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轻权双手接过赏赐,行军礼拜谢,退到座椅一旁站定,与萧知情相对。闵安听到通传后,垂着眼睛走进来,跪地给李景卓请了安。

李景卓看都不看伏跪在地的闵安,四平八稳地坐着,抬手饮过一盏茶后,才冷淡说道:“你以后跟着萧大人进府衙做事,多学学,要明白自己跟萧大人的区别。”

闵安恭敬道:“遵命。”

李景卓再不说一句话,也不叫闵安起身,这个时候李培南走了进来。他不看任何人,就走到闵安身旁,垂手提着闵安的衣领,淡淡道:“起来说话。”

闵安不敢动,李培南却在手上一用力,径直将他提了起来,又转头走了出去,一贯的旁若无人。闵安有些惶恐地站在李景卓面前,低头不说话,门外传来李培南的声音:“出来。”

李景卓看着闵安,眼神微冷:“你的主子不顾及名声,你难道不知道要劝着他一些?”

闵安忙应道:“小生知错,王爷教训得是。”

外面的李培南抽过值守侍卫的腰刀,起手一劈,劈落半边雕花门。李景卓不变脸色,又说了一句:“主子再犯错,你拿命来偿。”李培南站在门外,将左手朝握刀的右手虎口一击,稳稳送出雪亮的一柄刀,呼的一声直接飞向了花厅里。左轻权闻声抢位,想用身子护住李景卓,谁知那列刀尖扑去的方向竟是座椅另一侧,左轻权醒悟过来时,不由得变了脸色。处在刀锋攻势里的萧知情倒是镇定,站着一动不动,任由凛冽寒气刷的一声飞过她的脸,割裂了她的耳角,掠下一串血珠来,那柄雪刀就夺的一响钉上了花厅墙壁。

李培南冷冷道:“父王也有极中意的属从吧?这就是例子。”

李景卓拍了下座椅扶手,喝道:“越来越放肆!”左轻权与萧知情双双走到李景卓跟前,齐齐施礼:“王爷请息怒。”

李培南再唤了声:“出来!”

站在风尖浪口上的闵安想了想,赶紧走了出去。王爷若是忍不住劈出一掌来,就没人能救他了。李培南待闵安走到跟前时,吩咐道:“坐我马车回去。”

闵安吞吐道:“毕大人的尸身尚未安葬,我想给他守一夜灵,尽尽做下属的心意。”

李培南把脸一板:“现在你归我了,要尽心意也是对着我来,毕斯那边,我再派人给你守着。”

闵安踌躇:“黄石郡的规矩应是家人仆从随侍守头夜……我们以前都是这样过来的……”

李培南冷冷道:“再多话,我把毕斯的灵堂也拆了。”

闵安拉着脸磨磨蹭蹭走向前院。李培南落后一步,特意隔开了距离,听着侍卫回禀过来的消息:“二公子唤出了暗卫,搜寻一个叫‘玄序’的牙医大夫。”

李培南自然记得玄序这个名字。玉米曾将他与玄序混作一人,向他讨要小食吃,能与玉米走得近的人,想必也能得到闵安的认同。当时他问过闵安,闵安只推脱说是师父身边的年轻人,现在一向不过问闲事的非衣也在找玄序,可见玄序是何人确实是一个大问题。

李培南立即吩咐道:“二公子找错了地方,传信回去,派一队人去吴仁身边找。”他走进前院,看见闵安杵在马车前迟迟不上去,索性用手掐住了闵安的后颈,将闵安顺溜地举到了车门前。闵安窘迫不已,深深察觉到不能忤逆世子爷的意思,否则讨不了好果子吃,而且又会害自己落下一些颜面。他自发钻进车厢,待李培南要他坐上锦缎横椅时,他也乖乖地坐了上去,然后扶住左臂,缩进车厢角落里。

李培南坐在他身边,看他一眼:“你那样子,像是要被猛兽吃的猎物,何必?”

闵安稍稍挪了一点过来,李培南要抬手帮他稳住左臂,他又别过身子不准碰。李培南想了想,将他一掌拍出来,坐在他的左手边,不容他挣扎就拿捏住了他的左臂。

闵安彻底不敢动作了。李培南看得十分满意,一路上用手托着他左臂,逗他说话。他却紧闭着嘴一言不发,全副心思都放在了他的左臂上。好在李培南也没有折磨他,总是稳稳给他拿好了,碰到马车颠簸路段时,还用柔力托举起来,免除他的痛楚。

眼看马车快走到行馆,李培南扯过闵安的右手,引起了闵安的全部注意力,才问道:“不管我做什么,你总是忍受。难道你从来不想想,我这样对你的理由?”

闵安的手臂还被李培南挟持着,他只能把身子朝后靠,拉开与李培南的距离,应道:“我不是兔儿爷么。”

李培南笑了笑:“你还当真了?”

闵安阴郁地说:“你们这些大人只会欺负我们做奴仆的,非打即骂,前面当门子时我可看多了。往往兴起一个念头,就能抓着我们逗弄一番,害得我们丢尽了脸。要是我们稍稍抵抗一下,就会讨得更厉害的惩罚,大人们还在官场里放下话,不准其他衙门收留我们,长此下来,我们也认了,只求新一任东家正常些,不要把我们当玩物养着,再不济,至少要让我们抬头做人,吃到一口体面饭。”

闵安一口气说完,也不敢去看李培南的脸色。李培南放开了他的手臂,低声说:“先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再来见我,我有话要说。”

闵安推开车门飞快走进行馆,直奔着自己落脚的竹屋而去,等搂住了玉米后,他才觉得自己还活着,跳到嗓子尖的心才落了下来。

他心想,跟世子爷待在一个小地方,实在是太紧张了,竟然囫囵说了一番心里话,希望世子爷不要再重罚他。

第57章 威逼利诱

闵安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心里塞满了许多事,最令他难过的,是回行馆之前遇见了非衣,他向非衣摆手打招呼,非衣看都不看他一眼。

非衣难道生气了么?可是他到底在气什么呢?

闵安快要把头抓破,也没有想通,仅仅隔了小半个时辰,非衣待他的态度为什么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他没有想通的事情,此后非衣也未解释过,只是看他的目光显得热切了些。

缘由当然要从一个时辰前说起。

非衣被李培南一掌逼出吏舍大门,纵身飞跃,站在了两丈高的牌坊门楼上。他居高临下看着沉入睡梦中的清泉县城,寒气当胸而生,迫使他逐渐冷静了下来。

他对闵安,似乎产生了不一样的想法,就连小雪都未这样引得他注意。与小雪平时相处时,他总是在保护她,尽可能迁就她的意思,可是转到闵安跟前时,他却想将他留在身边,不让他露出任何委屈的表情。

今晚的闵安,实际上为他吃了很多苦。

想到这里,非衣的心思愈发明朗了起来。

这次闵安不顾危险冲进县衙,为他搜集到了证据,替他解开了嫌疑,让他十分感激。闵安与旁人不同,不会刻意讨好他来求得便利,为他做的事情是发自本心的。试想,一个身子骨较为单薄的人,从疾驰的马上不顾一切跳下来,再孤身探访夜里的乱坟岗,该是吃了多少苦,又该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非衣始终记得闵安第一次跟着他去桃花寨抓捕茅十三时,走夜路走得十分小心,恨不得将自己贴在他身上……如此胆小的人,却做出今晚的壮行,可见他是在不计性命地帮他。

非衣从未体会过这样的感觉,像是在心底猛然重击了一下,让他有了一股酸痛之意。他想着,此后自己应该更要强大些,不能让闵安再为他孤身涉险,不能让闵安再为他受伤。

围困在县衙外的守军早已退去,侍卫便利地冲了出来,站在门楼下唤道:“公子,该进去拜见王爷了。”

非衣跃下身来,心底热,衣上带着秋凉,一步步走向县衙。路过前院时,他看到闵安正迟疑地站在华美马车前,李培南用手掐住了他的后颈,随后又搂住了他的腰,将他扶持到了车上。闵安似乎在挣扎,回头看见他,急着与他打招呼,却被李培南拍了一记后脑。

非衣看见李培南与闵安的纠缠,心里冷笑一下,举步离开。走进花厅时,他那心底还在想着李培南将闵安护得紧的样子,越发肯定兄长对待闵安的心意来。至于父王说了什么,他根本没听进去,只是摆出默默聆听的姿势而已,连多余的神色都吝于显露出来。

李景卓先遣走萧知情与左轻权,看着垂眼站立的非衣,开始一句句数落起他的不是。他不叫非衣坐下,怪责非衣行为不慎,引来连番灾祸,还告诫非衣不可学习兄长,与一个未入流的末等童吏混在一起。

“闵安受伤,自有军医治疗,你亲自去替他包扎做什么?也不怕失了身份!”李景卓对着非衣甩了下袖子。

非衣躬身施礼,淡淡道:“闵安是我师兄,我自然要对他关切一些。倒是世子,名不正言不顺,整日将闵安提到身边,亲手教他剑术,还留他整宿睡在书房里,倘若这些事情传了出去,有失身份的怕是王爷和世子吧?”

李景卓沉声问:“当真有这些事情?”

非衣一言不发抬手作了个揖,头也不回地走出花厅,撇下一队人马,先回到了行馆后宅院里。进门时,他的一身戾气极为醒目,留待行馆镇守大门的军士都不敢阻拦,接到彭因新已经失势的消息之后,他们忙不迭地跑回了县衙。

非衣坐在书房里,并不燃灯,对着黑暗一动不动,他曾回北理国居住十年,经受外公悉心教导,学到了超然物外的冥想方法,也就是放空心思,保持头脑的清明,整个人仿似进入禅定之境。他知道很多事情急切不得,因此在耐心地等待。

先来找他的,并不是派出去的暗卫,而是闵安。

闵安挑着一柄灯笼,趴在宅院最外侧的窗棂上看了看,正好大致能摸清书房里的光景。非衣知他眼力尚浅,从袖中摸出火折子,点燃灯烛问:“什么事?”

闵安讷讷道:“来看看你怎么样。”

“我很好。”再不答话。

非衣本不想这样冷脸对着闵安,可他始终忘不了李培南搂住闵安时的神态,他一向不与李培南抢夺任何东西,但事关闵安,他怕控制不住内心的感觉,既不舍,又难以安宁。

闵安执着问道:“你没受伤吧?”

“没有。”

闵安迟疑一下,终究问了出来:“王爷骂你了吗?”

非衣抿唇不语,闵安抓抓头道:“那,你好好休息吧。”他转身时,被非衣唤住:“你身后带着一个包袱,想去哪里?”

闵安赶紧转身过来说道:“我,我想去给毕大人守灵,可是世子爷又不准。我想偷偷跑去算了,不惊动他,可,可又害怕走夜路……”

非衣在心里权衡一下,还是决定亲自留下来等待暗卫的回传,毕竟去毕斯外宅守灵只是小事。他向闵安抛去一枚烟花弹子,告诉闵安,去街尾弹放,离得最近的暗卫见到讯号后,自然会赶回来听差遣,这样既不惊动行馆里的人,也能找到一路随护的保镖。

闵安掂了掂弹子,见外面用金漆包住了,问:“宫廷的东西?”

非衣答道:“外公怕我势薄,送我百名侍从及几箱宝物。”

“外公可真是疼你啊。”

非衣不由得笑了笑,见闵安仍旧磨蹭着不走,了然问道:“还有什么事?”

闵安羞赧道:“墙太高,我翻不过去。”

行馆后宅院一片熄灯瞎火,非衣披着一点模糊的月光走出来,两手交叠放在身前,样子最自然不过。闵安会意,踏在非衣手掌上,被非衣用劲一抛,给抛到了墙外。

闵安站定后敲着墙:“谢谢你了,真是稳当,我回来时,你在里边架个梯子吧。”

“你先去,我等会儿来接你。”

有了非衣的保证,闵安更是放心地走向毕斯外宅。他依照非衣交代的方法,召来一名暗卫作陪,那名暗卫来自遥远的北理国,少言暗行,引得闵安时不时地回头问:“大哥还在吗?”

暗卫只得不时从屋檐下、巷道口、屋脊后露出身子晃一晃,表明他一直在跟着,黑色斗篷如同蝙蝠翅膀掠过低空,还曾惊吓到了一名更夫。

闵安到达毕斯外宅后,发觉灵堂空空,只摆放着一个豁着盖子的黒木棺材,一名老仆从坐在长明灯下打盹。闵安推醒他,得到一个消息:毕斯尸身仍被扣留在县衙里,说是要与找到的证物比对,葬礼在三五日内还举办不成。老仆从跪着求闵安,请他去县衙找回老东家的尸体,好生安葬下去。

闵安也在惦记着老东家的事,当即又赶回了县衙中。停尸房外燃着白纸灯笼,庭院里还摆上了祭桌,供放着白蜡果品。闵安站在石拱门处,看着官服未除的萧知情拈香拜祭毕斯的灵位,心底由衷升起一股感激之意。

萧知情高举黄香过额头,低声道:“毕大人泉下有知,一定要指引我找到凶手。”说罢,她将三炷香插进铜炉里,吩咐道:“摆出来!”

廊道上走来数名衙役,抬出一些大的瓶瓶罐罐。萧知情拿起案板上已经切割好的兔肉,一块块丢进了瓶罐中,再又捞出。闵安不知不觉走出,伸头朝案板上看去,只见一块块兔肉都蒙上了一层油脂,透出甜腻苦辛等不同味道。

萧知情并不惊奇闵安的回转,甚至还对他解释了放兔肉的缘由。“我派衙役搜寻凶犯,找到了一处老屋,地下室里筑着冰棺,旁边搭着毕大人的官服,可见那地方就是凶案现场。旁边角落里还有一些瓶罐,冒着清盐、白蜡、蜂蜜味儿,被衙役们搬了回来。我丢兔肉进去,试试是否有毒。”

猎狗吃过各种味道的兔肉,摇着尾巴离开,可见罐中的汁水是无毒的。而且罐身奇大,足以装下人身,假设有人不小心落入罐子里,也不会被毒死。

闵安站着一阵回想,才记起瓶瓶罐罐的作用,惊叫道:“西疆的蜡尸术!”十三岁时,他在蕲水县学就读,曾经听朱沐嗣说过一些诡闻,其中就包括蜡尸术里要用到的物什。

萧知情点头:“我提来屋主审查,屋主交代租客是名外地人,很少露面,长得脸瘦手大,不是楚州本地人的样貌。我唤画师描出租客的小像,给你请来的那名郎中瞧了瞧。郎中认出那人就是西疆苗蜡族的舵把子。”

“舵把子人呢?”

“早走了,除了那件官袍,没留下一点线索。”

“肯定又是彭大人放出去的。”

“所以说,线索的源头还在彭大人身上,监查彭大人就能抓到背后的打手及军师。”

闵安不约而同点头。萧知情顿了顿,突然道:“你不应该来这里,王爷晚上找过行馆里的侍卫问话,过后就很生气,还留在了花厅里布置事情。快些走吧。”

闵安讨要毕斯的尸身,萧知情以证物为名继续扣押,闵安只好离开了院子。刚想绕过二院时,两名带刀侍卫侧门后跃出来,提掌向闵安脑后切去。留在暗处的暗卫欺身赶过来,撒开斗篷一牵一引,拉住了侍卫的攻势。此时又有一道身影掠过,快如闪电,一掌就掐住了暗卫的咽喉。

暗淡月色下,李景卓转过一张堪比寒冰的脸,看着暗卫冷冷说道:“本王知道你是非衣的侍从,所以才手下留情。”他再不多话,直接提掌劈晕了暗卫,丢到库房里,随后又唤侍卫架起闵安,将他拖到大门东侧的土地庙里。

州县衙门设置大小土地庙是惯例。古代官律有云,官员若是贪赃满了百两,就要经受“剥皮实草”之刑。即是把人皮剥下,淋上油蜡,蒙在稻草躯干上,制成一个“皮囊袋”。这种酷刑并未得到推行,传出来只是恐吓贪官污吏们,不过处置私刑的土地庙却一直保留了下来,成为衙门里必不可少的血腥场地。

两名侍卫重重一掼,将闵安掼倒在稻草上,走出去把守住了门户。闵安托起受伤的左臂,恭敬跪在地上,不叫也不求饶,用较为明智的应对平息了李景卓的一腔怒火。

李景卓走进来,坐在唯一的木椅中,指着木架上悬挂的已经风干的皮囊袋,说道:“据闻你久在衙门里打混,该知道这地方是干什么的。”

闵安点点头。李景卓又说:“杀了你很容易,我要你活着。但你若是走错了一步,死的便是你师父。”

闵安抬头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和师父无关!”

李景卓一掌劈向闵安左肩,痛得闵安滚倒在地,并冷冷说:“在我面前,哪有你讨价还价的余地。”闵安仍然不敢喊叫,把嘴唇咬得紧紧的,用右手摸索过去时,发觉继左臂之后,肩膀又肿起了一块。

李景卓将闵安提起来跪放在地上,说道:“你师父二十年前是太医首座,留了案宗在刑部,时效未过,我仍有追问的资格。听得懂么?”

闵安额头冒出一片冷汗,他不做声气地点了点头。

“我花费心血培养出世子,怎能让他断送在你手上。你可能不知,他养过很多条狗,每次出猎就驱赶一只进火坑,换来猎物奔逃,那只掉进火坑的狗就被他忘了。”

李景卓将手覆盖在闵安布帽上,轻轻压着,没有进一步的动作。闵安直挺挺跪着,控制住身子,不让自己颤抖,也不答话。

李景卓沉声道:“你回到行馆,要一切如常,不能让世子看出异样。”闵安不动,李景卓就压了压手掌,闵安只好默默点头。

李景卓最后说道:“知情也是我一手培养的孩子,未来世子妃人选,出身、气度、才智完胜于你,可认同这个道理?”

闵安诚心答道:“认同。”

“助她取得世子欢心,我会让你的师父重回太医院,将你义姐接进宫中供养,听明白了么?”

闵安万万没有想到楚南王最终会许下利诱来而不是杀了他,忍不住抬头去看楚南王的脸。李景卓神色冷淡,仿似知道他的想法,淡淡道:“杀你脏了我的手,反抗我的人,往往只会生不如死,我且看你怎样走到最后。”

闵安想起今晚花厅里世子爷与王爷的纷争,还有非衣受他所累的事情,就极快下定了决心。他低头一拜:“尽力不负王爷所托。”

第58章 教唆

深夜,暗卫向静待在书房里的非衣禀告,通过翻查县衙户部黄册及询问地保等方法,摸清了玄序的来历。玄序本姓朱,单名为肆,因嫌弃肆字意思僭越,对外自称为玄序。他的出身极清白,父母双亲已亡故,留下了殷实家产,他就四处游历学习奇门杂艺,家里的田产自有老仆人打理。

非衣拿着暗卫抄录回来的户册副本端详,又细细问了一些问题,最终没发现什么破绽。“他人现在去了哪里?”

暗卫答道:“家奴答是去了昌平府做生意,顺便拜师学艺。”

非衣看看沙漏,觉察到时候已经不早了,赶着出门接闵安。他手持一柄灯笼拉着一匹马出门,值守的侍卫也不敢拦,更不提多问一句半夜出行的目的。非衣走了一刻,远远就看见闵安托着左臂踉跄走来,连忙跃过去扶住了他的肩,问道:“谁伤了你?”

闵安擦去额上的汗,苦笑道:“夜深走路摔一跤,不小心摔着伤臂了,不碍事的。”

非衣运力听了听四周的动静,皱眉道:“随你一起的暗卫呢?”

闵安咬唇不语。非衣不由得冷喝:“说真话!”闵安才故意轻松说道:“王爷找我聊了两句,要我行为检点些,不得坏了世子的名声。”

非衣调头就走,且神智清醒,推断出父王所留待的地方仍是县衙,径直走向了东边那条街。闵安慌忙拉住他,哀求道:“你若是再去找王爷理论,下次吃闷亏的还是我,求你了,让这事过去吧。”

非衣冷笑道:“这事过去不了,平时他责骂我,我能不放在心上,现在他倒是惹着我身边的人了,怎么说也要给他留个记性。”

闵安用右手死死拉住非衣,说是忤逆父亲是为不孝,好歹将他劝住了。闵安这么一用劲,左肩和小臂就痛得厉害,引得非衣当场就想掀开他的衣袍看看伤势。

闵安摇手:“回行馆里我自己上药,你别过来,我不大习惯别人碰我。”

非衣看到闵安一脸坚持的神色,没说什么,将他扶上马,牵着缰绳朝回走。夜风凉,非衣将外袍脱下裹在闵安身上,回头又继续想着心事,盘算着该如何从父亲手里讨回这一笔账,且不让闵安再受牵连。

闵安歪歪斜斜坐在马上,闻到非衣外袍上的衣香,觉得心里也暖了,分神看了看非衣。非衣走得稳当,两肩持平,还能遮挡住一股风凉。闵安好不容易从手伤上移开注意力,才发觉非衣一路走来都很沉静,忍不住问:“你生气了么?”

“生什么气?”

闵安裹了裹衣襟,吞吐道:“我刚说,不要外人碰,并不是在嫌弃你什么。”

非衣持着马缰不回头,淡淡道:“难道到现在,你还坚持认为自己是个儿郎身?”

闵安一瞬间没了主意,也没了声音。他憋着半天气,才想起来问:“你以前也说了多次我分不清男女……你是从什么时候起……知道我其实是……”姑娘两字仍然没有底气说出来。

非衣已想通自己对闵安的心意,因此答得也为爽快:“雷雨那晚,你闯进我房里,说了一些胡话,我就开始怀疑了。后来问过师父,师父说了实话,还要我给你保守秘密。”

闵安擦去被惊吓出的汗水,赶着问:“那,那世子爷知道么?”

非衣冷淡道:“世子总有一两个怪癖,让常人难以理解,我想他大概还不知道吧,所以总撵着你去他那里。”

闵安暗暗放心下来,想着以后应该躲得远些,这时,非衣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若不想再牵出杂乱事由,你以后多长个心眼,离世子远些。”

闵安极是认同地点头。非衣转脸在嘴角露了一点笑容,又淡淡说道:“我俩师出一门,讲究些师门规矩就行,至于俗世里的那些客套、杂礼,能免则免,别硬搬出来怀了我俩的同门情谊。”

闵安抓了抓头:“非衣说的客套礼节,是指哪些?”

“比如我替你疗伤敷药,你害臊不过,拿男女授受不亲那些来回绝我,就是忝辱了同门情谊。”

“哦。”

“还有,我若劝你推卸世子跟前的差事,早些赶到昌平府去找师父,让师父给你看看伤,你就不能回绝我,旁落了我对你的关切之情。”

“哦。”

闵安一答完,就觉得不妥,连忙说:“第二条不行,我今天得去世子跟前听训。”

“为什么?”

闵安仔细想了想回行馆时李培南在马车里对他说的话,觉得没多大紧要处,就秉着一种同门情谊告诉了非衣,还说他到现在还紧张着,请非衣给他出出主意。

非衣暗自在心里念道,多亏来接他,打出师父的旗号来增近感情,否则以他说话爱留半句的性子,想问出他在想什么,还真是不容易。

非衣始终记得,在闵安嘴里问不出玄序来历的例子,也不急着在这一时半会儿了断玄序,他觉得当今之急,是先处置好李培南的事情。

“你是否觉察世子在惩治下人时,手段极厉害?”

闵安毫不迟疑地点头。非衣始终不回头,控制着语声缓急,就像是在置身事外在评判局势,这样做,又让闵安生出一番信赖感。

“世子向来不讲究法理,但他严苛教训属下及仆从,让那些人从来不敢在外面生事,保全了世子府的名声。”非衣说道,“外人都说世子府管得比宫里还严,寻常时候,千万不要进世子府去当差。”

闵安又点头。非衣继续说:“世子不爱多说话,只罚得人胆颤,尤其痛恨应差的人低头不答话的样子,那样会被视为大不敬。所以白天里无论他说了什么,你都应承下来,哪怕没听明白,也要镇定些。”

“没明白也答应?”

非衣的脸落在前面微微一笑:“是的。不要担心他在后面会处罚你,因为他只教训不听话的属下,没心思对付满嘴乖话的随从。你这样试几次,世子就会对你失去耐心,不再撵着你做事,你也能落得一身便利。”

闵安坐在马上想了半天,身子徐徐滑得歪了,仍然没有觉察到。“这样妥当么?”

非衣语声矜淡:“你想想,我以前可曾骗过你?”

“没有。”

“那就是了,用我这法子错不了。”

闵安轻轻叹气:“其实见了世子爷,我就在揪着心提防他要我做什么,会不会出错,哪里又去想,他说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闵安留在行馆里的这段日子,一旦低头不说话时,势必会引起李培南眼嫌,放豹子恐吓他。所以非衣一说出应对的主意,就引得闵安点头,心里实在是不能再认同了。

一路上马蹄轻缓,两人都未说话。非衣扶正闵安的身子,护着闵安来到后宅院墙外,听从他的意思,让他翻墙而过,自己再拉着马从前门走入。闵安回到竹屋,打来热水擦拭身子,正要剪开袖子敷药时,非衣又挑着一盏灯笼造访。

非衣知道闵安单手动作不方便,坚持要帮他上药,闵安无奈应允。非衣始终秉持着君子之风,闭目阖眼,两手轻轻摸索过去,小心给闵安上好药,又绑定了布带。闵安看着非衣神色恬淡,才避免了羞涩之情。他暗想,还是早一点去师父身边,由师父来疗伤,才是稳当的。

事毕后,非衣对闵安微微一笑:“若不习惯,就记得早些去昌平府找师父。”

闵安不由得说:“非衣简直是钻进我肚里去了,想什么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