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板撞击发出清脆的声音,白木脸上的表情一如冷硬的大理石,让人看不出他心中在想些什么。隔了一会儿,雅安拿了一串钱揣在身上,然后收起其他的。

“阿木,我去给你请大夫看眼睛。”挨到白木身边,她道。

白木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没有回应,连眼皮也没动一下。

雅安便道他是睡了,凑过身去亲了亲他的唇,吻到他唇上残留的羊肉味,想到自己的必然也一样,不由想笑。

“我去给你请大夫,你在这里等我啊。”她又说了一遍,手伸进他放在一旁五指微曲的手掌中,与他掌心相贴。那一会儿,她感觉到他的手动了下,却不是握紧她的手,而是抽离。

他是醒的。那么她的话他有听到了。雅安想,忽略掉心中的失落,站起身,拿出梳子梳了梳辫子,这才往外走去。临出门时,还回头看了一眼。

要找医馆并不难,只要在路上随便抓一个人问就好。何况雅安长得好看,指路的人更分外殷勤,直接把她带到了地方。

大夫不肯出诊,因为整间医馆就他一个人,看病的人不少,出诊一趟要少接几个病人,在白天并不划算。

雅安哪里肯轻易放弃,一直在那里等,直到病人少下来,而那时天色已渐暗了。死说活说,才把大夫拖出门。

“他不大理人,大夫你可别介意。”

“他眼睛中了毒,看不见。不知道能不能治好?”

“大夫你一定要给他治好,多少钱都没关系,如果不够,我可以想办法去赚。”

“大夫,如果、如果他的眼睛真治不好,你也别当他面说啊……”

一路上就听着雅安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听得大夫直摇头。

日头落下了西边的草原,暮色降临。街两旁一些土屋檐下挂起了沾满灰尘和污迹的灯笼,提醒着赶路的人那是可以借宿的地方。昏暗的灯光照射在灰土街上,影影绰绰的,让出门在外的人愈加觉得孤独。

雅安一个人说着话,大夫很少回应,突然之间有些心慌。她出来这么久,他不会以为自己丢下他跑了吧。不,不会,她有将包袱放在他身边,他应该不会乱想。

草原上的风刮过低矮的城墙,扬起尘土中残留的牛羊骚味,也许是夜晚的温度较低,因此并没有白日的闷人。

蹄声骤起,数匹高大的的骏马从前面街口驰过,雅安只来得及看清上面坐着的是些高壮汉子,约摸有十来人之多。

侧脸,赫然发现大夫脸色苍白。

“那些是马贼。”他说,声音微微颤抖。

“他们不会在城里做什么的。”雅安安慰他。马贼虽然狂戾凶悍,却不会在城里乱来,因为他们不时也要在城里备办一些必须的用具,把这里弄得人心惶惶,对谁都没好处。

大夫眼中射出强烈的恨意和恶毒。“他们还有什么不会做的!这群丧心病狂的恶狼早晚要遭报应!”

雅安突然觉得心中发毛,下意识地搓了搓双臂,笑得有些干。“晚了。咱们快走吧,大夫。”不用想,也知道马贼肯定对这大夫做过什么。这草原上受过马贼危害的人并不在少数,只是马贼强悍,又来去如风,没什么人愿意主动去招惹他们。而那些企图去剿杀他们的,都再没回来。久而久之,人们都闻马贼之名而丧胆了。

大夫阴冷地看了她一眼,又恢复了开始的安静。雅安却被那一眼看得浑身都凉嗖嗖的,不过惦记着白木,也没多想。

总之,无论白木的眼能不能治好,她都会跟他离开这里,离坦那人远远的,找一个更合适他们的地方住下。

她可以挣钱,还可以给他生一大堆的孩子。莫名地,雅安脑中冒出这么一个念头,唇角不由悄悄地上扬。

分离总是在一转瞬间的事。当雅安还在为两人编织着美好未来的时候,一切却突然断了,就像一条原本看着很平坦而没有尽头的大路突然在前面出现一道绝壁深渊一样。

我去给你请大夫,你在这里等我啊。她一直记得走之前说的那句话,自然也记得他如同以往那样的漠然表情。

她始终不明白,明明他愿意给她亲吻,原意任她拥抱,任她依靠,为什么却总是吝于对她表示出一丁点相应的回应。

只是这些不明白在她回到客舍面对空空的房间时,突然变得都不重要了。那个时候她知道,即使他一直对她冷漠,只要他在她身边,她也会觉得满足。

“来了两个汉子,长得和那位爷很像。那位爷就跟他们走了……没和老汉打招呼。”驼背店主说。因为客人已经付了住宿的钱,所以去哪里,他也就管不着了。

“往哪个方向走的?”

店主摇头。

雅安丢下大夫撒腿跑出了店,茫无头绪地四处搜寻着那个人的身影。从城东找到城西,再从城南找到城北。城门关了,街上空荡荡的没什么人,一条条深黑的巷子像恶鬼张开的大口一样,吞噬着雅安心中的勇气,将恐惧和孤寂散播。

抱着一线可以遇上的希望,她一个人游荡在深黑的夜中,直到黎明。

曙光乍现的时候,雅安心中的希望却已黯淡熄灭。回到客舍,店主坐在门口借着还不算太亮的光线编着篮子,仿似一直没停下过。

包袱还在。马儿还在。他什么也没带走。也什么都没留下。

雅安突然感到很茫然。她计划的未来中他占了一半的位置,如今那一半空了出来,她要怎么继续下去呢?

牵着马儿,背上包袱走上人逐渐多起来的大街,她没尝试在客舍等他。她很清楚,白木是不会回来找她的。只是,她应该去哪里?

坦那人那里是不能回去了。骑着马慢慢地在人群中走着,直到太阳升上正中,雅安仍然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

如果一直呆在怨鬼谷就好了。那一刻,她想。又或者,不来远阜,只在一个又一个部落间流浪,也许白木就不会走。要不,她没在大夫那里呆那么晚,也许他会带着她一起走……

阿木……雅安眯了眯眼,觉得太阳晃得人头有些昏。

街边两层土屋二楼的窗口处探出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让街对面的水果摊送个哈蜜瓜过去,乌黑的大辫子从肩上滑落,又被她用手甩到了背后。

前面突然一阵混乱,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儿突然窜逃到雅安的马前,在马受惊扬蹄前又飞快地绕了过去,他的身后追着几个穿着褴褛的汉子。

这样的场景雅安太熟悉了。还未看清那些人,已有人叫了起来。

“雅安……天哪,是雅安!”

坦那流民混饭吃的招数不外是,让孩子或女人去接近被他们看中的肥羊,或偷或骗弄到钱,其他窥伺在一旁的人再一哄而上,似帮忙受害人,其实是阻拦其他想要帮忙的人,好让自己人逃走。

雅安在那几个汉子中看到了熟悉的面孔,脸色微变,目光溜向街角,果然那里坐着监视游民行动的克格勃。他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脸上有着不加掩饰的兴奋。

不及细想,一扯缰绳,雅安策马撒蹄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狂奔起来。原本混乱的街道立时更乱了,人们争相走避,怒骂之声不绝。

不能被带回去,不然恐怕再也见不到白木了。慌乱中她脑海中冒出的竟然是这个念头,而不是担心即将受到的惩罚。

“快去牵马,别让她跑了。”身后传来克格勃急怒却又兴奋的大喊声。显然他没想到还能见到雅安,而且是她一个人,这个事实让他浑身都发起热来。

雅安知道如果这一次被他抓回去,除了做他的玩物,就再没其他活路,于是脚下愈加凶狠地踢着马肚子。

策马在城里狂奔是不被允许的,所以很快就有兵士出来干扰,但是因为雅安的马儿正在疾驰中,除了在旁呼喝命令,一时之间也没人能上前制止。

两个四五岁大的孩子跟着一个背上背着婴儿手中又拖着一个两三岁娃娃的妇女随着慌乱的人群往旁边闪避。一个孩子手中拿着的风车落了,他跑回去捡……

雅安脸色惨白,想要勒住马,马儿却跑得狂性大发,再不受控制。

尖叫声不知是出自那个背着孩子的妇人,还是雅安,又或是旁边的人群。一条人影突然从人群中掠出,一把抓住雅安胯下马儿正扬高的前蹄,轰的一声,雅安在反应过来前已从马背上跌飞出去,马儿侧摔在地,痛得厉嘶出声。

雅安被摔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挣扎起,看到一个须发猬张铁塔般的汉子正站在她的马旁,目光冷冷地看着自己。此时她已顾不了这许多,没敢耽搁,在人群聚拢被围困住前,她连马儿也不要了,一瘸一拐地往人烟稀少处钻了过去,不是走偏僻的巷子,就是从开着门的人家户中穿过,却不敢出城。

途中有人骂,有人拦,却都被她疯子一样的狠劲吓住,等回过神,人影已不见。

身上的蛊一直没有发作过,所以雅安便知道,白木还好好地活着。她从来不让自己去想,他给自己下的蛊是真是假,唯有那样,她才能理直气壮地告诉自己,两个人还有牵系。

马车摇摇晃晃地往日泽纥儿城驶去,车内除了雅安外,还坐着一个带着俩孩子回娘家的女人,二个商贩,还有一个老人和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不大的车厢被挤得满满的,充斥着一股混和着牛羊骚气和小孩尿骚气的汗臭味。

那一日后,克格勃的人整天都在远阜搜寻她。她成日东躲西藏,眼看着身上的钱很快就要花完,却又不能明目张胆地去街上跳舞算命讨生活,如果不离开远阜,早晚会被他们逼死。耐心等了好几天,她才得已混上这辆往日泽纥儿去的马车。

看着远阜低矮的城墙消失在遥远的地平线,雅安方才松口气。

商贩低声地讨论着什么利润丰厚,老人叭嗒叭嗒地抽着烟杆,在原本浑浊的空气中增加了烟草燃烧的刺鼻味,女人毫不害羞地露出丰满的胸脯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孩子喂奶,另一个孩子则不稳地在狭窄的车厢中跌过来晃过去,不停发出格格的笑声。那少年却时不时把目光落在雅安身上,憨厚的脸上隐隐泛着羞赧的红晕。

一切都是那么平静。因为他们都有处可去,都有处可回。只有她……只有她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她想依娜,想车折儿和阿丽达,想……阿木。

前面传来叫嚷的声音,马车停了下来。雅安心中一跳,和其他乘客一样探出头去看发生了什么事。

是一队蒙巴贵族车马。说是他们的夫人要生产,已来不及赶回族,看看有没有人能帮忙。

那个带孩子的妇人和雅安走了过去。在最豪华的那辆马车里,有一个破了羊水痛得哼哼叫的贵妇,还有一个神态高傲却隐隐透着些许慌张长得极美丽的小姐。雅安只看了一眼,觉得有些面善。

妇人生孩子的时候,那小姐是避了开的,显然还是个未出嫁的姑娘。至于雅安,倒并不忌讳这些,便在一旁打下手。

贵妇不是第一胎,所以生产很顺利。当将那哇哇大哭小脸皱在一块的小婴儿抱在手中的时候,雅安突然觉得很感动。原来生命的延续是这样来的。

她也想要生个娃娃,生个白木的娃娃。雅安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个想法。她长得好看,白木也好看,生下来的娃娃一定会很漂亮。

那小姐一人给了她们一个金币算是酬谢。雅安看着穿着美丽绸缎,梳着繁复发式的高贵小姐,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你们两个长得真像姐妹。”那带着孩子的妇人说了一句,因为出生不高,说话也不知轻重。

那小姐闻言,脸当即变了。在她眼中,雅安不过是一个低贱的牧民,怎么能和她比。

雅安却是恍然大悟,难怪总觉得眼熟呢,原来是天天面对的一张脸。当然有些区别,但总有七八分的像。不过人家可不承认呢。她笑了起来。

“小姐是草原上的湖泊,雅安不过是湖中的一根水草而已,哪里能比啊。阿姐真爱说笑,我看咱们俩倒很更像姐妹呢。”

一番话说得那小姐转怒为笑,妇人开怀。

告别了蒙巴人,他们继续上路,在日落前到了日泽纥儿。

日泽纥儿是蒙巴人的地方,城主是博格儿,一个蒙巴王爷。在他的治理下,日泽纥儿也算繁华太平。

到了那里,雅安重操旧业,每日一支舞,舞罢给人看手相。因为长得好看,加上能说会道,养活自己完全绰绰有余。只是她心中始终惦念着白木,那人前花儿一般的笑容中便总隐隐约约有着些许勉强。

“当黎明来到以前,黑暗最深最沉……”鲜艳的红唇说着诡异的话语,修长秀美的指尖轻点着手下粗黑的掌心。

中年男人一脸的晦气在那雪白的小手轻点下,柔美却平和的话语声中渐渐散去,黝黑的脸上浮起满意的笑容。

就在这时,来了一队蒙巴人的士兵,撵走了排队等待算命的和围观的人群。

“郡主即将远嫁。奉王爷之令,请命师到王府走一趟,为郡主一测路上吉凶。”为首的士兵大声说,神情严厉。草原民族信奉鬼神,贵族凡大婚出行生子都要先测吉凶,以明天神之意。城民早知郡主要被送到地尔图人王那里合婚,闻言并不以为怪。

雅安可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出名,连王爷都惊动了,心中虽然怪异,却不得不随着他们去了。毕竟她一介流民,走到哪里都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蒙巴王爷想要的并不是她那靠着两片嘴皮子胡诌的算命本领。更没想到,那来日泽纥儿的路途上遇到的蒙巴贵族会是王妃和郡主。

那一日后,日泽纥儿最热闹的那条大街上少了一个会跳舞的美丽命师。没过多久,人们便遗忘了世上还有这么一个人。时间和人的记忆总是这样残酷无情。

三个月后。第一场雪降落草原。

火衣,貂裘,眉动春山,眼波若离,回眸间风情无限。

当雅安被侍女掺扶上马车的时候,那娇怜的风姿差点让博格儿反悔。若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恐怕已经把她召回去供自己享用了。当然,那也只能是一种幻想。为了瞒天过海,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与他女儿容貌近似的女子,又怎容得他反悔呢。何况就算他愿意牺牲自己最疼爱的女儿,也得罪不起地尔图人啊。

真可惜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竟要落到马贼手中。他不无惋惜地想。

雅安软靠在马车上,喉咙的烧灼感早已经消失,然而,她也知道,自己再不可能发出声音来。

带着丰厚嫁妆的送亲队缓缓驶出日泽纥儿城,沿路城民夹道相送,为能与地尔图王结亲而感到自豪。谁也不知道,正主儿的车队在同一时间已不声不响地从另一个城门驶了出去。

华丽的马车压过覆着初雪的草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雅安木然看着车外一望无际的白,心便似这草原的雪一样荒凉而寒冷。

被招进王府,才知道路上所遇那跟自己容貌相似的贵族小姐是即将嫁给地尔图王的柔罗郡主。只是柔罗郡主需要的不是她语言上的吉凶慰心,而是她身体力行地为其顺利出嫁护航。

早在两族婚期确定下来之前,在草原上横行无忌的马贼哥战就曾扬言要娶蒙巴柔罗郡主为自己的女人。没有人愿意做马贼的女人,何况是蒙巴美丽无双的郡主。因此,在送女儿到地尔图的王庭途中,他们要防的就是哥战公然抢婚。

博格儿想到了李代桃僵的主意,而雅安偏偏一头撞入虎口。被软禁在王府三个月,威逼利诱各种方式使尽,雅安跟着学了必备的贵族礼仪,原也是虚与委蛇,再伺机逃跑。谁想,他们看管丝毫不松,让她无机可寻。而为了防备她在被马贼抓获时泄露出秘密,临行前一晚,他们竟然给她灌哑药毁了她的嗓子。

从此,她再也不能说话了。

白木瞎,她哑。那么以后即使再见到,他也没办法认出她来了吧。

唇角扯出一丝自嘲的笑,雅安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竟然还想着那个不肯要她的男人。

为什么要这么死心眼呢?看着灰蒙蒙的天,她想。为什么她们都会喜欢上不喜欢自己的男人?

这恐怕永远都会是个无解的问题。自从那个女人背叛了她的男人,自从焰族差点毁在她疯狂的爱中后,这个无解的问题就出现了。真是诅咒?还是她们血液中天生所具有的毁灭性?

白木……

白木……

他长得真好看。闭上眼,雅安想起那大理石雕像一样完美无缺的脸庞。他不是一般人,她知道。一个普通人不可能瞎了还能带着她走出怨鬼谷,一个普通男人不可能对投怀送抱的女子无动于衷。

可是普不普通,似乎都无关紧要了。她扯唇笑。落在马贼手中会怎么样呢?

发现她是假的,然后放掉?放掉?马贼如果会那么好说话,也就不会人人惧怕了。也许不会遇到马贼,这冰天雪地的,谁不愿呆在帐蓬里啊。那样的话,她就可以安全抵达地尔图人的王庭,然后是不是就要做他们的王妃?

一个哑巴王妃……雅安想笑出声,却只能发出嘶哑的咳嗽。身侧有怜悯的目光投过来,是陪嫁的侍女,和她一样是献给马贼的牺牲品。

“你以后别发出声音,很难听。”一个侍女冷淡地说,在这样的时候,没谁会安慰谁。想逃,却无路可逃,没人会喜欢这样的旅程吧。

以后?她们会有以后吗?

无力地歪倒在榻上的软枕上,雅安合上眼,她不是轻易放弃的人,可是这次是真的无能为力了。双腿没有力气,嘴不能张,手不能抬,她还能做什么呢?

等吧。等看看是否有那个运气见识一下马贼的风采,那哥战可是让整个草原都闻风丧胆的人物呢。

雷鸣般的蹄声响起,惊破了车队死亡一样的沉寂,也踏碎了人们表面上的平静。

“我不想死……”侍女们慌了,一些开始呜咽,而有一个却突然跳了起来,冲向车门。

外面的护卫并不知道自己所护送的是假货,纷纷拔出刀来将车队围起来,显然准备拼死保护他们的郡主。但突然跳下车的侍女却在马贼出现之前先自惊扰了他们的镇静,也消弱了他们誓死的决心。

那个侍女死了。在马贼包围他们之前,被侍卫的头领刺穿了心脏,却也给整个车队笼罩上了死亡的阴影。

没有人能逃出哥战的马队,没有人能逃出秋晨无恋的眼,没有人能逃出焰族的诅咒。寒风吹过,带着草原上的传言。

也许,对于马贼来说,那并不能算是一场战争,而是一场屠杀。

腥红的血浸透晶莹的雪层,濡润了枯败的草茎及黑色的大地。明年,这片土地上的牧草必然繁茂。

蒙巴王爷上呈给马贼的祭品,全躺在了雪地中,带着为一个假郡主战死的荣耀。寒风卷着雪片从灰沉沉的天空落下,刮动残破的旗,马车的帘,发出扑扑的哀鸣。

雅安坐在温暖的马车内,身旁是瑟瑟发抖的侍女们。她睁大眼睛,透过开始下逃侍女掀起的车帘目睹了冰冷的刀刃割破人类脆弱喉咙的全过程,正如,她曾亲手迎接一个新生命来到世间那样。整支送亲队,只留下了她和陪嫁的侍女。

怕吗?她不知道。也许她是怕的,和抖得快晕厥过去的侍女一样,只是她自己看不见自己的样子罢了。

马贼们在清理嫁妆,聚拢马匹。似乎没有人想到她,这个引起整场战事的祸首。直到蹄声再响,正在忙碌的马贼们都停了下来,暴发出狼啸一般的欢呼声。

是他!竟然是他!

雅安激动地微微挺起身,如果不是身体无力,恐怕已经扑了出去。

三骑迎面而来,为首一人皮袄长靴,发结粗辫垂在胸前,额上系着一根寸许宽的红带,高鼻隆颧,轮廓深邃俊美。

白木,她的白木,高坐在马上,看上去像天神一样英伟。

“我哥战的女人在哪里?”男人沉声问,面对轻而易举得到的胜利并不见丝毫得意,冰刃一样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向在场唯一安然无恙的马车。

雅安僵住,脸上血色尽失,原本已趋于沸腾的情绪瞬间降至冰点。

哥战。他是哥战,草原上最有名的马贼头子。他不是白木……或者,他之前压根就是骗她的。

他说他的女人……他的女人……

想到自己曾不止一次向他表示要做他的女人,他都没正面回应过,她还以为他只是需要时间来接受她。原来他不是需要时间,他只是不想要她而已。

“回头儿,郡主在车内,只怕是被吓坏了,一直没出声。”一个马贼大声道,口中虽然这样说,神色间却不见分毫同情。对于他们来说,如果连这一点小场面都受不了,那么是不配做他们头儿的女人的。

哥战闻言,不再多言,策马往这边走来。

雅安呼吸急促起来,也许是药性过了,身子渐渐有了力气,然而她此刻却宁愿自己如开始一样无法动弹,至少她不会因为激动和认清事实而颤抖。

“柔罗。”马车外,哥战的声音竟然带了些许温柔。

雅安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并没有想过避开。他的眼睛好了,里面竟然有着她以前一直无法想像的柔情。他能认出她是谁吗?如果认出来,他会怎么样?

会很生气吧。会不会因为她冒名顶替而杀了她?

雅安知道自己无法揣测出他的心思,也不打算再胡乱猜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