长也表示了理解。”

钟晨认真地听他说,点了点头。

这个穿着鹅黄色外套的,单瘦的小姑娘,站在顾永平面前,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他向她打着官腔,她竟也恭敬地听着,他有些想笑,不过忍住了。

他的话完了后,足隔了几秒,钟晨才反应过来,傻傻地接了一句:“好的,谢谢顾总!”

顾永平点点头,很认真地回答:“不用谢。”

钟晨转身走出办公室,忽然大力拍拍自己的脑袋,暗骂自己,笨死了,应该再跟他说说入党的好处,怎么能只说句谢谢呢,再说了,也不该说谢谢啊,谢谢他不入党吗?应该说,党组织的大门永远向他敞开啊!真是笨死了!笨死了!

她心慌意乱,走出去时,全然忘了顺手关门,于是,门开着,顾永平坐在那里,看着她大力拍自己的脑袋。

顾永平的脸上,又出现那若有所思的表情。

周五的晚上,本来约好了银行管贷款的处长吃饭,那人临时有接待任务,取消了。顾永平将车开出车库时,竟然发现自己找不到方向。

将方向盘缓缓转向右,车子经过公共汽车站,他开的很慢,在他的印象里,似乎那个小干部总站在公车站等车,于是他想,如果这次再看见她,他就打算停车。然后,放下车窗问她去哪,主动提出载她去,欣赏她窘迫羞怯的样子,如果话语投机,也许他会带她去吃个饭。在这个寒冷又无聊的周末夜晚,他隐隐感到,自己需要一场清新的相遇。

但是,他从那些缩着脖子站着的人中,并没有找到她的身影,忽觉百无聊赖。

再往前,交通灯由绿转黄,他最恨等待,于是将车加速,想冲过去,值勤的交警大声地吹哨,挥手示意他停车。他心一横,油门踩到底,在黄灯即将转红的一瞬间,飞驰而过。

其实,很多禁忌,很多规则,心一横,冲过去,也就没事了,他在心里暗想。

不过,这个夜晚仍旧无处打发,酒肉朋友其实大把,随便一个电话打过去,都可以找到饭局,找到莫明其妙的胡吃海喝,推杯交盏,可今晚,他有些不想。

于是,他打电话给办公室主任,问莫主席的电话,然后,打电话给莫主席,问小钟的电话,尽管莫主席没有问他要电话所为何事,但他还是主动解释着,是要与区里的王部长联系一件事情。

为了一个女孩,不是很美,也不是很可爱,居然如此大费周折,让他自己都感到意外。

他拨通了钟晨的电话,静静等待,电话响了很久,竟无人接听,一个生硬的女声殷勤地邀他留言,他挂断,心有不悦。

而钟晨,将提包护在胸前…从上一站就开始向后门移动,极其费力方从车门中挤了出来,顺利下车。一直以来,她都不擅于突破人群,经常被迫坐过了站,后来寻到规律,以她的战斗力,只能以时间取胜。

在路边站稳,长舒一口气,包里的手机隐隐传出铃声,晚上几个初中同学约着见面,一定是催她的。

她掏出手机,看看号码,果然是晓珂:“在哪里啊,就等你了。”

“到楼下了!就上来!”她对着电话里说。

“快点快点,只有你最磨蹭!”晓珂声如洪钟。

她笑,挂了电话,突然发现有一个未接来电。号码很有趣,尾数是四个零。

谁啊?她很奇怪,拨回去。

这时的顾永平,已经到了几个生意伙伴的餐桌上,正为晚到接受着罚酒的处分,他看见这个电话号码,忽然有些不耐,想了想,还是接通了,听见那个沙沙的女声,很有礼貌在那一头问:“我是钟晨,请问是哪位打我电话?”

“对不起,刚才打错了。”他快速答,旋即扣上电话,端起了酒杯。

而钟晨,有些楞楞地看着自己的手机,刚才这个人的声音很熟悉,应该是相识的人,会是谁呢?口气这么不好?

想着想着,走进包厢,满目熟悉的面孔,她也就把疑虑抛到了九霄云外。

晓珂将自己身旁座位上的包包拿开,朝她招手。

她坐下,脱了大衣和围巾,搭在身后。

“今天帅哥没有约你?”晓珂嘻笑着。

“哪有,别乱讲!”钟晨推搡她,看看旁人,生怕别人听见这种空穴来风的玩笑话。

“今天见到他了吗?”晓珂却是兴趣大大。

“在他的公司,肯定会见到啊!”

“还是那么帅?”

“可以吧!”钟晨故作冷淡地回答。

“别装了!”晓珂伸手呵她的痒:“花痴就花痴,装什么装啊?”

两人笑成一团,在满桌饭菜蒸腾的热气中,那画面,显得格外温暖。

而城市的另一个角落,顾永平和酒友们,也正为谁该敬谁而争论不休,最后他敌不过大家的规劝,又喝下了一杯。密闭的包间令他闷热,他脱去外套,准备大战一场,心里欣慰地想,这个夜晚,因为酒精,终于也不会漫长无聊。

原本钟晨要在顾氏干一个月,但是上面来通知,中央领导带队到区里考察,区政府急召她回办公室,准备汇报材料,所以,周一,钟晨有些沮丧地过来向莫主席辞行。

莫主席看上去很遗憾,再三表示公司党建工作离不开她的指导和支持,其实内心正鼓掌欢迎,毕竟有个外人在,做事总有些放不开手脚。

钟晨对莫主席的态度完全不在意,她只是在心里盘算,是不是该去向顾永平说再见。

待莫主席的话终于告一段落时,钟晨试探地说:“顾总那里,就请您帮我说一声,谢谢他的关心。”

“你自己说吧,这么早,他还没来办公室,你打他手机吧。”莫主席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