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双来开门后,目光先是扫过我和舒诺的脸,然后再扫过我们牵着的手,然后再扫过我的脸……

我知趣的松开了舒诺的手。

三秒后,我的目光开始在顾小双身上上下打量,最后,我无声的泪流了。顺便提一下,顾小双肯定也挺泪流的。

因为,我俩撞衫了。

我身上这件蓝不蓝绿不绿的外套是舒诺帮我选的,他说舒父舒母都喜欢这种颜色,自然,健康,安全。我恨恨的把白眼甩给舒诺,然而他却十分云淡风轻的又拉过我的手,当着顾小双的面把我的手握在手心里,然后,微笑着说,“你也来了。”

顾小双的表情我不太敢看,不过我想,她今天会出现在这里,她会穿舒父舒母喜欢的衣服,必定是……反正,她的表情应该挺凄惨。一想到这儿,我就有一种深邃的犯罪感,下意识的抓紧了舒诺的手。

“伯母在洗菜,进来吧。”顾小双像个主人。

舒家有个小院子,很小很小的那种,舒母坐在院子中央的自来水管处,一把小凳子,一盆小青菜,一个古典的发型,一件绣着古典花纹的衣服……原本应该是个小老太婆的形象,可是,我站在舒诺身边看着正抬头看我的她时,突然觉得她像一个神仙,一个叫王母娘娘的神仙,于是我发现,原来,气质真是天性使然的东西。

而我和舒诺,也瞬间变身为牛郎和织女,噢,不,应该是牛女和织郎,面临着被拆散的危险。

不为别的,只为舒母落在我身上的眼神不善。那是一种,毫无来由的,带着“先入为主”印象的不善,这不善让我的心瞬间寒到了极致。

“妈,这是吴可白。”舒诺领着我到达舒母的位置,我站在他身边扮知心爱人。

“伯母好。”我记得我当时的表情很温柔,笑得像春天里的花朵,夏天里的冰激凌。

然而,舒母还是不待见我,因为她直接擦过我把目光投向我们身后的顾小双,“小双啊,过来给伯母择菜。”

这句话后我几乎是抢先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小石椅上,热情的说,“在家的时候,我最喜欢帮我妈妈择菜。”

我的表现让舒母有一刹那的怔愣,然后她抬头看着舒诺的方向,严肃的说,“舒诺,你爸在书房看书,你去陪陪他。”

青天白日的,我听着这句话却浑身汗毛矗起。

这……这是要卸磨杀驴了么?

我知道舒诺会担心我,但我特别不想在这个第一眼就否定我的“准婆婆”面前露怯,于是我也转头,对着舒诺灿烂一笑,眼神传达“相信你女人”的含义,然后又回过头来,我仔细的择菜。

舒诺走了。

我婆婆开始发难了。

“小双,最近电视台忙么?舒诺爸爸病的这段时间,我都没看你节目,这么久才见你,你真的瘦了很多。”舒母手上还一边择着青菜,一撮一撮的青菜头被她“狠心”的掰下。

“不忙的,不过,过了十月份应该会慢慢忙起来,台庆快到了。”顾小双说完的时候目光掠了我一眼,眼神里意味不明,我捕捉不清楚。

但我还是低头认真的择菜,一般的婆婆应该都喜欢斯文贞静的媳妇儿吧,比如我这种的。

“现在舒诺爸爸已经出院了,在家休养也怪无聊的,你有时间就常来家里吃饭吧。”

于是我也用力把手里这颗小青菜连根扯掉,爽也。

顾小双很快接过话头,“好,伯母。”

“你叫什么?”在我尽力扮低调的华丽时,一个声音从我的头顶上空传来,与刚才和顾小双对话时的语气完全不同。

抬头,文静,微笑,“我叫吴可白,伯母。”其实我还是很有胆气的,真的女流氓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直面淋漓的鲜血,也同样不会畏惧这样一个不待见我的婆婆。没啥别的话,就一句:这就是咱身为女流氓的不凡气质。

“哪里人?”我“婆婆”继续盘问,眼角都没抬一下,那高贵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让我想到了慈禧。

“达埔留市常山镇的。”

“哪里?”“慈禧”停下择菜的手,终于认真的看向我,却是一脸的不可置信,仿佛我刚才的答案是“火星”似的。

“达埔留,常山镇的,就是那个,栀子花很有名的小镇。”我细心的解释,我就是出生在一个小地方,但是,那个小地方有很美的花,所以,我也很美。

“慈禧”看了我半天,最后了然的说,“原来如此。你爸妈是干什么工作的?”

“常山钢铁厂的普通工人,现在已经退休了。”

“慈禧”又了然的点了点头,“你大学在哪里读的?”

“达埔留师范大学,播音主持专业,毕业两年了。”我把后面可能的问题一并回答了。

我觉得我还是很善良很宽容的,其实我内心底很不能忍受舒母这样类似于盘点的问题狂潮,我更不能忍受我在骄傲的提我父母的时候她眼里流露出的那种类似于鄙夷的意味,但是,我能理解她,理解一个母亲的心情。然后我更能理解舒诺的情况,他在这样严格苛制的家庭里长大,如果没有个性还好,有个性便糟了,最快乐最简单的几年都是在压制中度过,那必定是非常不快乐的。

所以我,愿意为我爱的男人承受这小小的委屈。

舒母有一长段时间没有说话,再开口时却是这样的内容,“小双,你去书房陪舒诺和舒伯父聊聊。”

顾小双把眼光转移到我身上,然后我终于看清楚了她眼神里的内容:那是鼓励。我朝她笑了笑,对她有种莫名其妙的喜爱。

但她还是走了。

我有一种“四面楚歌”的感觉。

果然,顾小双一走,舒母就长长的叹了口气,这口气叹得我心里瘆得慌,我差点就不争气的把手上那颗可怜的小青菜抛尸地上。

“吴小姐,老实和你说吧。”

我的心提了起来,使劲的拽着手上的青菜。

“嗯。”我轻应,听到了自己没用的心跳声,“扑扑扑扑”的。

“我对你,没有对小双的喜欢。”

“慈禧”的普通话也是很标准很标准的,吐字很清楚很清楚,于是我明白:原来舒诺那好听的普通话和清晰的吐字方式是得自他母亲的遗传。

可是,一对母子,一种吐字方式,为什么说出来的话却叫人心情差别巨大呢?我好想伸手去堵住那颗没用的狂跳的心。

“也许是‘先入为主’,但我更相信,小双有你没有的魅力。”

既然你愿意承认你“先入为主”,那你为什么不说我有顾小双没有的魅力呢?

“顾小姐是个好女人。”我如是回复。

“我活了一把年纪,阅人也算无数,我可以看出来,你对舒诺,并没有小双那样痴心。”

我抬头,眼神表示不赞同,好吧好吧,我还不敢言语反驳。我是一个多么惧怕和长辈吵架的人啊。

舒母笑了,笑得知性而大方,看起来一点也不老,“不用急着否定,女人对男人的忠诚度和爱恋度从一点就可以看出来。从你和舒诺进屋开始,小双的目光就没从我儿子身上移开过,而你,不是。”

我不是,我当然不是!

我的目光一直在你身上!

可惜,我还是不敢这么说,于是,我礼貌的笑,礼貌的用另一种宛转的方式道,“我爱您的儿子,虽然我的目光没有时刻追随着他,那是因为我的目光一直在追随着他所深爱的家人。”

这下轮到舒母暂停择菜的动作,认真的看向我了。

我迎视着她的目光,在内心为自己升起一面胜利的小红旗。

“果然是学播音专业的,好厉害的嘴巴。”愣了半晌,“慈禧”突然放下这么一句话。因为我也看着她,所以很难得的在她嘴角发现了一朵小小的笑意。她的这朵小笑意像一根火柴,很快在我心里擦起火花,燃起了我心里的大笑意。

然后,我低头贼笑。

菜终于择完了,舒母缓缓起身的时候,用另一种温和的语气对我说,“会洗菜么?”

“会,我不止会洗,还会炒。”

舒母被我快速的回答吓了一跳,随即又是莞尔一笑,把一筐青菜放在我面前,“是啊,你还会炖汤。”然后,拍了拍大腿离开了我的眼前。

知道什么是“刀下留人”的感觉么?

知道什么是“死而复生”的感觉么?

知道什么是“绝处逢生”的感觉么?

就是我现在这心情。

我欢乐的伸手去拧自来水,却在同时听见舒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心那自来水……”

可是,水龙头我已经拧开了。

这水龙头今儿也很兴奋,毫不客气的喷了我一脸水。

接着,“慈禧”老太太好听的笑声代替了她原本的提醒。

我想去shi。

我想带着手上这一筐青菜去shi。

午饭的主厨是我,副手是顾小双。

当我把一道道美色美味的菜端上饭桌时,我看见舒诺激动的看着我,满脸满眼都写着“我女人真能干”。然后我随意扫向舒诺“苍老版”的舒爸爸时,发现他的表情很高深,但他黏在那道鸡汤上的眼神很有爱,是那种我所期待的对食物很有兴趣的眼神。

一顿饭吃得还算欢乐。

席间我激动的发现舒爸爸原来真的很爱喝我做的那道汤,舒妈妈嘴上虽不说,但我发现,我做的那道鱼基本都是她一个人消灭的。

所以最后,我还是很开心的,尤其顾小双最后还很中肯的点评,“吴小姐真是心灵手巧,人家都说,心思好的女孩儿才能做出美味的饭菜,今天这么一吃,我真觉得这话实在有道理。”

“谢谢。”我就差满眼含泪了。

谢谢你的帮助,谢谢你的肯定,谢谢你的善良,谢谢你,祝你幸福。我在心里对苍天说。

饭后,舒诺和舒爸爸去了书房下棋,我则去厨房帮舒妈妈洗完,顾小双也在厨房切着水果——很和谐的场景。

“可白啊。”看吧,“慈禧”对我的称谓也变了,所以,我决定不叫她“慈禧”了,我决定在心底叫她“妈”。

“嗯?”

“刚才那段盘问,你不要放在心上。那算是……我的一点表演成分的试探吧,你肯定在心里把我想成恶婆婆吧?”我“妈”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弯弯的,连皱纹里都满是温柔的意味。

“我们舒家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更没有那种门户观念。我只是想知道,我儿子心爱的女人会有怎样的包容力,会有怎样的气度……然后我发现,小双说得没错,你是值得他爱的。”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舒诺这个孩子,从小到大没让我们操心过,和小双分手,他爸爸很生气,不是生气他分手这件事,而是习惯了他的听话,一时间不习惯他这样固执的坚持一件事情。其实我们没有那么不开明,好女孩,我们都会接受。只要你们好好过日子就好。”

“我们会的。”

我用力的点头,当作承诺和保证一样的点头。

一开始还觉得舒母就是那种喜欢把优越感洋溢在脸上的女人,可是我后来才发现我的错误:舒诺都从来不是那种人,他母亲又怎么会是?

很多很多年以后,我“妈”和我提起这第一面的时候,很热情很兴奋的和我解释说,第一次见我实在是难忘的经历。我那张被自来水喷了一脸的委屈表情在她的脑海里印记了很久很久,她也坦白说,正是那毫不掩饰的表情让她无意识的接受了我。

多么腹黑的婆婆啊!

然后,又很多年很多年以后我已经白发苍苍的时候,我在无情的试探过我的儿媳妇把她折腾得心惊胆战之后,我这样对我的儿媳妇说,“这试探算是舒家婆婆传家本领,你好生学着,以后留着给你媳妇儿用。”

番外四

舒诺父母都对吴可白表示满意,然后敦促舒诺快快结婚,并以舒父血压不稳定不知哪天就撒手人寰威胁舒诺早日给二老送个孙子。

于是,舒诺开始有意无意明里暗里和吴可白提结婚,N次以后,舒诺被吴可白毫不犹豫的拒绝弄得很郁闷。吴可白每次都这样回复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提问,“亲爱的,二十五岁是我运势最好的一年,请让我在运势最好的一年嫁给你吧,因为我不想把我之前的坏运气带给你。”

狗屁坏运气!

和吴可白在一起久了以后,舒诺舒同学由一个出言文雅的翩翩佳公子变为一个偶尔也爆粗口的浊公子。可是,对吴可白在这点上的强势反应,舒诺真有点无可奈何。

等两年吧,他还真没那么长的耐心。对吴可白的感觉从未有过,这段时间他们一直黏在一起,可是,似乎黏再久他都不会厌倦,相反,黏在一起的每一刻都让他觉得幸福。有了吴可白之后,他弹琴有人欣赏,他唱歌有人听,他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有人为他做“荷香居”风味的卤肉饭……

简而言之,他的生活里从此住下了吴可白,他的心里也住下了吴可白,自此,一刻,都不能少。

强制性不等吧,吴可白的坚持他还真撼动不了。

于是,这夜,他终于想到了唐未墨这个人才——这个二十一世纪最出色的爱情哲学家——的用途。

“哟,舒大帅哥主动约我可真是破天荒头一遭啊。”晚到的唐未墨对调酒师抬了抬手,随便点了杯喝的,笑得神清气爽。

舒诺闲闲的倚在吧台上,晃着手上那杯透明的液体,嘴角也掠上打趣的笑容,“你最近很忙,我不太敢打扰。”

“你这话说得很不对,我唐大总裁日理万机,什么时候闲过?”说话间,酒已递到他手上,他当做喝水一样仰头就是一口。

“噢,这样。”舒诺目光沉了沉,表情更诡异了一些,“可白说……她帮柳焉找到了一间房子,就在广电小区我们家附近……正要通知她搬过来,你知道这事情么?”眼神正式移向唐未墨的脸,他就不相信这男人不招供。

唐未墨无声的笑了,笑得别有深意,笑得让人难以理解,“舒公子一见面就和我玩这样的游戏,果然无聊得很呐。不好意思,唐某还有杂事要忙,你实在没事,我就先走一步了。告辞!”唐未墨说话间还真的拱了拱手,一副要走的姿态像极了古人。

“……”,舒诺想把手上的透明液体连着杯子一齐朝那个得瑟的背影扔去。

唐未墨再次回来的时候收起了促狭的笑脸,十分认真的问,“怎么,又被吴可白制了?”

“女人一直拖着不结婚是为什么?”舒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径自问出自己的问题。

“为了遇上更好的男人,为了找张更好的饭票,不过,她们会告诉你,她们还年轻,还要多玩玩。女人能玩什么?不就是玩男人。”唐未墨语气十分轻描淡写,眉目里透着浓浓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闲适气息。

舒诺却因为这话而拧起了好看的眉,陷入了一番沉思。

他想起他和吴可白从相爱都相许这短暂的几个月,吴可白不是那种一眼就能吸引人的女人,但一旦和她熟悉,一旦看到她在自己所爱的男人面前才会露出来的一面,他并不认为有几个正常男人能抗拒得了。坦白说,做吴可白爱的男人很幸福,很幸福。

于是,舒诺很快联想到,如果吴可白那份内在的魅力被别的男人发现,或者……有一天,她把这些都给了另一个男人……

然后,舒诺不敢想了。

“唐未墨,你有什么好的建议么?”

“对付一般女人的,我有。女人这种生物,其实很好对付,比如像我这种有钱又有才华又有气质的男人,即使我不去找,各种女人也会朝我粘过来。没办法,这年头,优秀的男人已经很少了……”

“你这是在回答我的问题?”舒诺毫不客气的打断了某人很可能长篇累牍的自我宣传。

“老实说,吴可白不是一般的女人,我不太对付得来。”

“噢?怎么不一般?”舒诺突然想知道,像唐未墨这种具有浓厚哲学气息的男人对吴可白的评价。

“第一,我这么有钱这么有气质,她却没看上我,眼光很奇怪,眼光问题其实就是一个女人的思想问题,这女人思想我搞不懂。第二,她能把你爸妈那种角色都治得服服帖帖,可见功力不一般。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连你这种难搞而又闷骚的男人她都能征服……那功力实在是太不一般了,至少,不是在我所能掌控的女人那个范围内。”唐未墨说完便泯过一口酒,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嘴角泛起笑意。

舒诺又沉默了。

“不过,孙子同学教的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把吴可白的弱点了解透了,那就很好办了。”唐未墨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满是精光,舒诺看得很不舒服,那眼神像是在谈论某件商战气息浓厚的大事件,然后他的吴可白便是他的战利品。

“吴可白,好像没有弱点。”舒诺这答案其实是未经过思考的,他不知道有句话叫做“情人眼里出西施”,他也没有意识到,唐未墨是说“弱点”,而不是“缺点”。

唐未墨无奈的摇了摇头,不禁在内心暗叹:谁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恋爱中的男人……智商也不见得有多高。正思忖着,唐未墨的手机就叮铃铃响了起来,闲闲的看了看屏幕,又闲闲的接起,再闲闲的开口,“喂?”

“我到了!”柳焉在那一头极兴奋的回答,这算是唐未墨第一次邀她出来约会了,她有一种初恋般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