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苗儿…”小丫头还不肯放弃,不自觉的,泪珠挂在睫毛上,他心疼得不得了,可是,绝不打算让步。她还小,一切的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你…你就一点儿都不喜欢他么?”

闻言南嘉树微微怔了一下,看着她恳求的小脸本来想笑一下,可眉头却更紧了,大手搂了她扣在颈窝,“孩子我们以后会有的。现在不是时候,听话!”

轻轻吸了口气,苗伊抬起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就一点儿…都不喜欢他么?”

小丫头还像从前,总要问个究竟,看着她泪朦朦的样子,南嘉树狠了狠心,“不,不喜欢!”

她的泪慢慢冷下来,搭了眼帘。南嘉树忍不住抱紧,“你听话,啊?不然我真的生气了。”

怀里安静了,可没在他怀里待一会儿,她就推他,“我该上班去了。”

“还早呢。”

“要早点去准备呢…”

小丫头蔫蔫儿的,声儿都特别小,南嘉树心疼,却不敢心软,用力亲了一下,“好,你换衣服,我去跟爸妈说一声儿,送你,啊?”

她低了头,没吭声。

看到儿子从里屋出来随手带了门,沙发上的老两口赶紧起身,林畅轻声问,“怎么样了?是不是怀孕了?”

“嗯。”南嘉树闷哼了一声。

南也瞻笑了,“真的是啊?这可太好了!”

“好什么啊。”

被闷声呛了一句,欣喜中的两位老人这才注意到儿子眉头紧锁,脸色这么不好。林畅忙问,“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不打算要。”

回答很烦躁也很干脆,南也瞻惊,“什么?不要??”

“嗯。”南嘉树应了一声不想再答,转身要走被老爸一把抓住,“怎么回事儿??”

知子莫若父,从小到大,妻的工作性质决定了这个家基本就是父子相依为命,南也瞻太了解自己这个混小子了,心特别软,打小就是孩子王也特别喜欢小动物,当年把小狗送走都悄悄蒙被子哭了一宿,这自己的骨肉说不要就不要了??

“有什么怎么回事儿的?!”南嘉树忽然有些激动,“十四岁离开父母,一个人,没朋友,没爱好,从来没有玩儿过一天!从来没有快乐过!孤单,害怕,辛苦,天知道这么多年她是怎么过来的!这才刚刚解脱,就要给我生孩子,凭什么啊?!一辈子,她能给自己好好好儿活几天么??”

儿子的眼睛都挣红了,南也瞻的心忽然沉重,清早谈话就知道那轻描淡写背后那可怜的孩子一定有更多艰辛,此刻这沙哑的声音听起来真让人心痛。

见丈夫突然哑了声,一旁的林畅虽然不甚明了,却也大概听出了端倪,“不管曾经如何,都已经过去了。现在孩子已经来了,你们…”

“妈!您还不了解她,她做什么都会特别认真,特别专心,怀孕、做妈妈,这是一辈子再也卸不下去的责任,她还小,不行!”

这么果断地打断她,儿子竖起一身的刺显然已经退出了任何可供商量的境地,林畅知道不能再继续,缓和道,“先不急,吃了早饭上班去,晚上回来再说。”

“我们已经决定了!”

林畅和南也瞻对视了一眼,“行吧。”

“我明儿就带她去医院。”

儿子如此决绝,林畅也有点受不了,“要这么赶么?”

“既然决定了就不拖。妈,任阿姨是几院的妇产主任来着?”

“六院。嘉树啊…”

三个人正说着话,忽然小屋的门开了,都不约而同地看了过去。

她已经换了远油的制服,纤瘦的身型一点都看不出来有孕在身,女孩儿的样子,清秀可爱。只是脸色不似清早的粉嫩,有点发白,此刻站在门口也看着小客厅里的人,目光怔怔的。

南嘉树转身就要迎过去,忽然觉得不对,小丫头的目光根本没接他,而是看着他身后的人,马上扭头,原来老妈才是那个对视的人!

一开门,林畅就注意到女孩儿在找她,其实从昨天相见,一直都有点怯,不敢太看她。早晨问起会不会是怀孕了,那个时候,小脸羞得不得了,眼睛里却甜甜的,更不敢看她。现在,目光直直地找过来,林畅接住,那一瞬间,突然的坚强与触动只有做妈妈的心才能感觉到,于是立刻绕过儿子径直走到女孩儿身边,轻轻搂了。

怀抱软软的,妈妈的味道,苗伊嘴巴一扁,泪扑簌簌地滚了下来,“对不起…”

“没事,”林畅轻声安慰,“不用说对不起,你们有你们的考量,这是影响一生的大事,决定当然在自己手中,我只是希望你们能慎重。”

“妈!”南嘉树马上不耐,“您…”

“我已经…考虑好了。”

女孩儿声音不大,却打断了他的烦躁,林畅正要反应,儿子又先接了话,“我们已经决定了,你们别再问了!”

林畅没理他,只看着苗伊,“不管是怎样的决定,我和伯父都支持。”

提到了南也瞻,他便也走到近前,“是,孩子,不要难过。”

两位老人围在身边,女孩儿含着泪看看林畅又看看南也瞻,“我决定,不要…”这两个字吐出来,她轻轻提了口气,抬起目光很坚定地看着几步外那个皱着眉的大男人,“他了!”

啊???

不要他??三个人都惊在当场,被大厅里明媚的阳光定格成一个个影子,安静,不过片刻,南嘉树第一个反应过来,“苗苗儿!”

看他大步过,南也瞻浓眉一皱,“你要干什么?!”

不敢拔拉开老爸,南嘉树急得卷了袖子,“她,她说什么??”

林畅搂着女孩儿的肩,平静地看着儿子,就像看他小时候在外面惹了祸被人跟着回家告状,“她说不要你了,南嘉树,你有什么要告诉我们的么?”

“我…”眉头拧成了疙瘩,南嘉树哪顾得回老妈的话,只想看苗苗儿,刚才还乖乖听话的小丫头,现在倔着,根本根本就不看他,急得他额头都冒汗,“爸!妈!你们走开,让我跟她说话!”

“我不要再跟他说话。” 苗伊抬手蹭了下泪,看着林畅,“这是我的孩子,不管别人怎样,我,我绝不会打掉。”

女孩儿说得很坚强,很坚定,可是肩在抖,细细地,根本抑制不住。林畅搂紧她,“好,来,我们到那边坐。”

“苗苗儿!你…”

“好你个混小子!”南也瞻早已听得咬牙,见他还敢追着,一下子火起,“你现在学会瞒上欺下了?嗯??”

“不是!爸,妈,你们听我说…”

“边儿待着去!!”

老爸一声喝,真动了肝火,南嘉树急都不敢急,眼看着爸妈把苗苗儿领到了沙发边,老妈搂着她坐,老爸就护在对面,那架势,他别说过去一起坐,站都不好往身边站。

林畅拿了纸巾,轻轻沾上女孩儿的泪,苗伊赶紧抬手接过,“伯,伯母,我…”

想说我自己来,可是刚说出一个字,泪就又扑扑掉。

“别难过,慢慢儿说。”

“我…”刚才独自决定又宣言的勇气早已经都用完了,现在面对老人两双殷切的目光,苗伊气息颤了颤,泪声憋在喉中好一会儿才说,“我,我知道我还有很多事没做,书没读,工作也刚刚开始,什么都没做好,没准备好,就…可是…宝宝又不知道,他有什么错…我是可以等到以后,学习、工作都有了成绩,都稳定的时候再要孩子,可以等到一切都计划好、都准备好的时候再要,可是,不管那以后有多圆满,不管我有几个孩子来弥补,我…我永远都不会知道现在这个是还男孩还是女孩…就这么不要他了,这一辈子我都会想,想他是什么样子,想他…离开我的时候…是不是特别疼…特别害怕…”

宽大厚实的沙发里,女孩儿显得特别瘦,一身制服,乖巧的学生样子,双手不由自主地捂着小腹,一秒都舍不得拿开,泪挂在脸颊上,轻轻蹙着眉,话语无伦次,却这么揪人的心…

“人们都说两个月之内还不成形,不能说是宝宝,不应该让他影响大人的规划。可我有个同事,她年前测出怀孕,说第一次B超,五十天,已经有清晰的胎心,虽然听不到,却能看得到。已经有了心跳,怎么会不是宝宝?我,我怎么能不要他…”

“当然。”林畅眼睛早已湿润,声音都有点压不住心里的触动,“那个小东西从植入妈妈的身体开始,就已经有生命了。”

“嗯嗯,”苗伊点头,“我不觉得我有选择他的权力,可我得保护他。至于读书,我可以一边养宝宝一边读。如果真的身体受不了,我就过两年再去上,比别人晚了,以后我加倍努力就是。”

“嗯,人这一辈子,会碰到很多机会,有的甚至看起来是千载难逢、再无可得的机遇。其实,地球是圆的,所谓的机会都是跟个人的才智和努力联系在一起的,有它的必然性。而唯一没有选择、不可逆转、不许你犹豫后悔的,就是做妈妈这件事,错了,再无弥补。”林畅拿纸巾轻轻给她擦泪,“当初我有嘉树的时候,也一样,很难决定。”

“伯母…”

“妈,”站在一边的大男人早已忍不住走过来,“苗苗儿,让苗苗儿来跟我…”

“你闭嘴!”南也瞻喝道,“你个混小子!你妈妈当初为了你把好容易争取来的第一次驻外机会拱手让人,早知道要你这么个混玩意儿干什么??!”

“爸…”还没靠近就又被老爸劈头盖脸地骂,南嘉树一脸尴尬。

“是啊,”林畅笑了,“当初我选择了那个也只有五十多天、胎心才刚刚出现的小东西。随后,在部里又做了三年的翻译和文员。可是三年后,我得到了另一个驻外机会,那是一个很艰苦的地方,可是,在那里我收获了受益终身的经验,也拿到了日后别人无法竞争的资本。”

“真的?”女孩儿泪光闪闪的眼睛露出欣喜的笑。

“嗯,所以,那个还没有发出声音的小心跳帮我做出了人生最佳的选择。”

“嗯嗯,我会努力的,研究生一定会读。”

“别担心,明年我们都退休了,考虑搬到凌海来,可以帮着你们。你读研究生,或者,”林畅想了想,“我有个朋友,叫叶秋实,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他?”

苗伊一怔,瞪大了眼睛,“当然知道!那是吾堂先生!”

“嗯,他现在正在组织翻译编订十九世纪的诗集,难得的,在招助手和学生。如果你感兴趣,我可以推荐你过去。一项大工程,时间会很长,是个很好的积累经验、学习锻炼机会。再加上你研究生的理论学习,一定会对将来有很大帮助。”

“真的??”天哪,苗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由就握了林畅的手,“太好了,谢,谢谢伯母!”

林畅笑了,也握了她,“改口叫‘妈妈’了,好不好?”

一句话,女孩儿脸上的笑容又不自在,抬头瞥了一眼,又低头。林畅顺了她的目光也看了一眼那个已经离得很近,就差把她拉开自己凑过来抱媳妇儿的大男人,“这个坏爸爸,我们先给宝宝留着,行不行?”

“他不想要…说什么都不要,我,我说不过他…”

“他敢!”南也瞻瞪了一眼,“他就是想折腾婚礼,想出去玩儿么!”

“婚礼还是要办,”儿子的心意,怎么能不顺着?林畅说,“五月是有点紧张,我看咱们挪到六月,游轮应该足够时间预定了。”

南嘉树忙接话,“嗯,应该差不多。”

“凌海设计院张工的女婿就是BBC轮船公司的副总。”南也瞻说。

“啊?爸!”南嘉树叫,“您怎么不早说啊!”

南也瞻看都不看他一眼,根本就不想搭理。

“好,游轮的事就交给爸爸,至于船上安排和婚礼,别看我不是你们这行,可我知道按照客户的要求赶工是经常的事儿,两个月之内这么个小项目你都做不来,真要怀疑长风那么紧的工期你们是怎么糊弄下来的。”

南嘉树讪讪地赔笑,“妈,您这扯哪儿去了,那不是有整个团队合作么。”

“一个人不行,就找你那些哥们儿兄弟来帮忙,还有那些需要包机去参加你婚礼的人。”

“您倒会指派人。”

“不能么?不能就别结了。”

“能能能!”南嘉树赶紧笑着保证,就势坐在了林畅身边,“让他们都请假也得给我办成!”

“最后,就还有礼服。”

苗伊忙说,“没关系的,我不用…”

“我不知道航宇找的是多大牌的设计师,我在美国倒有一个朋友,有自创的品牌,算得小有名气。托她的话,从设计到订制,两个月,应该差不多。”

老妈是从来不做这种事的,她口中能称之为朋友的人,不说能两肋插刀,也一定是关系非同寻常,这还不是能撒开了使?南嘉树乐,“妈,婚礼仪式、晚上酒会、迎娶,这可都是不一样的啊。”

“要三套啊?”

“那哪儿够,讨个吉利数字,六套吧!”

“不用的。”他太过分了,苗伊忙跟林畅说,“真的不用。”

林畅笑笑,“这个我们再商量,饿了吧,一会儿要上班,你先去吃早饭?”

“上班??”刚美了一下的南嘉树像被蛰了一下,“还上什么班啊??那是外勤,压力太大,不行!”

“行么?”林畅问苗伊。

“嗯嗯,没事的。”

林畅笑,“放心吧,南家的孩子结实着呢。一会儿,坐爸爸的车你们一起过去。”

南也瞻看了看表,“做同传是不是得先去准备?我这就去给司机打电话让他早点儿过来。”

林畅也说,“我去热热粥,你下来吃。”

“我,我自己来。”

说着苗伊就要一起起身,林畅握了她的手,看了一眼身边的大儿子,“我先去收拾一下,你慢慢儿下来,别急。”

“嗯嗯,”苗伊点头,小声说,“谢谢…爸,谢谢…妈妈。”

老两口笑了。

婆婆一走,大沙发中间一空出来,苗伊下意识就想往角落里退,可沙发再大也不如他高大,只是一俯身,就够到了她,不等楼梯上的脚步消失,大手捧了她的脸,用力吻下来。

哭过,她根本就呼吸不了,可是手臂一点力气都没有,软软的,推不了他。他没有平常那么霸道,好温柔,可是,她舌根酸得厉害,还没有跟他纠缠几下,泪就流了出来,他也不顾,任凭流进口中,跟他们搅在一起…

早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吵架、和好、生气、难过,最后都会淹没在亲吻里,强迫,渴望,心里再怎样都拒绝不了他的唇,他的味道,让她着迷…

终于,她承受不了,胸口不停地起伏,他才不得不离开,也不过是薄薄一纸的距离,连她的呼吸都逃不过。苗伊喘了一下,“亲我…我也不会同意的…”

他笑了,托着她的腰,几乎是趴在她身上,大手轻轻捂在小腹上,求在她唇边,“让我摸摸。”

你刚才还说不要他呢!那么狠心!

就想这么质问他,该骂他,可是,他的声音哑在喉中,眉头那么紧,紧得眼睛都发红,她都不敢看,不敢想那红是因何而来。忽然就心疼死了…

“真的五十天就有心跳啊?咱们几天了?”

“嗯,四十五天…”

“啊?有那么久么?我记得咱们不带套才不过一个月吧?”

“是从上次月经第一天算起的…我想着明天去医院,恐怕就能看到了…”

“真的??”

“嗯。”

他忽然忍了一下,这么近,近得能清晰地听到他咬牙的声音。大手抚着她,他慢慢跪下/身,低头,把自己贴进她怀里。

大男人,就这么,像个孩子一样,窝着。

苗伊抱了他,裹着他,手指揉在他发间,那么硬,那么挺,男人的坚强与软弱在指尖揉着她的心…

“宝贝儿,给我生个儿子。”

“不喜欢小丫头么?”

“喜欢。可我已经有了。”

他抬起头,早晨的阳光,金色,却不刺眼,照着两个人的侧颜,鼻尖轻轻相触,像很多年前,第一次被他举起来。

原来,世界上最美的奇观就是彼此的眼睛,那里就是全部的世界,是最不想离开的地方…

曾经在他背上、在他怀抱里,一分离,十六年;现在,他在眼里,在心里,在她…身体里,这样,就算死去,也不会分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