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安翻了个身,含糊道:“公鸡叫与我有何关系?我又不是母鸡。”

花翠拎起闵安,抖散她的睡意,与她一阵纠缠。窗外吴仁在喊:“世子来了,安子你出来接见下。”

许久不闻“世子”名的闵安纳闷道:“果农上缴秋果去库架房就行了,为何要我出去接见?”

两刻过后,闵安被花翠整饬一新,推出门来。在穿衣洗漱时,她也了解到了李培南来司衙的缘由。

原来是吴仁先斩后奏。

吴仁嘴里商量着去请,实际书信早就发出去了。他不怕腆着脸说好话引得李培南前来,就怕他家的傻丫头朝后落了空,被总兵家小姐捷足先登,抢走了李培南。李培南不知在总兵府忙什么,迟迟不见过来。最后吴仁放了狠话过去,说是“若非因婚约之配,老夫不必请动公子。公子不来,闺女择日许配他家”等等。

吴仁站在司衙外远远看见李培南担着一肩露水走过来,丰神俊朗的样子,脸色也如往常一样冷清,可他这个老江湖,还是瞧出了不一样的东西。

不管李培南做不做得成世子,背后整治什么事情,他对安子,势必还是上心的。书信一发过去,他就连夜赶来,这里面的急切,明眼人一想就明白。

吴仁好好将李培南请进了司衙,没料到闵安并非是明眼人之列。

闵安问:“阿循怎会放小姐不管?”她绾发为辫,穿着水红夹袄与撒花裙,被花翠推到李培南跟前时,一阵衣染清香也随之而去。

今天的闵安装扮得极为漂亮,李培南也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没听到回答,闵安又狐疑问道:“阿循来这里小住还是入募?”她在乡野闾巷早已发放公文,为司衙招募各类人手。若是入募,李培南需得听从她指派,她极想弄清楚。

花翠在后咳嗽了声:“木头脑子,就不兴人家来看看你么。”

闵安不悦答道:“他说了,万事小姐为重,我又怎能耽搁他的功夫。”

李培南拂去袖上清露,从容说道:“不耽搁,我顺路。”

花翠走出带上门,想了想,还将门上加锁。

第119章 表露心迹

司衙今天休沐,不闻鼓梆声响,阳光从窗纸渗入,屋里极静。

李培南走了半夜,面无倦色,只是他一直安宁坐着,拾起木几上闵安随手放置的卷宗抄纸查看,并不说话。闵安时不时逡眼看过去,觉得他仍是那样冷淡,几次想开口,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李培南穿着石青色长袍,领子里露出一段细白中衣服色,着装上已如往日不同,近似于民,不显富贵。闵安想了想,拖着一张小马扎凑到他跟前说:“阿循看着穿得不多,不冷么。”

“不冷。”

“那饿么?”

“早膳常吃玉米汤馎饦。”

闵安回头瞧瞧桌上花翠留置的小米粥与炊饼,有些犯难。她本是随口问问,倒没想李培南回得很直接,告诉他的喜好,似乎还有要她亲自置办之意。

李培南看见她的神色,将抄本隔开她凑得极近的脸,淡淡道:“办不成的事,不必殷勤来问。”

闵安于是隔窗喊:“翠花开开门,我要下厨。”

花翠甩了声音过来:“不开,你们把话说透了再出来。”

说透是个什么意思?闵安纳闷。但她不知李培南却是听得懂。他懂,依然吝于去说。

闵安取来案盘,放在李培南跟前:“粥还是热的,你先吃吧,晚上我再下馎饦给你。”

李培南依言喝完一碗粥,闵安则在一旁乐呵呵地瞧着。她不知为何会那样高兴,还忍不住说:“阿循留下来才能吃到馎饦。”

李培南回道:“歇息片刻,我就上路。”

闵安诧异不少:“怎会这样忙!你刚才说‘顺路’,难道是真的路过我这儿?”

“我需去一趟白木州总兵府。”

听到名号,闵安稍稍紧张:“岛久公主家又出了什么事吗?”白木州总兵即是衣久岛的父亲哲使大人,自从李培南送回了他那中毒昏迷的女儿,他便与李培南断了来往。

李培南事后是否与哲使修缮关系,闵安并不知,她只听到衣久岛苏醒过来的消息后,就连着烧了几夜的高香,感谢老天爷开了恩。随后她问过李培南,衣久岛会否再来楚州游玩,他却不应。

不过这次李培南倒是答得利索:“无事,公主唤我过府一叙。”

闵安腹诽:无事的地方你会去么,不是生乱就是惹得人家姑娘挂念……她低下眼睫,小心藏住脸色,低声说:“你就不能写封信与她叙叙别么,我这地儿也少不得你。”

“为何少不得我?”

闵安声音更低:“兵匪乱,关口松,司衙也没个能帮衬的人。”

李培南抬眼看她:“你还真当我过来,入募做你属从的?”

闵安声如蚊蚋:“你不是曾说过……么,又不见你践诺。”她低着头,白皙脸上带着一抹红晕,与夹袄衣色相辉映,像是一株雪空下的霞草。不等李培南回答,她已羞得无地自容,一点点朝前蹭,鼻尖撞到了他的手臂。

隔着这么近,李培南都未听清她在说什么,只得抻着性子不回答。

闵安有点急了:“你还说过很多小话,不单是这一句,难道都想反悔不认么?”

李培南冷淡道:“我说的话很多,你又何时听得进去?”

闵安心里沉了一下,暗想着他果然生气了。回想以前发生的诸多繁杂之事,确是很少替他考虑过,一次次罔顾了他的心意,甚至最后被老爹带走,再也不能去见他。

那么他现在不理她,待她冷淡,也是应该的吧?

闵安给自己鼓足了气,大声道:“阿循说的心意那句我确是听进去了,现在不准反悔!”

“哪句?”

“自愿做我的随侍,被我玩弄在股掌之中!”

李培南静静看了闵安半晌,说道:“一年不见,你的脸皮倒是厚实了些。”

闵安红脸朝前蹭了蹭:“阿循答应我可好?”

“理由。”

“现在我是官,你是民,你需听从我的指派。”

李培南淡哂:“你那三品提刑有名无实,论号令,还比不上我这白衣身份。”

闵安勾着头,脸快红破了:“所以我才要留你在身边,让你去号令他人嘛。”

“你想得倒美。”李培南淡淡道,“用无本生意赚得便利,我又没任何好处。”

“那你想要什么好处……”

“若我娶柔然那日,你需穿官服在前替我压轿。”

闵安像是被雷劈了似的,满脸死灰色,抬起头去看李培南:“你当真要娶柔然?”

李培南敛容答她:“谁说我不能娶?”

闵安心乱如麻,听见他如此认真的口气,一月来想不通说不清的感觉一下子明朗起来了。原来她就是怕他心有所属,不再理会她,才一次次急匆匆地逃开了。她蓦地记起许久以前,她在海棠山捕猞猁时,曾问他一席话,他就答过:“我想要的东西必定会亲手去取,无人能阻挡我,军权、王权、妻子、富贵都是如此。你现在怕我,躲得紧,日后我调头喜欢上了别的,你不后悔吗?”

他那话意,她现在全听明白了。

他留在西疆,辗转奔波几座总兵府中,就是为了亲手夺回属于他的王权富贵;她现在不怕他了,想亲近他,他却忙于周旋公务私事,难得看上她一次;最可怕的是,他似乎真的喜欢上了柔然,还想娶她为妻……

于公于私,柔然陪在他身边,都要强过她带来的影响。

若说她不悔,那绝对是笑谈。她悔得肠子都青了,脸色怎么也控制不住,一下子变得苍白。

看到闵安低头不语,李培南发狠说道:“我歇息一下就动身,你去忙吧。”

闵安悲愤地想,他连逐客令都下了,我还有留下来的余地吗。她木然朝外走去,拉了拉门栓,才想起房门被花翠锁上了。就着额头撞上门框的样势,她低着头无声哭泣起来。

李培南闭目养神一刻,睁眼发觉闵安双肩抖动,静候了许久,都没见到她有忍泣的念头。他出声唤道:“你过来。”

闵安哭得两眼通红,涕泪长流,哪有颜面走回李培南跟前。李培南起身走到闵安身后,将两手撑在门上,用胸怀虚拥住她,低头在她耳边说:“你现在试到了心痛,以后就不准再错一步。”

闵安紧紧抵住头,泪水长流。她也不知她是否做错了什么,但心痛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李培南亲了亲她的头发:“痛过了,才能长个记性,我也是这样熬过来的。”他不屑于说,闵安离开楚州后,他夜夜难以安寝,只想着把她找回来。他调兵攻打北理,打算孤注一掷,她却狠得下心来,依然对他不闻不问,那时的他已完全冷透了心。

闵安哑声道:“我应是伤了你很多次,所以才落得这般境地,总之我知道错了,以后会好好待你。”

李培南从怀里掏出一方雪帕,抹去了闵安的眼泪:“走出去,你就是堂堂臬司大人,不能示弱于民。”

闵安擦干了泪,低声说:“你就不要走了,成么?晚上我下馎饦……”

“嗯。”

李培南应后,再无接近闵安的举止,退到椅中坐下,继续查看抄本。

门外左侧小厨房里,花翠从窗边探个头,不解地问与她一起打量屋里动静的吴仁:“老爹,他们在青天白日就趴在门上那个……会不会太孟浪了些……”

吴仁啐了口:“我家安子竟没落到这地步,要生米煮成熟饭,便宜了那贼小子。”他回头又问:“饭熟了么?”

花翠看门上两人姿势未分开,啧嘴:“影子都糊成那样了,还能不熟么。”

直到午膳时,花翠才打开房门,放两人出来。李培南稍作休整,闵安小睡了片刻,精神气头恢复了不少。可是吴仁看见他们时,脸色有些不愉,把一碗鸡拉到自己怀里,啃光了两只鸡腿,也不说话。

闵安不知原因,只当老爹看人不顺的怪毛病又犯了。

李培南从花翠古怪神色上瞧出了端倪,凝声道:“吴先生想错了。”

吴仁把眼一翻,将骨头塞进鸡屁股里,随手丢进汤盘中。“公子那意思,是说安子皮相不入眼,还没让您破回例?”

李培南诚恳答道:“晚辈下回一定尽心。”

吴仁看见闵安还一脸安静地喝鸡汤,估计她这傻丫头没听懂意思,一掌拍了过去:“长个猪脑子。”闵安捧着汤碗委屈地叫:“又关我什么事——老爹真是的,平时舍不得吃鸡,这会儿露掉了一只好腿,我给你留起来。”她要夹起吴仁汤盘中的“鸡腿”,李培南眼疾手快夹住了她的筷子,将那只塞了骨头的鸡屁股转嫁到花翠碗里,温声说:“你义姐辛苦下厨,该是犒赏她。”

盛饭出来的花翠笑纳。

晚上,闵安下厨做了一罐玉米汤馎饦,养足了李培南的胃口。她趁他面色宽和了,凑到他跟前说:“我做的饭食好吃吧?你就别走了。”

李培南持重答道:“无需次次下厨,只要不犯错即可。”

闵安讪然想到,那就是以后小心行事,取得良好表现,不惹得他嫌弃,不惹得他生气咯?后面想勉强他留下来的话,应该不能说出口吧?

李培南猜透了她的心思:“我可以留在司衙一月,帮你处置事务。”

闵安高兴了起来:“做我随从?”

“是的。”

“不用回去照顾小姐?”

“嗯。”

“那也不用娶小姐了?”

李培南答:“你排挤我身边一众女子,我又如何娶得妻子?”

闵安听后皱眉:“那也不兴整天跑来跑去,刚辞了小姐就去见公主啊……”

“我总得娶妻成家。”

闵安把心一横,豪壮说道:“留下来,你的婚事就由我包办了。”

李培南瞥她一眼,淡然道:“你包不了,一月后我就要离去。”那时火候差不多到了,他可出面统领西疆军力。

闵安怏怏坐进椅里,看李培南低头看书,没有理会她的意思,踌躇许久,才小声说道:“我喜欢阿循,自然就想多留在你身边。”

“两个月。”李培南答得头也未抬。

闵安绞着衣带想半天,还是说不出更直白的话来,红着脸跑出门去。李培南遽然明白,迫得她表露心迹,已是她所能做到的最大限度。

第120章 看遍民间

州县衙门审查百案,监判死犯,在民间传闻中是个鬼神冤魂充斥的地方,按察使司衙也不例外。

例任署官沿袭官场规矩,逢初一、十五就去各神座仙台处烧香。司衙三堂院顶悬挂着一个红色的棺材,外表斑驳,衙门里人却虔诚顶着三根香,毕恭毕敬对它行礼。

李培南早起之后随闵安巡查各处,看到衙门诸多不凡景况,忍不住多待了片刻。闵安站在穿堂里遥遥对棺木拱拱手,回头说道:“里面据说放着万人敌张飞将军的骸骨,众人唯恐大将军降祸于自己,争着礼拜祭祀。”

李培南回道:“你们的圣贤应是说过‘不语乱力怪神’,如此参拜,不怕有违遗训?”

闵安答:“百姓若是未受教化,自然就亲信荒诞之说,这种情况在左州尤为突出。也好在子民畏神,生得淳朴,无人会蓄意生事。”

司衙一里外有处集市,顶头边修了一座城隍庙。州吏目向闵安上报了庙里香火转承奇异之事,闵安听后惊奇,带着李培南便服查巡了一番。

她随着参拜的女眷徐徐朝前走,进入大殿,就看到石座上供奉着一尊包着头巾的苗蜡宗祖像,而原本应该接受香烛祭祀的镇城之神的塑像已经不见了。她打量左右,发觉两排副座上也换上了众多苗蜡族泥塑。

城隍易主本不是奇事,闵安初来左州,也听说过一些奇异风俗。怪就怪在底下虔诚烧香的女眷们,个个顶礼膜拜,口中念念有词。待她们参拜完,原先脸上的紧张之色就缓解了不少。

闵安混在人堆里,渐渐听出了仔细。原来她们纷纷祷告自家已故亲属入土为安,不可夜半再来托梦惊扰家人,并求得家宅四处萦绕的冤气速速退散……

闵安听了许久,才慢慢走出来。

城隍庙门楼外,集市热闹非凡。少壮男女齐聚于此,欢度一年一次的花枝节。姑娘们穿上锦绣衣装,手持时令花束舞蹈。她们的身旁,就是各种秧马、竹竿、花轿、丝竹表演。

李培南先前看着闵安随人流走进城隍庙,逐渐失去了她的踪影。他站在门楼处等她回。一枝妖娆的秋海棠横伸到他眼前,花瓣随风缓缓飘落,遮住了他瞧向大殿门口的视线。

李培南回头,俊逸容颜在花枝上显露出来,令邀舞的姑娘心里一颤。她们盛情邀约,手持花枝打响边鼓,向他盈盈笑着。他始终淡然伫立,静雅得如同山巅的云,不笑不说话,让人好生失望,以为他是哑巴。

闵安从人后钻出来,发辫上缀着几朵小蓝花。她牵着裙裾蹲了蹲身子,笑道:“入乡需随俗,有人请,你一定要应。”说完,她就拉高裙子,灵巧跳进竹竿队里,替李培南跳了一支舞。

李培南缓缓跟着竹竿舞队伍,陪在闵安一旁。她跳,他就看着。她停下,他就笑一笑。两人过完花枝节后,李培南的怀里、袖中多了香囊、手巾等物,而闵安衣上则熏染了花草清香。他瞧了瞧物什,问道:“刚才那些游方曲子,你会唱么?”

闵安红了脸:“我才来一月,哪能学得这样快。”游方曲里尽是一些绵绵情话,叫她怎能唱出口。

“既然不唱歌,也应学一学乡俗,怎不见你丢些礼物给我?”

闵安摸摸布褡,为难道:“身无长物,别无所赠,再说了,花枝节上的小物也不能随便接的,姑娘家会误会你对她有情意。”

李培南久居西疆多年,怎会不懂各部风俗。他不回赠,就是不想使人误会。他一派矜淡走在闵安身边,她问他:“饿不饿?”

“随你。”

“‘随我’是什么意思?”

“你饿我就饿。”

闵安禁不住莞尔一笑:“阿循难得这样听话,为了嘉赏你,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顺着石子路朝前走,屋舍越来越少,有地下清泉叮咚作响的声音。黄狗、白鹅从闵安眼前跑过,闵安都要回头瞧上一阵,李培南也不催促,将袖里的香囊手巾绢扇包在一起,随手朝篱笆上一挂。

“别!留着还有用处!”闵安阻止了他,“回去交给翠花,她变卖出一点银子,可送给前头的秦婆婆。”

正说着,郊野村头居住的秦婆婆家已经到了。三间土坯房,院里无家禽,篱笆还倒塌了一边。闵安走进去,与眼花体弱的秦婆婆说了一番话,秦婆婆忙转身对李培南连声说:“小处简陋,怠慢了公子,勿怪勿怪。”

李培南四处看了看,削来数截树枝,修补好了篱笆。闵安从厨房出来,端着一个黑瓷盅,唤他过来吃饭。他看着盅里的黑米团,迟疑挑了一筷送入嘴中,顿时一股灶火熏出的苦焦味落进喉头,他勉力吞下,不动声色。

饭后从秦婆婆家走出,李培南去溪边漱口,闵安蹲在他身旁说:“这还是婆婆家最好的一顿饭,平时她就捡些草籽米粒煮粥饱腹。”

李培南随势坐在溪石上,闵安又说:“你来的那天,秦家的案卷刚好搁在我桌上,你也看到了,对吧。婆婆一连失了丈夫、儿子,老来境遇悲凉,就是格龙的总兵府害的。”

左州钱银赋税被格龙强征入府,官衙怕上头怪罪,只好在百姓身上再摊派一次。秦家与千千万万州郡子民家境况相同,再无钱粮上缴,只得送出男丁去做苦力。男丁们最终还是被格龙掳走,奴役至死……格龙种种恶行使得州郡出现“百户无丁壮,妇孺受寒门”的局面。

闵安再道:“我知你在兵总身上打主意,想与他结盟连势,便于助你在西疆成事。但你也要看看兵总所犯的罪行,州衙里全是申告他的状纸,我是没法再压下去了。”

李培南开口问:“你想怎样做?”

“格龙权势太大,我拿他没办法。他是你的盟军,应是你对付他。”

李培南考虑许久,才应道:“待时机成熟,我自会处置。”

闵安松口气:“司衙里的七成案子可先函封起来了。”

李培南不接话,她就追着说:“你怎么不问问还有三成案子是什么?”他了然回道:“臬司大人今天带我出门,难道是随便转转的?”

“被你看穿了。”闵安笑了笑,拉李培南起身,带着他朝前走,“我以前总觉得你太过严厉,又被人锦衣玉食的供着,难免生得不近人情不通世故的,所以想,趁你现在没了权位使唤我,赶紧带你出来使唤下,让你尝尝我的痛苦。”

闵安说的是笑谈,李培南自然听得出来。他扯回被她牵在手里的衣袖,说道:“使唤是假,体察民情解决诉讼倒是真的。”

闵安弯嘴笑着,要去抓住李培南的手臂,想攀附在那上面。李培南急避,她不悦地说道:“为什么柔然能拉住你,偏生我就不行?”

“她是孩子心性,你可是要站在人前的臬司官,需得庄重些。”

闵安甩手走开:“无人处也不能迁就我么……”李培南慢慢跟了上去。她踢着脚边的草叶,一边走一边说:“臬司官,臬司官,随风飘零无人管,草根泛泛远籍贯,何日回得旧乡关?左州恐惶说兵乱,阿循助纣不责担,浮萍民生各自散,休谈暗云换青天。”

李培南听后静静笑了起来,并未去劝。闵安生了一阵闷气,想到以后总归有希望,自个舒解开了心头烦忧。她抬头发觉变天了,就对李培南说:“前面你看了花枝节,吃了黑米饭,还算不上体察民情,真正的民情,在后面。”

秋冬季节的雨来得疏落,滴滴答答打在屋檐下。四周极静,好像除了避雨的闵安与李培南,整座村子里已经没了旁人。风里卷来泥土的气味,扑鼻而来的都是萧寒意。

“听到什么了吗?”闵安站在一旁问。

“雨声。”

“还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