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惊动了高洁,她又低低呼了一声: “于直。”

于直看向高洁。

高洁看到了什么呢?她好像回到了亚马孙森林里的那条溪流边,她全身赤裸面对着于直,没有任何防备的武器,自身体至心灵全身袒露,她心里很不安,对未知的世界和未知的未来,但是当时于直的目光意外地教她放心。

也许因为这个瞬念, 高洁的心灵跟着腿上的伤痛一齐平静下来。

但于直好像有点丧气,也有点自哂,同道: “你不喜欢我碰他?”

高洁不作声 .于直笑了笑,收起了丧气和自哂,变作不以为意,也令自己必须不以为意:“我不会再碰的。如果你不愿意的话。” 他收回了手。

高洁不是不意外的,她看着他。于直蹲在她面前,并没有起身,他的双手就垂在浴缸边,没有再碰她分毫。他的动作是软和的,毫不侵犯的,保持着他曾在那条溪流边的绅士。他的目光是温和的,不,比那时更温和,如温流淌过,教她更加安心。

高洁蓦然而生过意不去: “于直——”她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于直只是温和地瞧着她: “你洗好了吗?”

高洁立刻说: “我好了,麻烦你帮我叫赵阿姨进来。”

于直还是看着她,突然说: “我暂时住在你的对门,有事情可以随时叫我。”

高洁又起惊惶,也有顾虑,想要说什么,又不知怎么说。

于直笑起来,像是自省,也是自哂。她欲言又止,惴惴不安,只因为,他从来就使她防备,令她困扰。如果没有从来——于直明白没有如果。不过他已有他的决定,他只想心平气和地和她相处,他第一次用诚恳的态度,说:“高洁,至少从现在开始,我什么都不会再瞒你,也不会骗你,有什么想法我都会直接告诉你。如果你还愿意相信我的话。”

高洁意外地抬起眼,他就望到她的眼睛里。

“关于球球,我会以你的意见为主,你担心的事情——”于直垂下目光,“你告诉过我的那些你担心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但是你自己也清楚你现在特殊情况,而且你说过,不会阻止我们家的人关心他。所以我就在对门,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第一时间找我。”他的目光又移到她的腹上, “我是球球的爸爸。我很想碰他,不过……”他无奈地道,“这得经过他妈妈的同意。”

他所创造的“生命的岛屿”就近在眼前,每一眼都加深着他的激动、跃动、渴望。他竭力自持着,想着卫辙给予的告诫,命令自己不能有所动作。他站起来,转过身,就在他要跨出浴室的时候,高洁唤了一声:“于直——”

他停了下来。

她说:“你不需要这样……”她的声音低下来,“照顾我。”

于直背着高洁又哂笑了一下,无论他刚才的话是否卸下了她心里积聚的沉重的负担,她依旧保持着和他之间沉默的距离——他不想要的距离。

但是至少,他对她说出了刚才那番话,他需要一个和她的关系的新起点,破除曾有的琢磨、试探、猜忌、互相算计、互相伤害、互相原理。

于直轻轻地将浴室的门带上前说: “我知道你不需要,但是我需要。”

明天会是一个新的开始,于他,还有她。

这个明天的清晨飘起了温柔的雨丝,高洁站在公寓楼门廊前等着每日约定的出租车。天气虽然潮湿,但气候终于温润起来买这座城市已经进入晚春,高洁摸着肚子,对仲秋时降临的孩子说:“到了初夏,你就能出来陪妈妈了。”她期待地笑起来。

很奇怪的是,昨晚于直走后,她睡得很好,一夜无梦。也许是腿部的抽筋得到的舒缓和安抚,她想。她又想起于直说,她就住在她的对门。微微春风拂面,高洁没有继续往下想。

一辆陌生的崭新奥迪稳稳地停在她面前,驾驶座那边的门打开,于直冒着雨快步走了出来,径直走到她跟前:“我送你上班。”

高姐看看车,又看看于直。车不是于直一直开的那款,应该是新换的,比他以前开的那辆更长更大一些。

她说:“我在等出租车。”

于直打开后车门,被雨丝所蒙上的湿漉漉的面孔认真地瞧着她,微笑着:“今天开始我来送你。”

“可是……”

于直把后车门打开:“球球也会更舒服些。”

高洁还是执拗地站在原地。

于直似乎是无奈地叹息了一声,说:“高洁,我没别的意思。到球球出生前,我想每天早晚都接送你一程。你说过不会拒绝我们家对孩子的关心,不是吗?”

无非也是接送一程,她不应当太过于抗拒,而且他还淋了点雨。高洁无奈地钻进了于直的车。车内空间比他之前开的那一辆更宽敞,座椅上仍放了垫子。她坐好,发现座椅是热的,角度刚刚好能支撑住她的腰部,整个人都能得到很好的舒展。

于直也上了车。

“昨晚睡得好吗?”

今晨的于直,是和气的,甚至有高洁能感觉出来的小心翼翼,她想。不管怎么说,他是善意的,于是笑了笑,说:“挺好的。”

于直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她的微笑。她还是保持着那段距离,他想。他说:“什么都吓不倒你,随遇而安一直是你的好习惯。”

此话甚熟。宇飒飒地飘落到车窗上,高洁扭头看向窗外。很久以前,在亚马孙雨林里,她也经历过一场大雨,一场疼痛,后来被解放,被安抚。

那时候发生的一切既惊险却又都很简单,她神往地想着。

高洁没有说话,于是于直又问:“早上吃了什么?”

“炖蛋,鸡肉,水煮蔬菜。”

“难怪你看着火锅流口水。”于直说高洁把头扭过来,颇为不好意思:“没这么夸张。”

“还记得吗?烟熏风味的鸟肉。你口味其实没有这么清淡。球球这点是像你吧?”

高洁有摸了摸肚子,她这个动作于直在后视镜里看到了。

他们都在想,这个孩子会像睡呢?又各自都肯定,如果像自己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工作室离公寓很近,一会儿时间就到了,还是于直先下的车,从车内的高洁手里接过伞,为她撑起来,在她跨出车门时扶了一把,将她送到常德公寓的大门口,并提醒道:“我五点和你确认下班时间。”

高洁忙说:“不用了,你也挺忙的。”

于直把伞收了起来,交到高洁手里:“今天下雨,球球一定想要舒服一点。”

高洁无从反驳。

眼前的于直仿佛回到她一开始认识的那一个他,有他的戏虐和体贴,固执和霸道。

高洁默默地转过身,就在门要关上时,于直又叫了她一声,她回过头来,看着站在雨中的他,他的发和他的西服都被淋湿了,眼睛却专注地穿过雨幕注视着她。

这不同于阿里山上那相似的一幕,因为并不模糊也不暧昧。她能看清楚他,因为有雨水顺着他的眉滴下,他没有眨眼,一直看着她。

空气是清净的,雨是清净的。她看着她的目光也是清净的。

高洁着急了:“你快上车吧!”

于直笑起来:“你上去吧,自己注意点儿。”他转身钻入车中。

高洁有点怅然,也有歉然。可是,缘起缘灭,皆是虚妄。她为自己的虚妄所欺,也欺了人。是她一直以来的瞥戒,髙洁没有允许自己再往下想。

她走进工作室,小方正在和另一位客服讲话。

“我老公研究过,合家用的就是豪华型。空间大不说,还有 温度分区控制,后排有独立的空调,小孩子动起来一点不会受限制。座椅是电 动的,可以加热,还有腰部支撑调节,4S店的人跟我们说还能选配座椅按摩呢。 可以加热,咱们钱不够。”她看到髙洁走进来,笑着打招呼,“Jocdyn,早啊, 我们正聊到刚刚送你来的那车。特别棒!”

高洁将伞放入门前的置伞架:“哦,那是我正巧搭的邻居的车。”

小方问:“是不是坐在里面特舒服呀?”

高洁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扶着椅背坐下来,看看窗外愈下愈大的雨,好 一会儿才答小方:“是啊。 ”

于直是提前到这天下午三点高洁发了短信,告调“我六点到你 公司接你。”

显然清晨的尝试,是不准备同她商置、容她有赖的机会了。高洁 无奈放下手机,知道自己不得不因此就烦。

于直四点十五分就在他熟悉已久的停车场里停好车,此时距离鹏约定的六点 还有一个多小时。

就在午饭后,言楷接待了一家为诸多传统品牌做电子商务代理的公司总 经理。对方带了方案给于直,方案展示了对方服务的品牌近年的电 子商务渠道上的销售业绩,分析了各行业在电子商务平台成熟后的发展趋势。 他们同意于直对视频营销和电子商务结合前景的看好,但是不看好先从珠宝行 业开始试点。在方案里,他们推荐了几家他们所服务的服饰和食品客户,都是 非常着名的品牌,他们期望和合作试点从这些企业内挑选。

言楷补充道:“他们的头儿和‘淸净的慧眼,那边聊过了,感觉他们没 有短期内扩张的想法,不太适合试点合作,而且……”他停下来。

于直示意碰续说。

言说道:“他说那边的髙女士就要生孩子了,精力肯定也顾不上。”

言楷离开后。于直就出了公司。

他想快一点见到高洁,仿佛晚一点,她就又离他远一些。她已经离他很远了,远到她根本不再考虑也不再幻想接受他的关照。

于直从停车场走到常德公寓门口时,停了下来,在门口的咖啡馆门前立了 —会儿。

咖啡馆内的服务员注意到他,推门出来招揽生意:“您是不是在等人?要 不要进来等?”

于直透过狮窗往里望,咖啡馆书架错落,很有阅读氛围,高洁也许在这 里小憩过,也许在这里接待过商务访客。他仰头看看楼上,接受了服务员的招 揽,在咖啡馆内买了四杯巧克力和一杯牛奶,外加五块蛋糕。他把饮料和蛋糕 提上了公寓的三楼。

这也是他第二次敲开常德公寓的大门,上一次是在大年夜。

是的是的,在近些时日,于直一直有个清晰的懊悔——他从来没有真自己 完全进入高洁的世界。不管在如胶似漆虚情假意的日子里,还是在真相大白互 生芥蒂的日子里。

高洁在此地三楼的工作室内,有一个包括她自己在内的五人团队,其中 两个客服是代运营公司的外派员工,她自己的员工也只有两个? 一个编剧兼策 划兼展厅服务,另一个是设计^员兼产品管理,不久前那个设计专员被高洁辞 退。于直笑了笑,她该当机立断的时候从不犹豫,现在的设计传员是她从合作 的工厂里外聘的。

这是一个于直在最近才完全了解的创业团队,他看清楚了高洁选择的另一 条再辛苦也会咬牙走下去的路,亦明白其间的辛哭甘酸,因为他统统经历过, 而她现在的处境与他当初不同,她现在的每个选择,都在给她早就布满荆棘路上设置更多的障碍。

可她就是这样,如同祖母所说硬气刚烈。他竟然让她辛苦这么久,于 直站在挂着“清净的慧眼,木牌的门前好-会儿,才摁下门铃。

开门的是一名年轻的服务员,和上一次开门的是同一个人。于直客气地对她说:“你好,高洁在吗?"裴霈审慎观察着,注意录到她这一次接待的于直有想进来的意思,她又谨 慎地想了想,还是把于直引了进来。

办公室就在进门后的右手边,裴霈敲了两下门,把门推开:“JoceIyn,有人找。“于直看到了不过十二三平方米的房间内,靠着窗口置放着一张原木长条桌,有四个人坐在在长条桌的两旁办公。坐在最里面的高洁抬首一看是他,不禁一愣。她站了起来,因为空间狭小,隆起的肚子几乎贴上桌沿。坐在她身边的那位忙不迭起身往外站,给她让出通道。

她是把自己挪出来的。于直皱紧眉头,等她走到面前来,才松开眉头,笑着说:“我今天会结束得早,提前到了,所以给你的同事带了下午茶。”

高洁是实实在在不知道如何作答,被动地看着于直把手里的袋子一递,送到裴霈面前。连裴霜在内,办公室内的全部同事俱面面相觑,又同时看向高洁。

于直笑了起来:“还没和各位照过面。我是Jocelyn的爱人。”

大伙都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纷纷点头招呼:“您好您好。”裴霈把袋子接过来,大伙纷纷客气感谢,“费心费心。”

高洁有些窘迫,于直却十分随意,对她说:“给你买的是牛奶。”

高洁说:“我六点下班。”

于直伸手扶了扶她的肩膀:“我知道,你先忙,我等你。我可以坐在你们展厅里吗?”

髙洁无奈地说:“可以。”

她看着于直大大咧咧地往长廊尽头的展厅走去。她很想说些什么,却又知道在此地多说是不合时宜的。

髙洁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室内的创业伙伴们都在暗暗觑探她,她知道。因她一贯持重和沉稳的作风,他们不敢随便试探,这是她作为老板的威严。她自若地坐回自己的座位,但是,于直……她的心细如琴弦,被轻轻拨动。

于直径自穿过挂满复制古画的长廊到达展厅。属于高洁的另一个世界,质朴、整洁、简单,迎合着客观的需要,但究其本质,也有着她的本心。于直从桌椅、沙发、茶几和橱柜的莲花脚一路望向临窗佛龛观音座下的玉莲花。在台北阳明山的公墓前,他看到高洁献上了一朵布艺莲花。

展品间不过三十平方米,一眼即可望尽。也像髙洁,想要把她看清,多么容易。她从来不善于隐藏,更不善于伪装。她之所求,一直很简单和直接。

于直坐下来,沙发很软,如同他的心,他随手拿出沙发旁茶几上的杂志。

这个时刻没有其他客人上门看货,他—个人安静地坐着,高洁和她的员工也没有出来打揽。

情境似乎相熟。于直想起来,曾有一日,高洁也是孤身坐在自己公司一楼的大堂里,那时她还有求助于他的念头,后来他把她的这个念头彻底掐灭了,自此之后,恐怕高洁再也不会让自己生出哪怕一丁点从他这边获得帮助的念头了。

于直心烦地放下手中的杂志,恰好电话响起来,他走到阳台上接起来,是陈品臻打来同他确认最近一个月的行程,他吩咐陈品臻,把四点到六点半的时间都空出来。挂了陈品臻的电话后,他又接连接了好几个公事电话,一直讲到高洁走到他跟前来。他把电话挂上,一看表,已经六点了。

高洁说:“你真的不用特意拨时间,我知道你很忙。”

于直见她已经穿上了外套,拿好了包,问:“可以走了吗?”高洁没有再说什么,转过身,于直跟上,路过办公室时,门开着,六点下班的两位同事也在收拾准备走人。于直顺手拿过高洁手里的提包,高洁没有立时松手。

他们僵持间,于直靠近过来,鼻尖几乎凑到她的唇上,眼睛看到她的眼底。 他轻声地,几乎是亲密地呢喃:“我来拿。”办公室内的同事们都瞅着他俩。

别有意味的觑探,身不由己的意动,让高洁只得放手。她又被蛊惑了,掩藏在心底自己最不齿的位置的蠢蠢欲动,驱使着她跟着于直,一路走到了停车场,照旧上了他的车,照旧坐在后座。

于直将车开出停车场后,从后视镜里望了望高洁,髙洁正好也在望着他。他们的眼光在后视镜里一对,她立刻移开。

车子启动,高洁终于把所有的蠢动抛离。她闭上了眼睛,教导自己要身心安静。

于直在后视镜看见了,然后挺无奈地把目光放到前面的主干道上,说:“我教了赵阿姨按摩手法,今晚开始你让她给你按摩吧。”在她睁开眼可能开口拒绝前,他补充道,“经常抽筋对球球不好。”

高洁就没有再说话了。

而于直继续无奈。他正在慢慢接近,但是壁垒坚厚。她一时一刻都不愿松懈自己的意识,比她以前更坚定,要克制、更不会幻想。而他比以前多了顾虑、多了牵挂、多了愧疚、多了尊重,于是变得谨慎,变的……不敢轻易惊扰她。这才是现在最大的无奈。

但是至少,他已经可以同她平和地在一个空间相处。没有关系,他们的时间很长。

于直心情愉悦起来,与高洁用各种形式周旋,这不是第一次。他和她,就是从各种周旋开始建立的关系。

这天开始,赵阿姨果然每晚会为高洁按摩小腿半个小时,手法已经纯熟,用力恰到好处。于直也会每天上午准时在公寓门口候着她接她上班,每天下午提前一小时到常德公寓接她下班。

在路上,他会闲聊几句,也仅限于高洁的三餐、髙洁的身体和孩子,没有什么让髙洁感到难以应付的话题。

高洁难以应付的反而是自己的心。

家里的冰箱内多了很多水果,泰国的芒果、台湾的山竹、四川的批杷、日本的草莓,每日都有搭配好的果篮新鲜供应。

赵阿姨也不瞒她:“于先生每天会送一批过来。”

高洁不会矫情到拒不食用,她客气地向于直致谢。于直只是盯着她的肚子, 问她:“他喜欢吃水果吧?”

高洁点头。

“夜里还喜欢吃夜宵吗?”

高洁想起某一夜,还有过往的许多夜晚,虽没有了她用在他身上的心机,但最后可能成为他们孩子的一个习惯。

她说:“是的,几乎毎晚会加一餐夜宵。”

于直想起什么似的,又问:“这个周四你是不是要做四维彩超了?”

高洁一愕,没想到于直竟知道她的预约时间,她点点头。

于直很小心地问她: “我可以一起去吗”

高洁不是没有犹豫,但也不是没有看到他眼底的渴望。他扬着眉毛,等待着她的首肯。

骨血牵连,人之天性。曾因此,她会对于直生出本能的更为深刻的恐惧,想要逃离。也因此,现在的她对他逐渐卸下深重的心防。

深入骨血的牵连,才容易让人温和以及软弱。如她这样,毫不例外。

高洁到底还是在父亲“三七”这日在工作室内的佛龛前上了—炷香,看香烟袅袅,辨不出其中酸苦。一切因父亲而生、由她欲念而起的荒唐,她也希望如这炷香一样,最后能够燃尽,她才可以平和地继续走下去。

她也到底答应了于直陪她一起做彩超的请求。

在这日清晨,于直很早就在公寓门前等候,高洁是准时下的楼,但他仍有—些焦灼和迫不及待。

前几天,他去看了莫北快要满月的小儿子。关止比他显得更有新鲜感,对着小婴儿左看右看,再看看莫北,问道:“更像你老婆啊?哎,我问你啊,做彩超的时候是不是就能看出像谁了?我们下礼拜去做彩超。”

“彩超还能看出来这个?啊?莫北。”于直也生出兴趣。

莫北答他:“可以看到孩子大概的轮廓,像不像的,还是看不太出来。”

于直只是笑了笑,然后心情好几天没有平静下来,他有点期待。不知道他的孩子大概的轮廓会是什么样子,这是他这些天来最大的念想。

于直将高洁送到医院,停完车就一路疾步赶到妇产科的彩超室外,正巧电子叫号屏上出现了高洁的名字。

他走到高洁跟前,问:“我可以一起进去吗?”他看着她,神情如同恳请的男孩,再也没有张扬的逼迫和狡猾的算计,只是很单纯的请求。

高洁迟疑了一下,说:“好。”

于直由恳请至雀跃,毫不掩饰的兴奋由他的笑容透露给她。髙洁不语,勒令自己不要多看,一路埋头走进彩超室,于直只是静静地跟着。

彩超室内器械林立,充斥着消毒水冰凉的味道,有一点点冷。

但高洁不觉得,她看到了那个即将展示她创造的生命的屏幕就热切起来,期待之心跃跃欲出。她在护士的指导下,躺到床上。

于直也不觉得,他看了看屏幕,又看了看躺下的高洁,从未有一刻如此紧张,从未有—刻如此期待。护士指示他坐在的沙发上,但他还是站着。

做彩超的医生走进来,拿起工具开始操作。

黑色的屏渐渐亮起,慢慢清淅。高洁同于直都全贯注,只盯牢那一个小小的屏。她的世界在这时也就缩小到那个屏内。

那黑暗的屏里开台有了个小小的影子,像黑暗里的一束光,撕破黑暗,挣动着,光明便也愈来愈大。他们都看清楚了,小小的身体,小小的脑袋,四肢微动。医生将镜头拉近,他们看得更加清楚,模糊的五官,清楚的神态,特别是那微微扬起的嘴角。

是这个样子的,原来是这个样子的。高洁心里不停的想,几乎喜悦地叫出来。

医生介绍亦是解释,引导新手父母认识他们创造的生命:“噍,他像不像在微笑?应该是个快乐的宝宝。”

新手父母都怔怔望着屏,都在想:啊!这就是生命最开始的模样,似静亦动,无忧无虑,小小一方天地,就是全部世界。

高洁问医生:“孩子们都是生来就会开心的吗?”

医生笑答:“为什么不开心?如果不是来到人世,连开心是什么都不知道。”她转头望望站在后面旁观的新手华父亲,他老老实实站在那边,被定海神针定住一样,嘴角微微扬起,和模糊的屏幕上的也孩子几乎一模一样,他的眼内有光闪动。这太正常了,对于见多识广的医生来说。她收起工具,提醒新手父母,“可以打印四张照片,到挂号的地方先付钱,然后离苦得乐来拿照片。”

新手父亲没有动,也许备受冲击,正在晕晕沉沉。然后他走向站起身的新手母亲,停在她跟前张开双臂,轻轻地、温柔地拥抱住她。

高洁整个被于直的气息笼住,耳畔就是他的心跳声。从前耳鬓斯磨,听他心音已久,但从未像现下这样激越起伏,甚至惊心动魄。

他们只是这样相拥,谁都没有说话,谁都小心翼翼,呵护着中间那个小希望。

高洁呆立在这瞬息的温暖里,好像一切都已冰释,什么都未发生,他们不过是世间最平凡的一对即将迎接新生命的小夫妻,如梦一样。

曾几何时,高洁睡在梦中,身劝如燕地圤在坦途上,有个小小的女孩走在她前面,拖着她的手。她没有看清楚小女孩的小面孔,但是看清楚了她后脑勺孔的百强辫。高洁意外地很安心,脚似踩在棉花团上,跃跃欲飞。她问小女孩:“你是谁?我们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