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一个貌似经理的男人从暗处冒出来,也殷勤地问候:“简总,要过来怎么没事先通知?包厢都订出去了,要不我去调一个出来。”

“不用,有朋友订了位,在等我们。”简明边说,边回头提醒钟晨:“注意,这里有台阶。”

经理点头称是,却并没有走开,继续在简明身边说:“物业公司那边通知我们,说最近水电费涨了,让我们去补交钱。”

“去交就是了,这种小事不必问我。”

钟晨这才明白过来,简明原来是这家店的老板。

晓珂在靠窗的一个卡座上,向他们招手,准确地说,向简明招手。看上去,她精心打扮过,居然项链、耳环一应俱全,看上去挺美。

简明也很伶俐,马上走上去恭维道:“记者美女,一次比一次漂亮哦!”

“哪里哪里?”晓珂娇羞着回应。

简明从头到脚指一指,答:“这里那里。”

晓珂捂着嘴笑起来,连钟晨,看到晓珂这副陶醉模样,也不禁莞尔。

三个人坐下来,简明一边,钟晨和晓珂一边,钟晨刻意地靠着走道,想令自己不那么碍眼醒目。

简明却在旁打趣道:“小钟同志,你可别掉下去,脚已经不利落了,再把腰扭了,直接光荣退休吧!”

晓珂这才想起她,在旁问:“你的脚怎么了?”

“没事没事。”钟晨稍微往里靠了靠,对晓珂说:“你们聊你们的。”

晓珂倒也不客气,马上把注意力转回到简明身上:“我们点餐吧,这里的牛排挺不错的。”“好啊。”简明一挥手,那个经理亲自凑上来听指示。

钟晨想起刚才的发现,悄悄地对晓珂说:“简明是这里的老板。”

听到这话,晓珂回头看她,眼神里在发光。这眼神,这欣喜,似曾相识,让钟晨仿佛看到了不久前的自己。

整个晚餐历时悠久,钟晨满腹的心事,低头切着自己面前那块牛排,耳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时大时小、快活无比的闲聊声。

有个歌手,坐在不远的厅中央,弹着吉它唱着歌,没有人听,没有人在意,甚至那歌声,有时也会被食客大声的笑闹淹没,但他却对着乐谱,一心一意地唱着。钟晨望着他,认真地分辨他在唱着哪首歌,心想,虽然他不知道,但起码有一人在听他的歌,也不枉他一晚上的尽心尽力。

终于吃完了,简明临走时,望着钟晨那一盘子被切得大大小小的肉块,沮丧地说:“你这样的顾客,让我这个做老板的恨不得去死。”

晓珂忙在旁表功:“我可是全吃完了,都快撑死了。”

钟晨抬抬眉道:“我不舒服,不是菜不好。”

简明无言,只得摇头。

走出餐厅,钟晨不由分说,钻进路边的一台出租车,简明发现,转回来说:“我送你啊!”

“你那个车,怎么坐三个人?我自己走了,谢谢。”钟晨转头向司机报出了地址。

车子驶离他们的瞬间,钟晨看见,晓珂对着她,暗暗做了个“V”的手势。

祝你好运吧,钟晨在心里,对自己的好朋友说。

(二十七)

钟晨回到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发呆。

不久,晓珂的电话进来了,劈头就问:“钟晨,你觉得简明对我有没有意思?”

“这个…你在哪里?”

“我在家啊!”

“他没带你出去玩吗?”

“他说晚上还有点事。哎…别说那些,我是让你分析一下,他是不是喜欢我?”晓珂的口气极兴奋。

“你自己的感觉呢?”

“应该是吧,我们聊得很开心啊,你没发现吗?”

钟晨不知该怎样说,只能婉转地答:“简明以前有过很多女朋友。”

“花心没关系,到我这儿为止就行,钟晨,我原以为这座城里最后一个钻石王老五被你遇上了,没想到还有一个,我一定不能错过!”晓珂斗志昂扬。

到我为止就行,这话说得多有气派,有了这样的胸怀,一切都不在话下吧?钟晨无言以对,只好附合着说了两句,挂了机。

各人有各人的福气,不是每个人都似自己这样,掉入泥潭。钟晨暗想。

第二日是周六,钟晨回了家。

看到父母,心里似乎安定了许多,而母亲心疼地抚摸那红肿的脚踝,更让钟晨受用。

只是话题总是不可避免地提到顾永平:“那个顾总,他爸爸好点了吗?”母亲问。

“嗯,出院了。”钟晨简短地说。

“那些药看来有用,我再去让他们弄一点?”母亲很高兴。

“下次再说吧。”钟晨走开,进了自己房间。

不想说的,不能提的,就走开些,她擅长这个。

谁知到了周日,来了不速之客。晓珂带着简明,站在了钟晨家门口。钟晨此时刚刚起床,洗漱完毕,趿着拖鞋来开门,吓了一跳。“你们怎么来了?”

“简明说要出来春游,我建议来朗山,就来了呗。”晓珂一边脆脆地答,一边大声地与钟晨的父母打招呼。

简明笑呵呵地站在后面,也说:“第一次登门拜访,空手而来,不好意思。”

钟晨忙把他迎进来,父母也都来到客厅,热情地招呼。

晓珂与钟晨家人极熟,攀谈起来,简明却东张西望地,走进了钟晨的房间,钟晨忙跛着脚跟过去,把床上还未整理的被子稍稍理了理。

“没关系,在家时,我从不折被子,这其实有益健康。”简明见她紧张,开解道。

钟晨转身对他说:“我这里没什么好看的,出去坐吧!”

简明却转头去看她的书柜,那里面层层叠叠,垛着钟晨这些年来的大部分藏书,他有些好奇地问:“这些书,难道你都看过?”

真像文盲问的话,钟晨莞尔:“我学中文的,老师要求读。”

简明点点头,又转身来到书桌前,桌上有几张钟晨以前的老照片,他指着其中一张惊呼:“你真的是跳体操的?”

“你以为我骗你?”

“是啊,还真是练这个的!”他凑近端详,色色地说:“别看个子不高,身材还挺不错!”

“别瞎说!”钟晨羞起来,将那个相架夺去,放入抽屉中。

简明哈哈笑着,这才出了房间。

大家回到客厅继续寒喧了一阵,晓珂邀着钟晨去爬山,钟晨推说脚疼,简明在旁边搭一句:“你得带路吧?我们两个外地人,怎么知道走?”

钟晨想到个好理由,她返头说:“你的车坐不下三个人。”

怎知简明得意地答:“今天可坐得下,我开了我姐的车。”

母亲也在旁边说:“进山的路不好找,你还是带一下路吧。”

钟晨无法,只好一道下了楼。

黑色的轿车泊在路边,光亮可鉴。晓珂生怕钟晨不知道,小声提示:“也是奔驰呢!”

“对,我们一家人都是暴发户,只认识这个牌子。”简明在旁自嘲。

钟晨随着他们,坐进后座,她仔细环顾车内,这完全不像女人开的车,没有香水座,没有挂饰,没有软垫,甚至连纸巾盒都寻不到,简洁至极。

这是简繁的车,这车里,有过顾永平的身影吗?有过他们的爱情吗?钟晨一声不吭地缩在后座,想得入了神。

车子驶出城区,简明大叫:“钟导,指路啊!”

钟晨这才回过神来,打起精神辨别方向。

车子开到半山腰,就再也上不去了。钟晨指着旁边一条石阶:“这里通山顶,是慧明观,你们可以爬上去抽签烧香。”

晓珂抚掌:“我要去,这里的签很灵的。”

简明挠挠头,面露难色:“有多高啊?”

“大概要爬半个小时,不过…”钟晨停顿了一秒,说:“据说观里的道姑很美。”

简明马上来了精神:“那得上去看看。”他把车钥匙递到钟晨手中,与晓珂并肩登上了石阶。

钟晨坐回到车里,听收音机。忽然看见车门内侧的斗里,插着一个黑色的软皮本。

看别人的东西很没礼貌,但钟晨百无聊赖,加之对简繁的一切都极好奇,于是,她伸手将软皮本拿过来翻看。

这只是一本工作日记,潦草地记录着很多数据和公式,虽则潦草,但字迹清秀大气,可见握笔之人必有从容的气度。

钟晨一页页翻着,竟有些崇敬之心。简繁,如此美,却又不止是美。顾永平爱她,不顾一切,果然是有真正可爱的理由。

笔记只记到中段,后面全是一页页空白,钟晨正准备合上,忽然发现在其中的一张纸上,赫然写着个“顾”字,只得这一个字,小小的,在页面的右下角,但是格外清晰,格外重,看得出是写完后,又反反复复在上面,一笔一笔地填,一笔一笔地划,以至于,此后的几页纸,都印上个清晰的压痕。

女人都是痴的,我是如此,她亦是如此。钟晨不由得,叹了口气。

车内的空气有些压抑,钟晨下了车,坐到路边看风景。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响起粗重的喘气声,简明的声音由远及近地来到身边:“你真是无聊,把我骗上山,爬得我都恨不得出家了。”

“出家好啊!现在流行。”钟晨没有回头,只淡淡地答。

“出家是不错,可我找了个遍,也没看见一个长得漂亮的小道姑!”

钟晨懒得与他油滑,转头问:“晓珂呢?”

“哦,她抽了根姻缘下下签,在那左问右问要如何化解,我懒得等,先下来了。”

“姻缘,本来就是注定的,如何化解?”钟晨突生感慨。

“最好的化解,就是顺其自然,重新开始。”简明忽然说了句正儿八经的话,让钟晨侧目。

简明依旧是那副没心没肺的笑容,脸上有着微汗,却也是个标致的男人。

钟晨突然问:“你喜欢晓珂吗?”

简明被她问住了,瞪着她,答不出来。

钟晨回过头,朝向风吹来的方向,萧索地说:“如果不喜欢她,就不要惹她,她会真的爱上你。”

简明沉默许久,干笑两声,似乎准备解释,此时晓珂从山道上直冲下来,大声埋怨:“简明,你怎么一个人溜了?害得我到处找你。”两人的交谈只得作罢。

三人坐着车,下了山。在钟晨家吃罢午饭,又一道返城。

晓珂一路上,都对那枝姻缘下下签耿耿于怀,反复念叨,而简明的话,却明显少了很多。钟晨,更是坐在后座,只在不得不答的情况下,说上两句。

因为顺路,晓珂先到家。她明显是恋恋不舍,建议一起吃晚饭,简明干脆地回绝了她。

到了钟晨楼下,钟晨说了声“谢谢”,打开车门下了车。

简明对着她的背影问:“明天早上我还是七点半过来吧?”

钟晨回身:“不用麻烦你了,我的脚快好了。”

“可是,老顾他…”简明继续打着顾永平的牌子。

钟晨不想再听这个话,她打断他:“我的事,我自己知道!谢谢你,你明天可以睡个好觉。”

简明只好不再坚持,坐在车里,看着她走远。

钟晨一步一步往家里走去,她的脚,没有那么疼了,她的心,似乎也没有那么疼了,这真是个好现象,她在心里为自己鼓掌。

星期一,钟晨下楼,走去公车站,她向马路两边张望,除了早餐摊子,和几辆横七竖八的摩托车外,没有车停在路边。到了公车站,不一会儿,车来了。时间尚早,车上很空,她靠窗坐下,窗外都是匆匆赶路的上班族。

一切回归原位,什么都没有改变,没有人来过,没有人离开,钟晨呆呆地望着窗外。

幸好周一向来都很忙碌,她立刻努力地投入到工作中。

下午是常委会,会议结束后,列席会议的主任急匆匆地将钟晨拉到一边,神秘地问:“小钟,你是不是要求到基层去锻炼?”

“没有啊。”

“刚才常委会上,定了调你去高岭街道工作。”

“高岭街道?”钟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是个新划为城区的城乡结合部,基础设施极差,没有企业,没有单位,只有一些荒废的农田,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和无业游民都聚集在那里。

“是啊!”主任也很焦虑:“王部长是一番好意,想培养你作为后备女干部,但是那个地方,实在不适合你这种小姑娘去工作,太乱了!”

钟晨明白了,这是三条指甲印的代价。她沉默地低下头。

主任却是很替她着急:“要么你去和王部长说说,就说自己暂时不想到基层去工作,还想在机关熟悉两年。”

钟晨摇摇头,答:“组织定了我去,那我就去好了。”

“太不安全了,换个别的街道也好嘛,那个地方,男人都干不下去,回来好几个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钟晨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