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中下怀,钟晨拿起话筒,等着莫主席报手机号。莫主席流利地说出一串数字,最后四位他还特地强调了一下:“0-0-0-0,是四个0。”

钟晨一下楞住,她马上掏出手机,找未接来电记录,果然是一样的号码。怎么这么巧,居然他打错电话,会打到她的手机上?

这边莫主席也想到了:“哎,你应该知道顾总手机啊,上周五,他要你的电话,说要找你?”

“找我?”

“是啊?说要通过你找王部长?没联系上你吗?”

钟晨的脑筋有些不够用了,她只支吾地“哦”了一声。电话话筒仍操在手里,却拿不准主意该怎么办了。

这时,莫主席突然指着门外说:“顾总来了!”钟晨也赶忙回头,办公室是玻璃隔断的,走廊上果然有顾永平的身影,他正好经过。

莫主席起身来到门边,喊住他:“顾总,区政府临时有任务,小钟要提早回去上班,她想向您辞行呢!”

顾永平停住脚步,从门口探头进来,对着钟晨点点头,说:“小钟,辛苦了,代问王部长好!”

说完,回头拉住莫主席交待一下,就走了。

形式变化太快,钟晨完全没办法反映,依旧站在办公桌前没挪窝,话筒也拎在手里。

莫主席回身,看她楞楞的样子,有些好笑。顾永平对女孩子的杀伤力,尽人皆知。他只作若无其事的说:“顾总在研发部那边有急事,所以没时间多聊,他交待我到财务室去帮你领一点误餐费来。”

“莫主席,不用,这是我应该做的。还要感谢你们的支持呢。”钟晨这才缓过劲来,忙推辞道。

推辞是必须的,虽然大家都知道该给的还是会给,但是当钟晨看到信封里有2000块钱时,她还是有些意外,顾永平出手大方早有耳闻,果真如此。

她用塑料袋拎着重重的资料下了楼,莫主席说要找部车送她,她连忙拒绝了,心想,拿了2000块,再麻烦别人送就不好了。

而且,她觉得她需要时间思考,她本就是逻辑不太清楚的人,刚才的事令她几乎短路。

资料太重,而塑料袋太薄,走着走着,底下滋啦裂了条口子,钟晨赶忙停下来,用手将塑料袋一把搂起,抱在怀中,招停了一辆空驶的出租。

楼上的一扇窗户后,有人看见了她的一举一动,研发部的主管正在向他汇报最近的研究进展,他端着一杯水站在窗前,无意中见到了这个离去的小姑娘。

总能看见她,顾永平心想,自己并非有意追逐她的身影,为什么会总能看见她?难道,冥冥中有着天意?他抬头看看天,今日气候恶劣,天色阴沉。

其后的一个星期,钟晨都是在极度疲惫中度过的。她作为文秘组的一员,日夜为汇报材料修改润色。同样的工作,每个领导的意见都不一样,一时要放在前,一时要调在后,完全疲于应付。

但是,遣词造句之余,钟晨却总记挂着那个没有接到的电话,她暗暗为顾永平的行为寻找合理的解释,想来想去只感到不可理喻,于是,她把手机放在目所能及的地方,心里决定,如果再有电话来,她一定会先喊他,不容他再说什么。

可惜,电话铃偶尔响起,总不是盼望的那个号码。

领导终于来了,考察新型工业化,要与企业家和科技工作者亲切座谈,顾氏企业主营网络通信产品的研究开发,必然是被邀之列,钟晨无意间在打字室里看到参会人员名单,里面赫然有顾永平的名字,她悄悄地笑了。

文件交稿送印刷厂,文秘组的成员都长舒一口气,钟晨却积极地跑到主任那里,要求明天开会时帮报到组的忙。主任怎知这个小姑娘的用心良苦,慈祥地狠狠地表扬了她一番:“到底是党员,觉悟就是不同。”

钟晨本想头天晚上回家洗个澡,换件更美的衣服,但校对材料忙到11点多,她只能在宾馆睡下了。

第二天,她站在区委大厅的报到处,一直望着大门的方向。

座谈会九点钟正式开始,区委要求所有参会人员必须八点半就赶到会议室,等候中央领导的到来。但八点五十,顾永平却还没有到,管会务的同事急得拼命打电话,边打边嘟囔:“这个顾总电话有意思,四个0。”

钟晨忽有些羞涩,天天在心中惦念的号码,被人猛然说出来,竟像是说破了心事。

不一会儿,顾永平从大门冲进来。主任忙迎上去,大叫:“我的顾总,你总算来了!”

顾永平迭迭道歉:“对不起,父亲在住院,今天状况不太好,所以耽误了。”

“来了就好,领导马上就到了,你赶快上去!”主任拍拍他的肩,转头对钟晨说:“小钟,你帮顾总拿份材料,带他过去,快!快!”

其实,钟晨比别人更早看见他,但他走进大厅时,她却又佯装在清点资料,头都没抬。

主任喊她,她一惊,抬头,顾永平也转头过来,两人视线相遇。

心在一瞬间提到嗓子眼,连说话都感到困难。钟晨忙拿起一份资料袋,带头向电梯走去。顾永平在她的身后,脚步咚咚。

电梯就在一楼,一按上行键,门缓缓打开。顾永平在身后说:“不用送我上去,告诉我在几楼就可以了。”

“没关系。”钟晨不敢回头看他,只低低地答。

心在嗓子眼剧烈地跳着,钟晨觉得自己的话里,都带着心跳的节奏。

门在两人面前关上,钟晨靠着门边站着,而顾永平却站在了轿厢的最里端。然后,密闭的空间,依稀有消毒水的味道。看来他没有说谎,钟晨满心怜悯,百转千回地,想找句话来说说,却发现自己毫无主张。

而顾永平站在钟晨身后,倚着厢壁,半垂着眼睑,看这个姑娘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的肩膀。他一夜没睡,极疲惫,身体和心都一样,。

“叮”,电梯到了,钟晨将顾永平领进会议室,找到他的座位牌,转身示意他请坐。一回头,顾永平正望着她,微笑着说:“谢谢”。

笑起来真好看,钟晨在心里叹,眼神不敢久视,连忙晃开去,侧身从顾永平身边走过。

她这一回眸,眼神旖旎,顾永平竟楞了一楞,不由得追着她的背影多看了一眼。清淡的女孩,也有让人惊喜的瞬间。

钟晨走出会议室,那边轰隆隆来了一帮人,领导到了,她侧身让在路边,长舒一口气。为他没有迟到,也为自己,盼了一个星期,终于见到他,心里安慰。

电梯安静地下行,安静地坠落,钟晨心里开始沮丧,下次再见不知是什么时候,而且,再见又能怎样?他和她,连朋友都不算。

回到办公室,同事们在聊天,机关里就是这样,最怕的是领导将来未来,真要是来了,也就万事大吉。

钟晨无聊地在电脑前玩连连看,一直玩到近中午。直到主任捧着一堆材料走进来。

这意味着座谈会已经结束。

他也该走了。钟晨心想,这时候,应该开着车出了院子,上了马路了。

忽然桌上的电话响,抖着抖着,向书桌的边缘滑去。钟晨忙用手拦住,探头一看,竟然,是顾永平!

她一推机盖,只颤颤地答一句:“喂?”——本来恨恨地想过无数次,如果他再打来,她就大喊顾总,让他无处逃遁。但真来了,她只说得出一声“喂?”

“我是顾永平。”他自报家门。

“哦…是…顾总!”她答得很费力,顾永平坐在前坪的车里,听她紧张的声音。

“中午有空吗?一起吃个饭?”

“哦…好的。”

“我在前门口等你。”

“哦…好。”

第一次约会选在中午,而且他的语气随意极了,像是和朋友谈一个可有可无的午餐,但钟晨,快疯了,猛地站起来,冲进洗手间去洗脸。她知道自己再如何打扮也不会美艳动人,可干净一点总是可以的。

五分钟以后,她站在顾永平的车前,气喘吁吁。

顾永平下车来为她开门,听见她在身边喘着粗气,心里暗笑,到底是单纯的女孩,还不懂得,宁可迟到一个小时,也要在男人面前保持优雅。

这顿中餐真是乏善可陈。

环境还是不错,公园旁的一家中西餐厅,靠窗可以看见摩天轮。顾永平为她点了鳕鱼排,和美味的餐后冰淇淋。

但是,两个人实在是不熟啊,说过的话,加起来都不到十句。突然面对面坐在一起吃饭,钟晨毫无准备。在此之前,她的想象局限于接接他的电话,或者是在某个偶遇时,如何更美地微笑。

顾永平倒是挺从容,问她一些简单的问题,时不时评价一下菜的味道。他问,她就答,如果他停了,她也只会低头小口地吃东西。于是,两个人之间,总有空档和冷场,剩下音乐在彼此之间流转。

顾永平吃得很少,但是不停地抽烟。钟晨抬头看看他,他正望着窗外。于是,她想到一个话题:“你父亲还好吗?”

“不太好,他病了很多年了。”顾永平回脸过来,将香烟对着烟灰缸里弹了弹,简短地答。

钟晨点点头,不知该说什么,心里后悔不迭,这个问题很扫兴。

顾永平也没再说什么,招手叫买单。

送钟晨回去的路上,顾永平突然问:“平时休息的时候干什么?”

“哦…没干什么。就是看看书,看看电视,逛逛街。”钟晨小声答。

“不和男朋友约会?”顾永平追了一句。

钟晨的脸红了,只知摇摇头。

顾永平转头看看她,深吸一口气,说:“做我女朋友怎么样?”

钟晨惊诧莫名,猛回头看他,他正将方向盘轻轻右转,眼光在后视镜上逡巡,表情很镇定。她没敢答,以为自己幻听,一定是幻听!

右转之后,顾永平等待了一会儿,回头看她,接着问:“是不是还要考虑?”

原来不是幻听,可是,比幻听更让人惊慌失措,钟晨的双颊红到几乎燃烧起来。

顾永平当然知道,于是他开始解释:“对不起,可能我太直接了,我挺喜欢你的,不想拐弯抹角。虽然两个人现在还不太了解,但以后可以慢慢了解。如果你还需要考虑,我给你时间,好不好?”

车子此时在区政府门前缓缓停下。

没有人告诉她,灰姑娘这么轻易就被王宫的人发现了,也没有人告诉她,当水晶鞋摆在灰姑娘面前时,她是否也考虑过穿还是不穿,更没有人告诉他,王子可以这样轻描淡写地让灰姑娘做他的王后。

这时候的钟晨,只能凭借自己最直接的思考,她轻轻地答:“嗯…让我想想。”

“好,我会再打你电话。”顾永平马上说。

钟晨点点头,开门下车。

她反手准备关门时,顾永平喊住她:“小钟…”

她低头,顾永平在车内,略带歉意地说:“对不起,没有吓到你吧?”

钟晨其实已被吓得三魂失了六魄,但她只是摇摇头。

顾永平对她挥挥手:“那好,下次见。”

钟晨轻轻地关上车门。车子向前驶去,她看着车子走远,方才进了政府大门。一路走,一路发懵。她拨通晓珂的手机,激动地说:“晓珂,今晚一起吃饭吧?”

“恐怕不行啊,我这会儿在北京学习呢。有事吗?”晓珂在嘈杂的背景音中大声回答。

“哦…那算了,等你回来再说。”钟晨失望地说。

“好的好的,我学半个月就回来了,到时和你联系。”

钟晨走进大厅,站岗的保安向她点头,她居然没有发现。

她从没有恋爱过,从没有。虽然有过几个追求者,但大都面目模糊,一掠而过,没有值得思量之处。可是,突然有这么一个男人,几近完美,走到她的面前,跳过所有的前置程序,直接进入主题——宠爱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猛,如此无缘无故,让人心惊胆战,难以置信!

顾永平将车驶离钟晨时,在后视镜里又看了看这个女孩。这是条新修的马路,格外宽,格外长,没有树木,行人稀少,只见她孤伶伶地站在路边,望着车尾,一脸茫然的表情,愈发显得形单影只。

自己一定吓坏她了。他暗想,忽然有些歉疚。

他并不是爱情上的白痴,或者情场上的新手,他知道,应该迂回包抄,应该几进几退,应该有鲜花、礼物和烛光晚餐,应该有试探、等待和甜言蜜语,但是,他不能等待,他需要,需要一场爱情,需要一个可爱的女朋友,钟晨只是出现得恰到好处。

只能是这样了。他对自己说,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熟练地从烟盒摸出一根烟,掏出打火机点燃,深吸一口,然后,将车窗放下了几分,寒风灌进来,烟雾迅速地随着窗缝消散殆尽。

五点半,钟晨下班了,一下午,她什么都没干,只是坐在电脑前发呆。手机摆在旁边,安静无声。她无数次望向它,无数次萌发冲动,打个电话过去,强悍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逗我玩的吗?你以为我是那种随便的女孩子吗?你想错了!我对你根本没有兴趣!”

但是,她只是想想而已,因为她知道,如果听见他的声音,她根本什么都说不出来。

一见钟情难道是这样的吗?在自己还完全不知情的时候,对方就已经做出决定了吗?没有电石火花、温情四溢的瞬间吗?还是有,只是她蠢到毫无感觉。

如果她接受,他会开心吗?他会拥抱她,吻她吗?

如果她拒绝,他会难过吗?他会背转身悄悄地流泪吗?

钟晨对恋爱的所有经验,都是道听途说,而且大部分来自华而不实的文艺作品。所以,她一路想来想去,下了班,背着个包,顺着马路往公共汽车站走去,仍旧在想。

有车滑到她身边,缓缓地,随着她走,轻轻地响了两声。

她回神,车窗滑下,顾永平在车内看着她。她不由得停下脚步。

车也停了,顾永平走下车,过来,给她拉开车门。

“上车吧,我送你回家。”他回头对她说。

“可是…”钟晨想说“可是我还没想好”,觉得不妥,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那件事不着急,先上车吧,挺冷的。”顾永平扶着她的肩,体贴地说。

钟晨只好坐进车里。

车子静静地往前开,经过公车站,只见黑压压的一群人,在寒风中缩脖缩手,望着公车开来的方向。有时人太多,挤不上的时候,钟晨看到那些路过的小车中表情轻松的人,就会恨恨地嫉妒地发誓,一定要找个能接她上下班的男朋友,何曾料,今天做到了。

车中混合着真皮和烟草的气味,钟晨不敢看他,只盯着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手指长长的,指甲剪得很干净。

“是回家,还是一起去吃个饭?”顾永平忽然开腔。

钟晨连忙把视线移开,望向窗外:“嗯…随便!”

“那好,今晚我有几个朋友约吃饭,不介意的话,就一起去吧!”

钟晨没有答,暗想,就开始见他的朋友,那算什么?我不是还没答应吗?

他仿佛听见她的潜台词,在旁说:“如果觉得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没事。”她忙答。

他微笑起来。

顾永平果真将钟晨带到了饭局上。他们去的时候,包厢已经满满登登地坐了一大桌,男男女女,个个衣着光鲜。

见进来的是两个人,在座的开始大张旗鼓地移位置,高声招呼服务员加凳子,加餐具。

钟晨意识到,她原来是计划外的一个。于是,有些心虚,仿佛自己来路不明。只好低着头,怯怯地微笑。

顾永平倒是很大方,将她引到座位上,向在场的人介绍:“小钟,钟晨,区政府的,是领导啊,你们要恭敬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