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醉糊涂了,对着山石叫乳娘,差点笑死我们了。”

“可惜,阿嬃弄脏了石榴裙,哭鼻子……”

那时候,阿嬃嘟着嘴耍性子,燕儿乐呵呵地给大家说笑话,她捂着嘴偷偷笑,过了没多久,阿嬃又和燕儿斗起嘴来,她站在中间,劝了这个劝那个,吵吵闹闹多有趣。她们曾以为这样快乐的日子还有很长很长,未料,转眼大家就老了。

人老了,最怀念就是少年时。春已逝,百花枯残,留不住,为何幸福时光总过得那么快。

忽而,宫人来报,道是帝来请安。

郑燕儿不知如何进退。

吕后心情正佳,拍着她的手背示意留下,传帝见。

帝年方三岁,被重重绫罗包裹着,雪团般可爱,试图像个小大人般行为举止,奈何年幼,不懂掩饰内心,那双滴溜溜转的眼珠子先是好奇地在郑燕儿身上停了半晌,接着在宫人们的催促下,有些不甘情愿地向吕后问好,原本还算好的脸色也拉了下去,声音不大,感觉像嘟囔,就连郑燕儿这种没见过世面的也感觉到皇帝是极不喜欢吕后的。

吕后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了,仍强撑着解释:“这孩子怕生。”接着又斥道,“纵贵为天子,见到祖母的客人,亦应有礼。”

帝皱眉,别过头去,不喜。

吕后只道是闹孩子脾气,命左右拿糕点哄他。

帝却死活不肯吃,扭着身子撒性子闹腾。

吕后愠怒,郑燕儿对着这样可爱的小皇帝,实在难生敬畏,便仗着吕后刚刚的话,壮胆赔笑问了句:“宫里就是够气派,这些点心花样做得可真好,若是我家小子见了,怕是要抢破头的,陛下好福气,天天有祖母送那么好吃的点心,怕是吃腻了吧。”

宫人们也帮着哄小皇帝吃东西。

帝推无可推,缠得没办法,竟憋出一句:“听说娘吃了祖母送的点心就不见了,我不吃。”

此言一出,宫人脸色齐变,郑燕儿迷惘间,吕后已勃然大怒:“你娘是谁?你娘好好地在宫里陪着你!你叫什么娘?!”当年她让十岁的外孙女张嫣入宫为后,奈何儿子只与宫女男宠厮混,无奈之下,吕后只好让皇后佯装有身孕,用周美人之子代替,立为太子,然后鸠杀了周美人,修改史书。

奈何张嫣为母时年仅十三,又不是亲儿子,所以两人相处得各种别扭,不是很亲近,这成了吕后心头大病。

帝吓得脸色发白,却扁着嘴,大家都以为他不懂事,其实他什么都懂。

他半点也不喜欢现在这个凶巴巴的祖母和冷冰冰的嫡母,想要的是像宫人们口中说的那样亲切的娘亲,或是兄弟们那样温柔的娘亲,现在每天被逼着念书,学习孝顺祖母,重重压抑下,他觉得自己很命苦,自从偷偷听到自家亲娘是被害死后,他就偷偷恨上了这个夺去自己幸福的祖母,私下抱怨过,只是宫女们胆小,压得死死的,不准他和别人说,弄得他更憋屈了。

吕后怒得手背青筋都起来了,脸色变幻了好几番,杀心骤起:“你把刚刚的话再说一次?!”

帝懵懂不知,大家都说他是皇帝,总有一天天下就是他的,于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虽然心里害怕,依旧死犟着不认错。

太后与皇帝对峙,场面很是可怕。

“滚出去!”吕后终于暴怒,手中金杯已掷出,毫不怜惜地擦着皇帝而过,差点砸破了他的脑袋,狠狠落在地上,酒水四溅,洒了他满身。

宫女们急忙抱起小皇帝,匆匆告退。

山雨欲来风满楼,全场静悄悄地,连根针掉落的声音都听得到。

吕后轻轻地咬着自己染红的长指甲,盯着矮几上的龙纹,连眼皮都不眨一下,神色极为诡异,紧张而强烈的杀意在席间弥漫,就连迟钝的郑燕儿都能感觉到这种浓浓不安,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恐怖吕家大姊,就好像中了魔障般,搁乡下得找个人来驱驱魔了。

不知过了多久,吕后“咯咯”地笑了起来,她整理着自己漂亮的指甲,用一种很冷很无所谓的口气,笑问:“你们说我该拿这不懂事的孩子如何是好?他身体大概有些不舒服,不如送去永巷宫里,让他为生母祈福,清净段时间。”

皇宫里,让小孩无声无息死的方法有很多种。

吕后权倾天下,她要杀人,无人敢劝。

宫女宦官们纷纷顺着她的意,只道帝不思恩典,若不好好修行,怕是福气有限。

唯郑燕儿想起那冰雪可爱的小皇帝,又不知宫中秘事,心中不忍,傻乎乎地劝:“大姊,你以前不是说过吗?小孩子不懂事就要慢慢教,不能生气的。”

吕后冷哼一声,不言语。

郑燕儿大着胆子继续道:“我还记得你最喜欢小孩,黄家小二子最是调皮,纵牛吃了你家半亩禾苗,还对着你骂骂咧咧,嘴里全不是好话,大伙都操锄头说要揍他娘的。可是大姊你最是心善仁厚,说他年纪小不懂事,不但没责打他,反而农闲时教他念书,后来他长大了,懂得道理多了,对你敬重有加,那时候人人都夸你贤惠能干呢,都说你夫君最是享福……”

“那时候的我……”在郑燕儿的絮絮叨叨中,吕后回忆往昔,几十年过去,闺阁中的情景仿佛还在眼前,是那么的清晰,那么的美好,那么的怀念。长乐宫花谢下,她在郑燕儿的眼里恍惚看见那位名叫吕雉的小姑娘,她依旧知书达理,温柔善良,最是孝顺懂事,她总是害羞地对所有人浅笑,仿佛不知怨恨,不知苦难,从来不忍心杀害任何生灵,善良对待所有人。

临水照花人,曾经花不如人,如今人不如花,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罢了,”吕后挥退宫人,轻轻问,“燕儿,你还记得那年,阿嬃问我们想要什么样的男人吗?”

郑燕儿的心再次紧张起来,轻轻点头:“记得。”

吕后看着湖中枯荷,淡淡道:“你自幼是个有志气的,想要夫君做人中龙凤。”

郑燕儿打着哈哈道:“那是小时候的蠢话,蠢话……”

“我何曾不是呢?”吕后的目光不知在看何方,“我曾以为阿爹的目光定是对的,有见识、志在天下的男儿定是好的。事实证明,阿爹确实没为我看错夫君……”

这番话让郑燕儿无法接嘴。

周围静悄悄的,吕后猛地回过身,愣了很久才说:“我错了。”

郑燕儿苦笑:“大姊贵为太后,何错之有。”

“我错了……”太后摇摇头,重复道,声音里是说不出的忧伤。

郑燕儿惊讶,不解。

太后用很艰难缓慢的语速,没有喜悲地和她说起一个发生在很多年前记忆犹新的故事,故事里的女人贤良淑德,后来天下大乱,她和公公一起去寻找夫君,路上遇到敌军,被迫成为人质。她那双可怜的儿女虽寻到父亲,却被狠心的父亲在逃跑途中三番四次踹下车给敌军,所幸有大臣相助,才逃出性命。女人在敌军阵营中足足被关了二十八个月,受尽侮辱欺凌,最后两军对峙,敌军大将把女人和公公拖去阵前,威胁要烹杀。可是那男人却嬉皮笑脸地说:“我爹是你爹,你要烹你爹,我也跟着一块儿喝汤。”敌将大怒,若非时运好,她便与公公一同被烹杀。待九死一生逃回去,却发现男人身边已有了新宠,不再理她,甚至要除嫡灭子。

毛骨悚然的故事,被她平淡述来,步步惊心。想起那段刻骨铭心的经历,她的表情就为之扭曲、怨恨、痛苦,充满不安。无论锦衣玉食、位高权重,她依旧是那个在做人质的女人,永远活在恐惧中,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她害怕得不能自已,害怕让人疯狂,她要不择手段地除掉一切有可能构成威胁的东西,扭曲地报复所有伤害过她的人。

吕后疯狂的表情,凄厉的控诉,像个锤子般,一锤锤打在郑燕儿的心上,她讲完故事,忽然问:“你可知,女人最想要怎样的男人?”

郑燕儿摇摇头:“你已荣华富贵。”

吕后轻轻摇头:“那么多年后,我才知道,我只想要一个不会在乱军途中把妻儿踹下车逃跑的男人……”

被煎熬的日日夜夜里,她经常梦见童年,梦见沛县,梦见所有幸福一切,梦见闺中密友,让她按捺不住再次相见的心情,可是见了后,她才知道,其实自己最怀念的是那个单纯善良的自己。

没有人能回到过去。

“罢了,”终于,吕后长叹一声,满天杀意褪去,“小孩子还不懂事,慢慢教,过几年再看吧。”她的眼里,只剩悲哀绝望的泪光。

雕栏玉砌的长乐宫,冰冷压抑,尊贵无比的吕后,孤单寂寥。

郑燕儿忽然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开始想念在宫外等待自己的丈夫和温暖的家。

【拾壹】

长乐宫外,何长郎带着四个儿子蹲在角落苦苦地等,揪着头发等,眼泪偷偷掉了好几次,紧张得不能自已。待看见郑燕儿平安出来,手里还拿着大堆赏赐,差点乐疯了,赶紧扑过去,拉着媳妇左看看右看看,看了好几圈,确认全手全脚没缺失才放下心来。

郑燕儿看着自己相处多年的夫君,她绷紧的心放了下来,忽然有些害羞,倒在地上有些脚软。

何长郎毫不犹豫:“我背你。”

郑燕儿“呸”他,凶巴巴道:“老夫老妻,加起来都过百岁的人,不怕丢脸?”

何长郎摸摸鼻子:“怕啥?背自家媳妇天经地义,又不是没背过,你那年扭伤脚,还不是我背的?”

郑燕儿低头道:“我现在可重得很。”

何长郎:“我力大。”

儿子们接过包裹,笑着替她先送回家。

何长郎轻轻背起郑燕儿,老胳膊老腿儿还是稳妥得很,他慢悠悠地走,下过雨有些泥泞的道路弄脏了他的鞋裤,可是他依旧走得很稳妥。

郑燕儿靠在他结实的背上,想起多年来不解的问题,轻轻问:“老头儿,我对你那么凶,你为何还对我那么好?”

何长郎道:“哎,虽然你脾气是坏了些,家里却收拾得利利索索,织布种田样样学得好,以前千金姑娘跟着我受那么大的罪,还不离不弃的,生了那么多娃,老头子记得你的好,感激都来不及,哪有脸骂你不好?说是让你骂几句心里会痛快些,便让你骂几句。”

郑燕儿又问:“我已经不好看了,又凶又悍又不可爱,你为何还不嫌弃我?”

脚步声漫漫,沉默了许久,何长郎的脸早已害羞得滚烫,过了好久才说:“谁管你好看不好看,我只记得自家媳妇的脸蛋白嫩嫩的,头发乌油油的,不管过了多少年,你都是我的小燕儿,你嫁给我是天大的运气。可惜我蠢,老说不出你爱听的话,也不懂怎么夸,要是给我张像侯小子那样的巧嘴就好了,至少可以哄得你没那么生气,哎,燕儿,是不是天又下雨了,背上有点湿,可是没看到水啊?”

“嗯,天又下雨了。”郑燕儿含泪点头,有些东西,她不能再错过。

【拾贰】

好多年后……

人人都说,石榴巷子里的何家奶奶最是好福气。

她从来不和男人拌嘴,不和外人吵架,家境红火,婆媳关系和睦,儿孙满堂,羡煞旁人。

何老太爷见不着她就会急,到处乱转,嘴里不清不楚地乱叫:“燕儿,小燕儿。”

“去去!”她总会板着脸,将捂着嘴笑的儿孙们赶走,然后陪着脑子有些犯糊涂的何老太爷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缀着鞋垫,絮絮叨叨地说着不知什么时期的古董故事,刘老太爷傻乐着听,两人一派和气。

听说这个何家奶奶不简单,听说她曾差点做皇后,听说她和当今太后是闺中密友,听说她曾是大户千金,听说她曾是远近驰名的母老虎……

“去去去!我家小燕儿什么时候成母老虎了?打死你这乱说话不省心的龟孙子!”

“爷爷,我是你曾孙子,你莫乱了乌龟的辈分啊。”

“阿爹,你悠着点打啊,千万别闪了腰。”

“奶奶,快说说他啊!”

“娘,你别只顾着笑。”

“太婆婆,你真做过母老虎?我咋看不出啊?”

【拾叁】

高后四年,吕后废帝,囚永巷宫,秘密杀害,立刘弘为帝。

高后八年,吕后病死,终年六十二,与汉高祖合葬长陵。

刘氏皇族与吕氏外戚展开流血斗争,临光侯吕嬃用事专权,斗争中被乱棍打死。战果以皇族集团胜利而告终。

吕雉,字娥姁,通称吕后,或称汉高后、吕太后等等。

汉高祖刘邦的皇后,高祖死后,被尊为皇太后,是中国历史上有记载的第一位皇后、皇太后和太皇太后。

汉惠帝在位七年,自元年起即因“人彘”事件不再听政;吕后连立两任少年天子,自元年起即垂帘听政“号令一出太后”。在汉惠帝、两少帝时期实际掌握政治权柄的人是吕后,共主政十五年。

据《汉书》记载,刘邦死后,匈奴首领冒顿曾寄国书向吕后求婚,意在标扬匈奴武力,刻意贬低汉朝国力。吕后以年迈为由婉言拒绝,不过继续沿用了与匈奴和亲的政策。

【东汉】

不思蜀

建安十九年,刘备劝降刘璋,遂领益州牧,启用人才,蜀中经济稳定发展。

【壹】

建安二十一年。

蜀,成都,杏花街。

田启明今年十一岁,住在街东头,是田记杂货店老板唯一的儿子,田家夫妇年老得独子,对他疼爱得如珠如宝,要太阳绝不给月亮,要月亮绝不给星星,只恨不得把心肝掏出来把他往死里疼。再加上田老板从外地迁来,手里有两个余钱,还和足智多谋的诸葛军师是发小,很受关照,所以田启明在杏花街上是横着走、人人见了都要捧两句的。

田启明最讨厌的人是住在街西头的钱多多,她今年十岁,是钱记杂货店的黄毛臭丫头,也是独生女儿,自幼被娘亲当掌上明珠捧着,纵得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更继承了父亲的好口才,牙尖嘴利惹人恨。偏偏她爹的表妹是张飞将军的侄媳妇,她爹与张飞将军更是酒国知己,在街上也很受大家奉承。

同条街,同样店铺,生意抬杠,大人抬杠,小孩也跟着抬杠。

冤家路窄,钱多多最喜欢和田启明拌嘴,两人往死里攀比。

钱多多:“我娘做事最麻利,半天能算一本账!”

田启明:“我娘干活最利索!两天能断一匹锦!”

钱多多:“我家今天吃的是红烧肉!我娘手艺天下无双!”

田启明:“我家今天吃的是糖醋鱼!我娘手艺能比御厨!”

钱多多:“我娘长得漂亮!”

田启明:“我娘皮肤白!”

钱多多:“我娘戴的是新打的金镯子,刻的是喜上眉梢。”

田启明:“我,我,我戴的是……”

钱多多:“哈哈,你娘有金镯子?!”

田启明:“我娘……”

钱多多:“你娘戴的还是三年前的银镯子呢,别争了,你娘就是不如我娘!”

田启明抬杠落了下风,眼睁睁看着钱多多扬长而去,自觉输了阵势,委屈回家,拉着娘亲抱怨,“阿娘,钱家大婶有金镯子,为啥你没有?”害他丢了好大面子。

“谁家有闲钱打了银又打金?”田家娘子闻言,先骂了儿子几句不省事,然后摸着腕间银镯子细细琢磨,想起死对头的媳妇耀武扬威地戴金镯子在自己面前摆显的模样,越想越不甘,越想越觉得自家男人不像话,顿时饭都吃不下了,夜里就揪着田老板,连哭带闹,硬是要当家的拿出个赚钱兴家的章程来。

田老板是三棍子打下去说不出话的老实人,除了起早摸黑开店外,哪有什么章程?可是他怕媳妇怕得远近闻名,曾喝醉了嚷嚷上山打老虎,待媳妇拿出两棒槌时,立即跳起来钻柴堆,畏内名声远近闻名。

田家娘子怒:“人家做生意,你做生意,嘴笨舌拙,比不得人家把生意弄得红红火火,如今人人买东西都去钱记,钱家数铜板数得手发软,媳妇穿金戴银,女儿吃香喝辣,你家媳妇脑袋上带的是木簪子,儿子在人前都抬不起头,你还是个汉子吗?!”

“我哪有主意……”田老板挠着头皮,支吾半天,眼看媳妇要镯子不成就要拿棒槌了,不敢再搪塞下去,哭丧着脸道,“媳妇儿,俺本来就不聪明,你打杀了我也找不出办法啊。”

田家娘子清楚自家男人的本事,出谋划策:“你不是和诸葛先生是发小吗?人人都说诸葛先生是全蜀中最聪明的人,你去找他出个点子,比拔根毛还容易呢!”

田老板犹豫:“诸葛先生是大忙人,能看上咱这点小事?”

田家娘子满不在乎:“试试看,不成再说嘛。”

田老板还在犹豫:“太麻烦人家……”

田家娘子将手里棒槌扬了扬。

田老板果断冲出家门,去铺子里挑了几色礼物,次日便带着儿子,朝军师家去了。

【贰】

那年月,战乱连连,蜀中挺穷的,将相生活都很简朴,听说荆州牧刘备卖过草鞋,张飞将军是屠户,诸葛先生种田更是一把好手。他不喜奢华浪费的人,担任军师将军那么大的官,住的院子也不过比常人大个三四倍,除侍卫外没用几个仆人,还在花园里开垦了菜地,亲手种了不少瓜果蔬菜,由妻子黄氏亲自下厨烹调。

有初次跑上门找他办事的小官员,把在土里汗流浃背的诸葛先生当农民大叔“喂”了好几声,不太礼貌地问:“你家主人呢?”

诸葛先生打量着那眉清目秀的小官员,愣了半晌,擦着汗,犹豫问:“你找夫人何事?”

大家都认为诸葛先生是借机打趣那小官员,唯贾老虎知道他说的可是真心话。诸葛先生是把“女主内、男主外”的观点发挥得淋漓尽致的人。黄氏貌丑,沉默少言,却治家有方,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她把家里人情往来大小事务统统料理妥当,若离了黄氏,诸葛先生连明日要用的衣裳在哪都找不着。

诸葛先生觉得平生最有眼光的就是看中了黄氏,他总夸:“女子重德不重色,贤惠为上。”

田老板对诸葛先生的话奉若天人,尤其是对比自家那个凶悍泼辣的媳妇,更是赞同得不能再赞同,总是琢磨着要给儿子娶房像黄氏这样贤惠的媳妇。

可惜田启明每次看见黄氏的脸,总是默默低下头去,诸葛先生大才,世人难以匹敌,他还是想要个普通贤惠普通颜色的媳妇儿……

饶是如此,田启明还是很喜欢跟父亲来诸葛先生家做客,诸葛先生家有很多有趣的东西,比如会走路的木头牛和木头马,还有会自己跑的小木车,会飞的木头鸟,还有能同时射出很多箭的弓,林林总总无法尽数。而且黄家大嫂长得虽丑,不爱说话,却做得手好菜,对孩子也很慷慨,从不拘着他们,还有新奇有趣的糕点吃。

这次去诸葛先生家,除了他外,还有个小客人在听诸葛先生教诲。

黄氏拿出绿豆饼给田启明,他一边吃一边探头探脑看去。

那是个比他大几岁的少年,穿着挺不错,细长眼睛,圆圆脸蛋长得也喜庆,蓝色长袍,穿得也朴素整洁,就是表情很苦闷,脚尖一圈又一圈画着石砖地面,感觉是很不耐烦听话,待诸葛先生斜斜看他一眼,又立即装出很老实的模样。

“阿斗,这番话你应好好思量,莫辜负了你父亲对你的期待,”诸葛先生抿了口香茶,抬头看到田老板,严肃的表情骤然消散,笑问,“是什么风把老朋友刮来了?”然后遣出这位叫阿斗的少年,将田老板迎了进去。

阿斗得赦,松了口气,急忙退出书房,知先生教训未完,也不敢跑远,恰好见到坐屋檐下吃点心的田启明,也不避嫌,跑过去并肩坐下,然后长长松了口气。

田启明犹豫片刻,递上绿豆饼:“要吗?”

阿斗拿了一大块塞嘴里,咬牙切齿地狠狠吃,一边吃一边怨念:“背书背书,背该死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