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晨赶紧向医生办公室跑去,将正在开会的朱教授喊了过来。

待两人跑进病房,顾永平已经松开了父亲的手,站在床边。

老人又闭上了眼,沉沉睡去。

朱教授赶忙走过去,对病人进行检查。

胖护士再度兴奋起来,她激动地对钟晨说:“你看,我没瞎说吧?是醒了对不对?上次说的话还多一些呢!这次没有上次多!但是这次动作多一些!这顾老头,身体越来越好了!搞不好过两个月就活蹦乱跳了呢!”

钟晨也跟着笑,不停地点头。

朱教授从病床前回过头,喊:“顾总…”

没有人回应。

钟晨这才发现,顾永平不在病房里。

朱教授扬声道:“顾总!”

依旧无人答应。

“我去找找。”钟晨忙说。

她走出病房,往医生办公室走去,里面没有。

往前下头,走廊两边的病房里,大部分空着,偶尔有两张陌生的面孔。

再往前,安全出口的门半开着,钟晨探头进去,见到楼道拐弯处,一个黑色的衣角。

她走过去,果然是顾永平,站在窗前,窗户开着,春天的风,呼呼地吹进来,鼓起他的衣襟。

“医生喊你过去!”钟晨对着他的背影说,楼道格外高格外深,扶手望下去,无尽的回转。

顾永平没有回头。

钟晨继续走下去,来到他身边。

“永平,医生找你。”

顾永平点点头,依旧站在原地。

钟晨等着他,等了很久。

“快回去吧!也许,你爸爸又会醒过来呢!”她忍不住,问道:“小妹是谁?你有个妹妹?”

顾永平的眼光霎时有了波动,片刻,他艰难地回答道:“小妹,就是简繁。”

然后,他回过头,无助地望着钟晨:“钟晨,怎么办?我爸爸找我要简繁?怎么办?我给不了他,我拿什么给他?我不知道该拿什么给他?”

“打电话给简繁,让她来。”钟晨试探地答道。

“我不能打!我不能告诉她!”顾永平回答道,他的眼前,满是悲伤:“她怎么能够面对我父亲,这太残忍了!不能让她知道!可我父亲,我又怎么跟他讲?我能怎么讲?他多爱她,他一直叫她小妹,他想见她,可是,我该怎么做?我能拿什么给他?我拿什么给他?”

顾永平说着,仿佛间,又看见了父亲那双混浊而充满期待的眼睛。

钟晨哪里有答案,她只好安慰道:“没关系,会有办法的,没关系。”

“没有办法,没有办法!”顾永平摇着头,低声地说:“钟晨,你知道吗?我看见我父亲醒过来,我只想去死!我和简繁…怎么可以面对他!如果我父亲醒了,我们就应该去死!”

顾永平说着死字,语调极低,眼里闪着凄厉的光。

钟晨见到,害怕起来,她连忙握住他的手,急急地说:“不会,不会,没关系的,他不会知道!别这么想!永平,别这么想!”

顾永平突然伸手过来,将钟晨紧紧地拥在怀里,紧紧地,就像是溺水的人,伸手抓住的浮木。

他不再说话,将脸深深埋在她的肩上。

钟晨楞了一下,也伸出手去,环抱住他,想以自己小小的怀抱,给他最大的安慰。她的脸贴在他的胸前,能听见他急促的呼吸,能闻见他身上,烟草的气味。

他们俩,从来没有拥抱过,从来没有。

钟晨的呼吸有些困难,但她努力地喃喃地说:“会有办法的,没关系,别着急,一定有办法,我保证…”

不知道顾永平有没有听清她的话,只感觉他静静地停留在她的肩上,此时此刻,这从未有过的拥抱,在春天的风里,在高高的空中,紧紧地,紧紧地,就像永远都不愿分离。

借借你的爱(四十八) - 自由行走andrea

“果然是在这里!”楼上突然传来声音,在头顶上轰轰做响。

钟晨一惊,顾永平亦是,两人各退一步,望向楼梯上方。

简明高高地站着,垂着眼看着他们俩,双手交抱护在胸前。

昨天在黑暗中,钟晨并没有看清他的样子,今天才发现,他穿得很单薄,头发长长短短,凌乱不堪,脖子上的伤口,暗红色,一道道,清晰可见。

“继续啊!”他说:“不用管我。”

“你怎么过来了?”顾永平转身问道。

“我不该过来吧?对不起,我也不想过来!医院让我倒胃口,不过今天看到了更倒胃口的事。”

钟晨的脸红起来,扭头看向窗外。

顾永平走前一步,挡在钟晨面前,问道:“有事吗?”

“没事,原本良心发现,想赔个手机给她,现在看来是不必了。”简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崭新的手机,随手往楼梯的扶手中丢去。那手机,直线坠落,在扶手间左碰右撞,发出咣啷啷的声响。

钟晨不由得回过头,越过顾永平的肩头,正撞见简明凌厉的眼神。

简明看着她,又看看顾永平,忽然嘴角扯起一丝笑容:“老顾,你安排得挺好嘛!老爸醒来了,赶快找个良家妇女带着身边,也好给他个交待,让他以为你这些年来都过得健康正常,对不对?”

“这是我的事。”顾永平只答。

“是吗?那可不一定,也许,还有别的人,你也该给个交待吧。”简明嘴角的笑意更深。

顾永平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极意外,但外表依旧镇定,只说了句:“不用你来操心!”

“怎么能不操心?都是我身边的人!就算对那个人没有交待,对你身边这个傻姑娘,你也该有个交待吧?”

不等顾永平接话,他扬声对着钟晨说:“钟晨,我知道一个天大的秘密,关于你心爱的这个男人,你想不想知道?想知道的话,我就告诉你?”

钟晨没有答,她可以看到简明眼底那渐盛的怒气。她不想招惹他,招惹他说些难堪的话。

顾永平一时也没了主张,他从没想到,看似没心没肺的简明,居然心如明镜,他没料到,世上所谓的秘密,原来都不过是自以为是,哪里逃不过他人的眼睛。

而简明,见这两人都默不做声,以为自己占了上风,口气益发讥讽:“钟晨,他抱你抱得这么紧,你是不是会闻到一点香水的味道?一生之水?对吧,老顾?你应该最清楚?是这个牌子吧?钟晨,你好像没有用过香水,下次让老顾送你一瓶一样的…”

“行了!简明,你在瞎说什么?”顾永平无法忍耐,低吼道。钟晨在他身后,只感到他的呼吸急促起来,身体在绷紧。

“我没有瞎说?我有一句话是瞎说吗?”简明厉声地反驳:“老顾,你那些丑事你当我不知道?我不说是给你们留面子?!今天干脆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既然做得出来,还怕别人知道吗?钟晨,你知道他这些年都在干什么吗?其实他可没闲着,他…”简明一不做二不休,紧盯着钟晨的身影大声宣布,他满心忿恨地,准备让一切大白于天下。

“好了!不用说了,没什么好说的!”钟晨突然回头,清晰地打断了他的宣言。顾永平身体一凛,回头望她。

而简明,愣住了,他看见那个女孩,从顾永平的身后,转过脸来,用清澈黝黑的眼眸直视着他,眼中竟无半点惊慌。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难道她什么都知道?

简明的如意算盘再次失灵,他快要疯了,他的人生,从来没有这样挫败过,在这个女孩面前,完全挫败。他不能容忍这种事发生,他不能容忍他苦苦想了一夜,决定不顾一切使出的杀手锏,自以为能令事态逆转的杀手锏,居然无人接招,不屑一顾。

他楞了几秒,旋即恨恨地点头:“呵…不用说是吗?都知道是吗?不在乎是吗?那好,你不在乎,有人在乎!那个躺在床上的人一定想知道,这些年,他的家里有什么好事!”说完,他转身冲出安全出口,向病房奔去。怨恨与嫉妒使他的双眼涨得通红,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如今的他,只想伤害,仿佛唯有伤害,可以令他平复。

顾永平当然不会让他这样做,他三步并作两步,紧紧地追上来,在走廊里扯住简明的衣服,将他攥在手中。“你到底想怎么样?!”他低声吼道。

“想怎么样?”简明回头,只说:“我不想怎么样!我就是不爽!”

顾永平的手在发抖,声音也嘶哑着:“简明,不管你知道多少,那是我们的事,你不要去打扰我爸!”

“那好!把她让给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简明也有些声嘶力竭,他指着跟在顾永平身后的钟晨,大声说道。。

“她如果愿意到你身边去,我不会拦着她,你问她自己!”顾永平手一用力,将简明扯到钟晨的面前。

简明被甩到钟晨面前,钟晨吓到退后一步。

简明望着她退让的表情,突然清醒过来。他笑了,怪异轻蔑地笑了,他一面笑一面对顾永平说:“老顾,你当然知道,她这么傻,她只认你,除非你消失,不然她哪里都不会去!”

然后,他用力甩开顾永平的手,凑到钟晨眼前,小声地清晰地说道:“钟晨,别以为我真喜欢你,我只是不想输!你就安安心心和他在一起吧,等着你的,只有死路一条!”说完,他大步向电梯间走去。

这一番吵闹,惊动了两旁病房里的人,许多脑袋探出来,简明见到,大声地吼道:“看什么看?没见过男人争风吃醋啊!”那些脑袋见他这架势,又赶忙缩了回去。

顾永平站在走廊里,看着简明拐进电梯间,消失,忽然觉得,身心疲累。他找到墙边的凳子,坐了下来。

朱教授也被这阵吵闹声引出了病房,奔过来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顾永平没答,钟晨在旁答了一句:“没事。”

“哦…”朱教授点点头,走到顾永平身边,迟疑了一下,说道:“顾总,你父亲情况不乐观,如果…他想见什么人…就还是尽量让他见吧!”

顾永平抬头看了朱教授一眼,点点头,没有说什么。朱教授拍拍他的肩,走开了。

钟晨站在旁边,望着顾永平。他穿着黑色的西装,倾身坐在凳子上,甚为困顿。而他身后,但见雪白的瓷砖贴在墙上,一格一格,整齐划一,冰冷清洌,没有任何色彩。

过了片刻,他伸手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也许是动作太仓促,火机没有拿稳,掉出来,正落在钟晨的脚旁。

钟晨拾起来,走上一步,递给他。

他仿佛没有察觉,自顾自抽出一支烟放在嘴边,又返手到口袋里去掏火机。

“在这里。”钟晨小声提醒他。

他一惊,抬头,看着钟晨,竟问:“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没有走啊!”钟晨答。

“快点走吧,何苦这样,跟着我受尽羞辱!”顾永平音调极低,仔细听,才能听见。

“没关系。”钟晨只说。

顾永平接过打火机,低头点燃香烟,狠狠地吸起来。

他的头倾着,钟晨能看见他后脑的头发,浅浅的,整齐的,似乎有着反光。定睛一看,原来不是反光,而是白发,杂在黑发中,四处都是。

如此年轻,竟然,也如此苍老!钟晨望着他,心里只觉凄凉。

她伸出手,轻轻地,触了触他的头发,说道:“你有白头发了。”

顾永平点点头,并没有抬头,却伸出手,将她的手握住,然后他说:“是的,你帮我,把他们都拨掉。”

“好。”钟晨由他握着手,小声地回应。

钟晨站在旁边,望着顾永平。他穿着黑色的西装,倾身坐在凳子上,甚为困顿。而他身后,但见雪白的瓷砖贴在墙上,一格一格,整齐划一,冰冷清洌,没有任何色彩。

过了片刻,他伸手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也许是动作太仓促,火机没有拿稳,掉出来,正落在钟晨的脚旁。

钟晨拾起来,走上一步,递给他。

他仿佛没有察觉,自顾自抽出一支烟放在嘴边,又返手到口袋里去掏火机。

“在这里。”钟晨小声提醒他。

他一惊,抬头,看着钟晨,竟问:“你怎么还在?”

“我没有走啊!”钟晨答。

“快点走吧,何苦这样,跟着我受尽羞辱!”顾永平音调极低,仔细听,才能听见。

“没关系。”钟晨只说。

顾永平接过打火机,低头点燃香烟,狠狠地吸起来。

他的头倾着,钟晨能看见他后脑的头发,浅浅的,整齐的,似乎有着反光。定睛一看,原来不是反光,而是白发,杂在黑发中,四处都是。

如此年轻,竟然,也如此苍老!钟晨望着他,心里只觉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