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您怎么了?”当银星和意溪冲进来时,没见到念善都吓了一跳。意溪担心自己姑娘一时想不开,去做傻事。

很快念善便从水中浮出来,长长而卷翘的羽睫上挂着水珠,宛如泪滴。

“姑娘,您怎么全用冷水——”银星的话音未落,也瞧见了念善身上的痕迹,满面骇然。

意溪忙给她拼命的使眼色,一起要去扶着念善起来。

“是有些凉。”这时仿佛自觉才回到了她身上,念善不由颤抖一下。

两人忙拿了干净的布巾替她擦身,替她穿上了厚厚的寝衣。

姜汤是一早就准备好的,被子里用暖炉熏得暖烘烘,念善回到床上躺下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身上没有一处不疼。

“一会儿若是小姑姑问起我,只说我淋了雨有些昏沉,正在睡。”念善望着帐顶,轻声道:“我晚归这事让兰心姑姑看着安排,务必压下去。”

只要瞒住小姑姑就足够了,至于凤仪宫之外,自有宋骁去摆平。

说完念善闭上了眼,似是沉沉的睡了过去。

****

福宁殿。

今日休沐不上朝,宋骁拒绝了卫吉胜请他回去小憩片刻的提议,在书房等近卫的回话。

他并非听不进江念善的话,只是心里有些不痛快。

该怎么安排她,宋骁还没决定。

从来还没有人敢替他做主,他都没说如何处置,江念善倒先想好了,还给了他几乎无法拒绝的理由。

宋骁微微阖上了眼。

虽是药效发作令他几乎失去神智,可他隐约还记得那张艳若桃花的小脸儿,那双潋滟的桃花眼泛起雾气,她细细的呻吟声,他紧紧的禁锢住了她纤细的腰肢,令她无处可逃……

“皇上,刘护卫求见。”卫吉胜的话打断了宋骁的回忆,他不由皱了皱眉。

“让他进来。”宋骁渐深的眸色恢复了正常。

刘维昱原是分到定王府的府兵,后来深得宋骁信任,便提拔做了近身护卫。在江念善未醒之时,他已经派刘维昱去调查,方才又传信让他证实江念善的话。

“皇上,据臣查证,您说的那处确实有烧过符纸的痕迹,虽是一夜大雨冲刷,臣发现了几片纸灰。”刘维昱近前回禀道:“且听守门的内侍说,近些日子江五姑娘确实隔断时候便独自来一次。”

“每次都是固定的路线,五姑娘烧完符纸便回去,唯有这次没能按时返回。”

纵然皇后的人给了足够的好处,待到宋骁的近卫问话,内侍们也不敢不说实话。

看来江念善这部分说的是真话。

宋骁颔首,将念善的话信了一半,又道:“昨夜梧桐苑周围可有什么人接近?”

“回皇上,并未发现。”刘维昱迟疑了片刻,回道:“只是臣在排查时,发现了曾有昭阳宫的宫人和侍卫私会。”

宋骁神色微凛,似乎明白了什么。

以江念善的聪慧,自是选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远远躲开倒也像她。

“先不要声张,待找到实证后,送到张贵妃跟前,让她自己处置。”宋骁淡淡的道:“至于那个侍卫,按照规矩处置便是。”

刘维昱答应着去了。

香炉的来源还要再查,江念善也没有完全洗脱嫌疑。

若真的是她所为,或许迷路只是个托词,无论是否撞见私会,她都会这么说……

不过宋骁心里的天平有些倾斜,大概她真的是无辜的。

江氏好好的活着,就是她最大的倚仗,她断无可能在此时去刺激江氏。在江氏病重期间,她若起了攀附的心思,只会更令人厌恶,而无半分怜惜。

“凤仪宫的情况如何?”宋骁招来了卫吉胜。

卫吉胜知他想问念善,却只得先回道:“皇后娘娘请了太医过去……”

他的话音未落,宋骁心里一惊,立刻打断道:“皇后发病了?”

“是给五姑娘请的。”卫吉胜忙解释:“五姑娘受了些风寒,似是发烧了,皇后娘娘才命太医过去。”

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江氏能毫不避讳的请太医,说明江念善把事情瞒住了。他回想昨夜,确实要她狠了些,她受了凉又受了惊,难免会生病。

宋骁难得动了一丝恻隐之心。

“去凤仪宫看看皇后。”

去凤仪宫探望皇后是本意,去了解江念善究竟有没有耍花样只是顺带。

宋骁说服了自己后,起身往外走去。

第17章

念善没想到自己烧得这样厉害,她感觉自己呼出来的都是滚烫的热气。

起初她只是这两日不想面对小姑姑,才故意淋了冷水。左右小姑姑是知道她夜里出去过,又是下了雨,淋雨之后发热也很正常,小姑姑断然怀疑不到别处去。

方才太医给她诊过脉,说是风寒所致,开了方子便去向皇后回话。

“姑娘,姜汤来了。”银星托着黑漆连珠的托盘过来,上头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

“先放下罢。”念善有些鼻塞,瓮声瓮气道:“等会儿喝。”

这病来势汹汹,她很是头昏脑涨,着实没有精神。

银星劝道:“姑娘,就是要趁热喝才有效果。”

对于自家姑娘这难得的任性,银星心里疼得厉害。

姑娘被人毁了清白,却不能说。凭姑娘在皇后娘娘心里的地位,若真的委屈皇后娘娘自会替她撑腰。可这天下唯有一个人这么做了,姑娘只能忍下去。

那就是当今皇上宋骁。

只有他,姑娘非但得忍着,还不敢声张。

她和意溪私底下都这样猜测着,虽然觉得有些荒谬,却没有更好的解释。

“把意溪叫进来。”念善虽是昏沉得厉害,却强撑着要从床上坐起来。“我有话对你们说。”

银星闻言,忙把托盘放到一旁,去叫准备煎药的意溪。

“等会儿怕是小姑姑那里就要来人了,有些话要先告诉你们。”当两人进来时,念善让她们坐下,方才嗓音沙哑的道:“昨夜我在梧桐苑,遇到了皇上。”

即便两人早就猜到了,听到自家姑娘亲口承认,心里的惊愕没有减少半分。

“无论如何我不可能再回侯府做五姑娘了。”究竟宋骁是不是怀疑她做的,亦或是查出了谁是送迷香的人,对她来说差别不大。

她都要承受这个结果。

“我求了皇上要去白云观修行,为小姑姑祈福。”念善无悲无喜的淡然神色,让两人有种想哭的感觉。“虽是皇上还没答应,十之八九他会同意的。”

宋骁到最后也没表态。

念善当时已经察觉到了他的不悦,在富有天下的帝王看来,既是发生了关系,自己就成了他的人。纵然宋骁也顾及着小姑姑的身体,不会直接把她收入后宫,但这事她先提出来,还是令他不快。

可她没有别的办法。

“去那不得见人的地方,我不想带上你们两个。”念善没有过多解释,神色平静的道:“趁着我还有能力,想着先把你们安排了。”

她自己的人生毁了,却也不想拉上别人。

“姑娘,我们不离开您。”银星和意溪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道:“您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念善才到侯府时,纵然有江皇后看顾着,好的丫鬟自然轮不到她挑。意溪和银星是没人要就得被退回去再不知发卖道到何处,念善点名要了她们,一路把她们提拔成大丫鬟。

知两人心意已决,念善心里涌起一阵暖流。

“姑娘,您真的要去……”意溪心疼的道:“一定还有别的法子!”

她微微颔首,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等过几年皇上把我忘了,我还可以假死离开,也不必急着沮丧。”

见姑娘反过来安慰她们,两人不敢再说别的,只是忍着泪挤出笑容。

这些年服侍姑娘,无论有多难,从没见姑娘真正的放弃过。

“这件事你们两个既是知道,就要替我死死的瞒住了,断不能透出半点风声。”念善正色道:“这几日我不便见人,你们替我遮掩一二。”

两人眼中转着泪应了,念善像是失去力气一般,靠在了大迎枕上。

银星忙端了姜汤,这次念善没有拒绝。

只是还没过片刻,她皱了皱眉,竟都吐了出来。

从昨晚起她就没怎么吃东西,这一夜又是惊吓又是承宠,眼下又正烧着,极为疲累不堪。

两人不敢叫小宫女近身服侍,意溪去收拾,银星则是又端了温水给她漱口。见她脸色苍白的虚弱模样,意溪含着泪道:“奴婢去给姑娘取些米汤喝罢?怕是等会儿还要喝药。”

念善闭着眼应了一声,又重新躺了回去。

****

当宋骁到了凤仪宫时,有意没让人通传。

是以他听到了刘太医跟江皇后回话,说是五姑娘没有大碍,只是受了风寒,虽是这病来得及,但五姑娘年轻身体底子好云云,让皇后不必担心。

宋骁给卫吉胜使了个眼色,卫吉胜便识趣的通传了一声。

“皇后今日可好些?”宋骁进门后,上前扶住了想要见礼的江皇后,问太医。

这位刘太医正是给皇后瞧病的三位太医之一,原本江皇后命人去传时并没指定哪一个。但既是凤仪宫叫人,太医院也不敢轻忽,仍旧派了刘太医过去。

“回皇上的话,皇后娘娘病情稳定了些。”刘太医说得委婉。

自上次皇后发病,虽是病情后来平稳了,却一直这样不好不坏,他们也不敢随意换方子,只能再观察一段时日。

听着这略显敷衍的话,宋骁蹙起眉,还没说什么,江皇后先开口替他圆场道:“皇上,妾身无碍。今儿请刘太医来,是替善善瞧病的。”

宋骁挑了挑眉,面上镇定道:“五姑娘病了?”

“善善昨夜淋雨了,受了些风寒,今早就烧起来了。”江皇后说起念善来,眼中满是疼爱。“这孩子还不肯跟妾身说,还是兰心去送东西时发现的。”

看皇后的神色与往常无异,宋骁就知道念善瞒住了江皇后。

淋雨?

宋骁在心里冷笑一声,果然江念善不肯安分。

昨夜在他到时,雨才堪堪下起来。等让她离开时,雨早就停了。

不过既是没让太医看出端倪,想来是真的病了。

“这几日还请五姑娘好生静养着,也请皇后娘娘别去看五姑娘。”刘太医道:“虽是风寒所致,也别过了病气给娘娘。”

听了太医的话,宋骁忽然明白了江念善的用意。

她是想等这几日身上那些痕迹消了,才能出来见人,索性把自己弄得生病。

看来这五姑娘不仅果决坚韧,还能狠得下心来。

江皇后应了,让刘太医去给念善开方子。

“善善这孩子身体一向很好的,也很少生病。这次病起来竟来势汹汹,只怕是这些日子她陪在妾身身边,太累了。”江皇后眼底染上忧色,微微叹了口气。

“前些日子辽东送了些上等山参来,朕带了来给你补补身子。”宋骁轻咳一声道:“既是五姑娘也病了,卫吉胜再去取一份给五姑娘送来。”

听了他的话,江皇后显得很高兴,也没有拒绝。“妾身替善善谢过皇上。”

看着病中憔悴消瘦的江皇后眼中泛起光彩,宋骁心里也不免添了些愧疚。

虽说昨夜并非他本愿,他却是夺走了她最心爱的侄女。

“朕还有些事,皇后好生将养着。”宋骁虽是寻了个借口离开,却总觉得有两分落荒而逃的狼狈。

他怕再迟些皇后若提起念善的亲事,他无法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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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星替念善端来了太医院煎好的药,送来时还是热的。

结果内侍殷勤送来的食盒时,银星感觉眼里发涩得厉害。原本姑娘会有很好的一生,往后却要在道观中度过孤独的日子。

“姑娘,喝些药罢。”见念善长睫轻颤,似是睡得并不安稳,银星犹豫片刻,还是把念善唤了起来。

念善揉着额角,仍是头疼得厉害。

她也未料到,平日里极少生病的她,并起来竟比别人还要厉害些。

药的味道有些苦涩,念善本就不舒服,顿时觉得有些难以下咽。

“姑娘,皇上赏了些补品下来。”意溪不在,来通传的是个小宫女。“送补品来的两位姐姐已经到了。”

念善闻言悚然一惊,险些把手中的汤匙掉下来。

难道宋骁连小姑姑都不顾及了吗?

在一旁的银星听了也是骇然,难不成皇上要把自家姑娘收入后宫中了?

在看到映雪和映月之前,念善感觉一颗心都要跳到喉咙中。

“五姑娘安好。”说话的是映月,她恭声道:“奴婢们奉皇上之命,来给姑娘送补品。”

说着,两人把手中捧着的匣子放下。

“臣女谢恩。”念善面上还强撑着镇定,不想被小姑姑的人看出端倪来。

不过很快念善想到一种可能,倒也没了方才的紧张,神色自然了许多。

两人没多说什么,只让念善好生休息就离开了。

她们才走,念善不顾自己还病着,就要立刻下床去。

只是她本就发烧,就躺得久了些,头重脚轻的险些栽下去,还是银星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

“姑娘,您要什么跟奴婢说就是!”银星吓了一跳,忙道。

念善摇了摇头,仍旧要下床,银星只得取了件斗篷替她系好,扶着她下来。

她走到桌边,把大小四个匣子都打开,把每一样药材和补品都仔仔细细的看了。

第一个,没有。

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都没有!

念善有些颓然的合上匣子。

什么都是全的,独独缺了一碗避子汤!

第18章

宋骁没让人送来避子汤,是他真的忘了还是别有用意?

起初她只以为宋骁派了映月和映雪来,是看着她喝下避子汤。

他的心思念善不敢猜,只怕并未采纳她的提议。

念善只感觉心里一阵阵发凉,帝王心术如海深沉,她自以为是的牺牲终究还是僭越了。

“姑娘?”银星扶住了她,看到自家姑娘眼底竟隐隐透着绝望,不由心中焦急。

念善缓了会儿神,仍有由银星扶着坐在了床上。

“药快要凉了罢。”已经散去热气的汤药愈发苦涩,念善却没有什么犹豫,几乎是捏着鼻子灌了进去。

不会的,哪里就有那么巧?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仅是那一夜而已,回来后她又彻彻底底的沐浴了,不会有意外出现,那汤药喝不喝无所谓。

尽管如此自我安慰,念善还是忍不住想要寻些药备着。

可御药房有个风吹草动,宋骁是一定会知道。她也不可能告知小姑姑,求得小姑姑的帮助……

唯有回侯府时,她才能找到机会。

可宋骁会放她回去么?

念善躺在床上,盯着帐顶默默出神。

“姑娘,奴婢打探过了。皇上是先给皇后娘娘带了补品来,听说您也病了,这才命人又送了一份来。”意溪被念善派去打探这些补品的来源,若是宋骁单独赏赐就太扎眼了。

听她如此说,念善勾了勾唇角,眼底却无半分笑意。

不愧是自小长于宫闱的皇子,办事自是滴水不漏,端得看他想不想周全。

他果然瞒住了小姑姑,或许自己该庆幸他顾念了夫妻情分。

那自己呢,他预备怎么处置?

念善轻笑了一声,看起来却比哭还难过。

****

昭阳宫。

这些日子皇后病情反复,宋骁又将三妃每日的请安改为三日一次。

即便不去皇后宫中,柔妃和慧妃帮着张贵妃料理宫务,也每日都来坐坐。

“你们知道那件事罢?”慧妃才坐定,等素绢带着宫人们奉上了茶点,便迫不及待的道:“那日苏贵人惹怒了皇上,皇上竟冒雨从清仪宫离开。”

张贵妃和柔妃自然也听说了,都是各自心里有数,不似她这般张扬。

“苏氏素日里是个知情识趣的,皇上也夸过她勤谨恭顺。”张贵妃微微蹙了眉道:“不知怎么的竟在御前失仪了。”

听到她这敷衍的话,慧妃在心里不屑的笑了笑,她在宫中的人脉比自己广,此时却佯作不知。

“妾身听说,那夜苏贵人宫里的酒有问题。”慧妃故作神秘的道:“你们知道,皇上这些日子因为端王余孽的事正烦心着,她这是正撞上了。”

宋骁至今膝下空虚,若是宫妃用些助兴的香料,他是默许的。

怪就怪苏贵人没找对时机邀宠。

柔妃和张贵妃闻言,俱是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若皇上喝了酒才察觉到,这药性总得发散罢?

“那日服侍的人究竟是谁呢?”慧妃不似两人那般端着,直白的说出了三人心中共同的疑惑。

张贵妃清了清嗓子,轻声提示道:“去年年底,靖安侯府的老夫人送了两个丫鬟到凤仪宫。”

“前些日子,这两个人被似乎被送到了福宁殿。”慧妃挑了挑眉,毫不示弱的补充道。

江皇后既是先跟宋骁商量过,便没有避着人。让她们两个先在福宁殿做宫人的活计,至于幸不幸,就是宋骁的事了。

莫非皇上找了这两人中的一人泻火?