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勇皱了皱眉,他不死心,面对能给他带来金钱的秘密,他从来都不会轻易放手的。

“涛哥,既然不让我看档案,我也不难为你,要不,你回答我两个问题,好不?反正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我想应该也不算是什么秘密了,你说对不对?而且我现在干的这一行你也是清楚的,我这个人可是很讲原则的,绝对不会出去乱说。你难道还不相信我吗?”

许久,电话那头传来一声重重地叹息,表示妥协:“真拿你没办法,说吧,趁我们头儿现在不在办公室里。”

“第一个问题,那个赵家瑞案中失踪的黄晓月,已经确定死亡了吗?”

“法律意义上是死亡了,因为失踪两年以上都可以被宣布为死亡,而黄晓月的家属是在女儿失踪五年后宣布的死亡,我记得还搞了个什么衣冠冢,像模像样地买了块墓地安葬了女儿在世时曾经穿过的衣服之类,当时在媒体上还是很轰动的。但是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们警方并没有见到黄晓月的尸体。所以按照当时的法律,在这样的情况下,除非直系亲属出面,我们警方是不能把她宣布为死亡的。”

“好,那下一个问题,黄晓月真的牵涉进了赵家瑞的案子中了吗?她最终有没有被确认为赵家瑞系列杀人案中的最后一个死者?”因为激动,王勇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记得赵家瑞案件的卷宗中记载得很清楚,找到的死者遗骸是十一具,而不是如赵家瑞在警局所供述的十二个,但是黄晓月确实是失踪了,只是可惜,赵家瑞到死都没有说出她的尸体下落,就一再坚持说人是他杀的,杀了丢哪里了就记不清了,他的案子最终也就只定了十一条人命,而黄晓月的卷宗上现在还写着——失踪,家属在法院公告死亡。其实说到底,赵家瑞从被捕到判刑到最后执行死刑,他对自己的案子杀人动机根本就只字不提,而那十一具尸体大部分都是被人陆续发现的,除了他自己供述的以外,他都爽快地点头认可了。还有那个黄晓月,知道吗?她竟然是赵家瑞的老婆,你说多么有戏剧性!这种人连自己刚过门没几年的老婆都杀,简直毫无人性,只是可惜,没有发现尸体就不好认定杀人……哎呀,看我啰啰唆唆说了那么多!你别再来害我了,老弟,这事你千万可别出去乱说啊,搞不好我会丢饭碗的,下回请我喝茶。”电话应声挂断。

王勇一点都没有生气的感觉,反而像极了一条嗅到了猎物的猎犬,嘴角还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刚打算给李晓伟打电话,可是很快就打消了念头,迅速用语音发出一条短信给那个神秘的邮件地址,接着就把手机随手丢到副驾驶座上,然后把皮卡车开上了高架桥。

叫你不把我当回事,总有一天你会来求我的!信心满满的王勇把新的目的地输入了导航仪。他很清楚自己还差最后一环,只要能找到当年的医院档案,那么一切谜团就可以犹如多米诺骨牌一般悉数迎刃而解了。

晚上回到家后,王勇刚打开电脑就听到了邮箱所发出的悦耳的叮咚声,在反复几遍读完邮件后,王勇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微笑,看着手上的这张发黄的老档案纸,他的耳边分明听到了钱的声音。要知道这可是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了。

相片中的女人非常年轻,不会超过二十五岁,和李晓伟有着明显的基因遗传关系,那个宽宽的额骨和鼻骨,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章桐感到心烦意乱,便干脆合上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向后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双眼。

难道说她真的没有死?可是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又为什么不跟家里人联系呢?

这张脸,自己不会记错,她叫黄晓月。将近三十年前的一起凶杀案的疑似被害者,父亲工作笔记中有她的一张翻拍的小相片,当时曾经被用在寻人启事上。之所以印象这么深刻,是因为自始至终都没有找到过她的遗体。而黄晓月的家人则坚持认定黄晓月已经死在既是她丈夫又是连环杀人恶魔赵家瑞的手里。这件事在当时的舆论媒体上曾经掀起过很大的风波。

最主要的是章桐对自己父亲章鹏所亲手办理过的每一起案件都记忆尤为深刻。因为没有发现尸体,本着“疑罪从无”的原则,所以当时同时兼任副局长的父亲并没有同意把死者的名字加入到赵家瑞连环杀人案的被害者名单中去。但是当时参与办案的人却坚决反对,并且十分肯定地说黄晓月已经失踪多日,更何况赵家瑞亲口说出了黄晓月已经被害的消息。而作为一个社会关系极其简单的女孩子,突然杳无音讯绝对不会是一个好兆头。

在父亲的工作笔记中,这个案件的结尾处是一个大大的红色问号。章桐深信父亲当时肯定也是对此心存疑虑的。

可是章桐记得很清楚,案发时黄晓月的登记年龄不会超过二十五岁。但是相片中的女人却成熟了许多。还有就是,根据记录,黄晓月失踪时的婚姻状态是已婚,子嗣一栏却是空着的,表示没有子嗣。

那这一张相片又意味着什么?黄晓月如果仍然活着的话,没有理由不找自己的家人。而李晓伟的阿奶却说黄晓月是李晓伟的生母。也就是说黄晓月不止是对外隐瞒了自己的丈夫就是赵家瑞这件事,还隐瞒了自己已经有了一个儿子,也就是李晓伟。

章桐难以抑制自己的好奇心,查了李晓伟阿奶方淑华的档案记录,却发现对方并未结婚,而李晓伟的户籍资料上显示他是被人收养的,收养时的实际年龄是四岁。

事情的发展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远处似乎传来了阵阵雷声的轰鸣。章桐感到有些饿了,就站起身,离开写字桌去找点东西吃。

印象中冰箱里还有块蛋糕,可是打开冰箱后,看着外包装上的保质期,章桐还是打消了把它吃下去的念头。下碗面吧,她一边磨磨蹭蹭地走向厨房,一边嘴里嘀咕着。

经过玄关的时候,门铃突然响了,伴随着猛烈的拍打声。章桐不由得皱眉,自己家里一般不会有访客,这个时候会是谁?

打开门,隔着防护链条,章桐吃惊地看着李晓伟,浑身湿漉漉地站在她的面前,样貌显得狼狈不堪。

“怎么会是你?你来这儿干吗?”章桐皱眉问。

“快开门,我都快冻死了!你这儿真不好找,快打开门让我进去吧!”李晓伟毫不客气地抱怨着,一边还使劲地甩着头发上的水珠。

章桐犹豫了一下,鬼使神差般地顺手拉开了防护链,把李晓伟让进了屋。

十多分钟后,眼看着大口大口喝着姜汤的李晓伟渐渐恢复了平静,章桐双手抱着肩膀靠在门框上,一脸的疑惑:“李医生,你怎么来了?还有,你究竟是怎么知道我家住在这里的?我记得我没告诉过你我家的地址啊。”

“都是我阿奶,你跟她说过你住在阳光嘉园这里,说过你家楼下养着一条成天叫个不停的狗,还说过你家住在三楼,我冒着雨整个小区晃两圈,就你们这里有狗叫,三楼就两户人家,这样的概率,还用得着我说吗?”李晓伟为自己的成功推理显得很得意。

章桐心服口服:“真没想到阿奶年纪那么大,记性却那么好。”

李晓伟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你错了,阿奶应该是得了阿尔茨海默综合征,一天中有一多半的时间是浑浑噩噩的,我想一周后你再去我家的话,她应该就不会认识你了。”

章桐心里一怔:“我知道这个病,是无法逆转的。”

李晓伟点点头,眉宇间流露出难以掩饰的伤感:“阿奶是一手把我带大的人,也是我唯一的亲人,也就是说,要不了多久,她会连我是谁都记不得的……算了,不说这个了。”李晓伟脸上刻意挤出了一丝笑容,顺便转换了话题,口气中略带埋怨,“你为什么要走啊,回家后看见你不在,我就赶紧出来找你了。”

“是吗?不过反正我也要回家的。老麻烦你也不好。”章桐耸耸肩,笑了。

听了这话,李晓伟微微有些尴尬:“是的是的……”

正在这时,电脑发出了滴滴声,不一会儿,潘健的头像就在电脑屏幕上出现了:“章主任,章主任,你在吗?”

章桐冲着李晓伟点点头,赶紧穿过沙发来到写字桌边,点开屏幕。

正等得有些焦急的潘健一见章桐来了,连忙晃了晃手中的报告单:“你判断的没错,章主任,这张相片应该是三十年前的了吧?通过面部数据点的采集和对应的鼻子扁平程度以及颧骨的宽度统计显示,相片中的女人和孩子是母子俩,他们面部有很明显的遗传特征……”一边说着,潘健一边在镜头前晃了晃手中的相片。

章桐感到有些莫名的尴尬。

“还有啊,三个死者的牙齿,都是被同一种工具给一个个拔除的。应该是拔牙钳,专业的牙医工具,不过网上都可以买到。这里要说明的是,经过毒物生化检验,结果显示死者体内并没有麻醉剂。”

“这怎么可能?”李晓伟脱口而出。

他的出现让潘健颇感意外,在镜头里发出了“哎呀”一声,章桐再想把镜头拉开却已经来不及了。

“你们……”

章桐懊恼地转头瞪了李晓伟一眼,小声嘟囔:“我们没事,李医生就是顺路经过来坐坐,马上就走的。你继续说吧,没事。”

李晓伟一脸的狼狈,连忙点头附和。

章桐问:“阿健,你说没有麻醉剂的残留物,那难道说已经排出体外了?”潘健摇摇头:“章主任,没那么简单。无论哪种方法都试过了,死者体内都是干净的。也就是说,凶手在解剖过程中,死者的行动能力已经完全丧失了,所以没有办法反抗。”

章桐轻轻叹了口气:“这样看来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神经剥离。他们成了实验室里的白老鼠!”

关上电脑后,屋子安静得都能听到人的呼吸声,窗外雨声不断。

许久,李晓伟哑声问道:“那你为什么要调查这张相片?你看到它的时候知道相片中的女人是谁吗?”

章桐点点头:“阿奶说了,这是你的母亲,相片是你三岁半的时候照的。有人雇了王勇调查你。你应该还记得王勇说过的话。”

“我当然记得。他说过可能和我的家族有关。我母亲在我三岁半的时候去世了,怎么死的我不知道,我对那时候的记忆没有留下多少。这么多年来每年清明我也没给她上过坟、烧过纸,我的生活中一直都是阿奶抚养我长大。”

“户籍资料显示你是被方淑华,也就是你阿奶给收养的,收养年龄是四岁,那你父亲呢?”章桐问。

“也死了,不过那是我五岁以后的事了,是听我阿奶说的。我直到现在还能经常梦见我的父亲,但是因为他很少回家,所以我对他的印象不深。奇怪的是,大多数都是晚上的记忆,支离破碎的。”李晓伟苦笑,“所以呢,可以说我对我的家人几乎一无所知。阿奶的记忆又是今天说不定明天的事。”

“你从相片中我母亲身上调查出了什么?”李晓伟突然疑惑地问道。

章桐犹豫了下,最终还是决定直接告诉他:“第十二名受害者,你母亲,叫黄晓月,失踪那年不到二十五岁,根据当时的记录显示,推断是已经被害了,所以两年后家属在法院公告死亡。期间虽然一直没有找到尸体。你是学犯罪心理的,应该很清楚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对自己手中遇害者的具体人数有所保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我知道,杀一个也是死,杀十个也是死,让死者家属无法安葬自己亲人的报复性心理的产生是顺理成章的事。不过,这不可能!”李晓伟僵硬地笑了笑,伸手一指自己的鼻子,“我不可能是杀人犯的儿子,我长得这么老实。”

章桐耸耸肩:“这不是我说了算的。黄晓月生前的合法丈夫就是赵家瑞。而且根据当时的案件卷宗显示,她的社交圈子非常简单,并没有什么绯闻男友的存在。”

“胡说八道!”李晓伟几乎是怒吼出了这四个字,话音未落,他面部的表情突然僵住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迅速伸手拉过章桐脚边的一只垃圾桶,打开盖子,然后在章桐惊愕的目光注视下,抱着桶就一阵天翻地覆般地狂吐,直吐到最后瘫软在地板上为止。

9.DNA

昨晚,李晓伟是在章桐的沙发上度过的。钟点工冯姨的家在装修,儿子去了丈母娘家住,自然这个当妈的也就没地方可去,当李晓伟提出说请她帮忙在晚上照顾自己阿奶时,忠心耿耿陪了阿奶多年的冯姨便一口答应。

李晓伟告诉章桐,自己在来她家之前,就已经请好了二十天的年假,反正是个半死不活的工作,有和没有都一样。他现在只想知道自己母亲的下落,如果真的死了的话,至少也该有个自己可以拜祭的地方。

早上醒来,李晓伟一睁开眼睛就看到章桐正襟危坐在自己对面的椅子上。

“那你有什么打算吗?”章桐问。

“我们互相帮忙,你看怎么样?”李晓伟坐起来,伸了个懒腰,信心满满。

“帮忙?”章桐一头雾水。

李晓伟点点头:“没错,我帮你找出潘威,也就是我的病人死亡的真相,而你,帮我找出我母亲的下落,怎么样,公平吧?”

章桐不由得眯起了眼:“你难道真的相信潘威说的那个有关牙仙在外面四处杀人拔牙的把戏?”

“不,你错了!”李晓伟认真地说道,“潘威是个典型的妄想症病人,而我,是在他发病两年以来唯一一个和他交谈最多的人,或者说,是最了解他的人。我们心理医生的思维或许一下子你是不会太明白,打个比方说吧,在过去的两年中,我用一个妄想症病人的思维方式走进了潘威的世界里。”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微微一笑,“而一般人,是绝对到不了这里的。”

“所以呢?”

“潘威绝对不可能自杀!”李晓伟看着章桐,“他的尸体是你解剖的,我相信你也有同感。”

章桐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没错,他是左撇子,但是他的右手拇指和食指上却有电流通过的痕迹。而一个人是绝对不会因为自杀而突然改变自己多年形成的生活习惯的。并且他的右脑上有重物敲击的痕迹,半圆形的,类似于球状物。”

“你的意思是凶手在打昏了他以后,再抓住他的手把电线塞进他的嘴里伪造自杀的假象?”李晓伟一脸的惊愕,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直接地听到潘威的死亡经过。

章桐双手抱着肩,一脸的苦恼:“说到这个,我有个疑惑,一直得不到解答,那就是从昏迷倒地到触电身亡,时间不会很长。三十二颗牙齿,再精明熟练的牙医也不可能像摘豆角那样速度飞快啊。更何况我在死者的手上并没有发现反抗的痕迹,毒物检验中也没有发现迷幻药的残留。你说,谁会乖乖地躺在那儿随便别人把自己的牙齿拔得一干二净然后张开嘴巴含着电线被电死?”

李晓伟突然伸出了一根手指:“有,用我们心理学上的话来说,那就是——痛感消失!形象点说就是我们人体的各种感觉都有一个总的阀门控制,我想,你也是医生,不用我告诉你那个开关在哪里了,对吗?”

章桐不由得目瞪口呆:“我怎么这么蠢!”她连忙掏出手机,拨通了潘健的号码。

“阿健,潘威的尸体还在吗?”

“在。”

“等下你到局里后马上做个头部血管造影,他剩下的颅骨部分创面损伤不是很大,我想应该足够了,然后发到我手机上。”章桐语速飞快地吩咐道。

“没问题,章主任,对了,”潘健压低了嗓门,小声说道,“章姐,不是我多嘴,你是不是被停职了?局里大家这两天都在那么传。”

章桐心里一紧,嘴上却仍然故作镇定地说道:“别听他们谣传,我只是休假,你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这段时间你多辛苦一点,拜托了。”

“放心吧,章姐,我一直都支持你的,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坚持下去,我等你回来。”电话很快被挂断了。潘健的话依旧在章桐的耳边回响,有那么一刻,心里暖洋洋的,她的眼泪却几乎流了下来。

李晓伟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也支持你!章医生,那家伙,我们一起来对付!你放心吧!”

想了想,他又结结巴巴地补充了一句:“多个人多个帮手,总比你单打独斗要好!”

章桐突然转身看着李晓伟,皱眉说道:“不,我看你绝对不是单纯地出于对自己病人的负责!”

“是吗?”李晓伟笑了,只是有些许不自然,“那你说到底是为了什么?”

“没什么。你别心虚。我只是说对于一个还称不上是朋友的人略有隐瞒非常正常,更何况是自己的秘密,你说对不对?”章桐的脸上露出无所谓的表情,“反正我不介意,毕竟都过去三十年了。我帮你就是。黄晓月毕竟是你母亲,而且你的父亲,他的死,你肯定也想知道原因,对不对?”

李晓伟面露惊讶,随即转忧为喜:“那就一言为定。”

“那你呢?怎么帮我?”

“我帮你做profile啊,我就是干这行的,还是有点小名气的哦。”李晓伟调皮地眨了眨眼,“赶紧吃点东西,我们去潘威的家,和他老婆谈谈!”

“我记得你不是说过他是单身吗?”章桐好奇地问。

李晓伟笑了:“没结婚就不能同居吗?看来你真是一个死脑筋的女人!”不经意的一句玩笑话,章桐的脸却突然红了。

潘威的单身宿舍干净整洁得让人怀疑这里是否曾经住过人。如果不是门口还贴着黄白相间的警戒带的话,说这里几天前还曾经是一个案发现场真的是没有多少人会相信。

房间里已经有人了,而且还不是一个人!

卢浩天突然发觉自己这个堂堂的刑警队长在一个哭闹不止的小孩面前的窘境简直可以用“束手无策”四个字来形容。而孩子的哭闹声所产生的噪音分贝绝对不亚于装修队的所使用的冲击钻。最要命的是,此刻的他明明已经火冒三丈却又不得不显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来。

“他不可能自杀!”眼前这个三十多岁的年轻女人一边哄着怀里吵闹不休的两岁光景的小男孩,一边头也不抬地一口回绝道,“所以你们别胡说八道!阿威他是脑子有问题,但是还不至于有问题到把电线塞进自己嘴巴里去的地步!”“为什么这么说?”卢浩天不由得感到很好奇,目光却时不时地看向眼前这个几乎站都站不稳的头发稀疏发黄的小男孩,心里嘀咕这孩子都两岁了,怎么还站不稳?得了什么病也说不准。不过这么凶的女人养出营养不良的孩子来一点都不奇怪。想到这儿,卢浩天暗暗地叹了口气。

“道理很简单啊,你说一个每天不愁吃穿的傻子,整天笑呵呵的,还有啥好想不开的,你说对不对?”女人从自己的鼻孔里发出了一声重重地哼!

卢浩天和助手阿强不由得面面相觑,面露苦笑。

“对不起,你是……他的保姆还是他的亲戚?”

女人一瞪眼:“要我说多少遍?我是潘威的女人,这是他的宝贝儿子,如假包换!”

卢浩天一头雾水,便伸手指指自己的笔记本:“户籍资料上潘威不是没有成家吗?你怎么说是他老婆呢?”

“是吗?”女人对此却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她弯下腰,全神贯注地擦拭着小男孩手中刚才掉在地板上的糖块,然后旁若无人般地一口塞进自己嘴里,边嚼边嘟囔,“不奇怪,我们属于先上车后买票那一类。”

“先上车?”卢浩天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身旁站着的阿强连忙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卢浩天这时候才总算弄明白了眼前这个孙二娘般的年轻女人的真正身份原来只是潘威的同居女友。他想了想,犹豫不决地说道:“那你知道潘威的真正病情吗?”

“知道啊,不就是想象力丰富一点吗,就是经常会自己和自己说话的,别的又没什么。对我们娘儿俩挺好的,要啥给啥。要不是这次突然遭天杀的出了事,他答应过我们年底要娶我们娘儿俩过门的。”说着,正忙着给小男孩擦鼻涕的女人抬起头,盯着卢浩天,目光咄咄逼人,“现在,你们警察来告诉我,一个正准备结婚的男人怎么会突然选择自杀?”

阿强有点吞吞吐吐,显然是被女人的气势给吓了一跳:“林女士,请问,你既然声称是潘威的同居女友,为什么我们在现场,这里,也就是潘威被害的单身宿舍里却并没有发现你和孩子的痕迹呢?而且,潘威为什么要向公司申请单身宿舍?”

女人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伸手把正试图挣脱女人怀抱的小男孩给拽到大腿上,然后腾出一只手从挎包里摸出自己的皮夹,甩给阿强:“看,里面的相片,就是我们一家三口的合影,还有啊,这是单身宿舍,你明白吗?公司条件不允许。对了,我忘了跟你说了,阿威的工作就是编程,制作游戏程序,所以有时候会需要安静,可是我们自从有了这么个小崽子以后,家里几乎没有一分钟是可以安安静静用来做点自己的事情的,所以,你说那是单身宿舍也好,说是‘避难所’也好,自然也就找不到与他工作无关的东西了。”

阿强毫无悬念地灰溜溜败下阵来,脸不由得涨得通红。他连忙咳嗽了两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那你们现在的……地址?”

“上官弄二十八号。”女人没好气地从牙缝里蹦出了这么几个字,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伸手抓过钱包塞进裤兜里,“我可以走了吗?警官,孩子回家还要吃奶!”

小男孩在一边助威似得闹的更起劲了,卢浩天忙不迭地点头。

打发下属送走潘威的同居女友后,卢浩天看看阿强:“只有一个办法了。”“卢队,你的意思是?”

“找到最了解死者的人!”卢浩天目光坚定,狠狠地掐灭了手中的香烟。

“谁?”

卢浩天一瞪眼:“你怎么这么笨,他的心理医生啊!那个神经兮兮的李医生!赶紧给我找来!”

看着阿强向警车一路小跑而去的背影,卢浩天不由得长叹一声,摇摇头,嘴里自言自语:“说你是菜鸟还真是菜鸟,根本就不是干外勤的料!”

中午,天气变得有些闷热了起来,乌云密布,眼看着一场大雨即将来临,章桐不由得暗暗叫苦。

上官弄二十八号,就在一家面粉厂的后面,李晓伟和章桐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个摇摇欲坠的号码牌。

整条弄堂里黑漆漆的,违规拉建的电线横七竖八,就像蜘蛛网一般遍布着弄堂的上空,有时候不得不低着头才能小心不被电线挂上。

当然了,顾得了上面自然也就无法顾及自己的脚面,章桐刚想张嘴提醒他,李晓伟的皮鞋就一脚踩到了新鲜的狗屎。

“靠,什么鬼地方!”李晓伟恼怒地咒骂了一句。

“人住的地方啊,难道你就没住过这种贫民区吗?”章桐幸灾乐祸地看着李晓伟,“我出警的时候什么地方都去过,这些还真不算什么。”

李晓伟的目光自然就落到了章桐的双脚上,他突然很佩服这个女人的沉着和机敏,因为她的脚上穿着一双雨靴,而此刻,头顶的人工蜘蛛网根本就抵挡不住愈来愈密集的雨珠。

屋内传出了孩童哭闹的声音,李晓伟冲着章桐使了个眼色,便上前敲门。

“有人在家吗?请开开门!”

门应声打开,出现在门缝里面的是潘威同居女友不满的脸:“怎么了?你们是哪里的?我想中午睡个觉都不行!”

“是林玉芝女士对吗?你好,我是潘威的医生,曾经给他治过病,请问能进来和你谈谈吗?”李晓伟非常有礼貌地讲明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意。

林玉芝不由得愣住了,她仔细打量了一下身材高大却略显瘦弱的李晓伟,随即恍然大悟:“我认识你,你来过一次!你是阿威的心理医生!”

李晓伟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走进小屋,章桐的眼前猛地一黑,屋里昏暗的光线让她一下子失去了方向感。林玉芝吃力地抱着孩子,腾出一只手来摸着墙角打开了灯。

这是里外两进的民居,因为过于低矮狭小,所以屋里显得非常凌乱不堪,尤其是孩子的衣服、奶瓶、尿布被扔得到处都是。

“林女士,这是你的房子吗?”

林玉芝摇摇头:“阿威租的,每个月要三百块呢!”

“那以后,你们怎么办?”李晓伟关切地问道。

“能怎么办?我得把这小崽子养大啊,出去找事做呗。”女人的目光中充满了迷茫,“因为阿威的病,所以阿威家里没有愿意接纳他的亲人了。再说了,我都没结婚,没名没分的。”

“林女士,我们今天来,是想问问阿威的情况。方便和我谈谈他吗?”李晓伟问。

林玉芝疑惑不解地看着李晓伟和章桐:“你们想知道阿威的事干什么?”

章桐想了想,从挎包里摸出了自己的工作证:“我是警局的法医,我怀疑你男人不是自杀,你是否能给我们一些帮助找到真相?”

林玉芝一愣:“上午的时候,我去了阿威的公司单身宿舍,是公司的人叫我去的,说什么是要收拾一下他的遗物。就在那里,一个姓卢的警官和我刚谈过,你们是?”

李晓伟看了看章桐,然后柔声地说道:“林女士,我只是作为他的心理医生出面调查,算作警方证据的一种间接补充吧,有合理的证据,我们也会提交给办案的警察的。那么,现在你能和我们谈谈潘威吗?他究竟是怎么发病的?还有,我更感兴趣的是那个叫礼包的人。你看,能不能把你所知道的和我们说一下?”

林玉芝犹豫了半天,终于长叹一声:“那好吧,阿威都死了,也没啥好隐瞒的了。既然他在世的时候那么信任你,我就全部告诉你吧。”

“在别人眼中,阿威就是个废物,性格懦弱没出息暂且不论,也没钱,但是在我看来,他却是一个世界上最好的男人,因为他关心我。有一次,因为我贪图凉快,外出少穿了一件衣服,结果感冒了,阿威知道后,竟然心疼地哭了!”林玉芝笑着看着李晓伟和章桐,略微停顿了一下,轻轻说道,“你会因为女朋友生病而哭吗?应该不会吧?但是他会!阿威是个很懂得体贴人的男人,所以,我就选择和他在一起了。”

李晓伟的脑海中闪过了潘威请自己吃蛋糕时候的样子,就因为有一次在交谈中无意讲出自己喜欢吃蛋糕,让他颇感意外的是潘威竟然记住了,后来每一次看门诊,几乎都会给他带上一块蛋糕,当然了,李晓伟却没有收下过。

想到这儿,又想起潘威不明不白的惨死,李晓伟的心情也随之感到一些伤感。他抬头看了看章桐,轻轻叹了口气。

“至于说礼包嘛,我本来也不知道他是谁,直到有一次我无意中看到他一个人在那里絮絮叨叨不知道说些什么,那样子让我感到有点害怕。事后我实在憋不住,就问他刚才在和谁说话,阿威笑眯眯很正常地回答我说,那是他哥哥,叫潘杰,小名礼包。”说到这儿,林玉芝突然停住了,皱着眉,似乎有点犹豫自己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听到这个意外的消息,李晓伟有点惊讶,他向前探了探身子:“难道说,他哥哥在以前出过意外?”

林玉芝点点头:“没错,我也猜到了。但是这并不是问题的根本所在。知道吗,李医生?让我感到有点无法理解的是,他居然跟我说他哥哥和他有时候分开,有时候共用一个身体。所以他可以经常和哥哥说话,他哥哥会教他很多东西。”

“不奇怪,他哥哥的意外肯定多少是为了他,出于自责,又因为年幼,无法接受残酷的现实,他就形成了典型的人格分裂妄想症。”李晓伟长叹一声,“那大概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林玉芝想了想,说道:“他说过,他十岁的时候,夏天。但是对于哥哥的死因,阿威却再也没有谈起过。”

章桐突然问道:“潘威做过地包天牙齿纠正手术吗?”

“没有,你怎么会问这个?他的牙齿很正常,就连平时的牙疼都没有,他身体很健康,还跟我说领证后要带我们娘儿俩去韩国旅游,现在看来,都无法实现了。我真是命苦!”看看酣睡的孩子,林玉芝满面愁容。

“潘威突然发病大闹办公室的事,你知道吗?”李晓伟问。

林玉芝点点头:“我知道,他同事给我打电话了。如果不是有人那么无聊的话,阿威也不会发疯!”

“无聊?”章桐感到莫名其妙。

“是啊!明明知道阿威听不得拔牙的事,还就在他面前不断地讲,翻来覆去地讲,这跟没事找事有啥区别,你说是不是?”林玉芝没好气地抱怨,“我看这种人就爱欺负老实人,他该对阿威的病负责才对。”

“林女士,你知道潘威为什么会对拔牙这么敏感吗?”李晓伟问,他知道这是整个问题的中心点,只要知道这个答案,所有的难题就都将找到答案,他前面问了那么多,其实也都是在为后面做铺垫。

本以为林玉芝会多少犹豫一下或者干脆说不知道,但是让人感到意外的却是,她想都没想,耸耸肩直接就给出了答案:“牙仙的故事咯。拿来哄孩子的,结果这小崽子照样一觉睡到大天亮,反而把阿威自己给吓得不轻,晚上还经常被惊醒,满屋子四处找自己的牙齿……你说可笑不可笑。”

李晓伟和章桐面面相觑,谁都没有笑。

雨停了,可是尽管如此,顺着屋檐而下的积水却依旧在不大的小弄堂里形成了一道密集的雨帘。走出狭小低矮的林玉芝家,章桐一声不吭,只是默默地跟在李晓伟的身后。

一直走到外面的大路上,李晓伟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身认真地看着身高几乎比自己矮一个头的章桐:“你有心事!”

“你查过潘威的家族病史吗?”章桐问。

李晓伟微笑着点点头:“我问过他,他说没有家族病史,但是他的家里已经没有别的人了。我看他的症状是符合妄想症的。而且他的各项器官官能都很正常,没有发现什么奇异怪诞的行为。说白了,他唯一不正常的地方,就是他那个别人看不见的朋友。”

“不,我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让我好好想想……”章桐双眉紧锁。

正在这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她犹豫了一下,点开接收页面,是一副人脑部的血管造影图。

仔细看过后,章桐的神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她把手机递给了李晓伟,李晓伟看了看,不由得目瞪口呆:“这不可能啊!你确定机器没出错误?”

章桐耸耸肩:“那仪器是最先进的,比你们医院里的都好,这点不是你该担心的事!抛开受损的那片颅骨,你注意到他的脑部海绵体了没?”

李晓伟点点头:“没错,显示这个人曾经死过一回,脑部血管流通曾经中断过一次。但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啊!他后面活得好好的,而且根据这个海绵体阻断的位置来看,如果发生,也是一个月左右以前的事,但是他上周还来看我门诊的,还是活生生的人啊……”

面对只有美国大片里才可能出现的情节,李晓伟的职业认知彻底被颠覆了。

章桐盯着李晓伟,想了想,问道:“这个故事,就是阿瑞的故事,应该是潘威上周突然告诉你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