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着话来到后台门边,苗伊抱了一堆东西,殷倩帮她打开门。

“谢谢组长。”

苗伊刚走出门,就听空荡荡走廊里一声,“苗苗儿,”

扭头,小叔叔已经大步走过来,身后的组长也正好关了门出来,三个人顿时相聚。

他没有套西服,只有白衬衣解着领口,没有颜色勾勒,肩膀越发乍宽。两手握着一样东西,透明的塑料袋映出里面熟悉的深海蓝色四方包装,还有那个著名的商标,带着白色飞翔的小翅膀。

走廊里太空了,玻璃幕墙外夜幕已降,顶棚周边的射灯照下来,正有一束光打在他身上,圆鼓鼓的包装在他的大手里显得很小巧,蓝底白字,“量多夜用型”几个字异常清晰。

这真是特别的光效。

冷清的走廊,三个人之间凝固了一秒,殷倩轻轻点头,“我先走一步。”

南嘉树很礼貌地应道,“好,慢走。”

转身就走,组长的脚步比平常快,高跟鞋的声音很快消失在拐弯处。

安静一下下,苗伊抬起头,“小叔叔…”

他瞥过来,四目相对,很帅,很无奈,完全被打败的样子。

噗嗤,苗伊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虽然都是她的错,虽然也暴露了生理期,可是,刚才在优雅的组长面前,小叔叔一个大男人,握着两包卫生巾,无遮无拦的,专业抱篮球的姿势简直尴尬到飞起!可是,小叔叔就是可以有这么无耻的镇定,镇定得组长都不好意思了。

小叔叔好厉害,苗伊捂着嘴巴要笑死了。

“笑!”南嘉树咬牙,“小叔叔的一世英名!”

“对不起对不起,”苗伊忍着笑,腾出一只手往他手里去,“谁知道你又去买了啊。”

“你够用啊?”

“不够呢,谢谢小叔叔。”

好神奇,中午的时候她还因为这个羞得无地自容,现在,居然在跟他讨论用多少的问题。

南嘉树没有松手,就势从她肩膀上把背包都接下来背在自己肩上,打开其中一个,把卫生巾放进去。今儿好,“生平第一次”就有了俩:第一次处理月经,第一次买卫生巾,要让蒋航宇那个嘴欠的知道,一定说他终于“成人”了。

一起往地下停车场去,空荡荡的大厅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南嘉树扭头看身边,深蓝制服、粉色运动裤、小白鞋,小丫头整个儿一个不伦不类,可是,小脸总算泛过些颜色,眼睛虽然还是睡不醒,可不那么呆了。可能是鞋子太软,人太轻,走起来小猫儿一样一点动静都没有。看她抱着厚厚的毯子都吃力,“来,给我。”

“不要,我要抱着。”说着,她低头,蹭一下雪白软软的羊绒,好暖和。

南嘉树笑,随她去。

“你们组长刚才找你干嘛?”

“哦,通知我明早到部里开会。”

“就通知你一个人,你师兄呢?”

“已经通知了,组长留下是叮嘱我说晚上聚会不要玩得太晚,免得影响明天的工作。”苗伊抬头,“她是说你吧?”

南嘉树挑了下眉,一定是蒋航宇那个家伙胡说了什么,让殷倩以为他要带苗苗儿去跟他那帮哥们儿聚会。

这个南嘉树倒是没想过,瞥一眼她仰起的小脸,眼睛里早没了小时候对他的虔诚。心里叹了一声:一个小假媳妇儿,带给谁看啊?不过,这倒提醒了他,回头告诉蒋航宇:闭嘴,在他的婚礼请柬发出之前,敢告诉那帮家伙说他娶媳妇儿了,打死他!

出到停车场,雨湿扑面而来,阴冷几乎一下就把单薄的衣服给浸透了,苗伊立刻哆嗦了一下,还没来得及缩起来,就被粗壮的手臂搂了肩。小叔叔力气很大,冷一下就被他给挤出去了。

上了车,真皮座椅,也好冷。南嘉树立刻发动车,打开座椅加热,“很快好了。”

“嗯嗯。”

南嘉树俯身给她调整座位,蒋航宇上午坐过,前后不合适。

“小叔叔,凌海的饭店我知道的不多。”

“嗯?”

“你想吃哪家,嗯,今晚,我请你。”

她刚发了薪水,来凌海前做说明书的那个小翻译公司给她打入两千块钱的稿费,这个是额外的,不在原定计划里,那今晚,就都花给小叔叔。

南嘉树一挑眉,“二百块钱?”

“不不不,你说多少,都可以。”就算花薪水也没关系,她还可以再接些活儿补回来。

小声儿好诚恳,南嘉树抬起头,这么近,小脸就在他眼前,车灯下,嫩得连她脸上细小的汗毛都看得见。想起她今天哭得那个样子,满脸的泪,明明是比小时候哭得丑了,可他抱着差点就把她捏碎。现在,眼睛亮亮的,小鼻头也亮亮的,忍不住抬手捏了一下,“恶狠狠”地,“你还想吃饭??”

嗯?苗伊愣。

“苗小一,你今儿晚上要做的事多了,现在,第一件:系好安全带。”

第41章

夜幕初降, 大街小巷笼罩在各种灯光中, 一片繁华。雨已经停了,空气中依然湿漉漉的,隔着车窗还可以嗅到湿冷的味道。

这是苗伊冬天最怕的味道,尤其是生理期的时候, 感觉能浸入骨头缝里,冷得不能思考。可是现在,加热座椅烘得热热的, 怀里抱着羊绒毯子, 暖和得像春天窗台上的猫。

只不过,她还不能像猫那样惬意,瞥一眼身边,高大宽敞的车厢似乎刚刚合了他的尺寸,简单一件白衬衣, 卷着袖子, 微微蹙眉的气势,足压住这辆嚣张的大越野,很帅,跟…电影里的坏蛋一样。

刚才车一启动,小叔叔就说, “你指方向。”

指她住的地方。不,其实他的原话是:“说吧,藏哪儿了?”

“我没有,哪里藏了…”

“没藏?自己都快爬不出来了还没藏?!”

她刚小声争辩了一下, 就被呛了回来。

其实苗伊知道今天她这纪律违反的不光差点连累师兄,把小叔叔也给牵连了。当时他开车出来就是要去找她的,怎么能不找?他是“老公”,她丢了,人们第一个找的人就是南大总工。

“今天是因为我早晨起来听广播,房间里接收信号不好,我就开门到外面去调,谁知就这么一下,房门就被风给扣上了。房东阿姨睡得实,我敲了好半天门才拿到钥匙,然后…”

没等她说完,车就轰隆隆地开了出来,现在停在会议中心拐出来的第一个十字路口上。

“小叔叔…”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前面的车流,好像一个字都没接收到。苗伊不自觉地咬咬唇,有点心慌。

湖心岛的时候,他们就因为该怎么扮夫妻吵了一架,虽然很快就和好了,那也是苗苗儿和小叔叔和好了,“夫妻”之间的问题直到分手也没有解决。

苗伊不得不直接说让他别再来了,其实,不是不想见他,是觉得要离婚的夫妻没有必要一直秀恩爱,而苗苗儿也最好不要老见小叔叔…她的时间根本就不够用,而且,她这么无趣,小叔叔…早晚会失望,虽然…她也并不在意,可是,也不想毁了过去的记忆…

所以,不告诉他行踪,最好偶遇的可能都不要有。

可终究,还是遇到。既然不能不见,那就尽量少见。外勤只有两周,全程会议不过五天,会议一结束,他就会回江州去,有宿舍做掩护,苗伊觉得租房这个事一定不会暴露,可谁能想到第二天就暴露了,还是以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

当时觉得自己的理由很充分的,可现在看着他,居然心慌…

今天小叔叔抱她好暖和,而且,她已经好久没哭过了…

苗伊低头,脸颊蹭在羊绒毯子里,软软的…

早知道会是这样,见得越多,越糟糕,现在她已经觉得不想见他的那些理由变得很白眼狼…

“小叔叔…今天真的对不起,我应该先给你打个电话的。只是当时觉得能赶得上…”

交通灯变绿了,车毫不犹豫地开了出去。

“往哪儿走?”他问。

“咱们…找个地方吃饭好吗?”苗伊恳求道。

“不说是吧?”

“小叔叔…”

“好。”他的声音很平和,“昨儿刚加了一满箱的油,咱今儿就可着凌海绕,你什么时候说出地方来,咱什么时候停。”

啊??不会吧…

“小叔叔…”

“说不说?”

“我知道错了,可是,今天犯错跟住的地方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一个字都没说,只管继续开车。

眼看着黑色大越野毫无目的又坚定地往不远处的高架方向去,苗伊惊,天哪,凌海的高架已经连成了网,现在正是下班高峰,这一挤上去,一时半会儿还下得来啊??她晚上还有任务呢!

“在,在我们学校!”

终于憋不住,小声儿一乍,他一个刹车拐在路边:“在哪儿??”

“我们…学校。”

南嘉树一听就咬牙!他们读书的时候S大扩建了新校区,学生部全部搬迁过去,成为凌海面积最大的高校。可这个地点,说是城郊,其实早远到了北城区之外,行政范围虽然还属于凌海,而实际地理位置已经是郊县。从远油华东总部到S大,开车单程也得近一个小时,更别说公共交通!

“一天来回四个小时折腾在路上,”南嘉树一边打方向掉头,一边训,“你的时间是废纸是吧?!”

“哪用得了四个小时?我坐地铁,地铁很快的!”

“地铁能开到你床上啊??”

哼!苗伊很想说地铁上我可以做活儿的,而且,城里两周的短期房租奇高,我根本赚不回来!

可是,她不敢说,地铁都开到床上了,再顶嘴,还不知道要怎么样。

身边终于没了动静,南嘉树瞥一眼,她缩到了毯子里,只露着两只眼睛,车灯晃过,一只负隅顽抗的小猫。

高峰时段,南嘉树不得不走各种小路避开车流。

一路上车里都很安静,不知道小丫头在盘算什么,可似乎还是有点怕他的。南嘉树也没吭声,这个时候绝不能惯她,今天在他身上哭得乱七八糟,虽然很丑,可总算把一个短信蹦一个字的冷淡给哭没了,这个时候他一心软就会前功尽弃。

猜到她不可能住学生宾馆,所以快到S大的时候,南嘉树直接把车往学校旁边出租房聚集的巷子开去。

“不在那边…”窝了半天的小脸终于露了出来,“在…村子里呢。”

南嘉树瞥了她一眼,忍着没发作,“怎么走?”

“车从这里过不去,” 苗伊坐起身,指着,“得绕到后面走。”

“你是怎么走的?”

“我?”苗伊怔了一下,“嗯…晚上九点前可以穿学校,九点后走校西门旁边的小路,很近,挺方便的。”

他没吭声,车调转方向。

毕竟以前的女朋友是S大的,小叔叔很熟悉这里的路,可是…怎么还往前开?苗伊纳闷儿地看着,“过不去的…”

到了西门,大越野停下,眼看着他下车绕过她这边来。苗伊愣了一下,忽然明白了什么,迅速缩到毯子里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的。

南嘉树一把拉开门,“下来。”

“…干嘛?”毯子里的人嘟囔一下。

“旁边的哪条小路?咱们走。”

“…我不。”

“不是很方便么?走啊。省得我开车。”

“我冷呢…”

“裹着毯子走。”

“我…肚子痛呢!”

“那来,抱。”

说着他居然真的伸出双臂来抱她,苗伊立刻慌得往后撤,大手就势伸进毯子摁住她的小脑袋用力揉了一下。

西门是大学最靠近山上的门,临近就是农田,唯一通往村里的小路也是人偷懒踩出来的,并不常有人走,坑坑洼洼的,学校给装了路灯,可只在校区附近有,一眼都能望到头,再往后就黑了。

想着她一个人下着雨在这墙边走,南嘉树真是恨得咬牙!想拎出小丫头来现场认识一下错误,可是她窝在毯子里,随便他揉,坚决不动。

这副缩头小耗子样儿哪里还有半点耳机里的优雅淡定,南嘉树气笑了。

大手真的好大力气,揉搓得苗伊头晕乎乎的。小时候小叔叔偶尔会这么揉搓她,那个时候不觉得这么大力气,还觉得挺好的,现在怎么反倒受不了了?

反正不敢顶嘴,今天的错犯的太大,这条小路又太不争气,如果再让他知道昨天晚上路灯坏了,那这村屋就真成了一切的罪魁祸首。

车终于重新启动,绕到学校后面的大路,开进村里。

村里的路还算宽敞,在她的指引下,南嘉树把车停在了一个小院前,是这里农家常见的二层小楼,枣红色大门半开着,小楼上贴着五颜六色的花瓷砖。

车熄了火,苗伊赶紧把毯子叠好,抱着下车,一下子去了两层暖,好冷,正哆哆嗦嗦去开后门,“嘟”的一声,车已经锁了。

“小叔叔,我的包…”

南嘉树走过来,从她怀里拿过毯子打开,给她披上,“哪个是你的房间?”

“哦,楼上。”

正是晚饭时间,楼下房东一家正在边看电视边吃饭,听到院门响,一个中年女人端着碗站起身,向窗外张望,“不好带外人来住的哦!”

“哦,不是的,”苗伊赶紧解释,“这是我叔叔。”

“加人要加钱的!”

“他不住的,看看就走。”

女人打量了一下这个“叔叔”,嘴角居然斜了一下,“不好看太久哦!”

“嗯,知道了。”

“这么晚了来玩!”

那女人又嚷了一句,隔着玻璃窗,警惕、审视,掩饰不住嫌恶。

南嘉树皱了眉,苗苗儿说今天是为了调广播被锁在门外,按照她的作息那应该是清早五点多,那个时候她去敲门叫房东,究竟是睡得有多实,能让她到会场的时候都过了九点?

抬头,看着屋檐下只有金属围栏的阳台,就算算上早高峰的时间,她也至少在门外等了一个多小时…

“走吧,小叔叔。”

“嗯。”

随在她身后上了楼,进了外面的耳房。

一张单人床,一把椅子,一个学生课桌一样的小桌。旅行包放在床脚边,摊了两件衣服,床上、桌上堆了几本书和两本大字典。

“收拾东西吧。”

看了一眼,真的只是一眼的时间,苗伊还没想好怎么起话头,他丢下这么一句转身就往外走。

“嗯?你去哪儿?”

“去退房。”

“小叔叔!”

意料之中,意料之外,苗伊想一把拉住,可是他的胳膊她根本握不住,不得不抢了一步把自己拦在他面前,肩头的毯子一下滑到地上,苗伊赶紧捡起来,顾不得再披抬头恳求地看着他,“不要。”

“听话。”

他皱着眉,声音低,语气比刚才在小路边训她柔和了许多,可听得苗伊的心却更慌了。

“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今天早晨是我太粗心了,以后,绝对不会再犯。真的…”

“这个保证,你去跟你组长说。”

“小叔叔,我…”苗伊急,“我知道,我知道你是觉得我住得远、条件不好,可学生宿舍又比这个多了什么?在凌海,刚毕业的大学生大多不都是这样的?旁边房间住的就是外地来的大学生,他们早晨跟我一样要坐地铁进城。其实,别说我们,就算是凌海本市人,哪能人人都正好住在公司两个街区外,你说是不是?”

“是。”

“我只是出差、偶尔坚持几天而已。而且,对我来说也不算坚持,你知道我起得早,早晨时间很宽裕,始发站上地铁有座位,我可以听新闻、可以默诵,我真的不会浪费时间,真的。”

“嗯。”

“至于下班后,组长已经把总结会改到了第二天,我大概七点就能回来,从学校走,很安全。这样,有什么不行的?”

“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