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好的,你爸爸会挺过来的,一定会好的…”钟晨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低声地安慰,她不知道,这安慰,到底有没有用,但是,她的心里,却觉得自己格外勇敢,格外坚强,也格外幸福。

是的,她顾不了那些许多了,顾不了那些自尊,那些颜面,顾不了那些曾经的伤害,顾不了那些咬牙切齿发下的毒誓。她只知道,在这个时候,所有的人都远离的时候,死神正在敲门的时候,她却终于走进了他的内心,看见了他内心的痛苦与自责,所以,在这个时候,她竟然觉得,无比的幸福…

借借你的爱(四十五)

如果你感到幸福,那很可能,只是个错觉。

夜已深了,顾永平将钟晨送到医院门口,替她打开出租车的门,报上地址。

“路上小心。”他低声嘱咐道。

钟晨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顾永平坚持不让她留在医院里。适才的失控极短暂,他很快冷静下来,然后,不忘对她迭声说:“对不起”,就像是,他冒犯了她。

事事处处,林林总总,他到底还是,只拿她当个外人。钟晨再次意识到这一点

低身上车坐定后,她回过头,正与顾永平的眼神相遇。

顾永平勉强将手做了个再见的姿势,向她露出一丝笑容。

钟晨没有表情,呆呆地,像是没看见,然后,车子前行,他消失了。

这是个难熬的夜晚,但是他,却情愿一个人。

钟晨长长地呼吸,心里不知是怎样的情绪,纠结着,无法呼吸。

出租车司机拿着车载电话,与另一个粗俗的男声,聊着粗俗的话题,脏字像水一样流出来。钟晨默默地听着,突然觉得痛快。她咬着嘴唇,狠狠地听,这样的话说起来,多好,多解恨…

车很快到了,钟晨下了车,往家走去。

抬眼见到一台黑色的车正堵在楼道门口,楼道恰好有人推着单车走出来,极不方便,那人骂骂咧咧朝轮胎踢了一脚,结果,警报猛地尖叫起来,在夜里格外凄厉。

那人慌了,赶紧骑上车就跑,不防备前面是个坎,车子噔一下,差点摔在钟晨身上。

钟晨忙伸手扶了扶他,他才好歹保持住平衡。

这边,车主应在不远处,听到嘀的一声,警报停了。

“他妈的,一辆破奔驰,什么了不起!…”那人继续谩骂着走远了。

钟晨走进楼道,路灯坏了,一片漆黑。她拿出手机,按亮屏幕,借着光亮拾阶而上。

突然,光圈里出现了一双鞋,吓得她腾腾倒退两步。

那鞋的上方,有声音传来:“你怎么才回来?。”

声音熟悉,却仍显得诡异,钟晨惊魂未定,半晌答不上话来,勉强镇定住自己,她将手机向上扬,微光中,看见了简明,站在她门前,倚墙立着。

“你怎么在这里?”钟晨忙问。

“想你了。”简明答得理所当然。

钟晨想起了下午与简繁的对话,突然窘迫起来,在黑暗中满脸通红。她不知道,那些话,有没有传到简明那里,她不知道,现在她和简明之间,究竟该用什么态度来相处。

是啊,别人的初恋,都是一派天真浪漫,只有她,打从开始,就在一个摸不清方向的漩涡中打转,找不到答案,再正常不过。

钟晨找不到话应对,僵在那里。

简明走下来两步,贴近她,低声问:“这么晚,去哪里了?”他的声音很暧昧。

“我,出去有点事。”钟晨忙退了一阶。

“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简明忙说。

“什么?”

“那个小孩,不关我的事,其实他早就死了,只是没有人知道,他妈妈又是个疯子,所以才会变成那样。”简明说的很认真:“我姐今天把法医鉴定拿回来了,公安已经表态销案,那个司机也被放了。”

钟晨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她明了,简繁什么也没说。“那好啊,你也可以放心了。”她忙答。

简明有些意外,他原以为这个爆炸性的好消息,可以获得更大的反响。

“你不高兴吗?你还在怪我吗?为什么这些天都不理我?”简明向来不爱兜圈子,他的爱情生活里,从来都是手到擒来,于是,他伸手过去拉她,手里的力道,直接想将她带进自己怀里。他抱过这个女孩一次,那种感觉,他一直有些怀念,他满以为第二次也会很容易。

然而,钟晨却肩膀一卸,又往下退了两步。

“钟晨,你这是什么意思?”简明急起来,责问道。

“很晚了,我要回去休息了。”钟晨答。

“很晚?你也知道很晚?我从七点等到现在,三个钟头,你就是这句话打发我?你到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你在等我,为什么不打我电话?”

“出来得急,没带手机。”

“现在太晚了,改天再说吧。”

“没有改天,就是今天!”简明强硬地说,往下走了两步,与钟晨站在同一台阶上。

他也很高,站在她旁边,身上,隐约还有着药水的气味。

钟晨的心里,其实总还是怜悯,但却一再提醒自己,她不能再那样由着他,由着局面无法收拾。

突然,一双手猛地托住她脸颊,热热的气息从耳畔扫了过来,钟晨反应不急,简明就已经吻了上来。

钟晨下意识地死命将脸拧开,简明的嘴唇,落在了她的下巴上。紧接着,钟晨又用力地将简明推开,自己退到了楼梯拐角的窗前。

简明被她这么一挡,也有些站立不稳,忙扶着墙,才立定。

两个人,在黑暗里,都没有说话,只有呼吸声。

突然,钟晨的手机响起了短信音,打开一看,竟是顾永平问:“到家了吗?”他在担心她。

钟晨连忙按回复,她心里有些欣慰。

没料到,简明突然冲上来,劈头将手机抢过去,口里恨恨地说:“这么晚了,还和谁聊天?”

钟晨忙大声说:“你还给我!”伸手过去,想抢回来。

这几秒钟,足够让简明看清短信的内容。然后,他竟用力将手机朝墙上猛摔过去,刹那间,四处都是零件掉落的声音。钟晨懵了。

这时,只听得简明咬牙切齿地说:“原来是他,原来今晚是和他在一起。他倒不错,老爸都快死了,还有功夫和你闲扯?可是,你怎么还跟他搞在一起?”简明的音调越说越高:“他老顾算个什么东西?你就这么死不悔改?他爱过你吗?他喜欢过你吗?他把你放在眼里吗?他有的,我都有,他没有的,我也有,你居然缠着他不放?我告诉你,钟晨,像你这样的女孩,顾永平根本就没有喜欢你,他永远都不会喜欢你!算我简明瞎了眼,喜欢上你这种人,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简明气冲冲地下楼,然后,是汽车轮胎与水泥地摩擦的声音,沙沙地,伴着亮光,楼下停着的那台车驶走了。

钟晨走上楼去,打开门,跑到厨房,拿出个打火机,回到楼道里,借着火苗的光,寻找地上四零八落的手机残骸。

电池、主板、面板、后盖…都找到了,但是独独不见SIM卡。

钟晨弯着腰,一级一级仔细地看,火机燃久了,变得烫手,熄掉,甩甩,降温,然后重新再点燃。但是,上上下下找了几遍,却始终找不到那张小小的卡片。

钟晨终于放弃了,她走回家,关上门,坐在沙发上,心里慢慢地,难过起来。

简明最后说的那些话,她,每个字都记得。

说得多好,多中肯,应该为他的直率鼓掌,这些话,钟晨一直都知道,可是放在自己心里,毕竟做不得数,只有被别人讲出来,方才成了现实。

钟晨拿着那几个零件,惘惘地拼凑着,总也凑不到一起去。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门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借借你的爱(四十六)

钟晨其实有点盹着了,听到敲门声,猛地惊醒。她抬眼看看钟,已是凌晨一点。

会是谁?她暗想,然后,心里有些期盼,毕竟有个人的短信她没来得及回复。

“谁?”她站在门边,小声地问。

“是我。”传来的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钟晨将门开了一条缝,朝外张望。

光线,从门缝中漫射出去,打在一张美丽的脸上,那是简繁。

钟晨很意外,忙将门完全打开。

“不好意思,打搅你。”简繁有些抱歉地说:“我只是想问一下,简明有没有来过?他没带手机,偷开我的车跑出来,我妈急死了,逼着我到处找人,打不通你的电话,所以我只好过来碰碰运气。”

钟晨点点头,答:“来过的。”

“那他现在去哪里了,你知道吗?”简繁又问。

“不知道。”

“什么时候走的?”

“大概十点钟。”

简繁点点头,忽又问:“他走的时候,还好吗?”

钟晨被这句话问住了,吭哧地说不上来,只好转移话题:“进来坐吧?”

简繁忙摆手道:“不用了,我走了,你休息吧。希望简明没有说什么过火的话,他最近不顺,情绪不太好。”

钟晨勉强笑笑。

“谢谢你,那我走了。”简繁转身向楼道里走去。

钟晨站在门边看着她,想起医院里那个老人,还有顾永平独自站在走廊上的身影,终于忍不住说:“今天我把CT片送上去了。”

简繁回头:“是吧,我相信你会送上去的。”

“医生说情况很糟糕,永平…”说到这个名字,钟晨的嗓子梗了一下:“他很难过。”

简繁沉忖了一下,只答:“我知道了。”说完,快步走下楼去。

钟晨关上门,返身靠在门上,望着茶几上那堆手机零件,出神。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为什么?

顾永平无数次地重拨钟晨的手机,始终是“无法接通”的提示音。恰好朱教授来查房,说病人情况稍许稳定,他于是下决心,离开病房,开着车向钟晨的住处奔去。

这条路他走过很多次,从主路拐上楼房前坪的拐角虽然很窄,他却已十分熟练,可以不减速度,直接将方向盘一摆,擦着墙壁拐过去。

此刻,他也是这样做的,方向一转,车子顺利地拐上前坪,没料到正有人从楼道里走出来,他吓一跳,急踩刹车,车子猛地停在那个女人面前。

灯光强烈,那女人眯着眼,看了看车牌,然后,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前走去。

顾永平却呆了,他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简繁。

回过神来,简繁已走了过去。

他打开门,下车,对着她的背影,喊她的名字:“简繁…”

简繁停住,回头,恍然大悟般答:“哦,是你啊。”

顾永平朝她走过去:“你怎么会在这里?”

“找我那个宝贝弟弟。”简繁轻松地答。

听得这话,顾永平不由得抬头,看看二楼。

“他不在,早被钟晨赶走了。”简繁忙道。“你上去吧。”

顾永平回过头,说:“不必了,我不必上去。”

“那你过来干什么?”简繁问。

“我只是…过来看一下。”顾永平简略地答。

“那好吧。我先走了。”简繁转身欲走。

“你去哪里?”

“继续找人,找不到,我没法向我妈交差。”

顾永平没接话,简繁转头,走了两步,忽又回身,艰难地问道:“维深…好一点了吗?”

“我签了病危通知书。”顾永平只答。

简繁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下,却没说出来。

“会去看看他吗?”顾永平低声问。

“看了,又能怎么样?”简繁反问。

“让他以为,你没有走。”顾永平答。

简繁静静地站着,晚上出来得急,她的头发只是用一个夹子胡乱地夹在脑后,有几缕掉落下来,被风吹着,在她脸上拂来拂去。她望着顾永平,轻轻地黯然地说:“去看了,又能怎么样呢?顾永平,我们…你和我…最后…不都为了别的人,离开他了吗?”

这句话,像一根针,刺到顾永平的心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